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作者:千年帝國海軍上校 (連載中)

 
晨羲 2013-8-25 11:08:5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0 590015
yuyosan 發表於 2013-12-31 20:48
9.立場(三)

最新制造的留聲機播放著亞爾夫海姆士官學校愛樂樂團演奏的《木偶兵進行曲》,折疊桌左上角速溶紅茶冒出騰騰熱氣,鮮紅果醬盛放在白瓷盞里,點心盤里放著肉桂卷、曲奇餅干和校級軍官專享的紅色有角菠蘿面包,刻著v.e標記的花瓶里插著不知名的紫色鄉間野花。

這個世界沒有柴可夫斯基編寫《胡桃夾子組曲》,熱愛音樂,迅速對交響樂這種新生宏大格調音樂產生熱戀的精靈們會演奏這個曲子,自然是拜對盜版山寨毫無自覺的天才音樂家之故。

溢滿小資情調的指揮官帳篷里,李林正在揮動筆桿。

不批準。

在文件的最后部分寫上一天內重復了近百次的批注,寫滿了垃圾或是喪心病狂的紙和其同類堆到了一起。

不知道是因為軍工產業的初步成果給科研人員提供了必要之上的自信心,還是說被壓抑了數千年的創造力和喪心病狂屬性得到釋放的緣故,主管魔法科研的部門和其他相干、不相干的部門正用異常的熱情給他們的上校添麻煩。

先是鐵路部門,在幾經辛苦、反復失敗后搞定了儲備雷電術式的天晶、合成橡膠技術、承受高壓高熱的鍋爐、凍土地帶的鐵軌鋪設等等技術難題,制造出幾臺試做型電熱蒸汽機車頭之后。這群還留著蝌蚪尾巴的小青蛙就腦袋發熱,嚷嚷著要搞電氣磁懸浮列車……

這還不算完,軍隊研究部門也來摻一腳。原本開發鐵路的根本目地就是為了提高軍隊戰略機動能力,順帶著開發一些裝甲列車用來巡邏護衛鐵路安全,或者給步兵提供些火力支援也無可厚非。可是總裝備部的那票技術員明顯點開了非現實方向的副本。

前后各2個雙聯裝155mm炮塔、2座單裝88mm副炮、8座雙聯裝機槍的版本算是相當普通的(至少比其它幾個如同三哥家閱兵摩托隊一樣的炮塔群金字塔正常),作為多炮塔神教象征物的裝甲列車也有充足空間插滿炮管,只是300mm的裝甲防護,12個并聯暴風術式噴射推進……你們是認真的?需要這么兇殘么?

拆掉頂棚和墻壁,每節車皮安裝3座16管122mm火箭發射器,然后一個火車頭拉至少20車皮的鐵道火箭炮還算有點現實意味。算是技術員們開了一回竅,李林也批準進行可行性研究,可接下來的東西又回到老路子去了。

那堆口徑從210起步。扶搖直上到800mm的管狀對城寶具不知道是哪幾個活寶天才想出來的,連88mm/l71都還在繪圖板上磨嘰讓軍隊看圖擼,那幫家伙想搞出更粗更長的炮好站擼的心情是不是太熱切了一點?你們敢不敢搞出蘑菇和諧彈塞進那個800mm的又粗又長里面?

設計浮空軍艦的設計師們同樣個個高燒40度,神智不清醒。設計圖上的艦艇噸位坐火箭似地往上爬。艦炮玩似地比口徑比數量,那幾個代號star.destroyer、death.star、阿克西斯、伊謝爾倫的神油上腦設計就不多提了,v.e船舶重工國際有限公司專家們最有信心、最引以為豪的安裝三座三聯裝威力巨大之460mm口徑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噴氣式阿姆斯特朗炮的超大戰艦都被直接槍斃。

李林對那個方案的批注很經典——該設計方案很適合拿去壓馬桶。

軍隊對高質量兵器的熱切可以理解,他們對武器的性能要求是永無止境的。設計師們在這種需求壓力下有誤入歧途的作品也在李林的預期之內,準軍事部門和行政部門摻和武器研發可就有點不可理喻了。

城市管理廳居然提出要建立自己的武器研發部門。甚至連武器設計圖都畫好了一起送過來。這群極度兇殘的業余工兵居然要搞一款蒸汽動力、剛性懸掛、鉚接炮盾的履帶式拖拉機底盤!

好,這些騷年的勇氣值得贊許,到底盤部分為止勉強也還算符合當前的技術能力,加裝個推土鏟什么的用于工程建設是個派上用場好東西。可是他們打算安裝的武器居然是一門口徑600mm、身管長8.44倍徑的超大迫擊炮?!你們不光包攬拆遷工作,順帶著連工程隊挖地基的工作也干了是?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還有居委會和街道辦,他們的要求沒前面幾個部門那么驚世駭俗,只是在申請報告里委婉地提出:為了做好保密防諜工作,切實有效維護各街道社區的治安環境。促進居民家庭和諧等等。希望能給精靈大媽們配發手槍、沖鋒槍——

一直以來居委會大媽們的工作很辛苦,弄些設備支持她們的工作也是必須有的。不過,戰斗力200以上的精靈婆婆拿著仿p38手槍或者仿79沖鋒槍跑去調解小夫妻吵架……真心感覺不出能促進家庭和諧。

所以,這個事情不能有。

其它還有司法、醫療、市政、稅務、金融等等部門的繁雜報告,都還堆在一旁來不及細看,可整個阿讓托拉通過于火熱的意識氛圍下。那些報告不用看也能猜出來那堆放衛星指標數據里摻了多少水。

除了中央財政部調查統計局之外,史塔西也參與經濟數據調查。經過李林悉心調教出來的經濟特工們定期會呈交他們的報告到李林桌前,一比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該降降溫了。

人工生命體無機質的聲音如此判定。

長久以來。精靈們除了憤怒之外,更多的是對無力改變現狀而產生的自卑。這幾年來的快速發展緩和了一些自卑心態,但同時也導致盲目自大的畸形心態開始蔓延。

從報告里能夠充分感受到,整個阿讓托拉通正處于一種臨近全民大抽風的危險狀態。如果過不盡早進行調整,在正式建國前就有可能發生動亂。

為了調整,必須打進楔子帶來轉變,因此,羅蘭.達爾克似乎可以派上用場——

“上校。”

