[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03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8 10:23
第二十三章 領主要大躍進(上)

  剛入山的時候,原先那一千魏府家丁被分到了一批鐵戰斧。但在他們砍伐過程中,手中的鐵斧不斷損壞,而後,新的戰斧源源不斷送來,新來的戰斧製作越來越精美,斧刃越來越鋒利,簡直成了工藝品,讓武士們愛不釋手。

  這些武士回城前,又接到一批新戰斧。這批戰斧是按照人體動力學設計的消防斧款式。武士們不知道人體動力學,但他們知道手中的斧子用起來十分順手,部分斧面還鎏上了金(銅),令砍柴斧顯得極其華美,原先的魏府家丁對此喜愛極了,許多人紛紛抱著斧子睡覺,急不可耐地想在第二天試試新斧子的性能。接著,他們接到緊急回城的命令。

  這命令也意味著伐木工作的結束,許多武士對手上的戰斧依依不捨,一心回城的師偃乾脆就命令他們拎著斧子做武器,用慢跑速度回城。現在回城了,貌似趙氏壓根沒收回戰斧的打算,提心吊膽的魏兵又拎著戰斧走入趙府。他們當中,多數人是第一次進入趙府。

  剛入趙城之後,這些人已發現,這短短幾日,趙城已經變了樣,城北部位,新出現了一個新建的小院,小院外牆依舊是夯土舊牆。但等這些魏兵進入院內,才發現院內原來是另一個世界,裡面的屋子多是用木板一片片搭建而成,少數木板房外塗上了新漆,令整個院落飄蕩著一股油漆的芳香。

  魏兵們被引入後院。後院,中心部位是一座水池,水池背後遍栽垂柳與果樹。冬天了,樹葉凋謝,枝條稀疏,可以透過枝條望見背後一座精巧的圓形月亮門,那後面還掩映著一種院落。

  後面的建築看不清楚,但僅僅看到的那少數建築,已經讓魏兵感覺自己走進了一個神話世界。傳說中的主人,趙氏家主趙武正如同神仙一樣坐在垂柳下——他不是席地而坐,而是坐在一把奇怪的,叫做椅子的木器上。

  魏兵們被分成一隊一隊走過趙武面前,師偃捧著花名冊,一個個評點著武士們這段時間的勞動表現,趙武根據評點給予對方不同的賞賜,其中表現佳者,竟然在獲得寶劍之外,還擁有了一套昂貴的金縷鐵甲,這鐵甲表面鍍著銀色的金屬,整副鐵甲亮閃閃的,比戰斧更令人垂涎欲滴、愛不釋手。

  趙武在遞上鐵甲與寶劍的時候,按照慣例鄭重招呼:「今後,我的安全就託付你了。」

  得到招呼的武士頓時淚流滿面,跪地連連磕頭。

  其實,趙武在遞上寶劍與鎧甲的時候還在納悶,怎麼這儀式,與西方世界冊封騎士的儀式極度相像——但趙武不知道,他正在進行的這一「封臣禮」確實是正宗中國禮節。在日本,天皇在21世紀依舊用這套禮節冊封皇宮衛士,而韓國是在二戰後,隨著國王統治的終結,終結這套禮節的。

  據日本人說,他們這套禮節是由遣唐使從中原帶回來的「春秋禮節」。只可惜的是,現代中國人已不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套禮節了。而韓國人則說,這套禮節是他們的祖先萁子從春秋帶過來的。

  按周禮,一輛戰車配備三名甲士,其中包括主將官,其餘的隨車步兵則僅有一身葛衣。因此,分到鐵甲的武士們感動的涕淚交加,他們以為自己已升到「甲士」待遇,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是普通士兵,而是:「士」了……不過,隨後的冬季訓練裡,那些「幸運者」又發現,原來,這種鐵甲人人有份。

  魏家贈送的一千名武士,最終只篩選出八百多名合格者。加上趙氏原來的五百人,趙武終於湊足了一千三百人的「領主武裝」。

  被挑選上的武士個個興高采烈,他們拿著新發的鎧甲與武器,興高采烈的尾隨師偃去授田,師偃將分配給他們耕作的土地,也將按照農村軍事單位,安排他們結伴而居。另一方面,被淘汰下來的武士們對此很不滿意,他們聚集在趙武的莊園,遲遲不肯離去。

  在這時代,武士也屬於特權階層,他們是有資格一言不合當街殺人的低等貴族。他們不交納稅賦,只要隨時等待著,響應軍事集結的號召就行。現在,那些被淘汰的武士成為黎人(農夫)、國人(市民)、野人(沒有武士資格的城郊農民),他們不僅要交納各種賦稅,原先所享用的各種特權也取消了。

  趙武對現在這種狀況早有所料,他翻開師偃記錄的名冊,指點著一個個名字,大聲說出他們淘汰的理由,而後緩和臉色,輕聲說:「我趙氏與別家不同,最近三五年內,我已經打算寬減農稅——你們都知道,我祖(祖爺爺趙衰)曾為趙國確立律法,制定了富國六策,我如今打算一一實施,其中,首先執行的就是:三年之內免除農稅,至於三年之後,我將情況予以減免。

  此外就是刑律,武士當街殺人的特權在趙城不存在,今後武士過去的種種特權也將逐步改變,會讓武士階層變的更加親和,所以,身為武士,也不見得比諸位有更多榮耀……

  好吧,我們直說吧,各位被淘汰都是有原因的,現在我安排諸位前去各地居住,為黎人,為國人,各位不願意,可以向我提出,我回頭向魏氏家主求情,請他重新容納各位,如何?」

  一名被淘汰武士鼓足勇氣,大聲問:「家主,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如果趙城沒有農稅,或者此地可以安居——無論如何,我們被趙氏淘汰,回到魏家,面子上也沒有光彩,如果還有最後一條活路,我們寧願在此安居。」

  趙武招招手,讓那名淘汰武士走到身邊,他微笑的說:「你可以去找附近百姓打聽打聽,在當們在山中伐木的時候,我趙城給庶民發放過多少福利——趙城雖小,雖然窮困,但對待領地屬民上,我自認為,不能算刻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8 19:56
第二十三章 領主要大躍進(下)

  趙武吸了口氣,感覺跟古人說這些,似乎多餘——他們能理解麼:「這樣吧,我給你一個彼此瞭解的時間——兩年,你在這裡居住兩年,兩年期滿後,你可以參加武士的複選,條件合格可以重新當武士,如果不合格,而你又覺得住在趙城不舒服,你可以向我提出,由我安排讓你去韓氏,或者重歸魏氏。

  有兩年緩衝期,重歸魏氏也不錯,因為在這兩年,你們會從我趙氏學得一些運用器械的辦法,你們知道的,當初你們被贈送給趙氏,是用來換取器物的,我趙氏器物之精良,使得各家不得不送來一些人手交換。你們從我家學得本領,即使回到原來的魏家,想必魏家也不會小看你的,這種安排如何?」

  那名武士回到人叢,這些人低聲商議了一番,決定接受趙武的建議。

  這些人才走,智姬挽著袖子沖出了屋子,她急匆匆的問:「你的織場呢?前不久你托齊策送來兩塊布,那布比絲還柔滑,比錦還厚實,姐妹們很是喜愛,那織場在哪裡,這些日子過去了,想必織場已經紡出了更長的布,快領我去。」

  趙武嘿嘿笑著,似乎扭捏的不肯走,東郭離在旁邊提醒:「主上,今日是約定與奴隸見面的時間,剛才我們見武士,已經耽擱了,估計奴隸現在已等急了。」

  趙武依依難舍的想了片刻,指點著一名隨從:「來,領夫人去織場。」

  東郭離臉色難堪,他猶豫了一下勉強開口:「主上,動身吧。」

  才出了莊園,東郭離抱怨:「主上,夫人進了織坊,我們織坊還有東西剩下嗎?那可是織造數個月的布匹啊。」

  古人織布,紡織到中間是不能停頓的,除非把一匹布織完。織到中途砍斷布匹,那就是「孟母三遷」中孟母的故事,這故事告誡人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