現實的女聲將思緒從事務的疑問和分析中抽回,李林抬起頭望向泉水般空靈清澈的聲音之源,臉上擺好了招牌式的淺淺微笑。

“有什么事嗎?少校。”

較為接近工作時間負責接待的公務員,而非身居高位的官僚或軍人的公式微笑令布倫希爾感到安心,同時也對之前李林少有的走神感到些微焦躁,給花瓶里換上野薔薇的手忙亂了一瞬,險些被花莖上的刺扎傷。

本來每天將鮮花插在上校辦公桌上是親衛隊隊長的工作,不過為了維持阿讓托拉通的秩序,那位中校大人正駐守亞爾夫海姆,現在是由布倫希爾代理。負在背后的手指相互磨蹭去細小的刺痛,心中的刺卻沒有拔掉。

令全體精靈寄托希望的對象,甚至是唯一能帶給世界深刻變革的偉大領袖負上傷痕——沒有比這更嚴重的大罪,縱使死個十次也不足以清洗這份罪業的萬一。況且身死之后還令李林脫離平日的敏銳,陷入沉默走神,更是罪上加罪。

把上校因為不相關的人類而將自己放在意識之外的情愫——類似怒意卻有著令胸腔填滿奇妙酸楚的感覺驅逐出去,事務時間內剛強且一絲不茍的女孩開始報告。

“所有裝備的檢查修理作業已經結束,數據正在整理,稍后會進行裝箱。”

雖說是附帶的實戰測試,但步兵的槍炮和mds裝備的實戰測試對今后的戰略戰術發展制定規劃依然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容不得半點馬虎。

收集、整理實戰中的問題,分析出整改的方向,交付后方的技術部門,由專業技術員想方設法改進,使之最大限度的符合前線需求是很重要的工作。對布倫希爾來說去不過是自覺完成的本份,有必要特意向李林報告一聲嗎?

“還有——”

李林點頭肯定的動作讓布倫希爾心情一陣輕松,緊接著匯報的事務卻讓精靈女孩的心情再演有點晦暗的焦躁之態。

“連衛生員凱瑟琳二級士官報告,那男孩醒了。”

羅蘭.達爾克——劃傷上校面孔的李拿度.達爾克之子,博德村最后的幸存者。

因為一記沒輕沒重的手刀一直昏睡的男孩正在醫療帳篷接受護理治療,現在已經脫離昏迷狀態。

“是嗎?那很好。待會兒再安排見面的事項,現在先讓他接受狀況和熟悉下環境。”

在布倫希爾遞上的兩份報告書上簽下表示已閱和許可的名字,李林朝欲言又止的布倫希爾露出看淺淺的微笑。

“對于羅蘭.達爾克的處置,你還是持反對態度,是嗎?”

“沒錯,我強烈反對此事。就各種層面的影響和效果來看,收養那孩子,不,讓那孩子活著這件事情對上校您沒有任何好處。”

接過遞回來的文件紙,女軍官挺直了腰板。肩上的兩杠一星章沐浴著自帳篷外射入的北國陽光,象征權力和責任的制服剔除人情冷暖,隨著布倫希爾的諫言一起豎起堅實的高墻。
yuyosan 發表於 2013-12-31 21:00
9.立場(四)

“孤兒誠然很可憐,戰爭中突然失去父母比一開始就被遺棄的孩子更容易受到傷害,對他們施與同情和幫助有客觀必要性。但那孩子的情況很特殊:他是人類,而且對上校持有復仇的立場和意愿。”

無論個體主觀意志還是整體客觀的角度審視,抹殺羅蘭.達爾克才是唯一正確的做法。

“我對那孩子沒有私怨,也不會因為他是人類的孩子,還是李拿度.達爾克之子就要求對他處刑。”

因為是罪人的親屬就遷怒迫害,施加殘酷的懲罰——這種想法幼稚且愚蠢。

“收養這孩子,對上校您會造成前所未有的損害。”

布倫希爾的視點總是兼顧著大局,偶爾也有著個人情緒微妙的滲入其中。

“上校收養一個傷害到他的人類騎士的孩子。——聽上去并不壞,像是個品格高尚、心胸寬廣的騎士精神故事,但是——”

受到誰的影響,對政治的空氣變得敏感,對過往不曾注意之物留心后頗有體會的成熟道出了現實:

“評議會的九位長老之中,埃米爾爺爺、馬爾科(Marco)族長、蒂埃里(Thierry)族長立場開明地支持閣下您。霍亨施陶芬(Hohenstaufen)、弗倫茨貝格(F乳ndsberg)、瓦爾施泰因(Wallenstein)三位族長尚在觀望之中。維特爾斯巴赫(Wittelsbacher)、阿爾布雷希特(Albrecht)、馬蒂亞斯(Matthias)三氏族的長老則一直鼓吹精靈的王只能從精靈當中選出。背后議論評議會的長老們是十分不禮貌且有違軍隊紀律的行為,不過必須說——反對您的長老們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評議會——全稱是阿讓托拉通自治體最高長老評議會,名義上阿讓托拉通地區的最高行政權力機構。

最初是為了整合各氏族,借用各氏族長老威望影響力而設立起來的機構,最近在發展方向上出現了不安穩的動向。

一部分保守——或者說因循守舊的長老們想要擴大權力,想把評議會變成舊吉爾曼尼亞王國的元老院,軍隊和李林只能是服從元老院的看門狗、握在手里的刀,而不是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

軍隊卻不希望歌劇院的老爺爺一直把持財政大權,掐軍隊的脖子,他們希望幾位反李林派的長老能盡早退出政治圈子。回家陪孫子玩蛋去,不要繼續在評議會里發表落后時代的言論主張。

少數嚷嚷尊皇討奸、天誅國賊的激進軍校士官甚至主張廢掉評議會,把國家體制變為以李林為最高領導。軍隊為核心的獨裁體制。

這幾派眼下正處于微妙的僵持狀態,把收養人類小孩這個火把丟進阿讓托阿里通的政治火藥庫里會發生何等震撼的事情,布倫希爾連想都不敢想。

撇開軍隊不得議政的鐵則,難耐焦躁的諫言中溢滿懇切。翠綠眸子緊盯面前永遠難以跟上思維動向的淡薄笑容。盼望這位地位遠未牢固的主宰能當機立斷,在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之前改變那個錯誤決定,為此甚至不惜將殺害孩子這種沒有道義可言的極端處置措施不做任何遮掩的脫口而出。