  嬌嬌提前得到的那兩塊絨布就是中途停工的結果,現在又過了幾天,或許那些布匹織的足夠長,可以讓嬌嬌做一身衣服了。

  趙武不得已的哼哼:「不會吧,我家的布坊掙來的錢,難道她不花嗎?」

  東郭離指了指院子,憂慮的說:「主上,你看嬌嬌拉來的那兩百輛馬車,都是什麼破爛?她連這些東西都不放過……」

  趙武嘿嘿笑著:「原來你已經偷偷溜進去盤點了一下,告訴我,都有什麼財寶?」

  東郭離有點扭捏:「下臣職責攸關,自然要知道夫人帶來什麼陪嫁物……我去盤點了一下,不過是些款式古怪而新穎的小器物,值不了多少錢,估計也就是討小女孩喜歡的小玩意。其中,最有價值的還是那些石頭,不過,裡面許多石頭都沒有打磨出來。下臣回頭找一個玉匠,好好雕琢一番,主上可以帶幾塊在身邊,辟邪,或者送朋友。」

  原來那些閃閃發亮的石頭才是寶貝,它們就是春秋時代最流行的奢侈品:玉器。

  趙武對玉器倒不怎麼熱心,他撓著頭,思索著如何把織坊從嬌嬌手裡奪回來……這個問題似乎難度高了點,等他走到城中的隸坊,還沒有想出辦法。

  隸坊也叫隸舍,是專供奴隸居住的地方,周圍有很高的院牆,院牆上站著警備的趙氏家丁。

  趙武走入隸舍,招手叫過奴隸監管官員,吩咐:「我預先已經通知了你們,等我大婚的時候,要開釋三千奴隸,開釋的條件已經告訴你了,你都挑選出來了嗎?」

  趙武這一策略來源於管仲興國六策的第二策與第四策,意思是寬鬆的刑罰,及時的獎勵。趙城缺人,而滿腹怨氣的奴隸勞動效率是十分低下的,為了監管這些隨時肯能暴動的奴隸,趙城不得不安排大量的監管人員,這使得趙城的人手愈發緊張。趙武今天來,就是給奴隸希望,讓他們提高勞動效率的。

  奴隸監工稱之為「胥斤」,他這個胥姓跟晉國著名的卿大夫「胥氏」沒有關係,這個胥意思是小官吏。

  胥斤笑,回答:「家主慈悲,額外給他們開恩,這消息已經傳達遍了,人選前幾天也已經確定了,請主上過目。」

  趙武接過名冊,看也沒看:「人數太多,我一個個見恐怕來不及,讓他們以百人一隊,過來見我。」

  記錄奴隸身份的東西叫「丹書」,是用紅色朱砂記錄在竹簡上。這些丹書被武士們抱著,堆放在趙武腳下,奴隸們以一百人為一隊,走到趙武面前叩頭,而後趙武指揮官吏給他們發放丹書,意思是:從今往後他們不是奴隸了,是自由人。

  丹書拿到手後,許多奴隸激動的將那根竹簡折斷,也有奴隸小心翼翼的將它們保存好,而後那些奴隸不約而同的重新歸倒在趙武腳下,感激不盡的說一些效忠的話。

  奴隸們一批批如流水般湧上,丹書拿到手後,他們會被官員領到另一個角落裡,由官員給他們發放自由民身份的證書,然後他們又會轉到下一位官員的手裡,這位官員將領他們來到田野,來到分給他們的土地上,給他們分發農具,宣佈他們成為公社的一員。

  釋奴工作進行完畢後,剩下的奴隸很激動,他們不停的竊竊私語,數萬奴隸的私語匯成一股巨大的嗡嗡聲,趙武站起來,舉起一隻手,表示自己有話說,立刻,嗡嗡聲嘎然而止。

  「我來和你們做一個約定:我打算明年的田租就以今年的產量為基準,凡是交納夠今年糧食產量的家奴,無論他還剩餘多少糧食,都屬於自己。

  也就是說:只要你們努力多產糧,多出的糧食全歸自己,我只要按照去年的糧食數目收取。怎麼樣?

  剛才你們也看了,你們當中,表現最優異者獲得了自由民的身份,這個比例很大,每十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而這樣的獎勵今後每年都有,也就是說,只要你們努力,十年後怎麼也輪到你成為自由民。

  我來就是和你們做這個約定的。你們也知道,我趙城兵力不足,所以我打算裁減監管你們的人手,並和你們約定明年交納糧食的數目,我承諾在明年一年的耕作中,給予你們有限的自由,你們可以在趙城的範圍內隨意走動,而你們也要向我做出承諾,承諾在我給予你們信任之後,不要因為監視人手的減少而生出逃跑的念頭。」

  趙武說話時,旁邊的家臣猛拽他的衣袖,似乎被趙武的步伐嚇住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9 19:09
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上)

  說起來,中行氏、荀氏陪嫁的兩個女孩跟智姬輩分有點混亂。三姐妹之間,中行氏是智姬的侄女,荀姬是智姬的姑姑。

  這在別國是違背禮法的惡行,但在春秋時的晉國則不同。

  當年晉文公流亡,回國前秦國把他侄子晉懷公丟下的夫人,也就是他的侄媳婦懷嬴嫁給他,以此作為出兵支持他繼位的條件。晉文公有點不情願,這時大臣狐偃給他說了一番道理,專門分析禮法,那番長篇大論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別人的輩分跟自己無關,只要跟自己沒有直接血緣關係,都可以娶。

  自晉文公之後,晉國便不太在意家族內的輩分排列。有許多公卿大家族歷史久遠,相同年歲的人甚至輩分相差好幾輩,但他們陪嫁起來毫無顧忌:只求年齡相當,不管輩分差異;進入同一屋內,相互都「姐姐妹妹」叫的親熱。

  對於這種婚配行為,整個春秋都保持了緘默。因晉國是霸主,不久,這種行為在戰國迅速普及。而後來的孔夫子,在明面上雖不表態,但偶爾在其他的方面,則不鹹不淡的誇晉文公幾句「信也(講信用)」,「譎而不正(狡詐而不正直)」……

  趙武轉身問師修:「我該回新田城奔喪嗎?」

  師偃搖頭:「不行,主上是‘敝人(住在國境線的邊境人)’,敝人進入國都,除非是單獨一人。否則,未得國君許可,帶兵而入就是謀反——但現在的情況,主上能不帶護衛單身通過‘揚(趙城南面的三郤封地)’嗎?」

  師修附和:「齊策仍在國都,如果君上同意主上入城,或者荀氏、中行氏、智氏認為主上可以入城,齊策會送來信的,沒有他的信,主上還是在家中服喪吧……依照禮法,下臣請夫人離室別居(與趙武分居)。」

  智姬也擦著幾滴可憐的眼淚,頻頻點頭:「我知道……可那棟房子實在太溫暖了,那張床也太柔軟舒適了……不如,我們幾個姐妹還住在屋裡,請夫主移到另一個房子居住。」

  師修板起臉,厲聲說:「哪有那樣的規矩?」

  師修如此厲言厲色,是有這個資格的。春秋時代女人地位低下,智姬三姐妹雖是趙武的正妻,在禮節上家臣們必須尊敬她們,但如果她們做出違反趙氏利益的出格行為,家臣們有權力約束她們,甚至囚禁她們——當然,這需要得到趙武的許可。

  智姬再次央求:「要不,夫主再為我們建一棟同樣的屋子吧,我真想念那厚實的牆,寬大的床鋪……」

  趙武不忍,和稀泥說:「修,這都大冬天了,萬一三位夫人有了身孕,住在木板房裡,那可不好。」

  師修還想堅持,一向喜歡衝撞趙武的師偃這會兒站在了趙武的立場上,他狠狠一拉師修的袖子,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看情況,這兩人嘴上不同意,但只要事情做的遮人耳目,兩位也不會反對。

  趙武猛然想起一事,馬上又問:「偃,休走,我們的糧食不是不夠嗎,狩獵行動什麼時候開始?」

  師偃原地轉身,回答:「今年的狩獵行動已經開始——我猜測今天會傳來消息,已經提前讓狩獵隊伍出發了。」

  這次狩獵也是對新武器的一次實戰測試。趙武要跟去,是打算就近觀察這些武器的實戰效果。雖然新婚的趙武有點貪戀床榻,但自從他來這世界後,走哪裡都有人跟著,總不自由。而且他也沒去過什麼地方,所以他想借這個機會出去轉轉,看看春秋時的田野。