人類、仇家——命運所賦予羅蘭的兩項立場在政治層面就是有著讓布倫希爾這樣提議的威脅程度,反復強調不論善惡是非,立即抹殺掉這個經歷九死一生的人類男孩是最為正確的處置方式。

“這對大家都好。對閣下您,對精靈一族,對整個世界——也包括那孩子。”

布倫希爾的語氣沒有作偽的成分,提案同樣認真且現實。

一個人類的孩子。

且不論他的養父是誰,把他放到整體對人類不可能怎么友善的大環境里,不要說順利成長,首先生存就是個十分艱難的問題。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身為監護人(養父)的李林的立場、權威乃至形象在痛恨人類的精靈們心中也會發生動搖。反李林派的長老們絕不會錯過抹黑李林、制造對立的絕佳機會。

阿讓托拉通地區當前的表象的確繁花似錦。但在遠稱不上穩如磐石的體制之下有著各種各樣的思維和行動形成暗涌,李林治下的各種族之間存在著貌合神離的危險氣氛。

人類的數量最多,精靈顯現出的武力促使他們承認長壽尖耳朵智慧種對腳下土地的實際支配,不少勞動力進入V.E公司各類工廠的流水線上做工賺錢養家糊口。農民們從精靈開設的種子公司購買作物種子、肥料、農藥,從V.E金屬購買堅固耐用的金屬農具,收獲后向精靈的農產品供銷公司出售作物。其中也有為了避開納稅。降低購買各類農用品的費用,干脆成為供銷公司的佃戶的。

工廠的薪水遠高于作坊工人。農民和佃戶繳納了稅賦、租子之后也有比過去更多的余糧閑錢,生活質量較人類領主支配時期要高出不少。不過只是這樣并不能讓身處異族支配之下的現實被人類簡單遺忘,一度折斷的自尊心始終如刺般扎在他們心中。

硬幣的另一端,精靈們也持有相似到令旁觀者困擾的感情與想法。

從生存環境最惡劣的底層在數年間一躍發展到基本溫飽問題完全解決,穩步向小康水平發展的階段,期間散居在人類諸國各地的部族收到了阿讓托拉通地區能保障精靈生存的相關信息,在阿讓托拉通地區的精靈商隊的掩護支援下,開始悄無聲息的遷徙工作。除去滯留羅斯聯合公國境內的利奧波德(Leopold)、埃曼努埃爾(Emmanuel)、克萊茵(Klein)三氏族之外,十二氏族中的九支精靈氏族匯聚至阿讓托拉通。興建起自吉爾曼尼亞王國崩潰以來,第一座屬于精靈的城市——亞爾夫海姆(Alfheim),歷經5年的建設發展成為擁有8萬之數的中小規模城市,以此為基地,牢牢把持著阿讓托拉通的經濟命脈,進一步將經濟觸手朝人類全境伸展。

提升了生活水平,掌握了一塊地區的經濟大權和事實上的行政權力——以此為基礎,復國的野望不再只是遙遠的夢想,似乎漸漸可以觸及。

如此情況下,精靈們本應是歡欣鼓舞,但實際情況和想象總是會出現微妙的偏差。

不得不隱藏身份,偽裝成人類才能外出活動,生活圈持續閉塞的狀況未得到根本性轉變——這一事實和高速發展的經濟、軍事力量帶給精靈們強烈的心理落差,用心理疾病劃分,屬于群體性輕度抑郁癥狀。

受刺激的自尊心、挫折感,再加上歷史上的恩怨糾葛發酵沉淀。精靈們竭力表現出心平氣和的態度下,狂熱的火藥味一直在不斷變濃。

如果把因為生意往來及競爭出入阿讓托拉通的矮人、侏儒、外國商人、間諜、殺手……這些都算進去的話,狀況之復雜是未曾親身經歷著難以想象的。

諾大個阿讓托拉通,除了一位生活、立場都十分簡單超然的古代種之外,沒哪件事情可以讓李林可以省心的。

整個阿讓托拉通地區的穩定運作完全維系與充當核心樞紐角色的李林身上,只有他才有足夠實力和威望讓各種族繼續堅持一團和氣的表象,然后慢慢磨合,直到所有棱角、尖刺被消磨掉為止。一旦這位不屬于任何種族的閣下因為收養一個不相關的人類小孩而失去各方——尤其是精靈的信賴和尊敬,不出一天阿讓托拉通可能就會陷于無政府、無組織的混亂狀態,隨后整個局勢一發不可收拾,依附于阿讓托拉通經濟圈的各股勢力就此陷入紛爭的泥沼直至毀滅。

年輕的精靈,尤其是參與軍隊、政府事務的穩健派精靈們對此都心中有數,所以才會竭力要求通過迎回榮耀王權之劍的提案,以期盡早實現上校的權力穩固,讓鼓吹精靈的國度應由純血精靈主導的維特爾斯巴赫議長那一派盡早閉嘴,同時也為日后的舉事備下大義的名分。

“對包括我在內,眾多希望您引領這個世界邁向光明未來的同志們來說。您的威望和格拉姆有著同等重要的意義,即便迎回格拉姆,卻因為收養那孩子導致普通民眾對您的感觀……”

“正因為當前體制存在這種危險的弊端,所以收養那孩子是一個改革契機,一個必要的步驟。”

權威的篤定插入布倫希爾大義凌然的發言,精靈女孩漲紅臉剛喊出“閣下!”,剩下的抗議和諫言被晃動的手掌制止了。

“調換人類和精靈的強弱地位——這樣就算完成世界變革了。我們之中有不少類似這樣的想法存在,不能說這樣的邏輯一點道理也沒有,不過本末倒置的想法普及率之高令我憂心。”
yuyosan 發表於 2013-12-31 21:12
9.立場(五)

建立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需要什么?

財力、科技、工業、人口、土地、軍事力量、戰略規劃……等等很多必不可少的條件,但很少有誰會想到充足的包容性和耐心對一個國家的崛起和擴張為大國有多么重要。

尤其是統治階級是少數民族的情況下,包容和耐心尤為顯得重要。在內部都未實現和諧的前提下,想依靠極個別的優勢來實現八纮一宇、武運長久、拓萬里之波濤,布國威于四方那是作死。

二戰前的德國曾經有機會沿著古斯塔夫.施特雷澤曼和卡爾.豪斯浩弗鋪設的軌跡通過經營東歐實現和平崛起,成為和美蘇鼎立的三足之一。可惜被神化了能力的小胡子下士只懂焚琴煮鶴,急于在自己有生之年以其狹隘的種族主義和大師級的瘋狂偏執來完成千年帝國的征服大業,結果先是一個真正包容性的德國被毀滅,接著又把一個狂熱的德國引向了災難深淵。

眼下的亞爾夫海姆沒有魏瑪共和國那么混亂,但是精靈們積累的非理性不滿卻和戰前的德國激進主義者們有的一拼。

從下級行政部門要求配發武器一事就能夠想象出精靈的被害妄想癥有多嚴重,那堆明顯點錯科技樹的放衛星設計則把研發部門的熱度直白顯現出來。

政治方面,保守派和激進派雖然各種沖突,但是在純血主義凈化世界之類的事情上兩者還是很有共同語言的。

穩健派以及觀望狀態的精靈平民服從于李林的巨大威望和手腕。但他們對那種偏激的主張也不是沒想法。

幸虧當前還算是強力政府和中央集權混搭的制度,李林的魅力和權威也足夠鎮住蠢蠢欲動的各方,更重要的是沒去搞神馬皿煮柿油,選舉產生領導的破事兒。不然民粹化風潮早就席卷亞爾夫海姆。評議會整天各種扯皮兼全武行,市民天天罷工游行什么正事都干不了了。

偏激的想法對組織的凝聚力有著雙刃劍般危險,一方面對組織成員會產生如同精神鴉片般的強烈刺激效果,另一方面會引導組織變得封閉內向,價值觀脫離實際。對以最終支配世界為目標行動的組織來說,那是極為危險的信號。

民主沒什么不好,但這種思想萬金油并不能解決經濟危機或是戰爭一類的問題。民粹化的民主則是群體思想的癌癥末期,基本沒得救。自內部爆發,侵吞健康肌體,最終讓宿主送命。

建立起相對健康的王朝社會主義或者國家社會主義體制之前,耍點帶點超人主義色彩的強力手段不是沒問題。但能用、夠用。對李林來說,這就足夠了。

至少可以通過鐵腕強權給一些過熱的腦袋潑點冷水,省得以后鬧出殲敵一億,勝利轉進的笑話后都還想不到解決問題要用腦子,而不是用天靈蓋。

“眼光要長遠。這個世界不是只有精靈存在,我們要統治的不是封閉環境下的一兩個城鎮。當我們的力量覆蓋世界每一個角落之時,各種族的和解共存也是必不可少的過程。我們的官員、軍人、普通平民依然用小群體秘密組織的基準看待、處理問題的話,我們也不過是在重復人類和獸人的愚行罷了。”

“我明白上校您的意思。可是大家對人類的感觀——”

“所以需要契機,一個留有緩沖余地。又能發揮示范作用的實例。收養羅蘭.達爾克正是為了展現在我們的管理之下,人類同樣可以適應、融入新體系下生存成長。消除各種隔閡猜忌的鮮活實例。”

“原來如此,示范效應。”

布倫希爾在嘆服中理解了李林的構想,誠然,阿讓托拉通的精靈和人類處于同床異夢的假和平狀態,但雙方對和平狀態本身并不討厭。畢竟各自都從中得到了不少實惠,一旦發生紛爭,升級為沖突甚至戰爭的話,好不容易繁榮起來的阿讓托拉通兩三下就會在戰火中化為廢墟,不論是誰都只會虧損而無法盈利,所以人類和精靈們均自覺及不自覺的維系脆弱的和平。

不過這種狀態不會一直持續下去,腦袋發熱不管不顧的家伙哪里都不缺,盡管他們的聲音還成不了主流,但有一定的市場,萬一發生什么突發狀況,腦殘的聲音難保不會成為最響亮的。

所以,需要一個好的典范。宣示人類和精靈之間除了猜忌、仇視、殺戮之外,還能發展出一種更為正確、平和的關系,為日后制定規范諸種族共存的法律制度踏出第一步。

羅蘭就是這樣一個緩沖。

精靈們不喜歡人類,但是會依據年齡、外觀等因素產生微妙的差別。

盡管羅蘭是人類,但小孩的身份會抵消掉不少惡感,他的樣貌以精靈那種挑剔的審美觀來評判,也是一個很可愛的男孩子。

花點時間、花點耐心讓成年精靈不刁難羅蘭還是能做到的,如果羅蘭夠機靈,努力和精靈的孩子們打成一片的話,說不定能博得整個精靈社會的好感,連帶緩解一下精靈對人類的敵視。

“人類方面則會將收養羅蘭視為一個指標,意識到我方的底線并不苛刻。至少沒有破壞現狀、進行種族迫害的打算,即便不能實現徹底和解,至少能把相安無事的現狀維持下去。”

順著李林的思路,布倫希爾自行描繪出一個很有可能實現的未來。少女眼中無所不能的上校點點頭,漫不經心的說出意外的話語。

“也有積累親子關系處理、構架家庭等方面的考量,畢竟這是沒經驗的我第一次做這種事啊。”

親子、家庭、經驗、第一次——

布倫希爾的臉頰染上過度鮮艷的紅色,樹葉般的耳朵也浸染散出耀眼魅力的紅暈,軍服包裹的身體還是立得筆直,仔細觀察會發現攥緊拳頭的嬌軀正抖個不停。

討……討厭!為什么要轉到生活話題上來啊!!

幾個單詞晃個不停的腦內世界,布倫希爾發出了莫名其妙、欲拒還迎的嚎叫,隨著響徹空白一片的思想世界的尖叫,妄想的洪水沖擊理性的堤壩。

“這……這個問題是、是屬下、我、呃、不知道的……領域。”

精明干練的女軍官成了腦袋空空的士官生,軍人的矜持、嚴謹不知道扔到哪個角落。

“沒關系,對這方面還希望布倫希爾少校你能夠提供協力。”

“是……是的!我一定竭盡全力完成此事!!”