  然而,春秋時代還沒有「遊獵」這個詞,在這時代,秋末冬初舉行的大型狩獵活動中,有封建領主參加的叫做「秋獮」或「冬狩」,性質是「軍事集結」。沒有國君命令進行軍事集結,就是企圖謀反。但如果狩獵活動單純由家臣組織,領主並不出面,那就是為獲取食物進行的普通「社獵」,國君無權干涉。

  趙武不知道這些差異,師偃跟他也說不清楚裡面蘊含的微妙。無奈於趙武的堅持,師偃口頭答應了趙武參加狩獵,但終究有所顧忌,便趁趙武精力在新婚夫人那裡,悄悄把隊伍派出。

  趙武不滿的嘟囔:「我這次出去,本打算除狩獵之外,四處採集一些岩石標本,這下子全無希望了。馬上大雪覆蓋田野,再想出去,不得等明年了?!」

  師偃站在原地沖趙武拱手:「主上想採集岩石,現在送信也來得及,我馬上派人追趕隊伍,讓士兵們留心沿途的岩石。」

  趙武趕緊吩咐:「普通的石頭不要,越是特殊的石頭越需要——我希望採集石頭的人記住石頭發現的地點,以便回頭轉告我。」

  師偃遠遠的答應著,領著師修逃也似的離開。一出趙武的院落,師偃立刻命令武士們封鎖這個院落:「主上正在服喪,心中哀切,不見任何客人。此外,服侍的隸奴也不准隨意出入,東西都送到門邊,通知裡面的人接過去……」

  師修輕搖頭:「這樣安排,雖然外面的人探聽不到裡面的消息,但主上不方便了。讓夫人與主上親自勞作,不妥不妥!」

  師偃想了想,喚過奴舂巧,叮嚀:「你去入內服侍。」

  舂巧有點為難:「卿偃大人,裡面這麼大,奴一個人怎麼幹的過來?」

  師偃等四大家臣相當於封建領主的「家卿」,除他們之外,僚清、閽連、林虎以及武士鮒相當於「圉大夫」,即有資格駕駛戰車追隨領主左右的武裝護衛。故此,身為奴隸的舂巧要尊稱他「卿偃」。而偃也是趙武老師,趙武必須尊稱他「師偃」。與趙武交遊的「公孫」,也必須採用與趙武相同的稱呼對他,以示尊敬。

  師偃臉一沉,師修馬上勸解:「她說的也對,這麼大院子,十來個人都照顧不過來……」

  「蠢貨!」師偃甩脫師修的拉扯,訓斥:「奴就是奴,一副蠢腦袋,我要不是看主上曾注意過你,會讓你來嗎?現在主上正在離屋別居,禮制上,他的夫人是不能接近的。但禮制上容許侍女服侍……」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9 23:26
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中)

  師偃頓了頓,留給舂巧足夠的遐想,繼續說:「雖然,侍女生的孩子不會計入家譜,但你知道的,趙氏沒有子嗣,而且趙氏最不講究嫡子庶子差異——昔日莊主(趙盾)就是狄女生的庶子,照樣繼承了趙氏宗主的位置。

  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你去伺候主上,若能幸運的懷上男孩,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不妥」,師修堅持:「這院子確實大,照顧了主上,夫人那裡呐?舂巧進去,如果被主人看上,那她就是趙巧人(男女奴隸受主人寵愛後稱‘嬖人’,一般會得到釋放證成為自由民。舂巧是奴隸,即使受寵也不能稱‘姬’,只能稱之為‘趙巧嬖人’,簡稱‘趙巧人’)了,沒准自己還需要人服侍,結果,誰來照顧主人與夫人?

  反之,如果主人沒看上他,這屋子她一人也侍弄不過來……所以我看,無論如何多派幾人去,大不了,我們事後手腳乾淨點。」

  師修是熟知禮法的老師,然而,他最後說的話卻充滿血淋淋的意味。

  師偃馬上贊同:「也罷,多找幾個人,看她們誰有運氣……」

  舂巧沒聽出師偃師修話裡的殺氣,她是奴隸,誰會費心費力告訴她人生經驗,以及從別人話裡猜測背後含義的技巧。她只聽到了師偃的承諾,便喜不自禁答應:「無妨的無妨的,奴操勞點,照應的過來,定不會誤了‘主’與夫人!」

  「晚了!」師偃客氣地沖她拱手:「本來是給你一個人的好處,現在必須給別人分一杯羹了——我派兩組人去,一組人侍候夫人,你領著婢澤(名叫澤的婢女)去,帶十名‘行人’(女奴的一種,指專門伺候主人飲食起居的女奴,也稱徙人,後來‘行人’這詞演化成宮中的女官名)伺候主上,誰先成為‘嬖(音bi)人’,裡面的侍女都聽她指揮。」

  此時,院內一棟木屋裡,趙武正在地上團團亂轉。

  屋內堆滿了智姬帶來的小零碎,而智姬似乎是屬狗熊的,光知道收斂,從不知道盤點清理,而且是掰下一個苞米,丟下另一個。她辛辛苦苦從智家帶來的寶貝,其中有價值的都被東郭離搜刮走,進了趙氏武庫,剩下的雜物被翻得亂亂,隨便丟棄在各個屋中——打從智姬來趙家,她就沒有再理會自己帶來的寶貝。

  地上還有一輛智姬從家中帶來的革車——這是普通士兵用的衝鋒戰車,卻被智姬拿來裝雜物。如今革車上的箱子都敞著蓋,裡面的絲綢、彩錦胡亂團成一團。

  這時代緞子還沒有誕生,錦是最高端絲綢品。

  趙武歎著氣,慢慢抽出一幅幅絲綢、彩錦,將它們整齊好,細心地扯平每一個皺褶、疊好,重新放置在箱子裡,而後將放滿的箱子拎到一邊,堆在一起。

  他做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此時,他腦海裡在想著其他事情:子嗣,那夥人如此急迫地想要子嗣……嗯,聽說古代生育力低下的原因是難產,三成以上的女人在生育時死亡,七成以上的孩子不能長成,所以,我是不是該教一下古人生育知識……

  啊,現代,電視上都是育兒班招生廣告,隨便拿出點,在這個時代就是高科技……

  不對,趙氏有了子嗣,那我又算什麼?以古人的心理,他們保密的手段就是滅口……這,太恐怖了。

  不行,我得儘快顯示自己的價值——春秋時代最缺什麼,人才!

  門口一聲驚叫,舂巧誇張地喊著:「主,怎能……奴怎能讓你親自動手,大罪大罪……主,停手,讓奴來做……這要傳出去,奴要被人挖坑埋了。」

  挖坑埋了,是古代一種刑罰,說單音節字的古人把這種刑罰稱之為「坑」,焚書坑儒的「坑」。

  趙武回身一望——啊,舂巧今天穿的很乾淨,身上是一件新衣,頭髮梳得很光亮,衣帶上的結也經過細心整理,齊齊整整地。

  舂巧身後還跟著幾名侍女,等舂巧說完,另一名女侍連忙指揮其餘人上前整理衣箱,那女侍自己也上前動手,把趙武擠到了一邊,忙亂地整理著東西。

  舂巧卻不動,她恭敬地行著禮,問:「主,整理這些東西幹嘛,主打算做什麼?」

  「啊」,趙武愣在那裡,思考自己這麼做目的,而後隨意地說:「把東西都放在牆邊,把戰車騰出來……這屋子還沒建完,地板還沒有鋪,睡地上太冷,我打算睡在車上。對了,我打算睡車上。」

  另一位動手整理的女婢連忙答應:「主,請站在一邊指點,奴來做這些粗活,巧,愣著幹什麼,快搭把手,來,幫我抬這個箱子!」

  若是以前,趙武看到小女生穿的花枝招展,頂多口花花占點便宜,現在結了婚,他在男女事情上不再是初哥一個,所以他順手拍了一下舂巧的屁股——這屬於性騷擾,而後調笑:「巧,穿的這麼整潔幹粗活?快去,把屋子整理好……

  啊,我還整理屋子幹什麼?你們到夫人房裡,把那張桌案抬過來,那張桌案足夠大了,能睡下一個人。」

  那名叫澤的女婢連勝答應,立刻帶著人向屋外走去,走過舂巧身邊,她不滿地訓斥:「巧,別傻站著,同去!」

  舂巧不動:「主既然住這裡,這屋子還是要收拾的,澤,你們去抬桌案,我把這裡收拾一下。」

  澤撇撇嘴:「別偷懶,我們回來,你必須把這裡收拾好,天不早了,主(上)要安歇,這院子裡只有我們幾個,誰都不能偷懶。」

  舂巧答應:「知道了!」

  澤臨去叮嚀:「要讓主動手,你死定了!」

  「知道了」,舂巧反駁:「你我各領一組人,你可指使不了我!」

  澤瞪大眼睛,腳下卻不敢停留,他嘴唇蠕動,經過舂巧時做出誇張表情,用唇語說:「你好大膽,竟敢在主面前爭吵,想死?可別拖我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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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0 15:32
第二十五章 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下)

  古代的箱子沒有統一的大小,但總的說來,箱子體積都不大。做慣體力活的婢女雖然幹起來吃力,但還沒到搬不動的地步。而趙武已漸漸習慣了春秋生活,在這時代,若主人親自動手幹活,則意味著奴隸偷懶,這樣的奴隸是要被鞭打和處死的。所以趙武不再插手,他轉身來到門邊,神不守舍地思考著。

  這座院子很大,名義上它是為趙莊姬建造的,而趙莊姬是國君的妹妹,所以它的規格便按照最高標準建造。可惜因為時間緊,所以趙武的設計雖然龐大,建成的建築卻不多。加上智姬提前嫁入,導致院內的大多數建築都是半成品。

  因為將來趙莊姬要入住,所以這座院落劃分為面積不同的四個部分。整個院子像一個「中」字。東園是大花園,預備給趙莊姬,但同時它也是趙武的苗圃院,裡面種植著趙武帶來的植物與香料蔬菜。西園是趙武平常辦公的地方,裡面有家臣臨時歇宿的地方,這個部分建設最完整,大部分建築已經完工。而東園除了苗圃,其餘的只是打個幾根柱子,以確定將來要建什麼設施。

  院落的中心部分前後突出,分前院與後院。前院將來是趙武與正妻居住的地方。原本這部分打算建成四合院結構,但因為趙武一直打算將主要建築用磚塊水泥建設,而目前磚塊數量不夠,水泥材料還沒有發現,所以,智姬現在居住的主屋,實際上是將來的雜物間,而散佈在四周的木板屋都是將來的宴會閣。

  目前,主屋建築還算完善,木板屋則連地板都未曾佈設。

  趙武現在居住的是後院,後院將來打算建成遊戲區域,或者說健身區域,所以大多數建築並未完成,而智姬則乾脆把它們當作儲藏室。目前,後院唯一完成建築就是趙武目前居住的房間,但這間屋子也同樣沒有鋪好木地板,也就是四堵牆和屋頂還算完善。

  按照春秋建築格式,這套院子是不完善建築,因為它沒有設計武士與僕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有個大的出奇的花園與遊戲區。但趙武不習慣讓外人住在自己家中,所以他便用整個城市作為院落的週邊,把武士與婢女居住的屋子設計在小院周圍,讓他們像上下班一樣,來他家裡做工。

  因為這個原因,婢女們也是第一次留宿在趙武家中。

  不過,她們已經習慣了與主人居住在一起,所以不用趙武吩咐,收拾完趙武的屋子後,那些女奴便自動在院中搜尋可以居住的屋子——這間屋子當然在前院,也就是智姬她們居住的院落。而趙武居住的後院,到了夜晚,就成了唯一燃亮燈火的屋子。

  快下雪的季節,住在木板屋內,雖然這木板足有三寸厚,但木板縫裡頭出的風,仍令人不停打哆嗦。因為是木板屋,所以還不能將爐火燒得通紅,火爐就得有人不停照顧。婢澤困得睡眼朦朧,而趙武卻沒有困意,他依舊對著燈火研究竹簡,嘴裡感慨:「學無止境啊,我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景——沒有知識,人命賤如狗;不想做狗,就得學!」

  舂巧這時反而顯得非常精神,她毫無困意,還關切地問婢澤:「澤,還堅持的下去嗎?如果你覺得太困,不如回去歇一會,這裡我盯著……」

  稍傾,她又低聲補充:「其實主很好說話,也很少責罰奴僕,我在這裡盯著,只要不誤事,主想必也不會介意。」

  澤睡意朦朧地點點頭:「那好,你盯著。我今天又搬桌案,又來回拿被褥,還要準備柴火,準備炊具火爐餐具……真是累急了!……那麼,這裡交給你了,你白天沒幹多少活,所以,請務必精神點,有事喊我,拜託了!」

  澤回到自己屋後,屋內其他人都睡了。她與舂巧的鋪位在屋子最裡端,單獨鋪設。這是種頭領待遇,因為最裡端不透風,比較暖和。

  澤累極了,她躺倒在床上倒頭就睡,連衣服都沒脫,被子還是其餘的女僕給她蓋上的。天濛濛亮的時候,則猛然驚醒,伸手一摸旁邊的床鋪摸了個空,她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晚上辛苦舂巧了,看來舂巧倒不是喜歡偷懶,她是幹不得重活。」

  旁邊一名主管燒飯的婆婆笑了,慈愛地問:「澤,昨晚你怎麼不留下?」

  澤回答:「我困急了,臨時急急把我們招來,我前天都沒睡好覺,再說,照顧火爐的事,一個人也幹得過來,舂巧說她來,我想也對,大不了我白天多幹點,給她少安排點活。」

  婆婆笑著歎息:「多好的機會,你這丫頭居然因為瞌睡錯過,唉,丫頭,你真命苦!」

  澤奇怪地問:「你什麼意思?」

  婆婆解釋:「澤,你知道那些卿大夫貴人是怎麼過冬的?冬天,被子冷,睡下去的時候讓人凍得發抖。但這些小麻煩難不倒貴人們,他們會叫侍女脫了衣服進被窩,用身體暖和被子,幹這事的婢女就被稱為‘暖被人’,‘暖腳’。你瞧,舂巧昨晚一夜未歸,沒准成了暖被人。」

  其餘女侍很八卦地湊了上來,紛紛問:「然後呢,然後呢?」

  婆婆笑著解釋:「然後,貴人或許會讓暖被人回去,自己獨自睡。或許就讓暖被人留下,寵愛一番,於是暖被人就成了‘嬖人’。澤啊,我說你命苦,就因為這個——咱們做侍女的,每天忙忙碌碌,蓬頭垢面的,哪裡有那些姬們漂亮,她們可是十年如一日地琢磨如何打扮,而且成天都有時間,在哪裡打扮的嬌嬌女。

  比漂亮,我們比不過那些嬌嬌;比討好主上的手段,我們也比不過,因為我們往主人身邊湊了,嬌嬌就算殺了我們,也算不得什麼。唯一有機會上位的,就是做暖被女……澤啊,你說,現在院子裡就這幾個人,誰跟你比?出了這院子,主身邊的美人多的擠不下,哪有你進內屋的份。如此的好機會,你錯過了,怎不是命苦!」

  澤望了一下後院,不甘心地辯解:「主以前見了我們,目不斜視,仿佛我們不存在,怎會看上我們這些賤人,便是舂巧做了暖被人又怎樣,還不是與我們一次伺候打掃。」

  婆婆伸出指頭,點了一下婢澤:「你呀,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主上沒有成婚,他不知道女子是什麼,現在不同了,我聽說有句俗話,叫‘食髓知味’……你還不明白,大冬天,在一個被窩裡……主現在血氣方剛……這乾柴烈火,一下子燒起來,你就是‘趙澤人’了。」

  澤愣了一下,猛然吩咐:「天都亮了,主(人)喜歡一天吃三頓飯,趕快生活做飯,你、你、你——你們三個端上熱水送入主人房間,伺候主人梳洗。」

  三名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水盆,站在門邊停了一下,相互用眼色商量,一名女侍被挑選出來,她不情願地上前,輕聲問:「主,主,可以梳洗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0 20:35
第26章 翻身奴隸……沒有歌唱(上)

  門內響起舂巧輕輕的聲音:「端進來吧,輕點,主還在安睡。」

  侍女輕輕推門而入,抬頭一看屋內情形,她們愣住了,只見舂巧才從被子裡坐起,光著上身,青春的****因寒冷而微微上翹,皮膚上出現一些細小的雞皮疙瘩。她一邊招呼女侍端水進門,一邊從被窩裡伸出一隻光著的腿,小心地掖著被角,仿佛害怕寒風吹醒了趙武。