不到一秒內完成靠腿、立正、敬禮,頭頂隱約可見沸騰蒸汽的紅臉精靈少女卷起一陣狂風消失在帳篷外、

“……真是干勁十足。”

不懂少女心的黑發少年吐出肯定業績的主管評語,至于在妄想和微妙曖昧的詞匯誤解下幾乎要吼上幾嗓子的布倫希爾……確實是充滿了干勁和興奮,不過,這個協力的困難程度和布倫希爾迄今為止處理過的棘手工作有著天壤之別。

“我勸你放棄比較好。”

對困難有清醒認知的提爾不留情面的勸誡,否定的語氣加重了幾份力道。

“那可是人類的小孩,不是可以馴化來當寵物的危險種幼崽,雙親被殺的他是不會放棄對上校復仇的。作為上校直屬部下的你我在他眼里也是共犯和幫兇,即使事實上什么也沒做,對立的立場也已經固定,無法改變。”

“我知道,之前和上校說過同樣的話。”

“結果你被上校說服了,自愿扮演溫柔養母角色,是嗎?”

提爾用力揉壓鼻梁和眉心,女性陷入戀情以及相關的妄想時,智商會直線下降的說法讓同為少校軍階的精靈青年深刻理解了其背后蘊含的深刻真理。

至少多堅持一下,上校還只是提及家庭、經驗就發作的這樣厲害,想想還真是擔心她的戀愛和婚姻。

按摩眉宇的手指更加用力,對布倫希爾的婚姻和戀愛觀的擔憂正朝著失控的情緒發展。

“可能有一時的沖動,但事后我有仔細考慮過上校所說的那些話。”

翠綠的眸子和提爾的湖藍瞳仁對上,沒有分毫污濁和少女情懷的堅定令同齡的伙伴憶起山谷亂世間跳躍的少女風采。

“追尋王國的榮耀、復興吉爾曼尼亞、變革世界是我們的目標,上校正引領大家朝這個神圣的夙愿理想努力,不過,我們清楚新生吉爾曼尼亞該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度,我們要興起的國家是以一種怎么樣的姿態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嗎?”

“那當然是……”

反詰剛起頭便卡住了,提爾少有的陷入難言的尷尬之中,說不下去的僵硬表情上滑下不安的冷汗,嘴唇最終閉合到一起。

結論很明顯,除了從高處俯瞰全局的李林,沒有那個精靈跳脫出復國這一階段性指標之外,思考更為長遠的問題。即建立一個何種制度的國家,怎樣讓其長久的存在下去。

“我們只是朝著復國的路標,順著慣性前進。更深刻的問題被眼中只有復興吉爾曼尼亞、向背叛者復仇的我們極其理所當然的忽略掉了。”

“不拘泥于一時的得失,以收養一個人類男孩為突破口,改變封閉的思想價值觀帶來的沉疴積弊嗎?確實是上校會想到的計劃。不過,風險和困難還是太高了。”
yuyosan 發表於 2013-12-31 21:19
9.立場(六)

新思維、新事物的接受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過程,越是現實明確,耗費的相應時間也就越短。反之與為了向社會行銷一種現存價值觀取向存在偏差、抵觸的,且短期無法可見到明確效果的新生之物,所耗費的時間、精力不是等比例增長,而是幾何數級增長。

讓精靈們接受一個人類男孩在自己的生活范圍里成長,進而認同與人類共存的可行性、必要性——正屬于后一種情況。

“所以,現在正是需要我們這些做部下的來替上校分擔煩擾,好讓那位大人全身心投入描繪變革后的世界形態的事業之中。”

覺悟到重大職責和個中意義的少女語氣并不壯烈,平日里一樣的溫和聲音之中,透出一股清洌剛強的決意,讓觀者不敢小覷這位青年女軍官的堅強意志。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要如何讓那男孩老老實實,還是心甘情愿的做好養子的角色呢?你還沒見過他清醒過來的樣子?那種和活尸差不了多少的小鬼——能派上用場嗎?”

話說到最后,提爾扶住額頭。對照顧人這種不勝其煩又極為精細的工作,性格過度強韌的他應付不下來,而且對著一具仿佛只剩下呼吸和發愣兩個機能的人偶,提爾更加束手無策。

“先想辦法讓他開口說話或者干脆哭出來,至于代替母親的角色之類的還是放到后面去想。”

析出這感覺糟透了的心聲,沉下來的年輕面孔從布倫希爾身側擦過。

黑暗之中傳來了聲音。

像一個人的聲音。也像很多人的聲音,羅蘭零星的意識殘留感應著四周,卻只有無盡又純粹的黑暗。

冰冷、空虛的黑暗之中,像吹過耳畔的風一般。如流過肢體上的水一般。透明又溫暖的聲音正在呼喚著。

——羅蘭。

黑暗仿佛投下石子的湖面,泛起放大擴散的漣漪,寂靜的空間開始一點點動搖,

——羅蘭;

——羅蘭;

聲音化作光的波紋,動搖著無意識的黑暗,在漆黑安詳的空間中如新生兒般抱住雙膝,縮成一團的男孩意識迎來了覺醒的光芒。

聲音繼續不厭其煩的呼喚,聚攏起來的意識尚處于朦朧狀態。如同蒙上一層白色薄紗般的混沌感知環顧四周。不再黑暗,但還是空無一物的白色空間內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而這一望無際的白色之內確實存在呼喚自己的聲音。

——羅蘭,對不起;

隨著呼喚變成歉意。白色產生龜裂。

似昏黃,如草綠,若鮮紅——各種色彩交錯的絢麗七彩磷光從裂縫中滲透進來,彩虹的光膜沐浴在羅蘭的意識上,聲音從光芒之中傳遞進羅蘭的意識內鳴動。

——對不起。不能履行約定了;

——你要好好的、堅強的活下去;

兩個纏繞混合的女聲和羅蘭的意識重合,隨著清醒的加劇,感覺到兩張熟悉的面孔。

克洛伊;

媽媽;

意識無起伏的反芻著那兩張面孔的名字,隨后。清醒的時刻無視羅蘭對彩虹光芒和聲音殘留在體內的溫暖下意識的眷戀而至。

混亂的意識連接上現實的感官,躺在折疊床上的男孩睜開眼睛。陌生的狀況和信息隨著五感的機能恢復一起涌入。

好花哨。

微微張合的嘴唇還沒有足夠的氣力將感想轉換成語言,一邊眨動還未適應光線刺激的雙眼。一邊移動視線想要掌握環境的羅蘭看著上方黃、褐、黑三色團塊交錯的布匹,不禁疑惑究竟是誰有著這種獨特的色彩喜好,喜歡用這種布匹來裝飾房間。

隨后——

一張蠱惑人心的笑臉從記憶的整理中浮現上來,漆黑的晶體、火焰、黑大衣——

在花哨雜亂的布匹上印著一個有如翅膀羽毛的印記,因其獨具匠心和格調的樣式,v和e兩字母并列組合而成的圖案被羅蘭牢記,那曾是男孩的向往,此刻則是——

“他恢復意識了!立即報告布倫希爾少校!”