  女侍們悄悄的進門,又趕緊把門關上,而後端著水盆,向舂巧微微躬身,輕聲問候:「見過巧人!」

  這就是舂巧剛才展示自己身體的原因,她不是在向趙武展示,是向女侍們表達自己身份的變化。

  舂巧滿意地點點頭,打了個手勢,重新輕輕鑽入被中,抱住了趙武的身體。女侍們連忙輕手輕腳,重新升起爐火,而後將水盆放在爐火上,躬身退出。而趙武依舊在酣睡,舂巧依舊抱著主人,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趙武朦朦朧朧中聽到身邊有人走動,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沉重;他伸手四處摸劍,想做出防禦措施,身體卻被緊緊纏住了;他奮力伸手,手上卻摸到一個柔軟的東西。捏一捏,耳朵裡聽到一聲哼哼,緊接著,那東西動了。

  趙武猛然驚醒,一身冷汗。

  人還在屋內,身邊還是昨晚的女人。

  身邊的舂巧正摸索著將一根木棍放入嘴中,牙關緊緊咬住那根木棍,臉上倒是笑意盈盈。趙武詫異地問:「怎麼了,我又不打算給你截肢,你咬木棍幹嘛?」

  舂巧吐出木棍,輕聲說:「我來的時候問過些老嬤,她們說,我們女奴跟主人做那事時,是不許出聲的,萬一發出聲音惹得夫人心煩,她會殺了我。」

  唉——趙武長歎一聲。

  這其實不能怪智姬心狠,因為在這個時代,不僅華夏的自由民和奴隸主,不把奴隸當同類看,整個世界都是這樣,這也算是當時的「普世法則」吧。

  身在地球的任何時代,按照「普世法則」做事,一般都被認為「一個好人」,違背地球「普世法則」——全球追殺。而蠢到跟全地球宣戰的人,那是慈禧。

  「去」,趙武拍拍舂巧:「給我拿熱毛巾來,通知廚房準備早飯,我要起來鍛煉。」

  舂巧立刻翻身起床,面對著趙武,慢慢將一件件衣物披在身上。趙武似乎心不在焉,看似欣賞眼前景色,但眼裡卻毫無色念。

  舂巧回到女侍的屋裡,其餘的女侍見到她,都一致的保持著沉默。在死一般的寂靜裡,舂巧走到自己的鋪位上,想了想,解開髮髻,打散了頭髮,而後慢慢地重新梳了一個髮髻——她原先的髮髻是女侍髮型,新梳出的髮髻是嬖人造型。

  梳好了新髮髻,舂巧在銅鏡中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轉身,目光依次從屋內的女侍身上掃過,被她的目光掃到,那些女侍像大風吹倒的麥子一樣低下頭,齊聲問候:「見過趙巧人!」

  舂巧舉起梳子,細心地摘下梳子上幾根頭髮,突然間,她身體顫動,笑了:「哼,嘿嘿,哼哼哼,趙巧人,趙巧人,我是趙巧人,我是趙巧人了!」

  前院裡,幾個女人睡到自然醒,接近春秋平常意義的「朝食」,才懶洋洋地爬起身來,懶洋洋地吃過飯,懶洋洋地在院子裡溜達,轉遍了前院,在幾個地基前停留片刻,猜測這處建築落成後的用途,以及院中建築全部完成後可能的景象,而後,這幾個女人無聊死了,慢慢地轉到了後院。

  後院裡人影晃動,幾個女人不敢過於接近。因為按照禮法,她們現在應該在屋中哀傷,不應該有遊玩之心,所以她們不敢過於接近,只遠遠地眺望。

  遠遠地,只看見趙武光著上身,大冬天裡,他身上全是汗珠,兩手正舉著一個大鐵砣——春秋人把這種鐵砣稱之為「鐵錐」——上下挺舉,一邊舉一邊嘴裡呼喊著什麼,隔得太遠,女人們聽不到說的什麼,但如果他們能聽到,趙武喊的是:「養由基,養由基——拼命拼命,不拼沒命!」

  智姬眼光有點迷離:「那個人,真是強壯啊!」

  荀姬眼裡能滴出水來:「是呀,強的嚇人,好像從不知疲倦。」

  中行姬輕輕說:「聽說他一天吃三頓飯!」

  趙武的能吃在領地裡是著名的,春秋人一天只吃兩頓飯,他不,一天非要三頓飯不可,而且整天喊餓,常抱怨飯菜油水少。與此同時,趙武的力大無窮也在領地內悄悄流傳——之所以悄悄流傳,是因為師偃等人認為,現在的趙氏最好不好惹人注意。

  結合趙武的好吃,領地內的人常常把他的力大歸之為「能吃」。當然,這也是春秋人常見的想法。戰國時曾有句俗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也是通過能不能吃,顯示此人的力氣夠不夠用。故此,中行姬的話,是幫趙武解釋他體力強悍的原因。

  「怪不得呢」,智姬讚歎:「前幾天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個人頓頓離不開肉,而且胃口大的嚇人……能有這樣的力氣,恐怕比魏錡差不了多少。」

  魏錡被譽為晉國第一猛士。拿魏錡跟趙武比,那是過高的評價。不過,荀姬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反駁:「哪有,魏錡老了,五十多歲了,那個人才二十,今後的天下,該是咱夫主的。」

  智姬想了想,吩咐荀姬:「咱把他趕到後院,總是我們的不對,你去後院看看,看他缺什麼,住的怎樣。夫主寬容,許可我們胡行,且占了他的屋子,但我們也該表現點體貼,荀妹妹,拜託了。」

  荀姬回屋收拾一番,嬌嬌嬈嬈地走至後院,進屋的時候,趙武正在看竹簡,舂巧跪立在一旁,不停地地水遞小刀——小刀是用來雕刻竹簡的。刻上幾個字,刀就鈍了,竹簡上也積攢了一些木屑,舂巧不停在一邊磨刀,並把磨好的小刀遞上去,再吹去竹簡上的木屑,並將之打掃乾淨。

  荀姬笑著進門,趙武沖她打了個招呼。荀姬不等趙武開口,立刻命令舂巧:「到門外去……嗯,到院外去,看看今天有什麼消息,哈,吩咐下臣搬進來一張床,主怎麼睡在……呀,你不會真睡在戰車上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1 13:30
第26章 翻身奴隸……沒有歌唱(下)

  趙武笑了,拍拍身邊,回答:「過來坐下,說說,你們今天都做了什麼?」

  此時,舂巧乖巧地起身,向荀姬行禮,而後倒退著走出屋內——她這麼做,是因為荀姬是正妻陪嫁的「從夫人」,也稱「從人」。即使她是趙武寵愛的女奴,即使她為趙武生下孩子,而且這孩子被立為嫡子,荀姬也有權隨時殺了她,無需趙武許可。

  因為她是奴隸。

  所以,她在其他奴隸面前是身份高貴的「嬖人」,但在荀姬面前,她依舊是女奴,荀姬想要殺她,譬如宰雞。

  趙武憐憫地看著舂巧出門,荀姬壓根沒意識到趙武的不忍,因為在她的世界觀中,貴族和自由民不可能心疼一位奴隸,而整個春秋戰國六百餘年,也確實是這種「普世觀念」。所以她恍若未覺地繼續笑著,笑的很純真:「可憐的,你就住這樣的屋子,呀,居然用戰車當床……嘖嘖,整個趙城都是你的,我不信找不出第二張床來。」