沒聽過的女性聲音說著聽不懂的語言,轉身離開的背影和伏案疾書寫著什么的身形都有著女性柔和的身體輪廓線條,更令人驚異的是她們都有著樹葉般尖細又靈活的耳朵。

精靈——這個被多數智慧種唾棄鄙夷,到最近已經顯現遺忘跡象的種族第一次以不做任何遮掩偽裝的真實姿態出現在羅蘭面前,若是平日里那個陽光開朗的男孩,恐怕無法抵御好奇心開始問這問那了。

“……啊啊。”

龜裂蒼白的嘴唇從身體里擠出聲音,蚊鳴般的發聲之中沒有分毫獲救的喜悅,越是清醒,記憶活性化的程度也越快,不容抵抗、不許逃避的可怕圖像、聲音隨著記憶回路的激活展現在腦海中。

v.e公司、精靈、車隊、戰斗、地下室、黑色晶體、微笑、光芒……

各種各樣的情報逆流過來,腦袋里的混沌形成團塊,最終描繪出修女帶血的面孔和燃燒的梁柱下一支伸向自己求援的細嫩手臂,纏在女孩腕上的橘黃花瓣正隨風搖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終于回想起經歷怎樣的事態之后,男孩悲慟的尖叫撕裂了大氣。抬起雙手用力抱緊快要裂開的腦袋,血絲密布的眼睛大睜著,什么也流不出來。

村莊、家人、朋友、長輩,甚至連棲身之所也全部被毀掉的事實,在野獸般的慘絕叫聲中,被羅蘭認知了。

“那之后,他就完全陷入沉默了。”

衛生員迪特琳德.凱瑟琳(dietlind.keyserling)二級士官吐出一股凝重的呼吸,撩開了帳篷入口的布簾。難辨的表情隱隱透出乏力和無奈。

志在學習醫術挽救生命、解除病痛,結果卻投身軍旅的她似乎對收容羅蘭的做法持有非議,以至面對肩扛兩杠一星肩章的布倫希爾時也毫不隱瞞這種態度。

真是位正直的醫生。

心中做出說不清成分的評語,布倫希爾的視線滑向采光稍顯不足的帳篷內側,然后停下了動作。

“說是活著的人類,恐怕很難相信,那副茫茫然的樣子和死尸只差一口氣。沒有求生意志的活人偶。”

凱瑟琳衛生員長長呼出一口氣,大步走向角落陰影里蜷成一團動也不動的男孩。重新將頹喪如廢人一般的男孩抱起放到醫療折疊床上,為兩眼無神只是看著前方羅蘭蓋好毯子,朝帳篷門口的布倫希爾搖搖頭。

“沒用的,少校。這孩子封閉了心靈,就算你對他說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會回應,也不會反抗。只是自暴自棄的不吃不喝,讓自己不斷衰弱,一不留神就會像剛才那樣縮到角落里。對這種精神層面的傷害,靠我們的能力暫時還無法可想。”

接受過應對新兵心理障礙、炮彈恐懼癥和精神危機處置訓導的衛生員做出愛莫能助的樣子,行過軍禮后退了出去。

或許讓這孩子就此死掉才比較正確。

年輕軍醫從身邊擦過的瞬間,帶刺的只言片語如幻聽般流進了布倫希爾耳朵里,對救死扶傷的軍醫說出這般話語感到驚愕,聯想到人類和精靈之間的險惡關系,布倫希爾又感到有些索然和釋懷。

俘虜,或許連俘虜都算不上。從戰場上撿來的人類小孩在眼前晃來晃去只會讓身為軍隊成員的精靈們感到煩躁而已。盡管這支精銳核心部隊的精靈們并非純血主義者組成的價值觀偏激者隊伍,但不乏親屬朋友直接或間接死于人類的不幸經歷者,那位軍醫恐怕已經聽見什么也說不定。

“死……解脫嗎?”

布倫希爾低喃出悵然,自殺者常會掛在嘴邊的詞匯自剛強女精靈之口發出后,莫名帶有一股忿怒的氣息混雜其中,然后,那股不明緣由的怒氣愈演愈烈。

“哪有那么輕松的事情。嚷嚷著活不下去了就任性的死掉,這太蠢了。”

布倫希爾知道,亦很了解生活的艱辛與生存的艱難。

在全村困守尼福爾海姆山谷中最艱難的日子里,體力不支者凍餓而死的尸體從眼前抬過的慘狀,缺乏醫療設施,雙親因病過世時世界崩潰的感觸,遭受危險種圍攻頻臨死亡的體驗——她同樣經歷過看不見希望的絕望黑暗,好幾次險些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但布倫希爾還是撐了過來。

不管這是不是以堅強的自己要求弱者的傲慢,生存本來就不是輕松的事情,連走出黑暗的勇氣都沒有的話——

“你這樣還算是李拿度.達爾克的兒子嗎?”

憐憫又憤怒的人類語言和試圖撫慰的手遞了出去,手背猛的傳來陣陣劇痛。

“殺.人.兇.手。”

咬住手掌的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稚嫩的童音染滿漆黑的仇恨。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2:56
10.小小流放者(一)

想讓羅蘭活下去,不管政治和種族。只是懷揣這樣的想法和朦朧稀薄的罪惡感,布倫希爾抱緊了懷中顫抖越來越激烈的身子。

——被狼咬了。

布倫希爾的腦袋里浮現出這樣的感覺,現實中咬住手不放的卻不是四條腿的犬科猛獸,是一個5歲大的人類男孩。

短暫停留博德村期間,這個好奇、大膽,同時又頗為乖巧的男孩給精靈少女的印象是有如喜歡黏住人磨蹭撒歡的小狗,此刻咬住她的同一人眼中只有絕望和激烈燃燒的仇恨瘋狂,就好像垂死的野獸。

和掉進陷阱做著徒勞之舉的狼一摸一樣。

幼年曾經被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狼抓傷,遇見李林時也是被狼追趕的布倫希爾不知是被勾起了童年的恐怖體驗,還是太過疼痛之故,已經成年,還是軍官的女精靈叫出聲來。

全副武裝的士兵涌了進來,沖在最前面的二等兵高舉起槍托,準備對準那雙釋出兇光的紫瞳用力砸下去。

“士兵!立正!”