  趙城還真找不出第二張床。

  荀姬誤會趙武睡在戰車上,是因為現在桌案清乾淨了,堆上了小山一樣高的竹簡。而被褥則被疊到戰車上。

  趙武解釋不清,他乾脆忽略荀姬的問題,拍拍右腿,調笑:「來,坐我腿上!」

  「我不去」,荀姬媚眼如絲,馬上又語氣千回百折地補充:「怕我忍不住!」

  趙武笑了,他現在滿頭滿腦的古文,正在頭昏腦脹,所以他拍拍身旁,繼續說:「那就坐這裡,我們聊幾句。」

  荀姬笑著,腰肢如風擺楊柳,走到趙武身邊,毫不猶豫地坐到趙武腿上,紅潤的嘴唇湊近趙武的耳垂,輕噬著,含糊地說:「忍不住,勿需忍!」

  趙武右手順手摟住荀姬,左手還拿著竹簡,隨口問:「這又是為什麼?」

  荀姬輕舔著趙武耳垂,身子不停扭動,呢喃:「你知道嗎,她們都來不得你這裡,唯獨我可以!你要我住這裡麼?」

  「為什麼你可以?」

  「因為我是從嫁——嬌嬌是正妻,家中伯父去世,她來不得,該她致哀時間雖然列國各不相同,但面子上的事情必須做的;中行姬是(直系)親人去世,來不得,少說也要守喪三個月;唯獨我,既不是直系(親屬),也不是正妻,所以,忍不住了,勿需忍得,你曉得嗎?」

  趙巧人走到院子門口,這時,一隊家臣已經守在門邊,見到遠門打開,他們一陣紛紛擾擾,各自按順序站好隊。門開了,師偃抬起的腳步陡然停在空中。

  趙巧人梳得是「嬖人」髮髻。

  東郭離似乎早有準備,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遞給師修,師修捏了下包裹,感覺到裡面是一套「嬖人」頭飾與用品,他馬上扯過師偃,上前將手裡的包裹遞給趙巧人,而後微微低頭——這不能算行禮,甚至連半禮都算不上,只是表示對趙巧人身份的承認。

  對此,趙巧人反而恭敬地回了個「全禮」——奴隸是沒有資格向家臣行禮的。他們甚至沒資格站在家臣走過的路邊,只能躲在路下,頭沖馬路外面、不准抬頭、不准讓家臣看到側臉,不准他呼出的空氣噴到家臣走過的路面……

  現在,趙巧人作為趙武的代表,終於獲得了與家臣相對而立,並向家臣行禮的資格。

  「主(人)說,他需要一張床,還需要油燈,被褥、桌椅……」

  「請轉告主上:他要的東西我們馬上趕制!」

  「主(人)說:他想知道毯子氊子的製作情況,不知在製作過程中可否遇到困難……」

  「請轉告主上:第一張毯子快織成了,一等完工,我立刻送來,請主指點!」

  「主(人)說:……」

  一番對答過後,師修招手,侍從地上一個蒙布的木盤,師修指點木盤說:」請轉告主上,他說在石炭礦內會伴生一些軟炭,稱石墨,我們已經把它找見了,按主上的說法,我們用不同份量的鉛粉——等等,我這麼說,你能記得住嗎?「

  趙巧人搖頭,師修微微搖頭,繼續說:「那麼,你就這麼跟主上說:這盒子裡有不同的墨柱,它們雖然外形一樣,但主上用過後,就知道有何不同——這些墨柱都按秩序排好的,主上知道原因,你回頭只要告訴我們,主上認為那根墨柱好,我們就知道了。」

  說罷,師修地上幾塊木板,補充說:「這些墨柱我們也試過,都能在木板上劃出字來。以後我們就用木板交流,主上有什麼話,用墨柱寫在木板上,不需要時,只要用小刀一削,或者鉋子輕輕一刨,就可以重新寫字了!」

  說到這兒,師修一擊腦門:「看我傻的,我們今天就可以用這法子啊……快快快,你們有什麼需要請示,都寫到木板上。」

  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板堆得很高,趙巧人抱著這些轉身告辭,他走後,師修吩咐:「既然已經是嬖人了,我們回頭該把趙巧人的丹書找出來,還給其家人……記住,這事馬上辦!」

  另一邊,趙巧人抱著一大堆木板,還有家臣們遞上來的東西走回後院,站在門邊聽了聽,屋裡依然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她不敢推門,便站在門邊,把手裡的東西一一在地上擺好,只留下裝炭墨條的盒子捧在手心,靜靜等待屋內聲音平息。

  不一會兒,荀姬容光煥發地推門出來,看到趙巧人,稍稍停頓了一下,趙巧人手捧東西行了個禮。荀姬無聲地點點頭,閃身而出,她回身輕輕關上門,走近趙巧人身邊,背著手繞趙巧人轉了一圈,似乎在審視。趙巧人一手端著木盒,一手在臉上畫了個圈,荀姬馬上明白,吩咐:「鏡子!」

  趙巧人輕輕放下木盒,從身上取出師修送給她的包裹,從裡面拿出銅鏡。荀姬用鏡子照了照,發覺趙巧人剛才指點的臉頰與眼角部位非常潮紅,明顯可以看出其中的春意。她低聲說:「冷水!」

  趙巧人連忙轉身,躡手躡腳地跑開,不一會兒,她手裡端著一盆冷水回來。荀姬借這盆冷水向臉上撲了撲,又照照鏡子,自覺找不出毛病,把鏡子遞還給趙巧人,微微點頭:「你很好,我記下了……我記得你昨天還是婢女打扮,怎麼今天換了?」

  趙巧人雙腿微屈,行了個禮:「奴為主暖被,幸而做了‘嬖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4 12:44
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決斷(上)

  荀姬微微點頭,未作任何評價就揚長而去。

  回到自己屋內,智姬伸著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發話:「你先別說,我仔細聞聞,怎麼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男人味。」

  「沒有!」荀姬轉移話題:「我去看了,那個人住的好簡陋……」

  「不對!」智姬打斷荀姬的話:「中行姐姐過來聞一下,你倆如果只是說說話,根本沒這麼大的男人味,這不對!」

  「除了說話,我們是做了點別的事」,眼看瞞不過去,荀姬坦白:「我看他悽惶,心一軟……」

  「還不老實」,智姬橫眉:「你是什麼人我還不知,定是你搔頭弄姿、投懷送抱!」

  「那又怎樣」,荀姬破罐破摔:「那是我男人,我便投懷送抱了,還在他那兒歇了,又怎樣?你們可知道,他屋裡多了個暖被人。」

  「暖被嬖人,唉……」,智姬歎息:「我們又能怎樣?當今這禮法一定是臭男人編出來的,專門對付我們女人。」

  荀姬得勢不饒人:「你說,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是該常去那裡轉轉?」

  中行姬一直在低頭繡花,她稍稍停下針線,無聲地歎了口氣。智姬皺了皺眉:「我管不了你,不過,你今後不許帶著一身味道回來,這味道,撩的人心慌慌的。」

  荀姬輕盈地轉了個圈,屋內中行姬也忍不住掩鼻。荀姬接著說:「這院子,到處是沒屋頂的半堵牆,那種房子那裡能洗澡?叫侍女提熱水來,我就在這屋裡洗。」

  叫來的侍女聽完吩咐,卻不走,荀姬眉毛漸漸豎起:「我指揮不動你嘛?」

  侍女行禮:「荀夫人,你要洗浴,不需要提熱湯的,直接到浴室就行。」

  智姬詫異:「浴室?我怎麼不知道?……嗯,既然名之為‘室’,那一定很大,我們幾個都可以去洗洗,你別說,提到洗浴,我身上癢癢的。」

  侍女點頭:「浴室大得很,是一間大房子,夫人不知道浴室的事,是因為家卿們不容許下面人隨意談論,也不容許人說出去。」

  「哦」,智姬走到床邊,一邊整理枕頭,一邊問:「他們為什麼不准談論?」

  侍女回答:「師修大人說那是神物,犯之不詳,所以不許我們談論。」

  智姬繼續整理著床鋪,問:「有多神?」

  侍女回答:「當初我們造這個院子時,突然在院中挖出了水——就是前院那個池塘。當時水出的很快,眨眼就溢滿了整整一池。奴隸們恐慌,不敢幹下去了。主看過後,說那是‘地下河支流’,也就是一個普通泉眼。

  隨後,主吩咐奴隸們順便挖出一個池塘,今後好養魚。可奴隸都不信,都不敢繼續幹下去,主就說:我可以再給你們挖出一個泉眼來,這個泉眼我會建成一座神奇的浴室……隨後,主讓奴隸在這裡挖幾鍬,又在哪裡挖幾鍬,而後指了個地方讓奴隸繼續挖,沒想到還真挖出水來了。