男孩直勾勾的看著馬上就要砸中自己的槍托閃電般縮了回去,在聽不懂的語言喊叫過后,精靈滿是惡意的臉孔變得極為端正,形狀奇特的鐵棒、木塊混合體在清脆的鞋跟撞擊聲后豎舉精靈的胸前。

“步槍!上肩!”

嚴肅自律的面孔多了困惑,軍階低于少校的大兵們還是執行了命令,步槍斜靠上肩。山毛櫸制槍托護木、金屬制槍刺在漏進帳篷的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士兵們昂揚的殺意隨著日常訓練的動作和正常發揮機能的命令體系冷卻下來。

“你們都出去吧,需要的話,我會叫的。”

不容置喙的命令下達,空著的右手拍了拍腰間的木盒槍套示意自己有足夠的自衛能力,在布倫希爾的逼視下,士兵們將爭辯咽回肚里,行過持槍禮后轉身退了出去。

還完禮的右手垂了下來。滴下鮮血的左手沒有傳來更進一步的劇痛,5歲男孩的咬肌只會發揮出符合年齡、身體組織結構的咬合力,不會因為表情猙獰。眼神兇惡而變得能與真正的肉食猛獸相匹敵。

反過來,精神層面的咬傷比實際感受到的痛楚更讓布倫希爾感到胸口發堵。

這個男孩封閉了自己的心靈,對外界接觸他只有死尸般的沉默和野獸般的胡亂攻擊兩途。不再相信他人所說,對一切接近他的都只用憎恨進行反擊,縮進自己的黑暗中拒絕生存。

沒有任何原因的,布倫希爾覺得這景象有似曾相識之感。

在何處見過這小孩兒亂發脾氣的景象呢?想要從記憶中搜尋相關的印象對照比較,疼痛的感覺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提醒她,眼下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殺人兇手——”

再度重復的稱呼之中滲出詛咒、怨恨的氣味,男孩的聲音是平靜的,異樣平靜下涌動的是黑色的情感漩渦,超出憤怒的界限,深沉的憎恨自紫色瞳孔中發酵。

——原來如此啊。

布倫希爾恍然大悟。

男孩的恨意并非針對她。洶涌的情緒是想摧毀一切與李林相關之物。無法處理與接受悲慘的現實,將之轉換為對始作俑者的無盡憎恨,不受控制的波及周邊。

無法得到原諒,不可能靠講道理說得通。哪怕只有牙齒可以帶給敵人一點傷害,也會竭盡全力咬住絕不松開。

身為上校直屬部下的你。在他眼里是幫兇和共犯。

燃燒怨恨、憤怒和眼淚的紫瞳在印證提爾的論斷,幾乎快要哭出來卻不能的雙眼釋放令觀者頭皮發麻的火焰,在布倫希爾看來,那是極盡慘痛的畫面。

多么凄慘,多么悲哀。

明明只有5歲。

還是連未來這個詞代表的意義都還懵懂的年紀。

毫不懷疑、毫無煩擾的享受迎接明天的天真年紀。

面對突如其來的慘劇根本無能為力,也未曾作好心理準備。僅僅一瞬間就被強逼著接受殘酷沉重的現實。對此有過經歷,曾經牽著哭泣的妹妹在親人葬禮上像一具失去靈魂的人偶般不知做什么好,不知能做些什么的布倫希爾能從中產生情感共鳴。

世界是如此殘酷,吝嗇的只將死亡這一贈品平等賜予每一位臣民。盡管所有生物都拼了命的想要在苛酷的環境中生存下去,但死亡并不理會、尊重這種種努力,蠻橫又不講理的的帶走生命,將突如其來的悲慟強行塞給尚生存者。

布倫希爾在小時候通過見證至親的死亡了解了這個事實,在當時的尼福爾海姆連維持最基本的生存都十分艱難的環境之下,根本沒有留給她整理個人感情的空擋,沉湎哀傷之情無法自拔的話便會不知不覺成為倒斃不起的死尸。唯有一邊吞咽眼淚,一邊拉扯弗蕾婭的布倫希爾是用為生存奔波辛勞填滿遺忘悲傷的空擋走過來的,對羅蘭此刻的反應,她能夠理解。

沒有生存動力和由此引出發狂攻擊來宣泄傷痛憤恨的男孩固然封閉了心靈,但尚不完全,對外界的刺激還是可以感受到的。

你這樣還是算是李拿度.達爾克的兒子嗎?——剛才話語中提及其父的名字,這一行為觸動誘發了羅蘭內心對現實擠壓下來的悲情和絕望,如同扣下扳機的手槍,漆黑的情緒爆發了。

對觸動黑暗的女性、對精靈、對李林的手下——噴發出憎恨。

然后——

“那個樣子繼續下去的話,你會死的。”

不甩掉緊咬住自己的牙齒,也不簡單的對這股比怒吼和慘叫還要激烈的情緒施以否定。布倫希爾彎下身,輕柔地靠近顫抖和哭泣都難以做到的男孩,帶著如同病相憐氣息的聲調輕輕靠上給下頜注入僅存不多體力的羅蘭。

盡管想要抗拒外界的聲音,把自己鎖進黑暗虛無之中,甚至就這樣死掉算數。但長相盡顯優雅柔美和獨特母性關懷氣質的女精靈用人類語言傾吐的話音還是介入羅蘭腦中。

“活下去、你活著就好——你的父母如果有想要對你說,但未能傳達至你那里的言語,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腦袋里竄過電流般的麻痹,不受理性束縛的怒意更進一步燃燒。

別開玩笑了!混蛋!

別開玩笑了!混蛋!

殺掉大家,毀掉村子的不正是你們嗎?!是你們把爸爸、媽媽、修女、克洛伊給——!!