  再後來,主在泉眼上蓋了棟木屋,把新泉眼建成一座池子,池底鋪上長條石,石頭拼的沒有一絲縫……最神奇的是那個泉眼,主讓人雕了一個石頭魚,那魚是一副剛躍出水面的模樣,魚嘴向外面吐水,水逐漸溢滿池子。但每次池中水位恰恰漫到魚尾部分,魚嘴就不在吐水了,因此奴隸們都說是主從玉帝那裡抓了一條‘旱魚’,用來保佑趙氏復興。

  因為這魚太神奇,故此師修要殺盡奴隸為之殉葬,後來,還是主阻止了師修。但師修也下了嚴令,禁止人們談論此事——夫人不知,是因為大家都不敢再夫人面前談起……」

  智姬停止整理枕頭,站起身,背著手走到侍女面前,好奇地問:「那池子如何用來洗浴?它在那裡?」

  侍女回答:「夫人需要洗浴,只需告訴主一聲,因為師修大人的嚴令,奴婢們都不會說的,只有主有權下令。

  主下令之後,浴室伺候的人會架起火爐燒石頭,等石頭燒紅之後,一部分石頭會放到鐵桶中,放進浴室,上面潑上水,霧氣蒸騰,讓浴室裡穿不住衣服。等石頭涼後,鐵桶裡會再加上火炭,繼續在浴室燃燒。而另一部分燒紅的石頭會被放入池子裡,滿池的水就變得滾燙。

  我聽說主最喜歡躺在池子裡,手裡拿一卷竹簡讀書,讀的讀的睡過去,所以主又讓人鑿了個石床沉在池中……」

  「我不要」,荀姬打斷侍女的敘說:「池塘裡的水都是一潭死水,我不要去那裡洗。」

  智姬打斷荀姬的話:「聽她說。」

  侍女接著說:「那可不是一潭死水,因為池底鋪滿青石,所以滿池水很清澈。每次主洗完之後,會讓人把池水舀乾淨,而後那魚嘴會慢慢吐水,直到漫至魚尾,這魚吐水很慢,也很清澈。神奇的就是這個,每次等魚吐滿池子後,主管浴室的人會通知主,如果主打算洗浴,爐火就會升起。」

  中行姬一直不停手地縫這東西,她在中行家已雙手不閑從小幹到現在,故此,她的世界就是如此縫補,讓她停手不幹,她便有點不知所措了。侍女在哪裡敘說的功夫,中行姬歎了口氣,頭也不抬,繼續幹。

  智姬背著手,走近侍女身邊,又問:「既然人人不准談論,你怎麼知道?還有,那屋子在哪裡?說了半天,我倒沒發現院中曾有這麼一座神奇屋。」

  趙武掘出泉水,春秋人覺得神奇,其實這就是初中物理教授的「U形管」原理——因為水壓滲透,故此水位處處相等,也就是物理學意義上的「水準」概念。此前趙武讓奴隸四處挖掘,是在尋找與水池相同的土質,而後他用石頭魚做成小噴泉,魚尾部位恰好在水位線上,故此魚嘴吐水到了魚尾部位,水壓平衡了,就不再吐水。至於趙武能夠如此快地找到兩處「副泉眼」,是因為這時代地下水水位極淺。

  侍女看到夫人感興趣,臉上露出笑容,回答:「奴屋內的女侍舂巧近日做了暖被的‘嬖人’,恰好今日池水滿了,她叫奴婢前去浴室幫忙,奴婢得以知道——至於那屋子所在何處,其實很好找,後院霧氣蒸騰的那間屋子就是。

  當日主在哪裡掘出泉眼,就緊挨著後院牆蓋了一座浴室,後來師修說神奇,主說:知道原理,沒什麼神奇,於是他又在東園掘出一口泉。不過,東園的泉還沒建好屋子,只是一個泥塘。唯獨後院蓋得精緻……」

  「哦……」智姬雙手一翻,手裡出現一把手戟(匕首),她飛快地一揮,侍女脖子上出現一道血痕……

  ps:抱歉,有事出去,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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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5 11:20
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決斷(下)

  血液飛濺中,智姬淡淡說:「明知道主上禁止說的事情,也敢隨便亂說。回頭是不是也把我們在院內的事說出去,真是找死!」

  中行姬停下針線,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低頭繼續縫紉。荀姬咯咯一笑,仿佛剛才的事沒發生,自顧問:「誰去說?我嗎?」

  看見智姬瞪著她,荀姬馬上小聲解釋:「剛才那侍女說,只有通過夫主才能使用浴室,我們要洗浴,不去請求夫主,請他容許我們使用浴室嗎?」

  智姬大嚷:「你這傢伙,真不知道你以前怎麼長大的,這才嫁了幾天,見到你男人邁不動腿,有你這樣的嗎?你不許去……讓中行姐姐去。」

  荀姬難以置信地問:「她……行嗎?」

  智姬答:「我是正妻,出了事難堪。中行姐姐祖父去世,那傢伙因她搬到了後院守喪,問候一下也是禮節……就她了,中行姐姐,快去快回。」

  中行姬放下針線,仰臉想了一下,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

  中行姬這一走,許久許久不見回來。智姬在屋裡急的團團亂轉,荀姬嫉妒的臉色發青:「這妮子,平時不吭不哈,一有機會,膽子竟然大的嚇人……」

  正抱怨著,門開了,趙巧人走了進來,行禮,低頭回答:「夫人,浴室準備好了,請夫人隨我來。」

  智姬還在矜持,荀姬劈頭問:「中行夫人在哪裡?」

  趙巧人行禮,低頭搭話:「中行夫人已陪主(上)去了浴室。」

  荀姬抱怨:「死丫頭,平時一聲不吭,但該做的事一點不耽誤。」

  趙巧人行禮,低頭解釋:「中行夫人到了主那裡,說起浴室的事情,主立刻吩咐給浴室生火。而後主讓中行夫人看看家臣新送來的炭筆,並與中行夫人一起在木板上作畫,以實驗新筆,中行夫人樂而忘憂,忘記通知兩位夫人。

  等侍者告之浴室準備妥當,中行夫人這才想起倆位夫人還在等待……主讓我一定解釋清楚。他說:之前即使通知也沒用,因為浴室要燒石頭,水熱的很慢。現在水燒好了,主已帶著中行夫人先過去認路,請二位夫人也過去吧。」

  智姬一聲冷笑:「燒石頭很慢,沒錯,中行姐姐居然在燒石頭的時間裡作畫,好興致……」

  說著,智姬指指地上的屍首,吩咐:」把她拖出去,這女侍不該說的話亂說,我處罰了。記著,今後這院子裡,凡你看到的事情,聽到的事情,都不可對外亂說,否則,當以此為戒。」

  趙巧人眼皮也沒抬,行禮,低頭答應:「是!」

  荀姬早已忍不住了:「快快,我身上癢死了。」

  智姬繼續冷笑:「心裡癢,才是真的。」

  浴室裡武器蒸騰,然而卻寂靜無聲。智姬荀姬扇著霧氣向裡面走,智姬還端得住架子,荀姬邊走邊脫衣物:「呀,這裡真熱的穿不住衣服,好溫暖……」

  等見到水色,荀姬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跳下水,暢快的喊道:「太舒服了,太美了……」

  才說完,荀姬頓住了,這時智姬也看清了。霧氣彌漫中,趙武正在池中躺著,他身邊還躺著中行姬,但中行姬情況似乎不好,她躺在石床上,身子一陣陣抽搐,眼神迷離。趙武側身躺在她身邊,關切地看著中行姬。

  「你對她做了什麼?」智姬急切地問:「中行姐姐從小吃不好,身子弱,她要出了事,你怎麼跟中行氏交代?」

  趙武擺擺手:「她好著呢,就是在回味!」

  荀姬湊到中行氏身邊,端詳了片刻,咯咯笑了:「果然如此,瞧她似笑非笑,美著呢?」

  趙巧人穿著小衣走進來,給各位夫人遞上洗澡巾。這時,中行姬軟弱無力地抬起手,接過浴巾。智姬已開始脫衣,趙武突然頓了下,難以置信地大聲問:「真的嗎?」

  趙巧人低頭,行禮:「是的,奴來請示:該怎麼送出去,是今天通知外面人,還是等明天……」

  趙武陡然在池中站起身來,問智姬:「聽說你殺了一名侍女?」

  智姬舒服地躺了下來,順嘴答:「沒錯,那侍女不該說的亂說……」

  「一條生命啊——你那裡來的劍?」

  「不是你藏在桌子下的嗎?對了,那把劍可真鋒利!」

  「交出來!」

  「不——這麼大的院子,你又不在前院,這把劍正好用來防身,我平時都把它藏在枕下,沒想到它如此鋒利……」

  「交出劍——今後我家奴隸怎麼處置,你不許插手。即使要處罰,也需我來動手!」

  荀姬不滿,她從水裡遊過去,身體像一條白花蛇般晃人眼睛,她撲到趙武懷裡,扭著身子說:「那我們怎麼辦?院子這麼大,就我們三個,好怕人!」

  趙武憤怒地以手擊水:「這都些什麼破規矩——明天我搬過去,咱們一起住,讓那些禮法見鬼去吧!告訴家臣:院子都封閉了,如果他們做不到杜絕閑言,還當什麼家臣?

  我不管了——通知師偃:明天封閉前院,其他院落讓工匠奴隸重新入住,繼續施工。開春前,要他們建好東園、西園和後院,然後我們搬到後院、再封閉後院,其他院落開始施工——我以趙城為家,趙城百姓怎會誹謗我。從明天開始,一切照常,只是不見外客而已。」

  智姬猶豫了一下,慢慢低下頭,答應:「是!」

  荀姬歡呼:「太好了,我們又可以住在一起了,中行姐姐,醒醒,你也高興吧?」

  趙武重新坐下來,沒話找話的掩飾:「我在趙城釋放奴隸,就是為了穩定趙城人心。這人心籠絡難,毀壞容易,那女侍不過告訴你們一點院中事務。你們如果不是‘夫人’她會給你們說麼?這也算罪過,太忍心了吧!」

  荀姬咯咯笑著,指一指給趙武擦背的趙巧人,說:「其實,這都怪你背後的人。她們一屋子住的,突然間,這女侍就成了身邊人,也沒見有什麼功勞,所以那些女侍心頭急切了點,急於想討好而已。」

  趙武怒道:「既然知道,怎麼不早說?」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7-23 14:21
第二十八章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上)

  荀姬鑽入趙武懷裡,笑聲不斷:「你以為智姬不知?她也是殺人立威,想阻止女侍的妄想……其實這事中行姐姐也知道,你獨偏愛她,不肯訓她---智姬在枕頭裡摸劍的時候,那劍的位置我們都知道,中行姐姐光歎息不吭氣……這不都是為了這家,我們不想你為了後院瑣事憂心啊!」

  趙武慢慢坐下,水滲到胸口,問:「你進院子時,師偃說過甚麼?」

  趙巧人知道趙武問的是她,連忙一五一十把當時情景敘述一邊,趙武身子繼續下沉,直到沉入水中許久,他才冒出頭來,下令:「明天打開院子大門,必須開!我可以不見任何客人,包括韓無忌與智朔,以做出『居喪不見客』的姿態,但僅限於此。」

  趙武本來以為他的命令會受到反對,結果,一切波瀾不驚。趙氏家臣們唯命是從地接受了他的命令。這倒使他暗中仰天長歎:「萬惡的封建啊,原來……早知道……」

  如此「居喪」的日子過了半月。在此期間,國君並沒有許可趙武回新田,他也只好待在自己的城市裡,把注意力轉到領地內城市改造方面。

  趙城的奴隸得到放鬆監管待遇後,他們冬天閒著沒事。看到趙氏組織人手上山採石,採集來的石板用來鋪設趙城各條道路。於是,他們覺得需要答謝領主的仁慈,便自發地走入附近深山,採集石板石塊運回城市。

  剛剛經歷過一次獎勤罰懶的奴隸們勞動熱情非常高,為了好好表現,他們幹活不惜力氣,在這次舊城改造中唯恐落於人後,以至於他們當中連續出現受傷者,為此,趙武不得不給他們放了幾天假……。

  再後來,城市改造任務純由奴隸自發完成,熱情的奴隸們鋪完石板路後,又將城中還算完好的土屋推倒,修建成一個個石板屋。等城中所有的土屋都消失殆盡,他們轉而向趙武的莊園進攻,將採集來的石塊堆積到趙武的院牆外,一日之間,趙武過去的夯土院牆外堆滿與牆壁同高的石板……。

  看著奴隸們的勞動,趙武很得意自己之前的釋奴行為,但他並不知道,現代歷史學家認為,晉國初次打破半奴隸半封建制度,開始向完全封建制變革,起始於晉惠公時期,完成於他的孫子趙鞅。

  當年,晉惠公被俘後,晉國的公族和公卿為了應對秦國的攻打,進一步實行了封建制度,史稱「晉於是乎做爰田」---這是中國首次把「分封制」推行到沒有爵位的大夫階層。以前,按照周禮規定,諸侯下面的家臣---「大夫」階層只有管理諸侯土地的權利,沒有對土地的所有權。

  再後來,趙武的孫子趙鞅為了在索取「衛貢五百家」奴隸的戰爭中一致對敵,與奴隸立下了「侯馬盟書」,在這個盟書裡,趙鞅再次把分封制推行到「士」階層,形成了類似西方「騎士制度」的中國「武士制度」。這被認為是中國開始實行「完整封建制」的標誌---而趙武此前的白馬盟誓,無意中完成了趙鞅該做的事,使趙氏封建制開始提前演化。

  也許,這就是歷史的本來面目---趙鞅「侯馬盟書」的發現只是證明:以趙鞅為止,趙氏已經完成了封建演化,但真正開始推動這件事的,很可能是趙武。

  被釋放的奴隸爆發出強悍的工作熱情,等奴隸們忙碌完,新年也到了。趙武正是解除居喪,此時,齊策從新田城送來的消息卻讓趙武愕然---

  「看不懂啊,新公佈的八卿名單令人看不出國君意圖,這原先第八順位的士燮(范燮)竟然躍升到第二位,頂替了中行伯(荀庚、中行庚)留下的位置,中行伯的兒子荀偃做了上軍佐,也就是第四位正卿。如此一來,韓厥子大人反而降到了第五位……這都怎麼回事?國都裡到底發生了甚麼?」

  「當然,三郤的排位也都降低了一位」,智朔口無遮攔,他替自己的父親,也替韓厥抱怨:「士燮怎麼升上去了,原本我們晉國在磨刀霍霍,但這下子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士燮可是個老好人,最喜歡說的就是:不戰。士燮是不主張與楚國交戰的,他總是呼籲和平,可是楚國人已經推進到了我們家門口……國君的意思,我們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韓無忌微笑不語,趙武反身問來送信的東郭離:「齊策還有甚麼交代?」

  東郭離回答:「衛定公果然去世了,齊策還傳信,說宋國的動亂加劇。此外,國君已開始動身前往孫林父的領地,打算在戚召集衛、鄭、曹三國國君,以及宋國、齊國、邾國代表會盟。」

  師偃聽了這句話,轉臉望向韓無忌---他不擅長分析公卿之間的關係,只能求助韓無忌了。

  韓無忌微笑:「這說明:你們又有一年的準備時間了。至少在今年,晉國不會大舉出兵。」

  趙武問:「這又為甚麼?」

  韓無忌淡淡回答:「我父親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宋國與衛國是晉國的主要盟友,與楚國交手不能沒有這兩個國家助戰,所以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穩定宋國與衛國。等這兩個國家穩定了,我們才能騰出手來---父親一定是看了這種情況,才有意謙讓,讓老好人士燮坐上了中軍佐的位置,以此向各國傳達『不戰』的信息。至於國君前往戚地會盟,那更容易解釋了:穩定曹國。」

  趙武悠然神往的想了半天,搖了搖頭:「看來我不適合在公卿之間遊走,這道理你一看就明白,我卻怎麼都想不通……算了吧,我還是準備打獵去吧,最近的鹿肉少了,眼看開春了,讓孩子們去打一些新鮮的鹿,我嘴裡淡出了鳥。」

  韓無忌起身:「國都局勢已定,我也該告辭了。既然這次政局變遷,沒有引發血災,趙氏也就有了一年的準備時間,你要盡快訓練士卒,準備軍械……。這場戰爭拖得越晚,會打的越凶,雙方都積蓄了足夠的力量,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國戰,小武,這也將是你的初陣,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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