殺人兇手說什么漂亮話!一副好像很了解的樣子,你們知道被殺掉的人又多痛苦嗎?!你們知道看著認識的人在眼前毫無道理的死掉是什么感覺嗎!殺人兇手!

咬住精靈手背的嘴吐不出一句指責,只有燃燒著恨意與悲傷的紫瞳跟布倫希爾的良心默默將羅蘭甚至無法稱得上條理的狂怒轉化為對精靈少女自身的苛責。

啊啊,確實是那樣沒錯。

無意用不曾直接參與、什么也沒干、服從命令充當借口,從撕扯心靈的指責中逃脫,布倫希爾坦承自己確有共犯的定罪。

但是,那又怎么樣?

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充滿辛酸和痛苦的事情,可生者依然會祈禱、期盼明天會更好,任性的將生存這件事情繼續下去,因為那是生者的責任。

為了生存,必須戰斗。

逃避即死亡,能選的只有認命還是挑戰。

與以孤身承擔起變革世界這種光聽到都會產生眩暈感覺的沉重大業默默前行,帶領大家挑戰不合理的上校比起來,承擔與事實幾無差別的罪責算的了什么。連這點程度的事情都抗不下來的肩膀,今后要如何為那道背影分擔整個世界的重量?

是因為心系誰的身上之故,抑或相似經歷的同病相憐激發了旺盛的母性本能,布倫希爾伸出了另一只手。

青春期的少女手指輕柔地撫摸不斷涌出眼淚的臉龐,不見任何陰霾,只有單一暖意的翠綠色眸子無聲的安慰著走投無路的男孩。

不是想利用他、期待他、出賣他、傷害她,只是單純地想去撫平紫色眼瞳深處的傷痕,把羅蘭從經歷過悲慘之事后對世界、對自身的絕望之中拖離。

不清楚這能否算是一種救贖,或許在旁觀者眼中和偽善并無二致也說不定。

不過,布倫希爾深信這是必要的。對這個被世界拋棄了的可憐男孩而言,同情、憐憫并不是可有可無的無關緊要之物,說虛偽也好,說傲慢也好。布倫希爾想要照顧這個男孩從絕望中走出來。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所以理所當然的,不存在羞恥或做作的,布倫希爾展開臂膀將發不出聲抽泣嗚咽的男孩攬入懷中。

不在意短小的四肢毆打踢踹身體,溫柔而有力的擁抱男孩。

“試著活下去吧,不光為了你自己,也為你的父母、親友,還有……克洛伊。”

不帶敬意與信任,也不索求任何回報,將自身的熱量傳遞給冰涼的單薄身體,讓人不敢想象桃色的溫暖擁抱,對,是如同母親一般的擁抱。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3:01
10.小小流放者(二)

依偎在散發淡淡甜味的幽香身軀之內,想要大罵大喊的羅蘭被各種激烈的情緒擺弄著。

說不出話,連句完整連貫的話都說不出口。不光因為咬住精靈左手的關系,也因為情緒只是波動起伏的程度,如洶涌巨浪般沖擊心靈的哀傷、憤怒、自責、期盼、絕望被精靈緊貼住身體的靈魂共鳴攪動。還是個孩子的羅蘭遠未錘煉出對真摯情感和善意毫無反應的鐵石心腸,處理不了情感和立場的男孩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的男孩只有哭了。

松開女精靈地手,口腔、嘴角滿是鮮血、唾液混合物的嘴巴大張著,鼻涕也流了出來。一無所有,連容身之處都不剩下的男孩移動也不動的被精靈少女緊緊抱住,喉嚨中發出干涸的大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抱住仿佛會一直哭泣下去,直到永遠的羅蘭。布倫希爾咬緊了下嘴唇,撼動靈魂的慟哭和她傳遞至羅蘭的暖意一樣反饋過來。分擔這股似深淵那般無窮無盡的深沉哀痛,記憶擺蕩出走馬燈的畫面連接,堅強的心靈也不禁動搖起來。

這樣就好,痛苦也好,艱難也好,從初生一般的放聲哭出悲傷絕望開始,走出屬于他自己的生存之路。

至于日后是會艱辛度日還是在夾縫中求存,以后再去考慮吧。

首先,學著和大家一起生存下去。

若你要選擇向世界和上校復仇。那也由你。向加害者討回一切,本來就是被害者的權力和責任。

胸腔里鳴動著激烈又矛盾的感情,精靈少女緊閉起來的眼睛溢出滿載情愫的淚液,靚麗容顏留下發光的臉孔輪廓曲線。

在沒有誰能觸碰到的心靈深處。想要包容下兩個生命的精靈少女做下了不為他者所知的決斷。

“這樣啊,最后終于哭出來了啊。”

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交叉在一起、平行于桌板的雙手將鼻子以下的臉孔納入不可見的陰影之中,端正清秀卻又不會覺得過于女性化的面孔罩上神秘的幕布,鮮紅眼瞳之中寄宿著睿智且狡猾的光芒,稍略瞇細的眼瞼將眼瞳中類似獅子的一面加以隱蔽,狐貍的性質在細調后不經意的流露出來。

會被道德潔癖者批判的算計聲調從陰影之中飄出,面對難以求證真實感想的上司。軍姿站得如教科書般標準,冷峻面孔同樣看不出感想和意見的精靈軍官事務性的作出回答:

“是的,布倫希爾少校在他哭累睡著后一直坐在窗前看護,現在仍在繼續。軍醫的說法是明天早上會醒來。之后只要注意修養條理,一周左右就能完全康復。”

撼動靈魂的悲慟讓提爾在當時也莫名動搖,無論平日里表現得有多冷酷堅強,好像金屬一樣閑雜勿近,他的心始終是血肉的團塊。不是金屬構件。

報告的語音中殘留一絲當時的情感波動,自下方審視過來的目光中輕輕劃過一道捉摸不透的色彩,未曾察覺到極細微變化的提爾結束了報告,一動不動等待李林提問或是進入其他事項程序。

半遮住的面孔沒有感嘆或是繼續關注自己的養子。窺破部下們心思的語音將答詢導引向相關卻又略帶寒意的方向。

“你不問我——為什么非要選擇他嗎?包括布倫希爾少校在內,之前大家都雖然都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但那是對我的行為表示不能理解,不過——”

提爾保持著標準以上的軍官儀態靜靜聆聽最高指揮官的聲音。緊貼褲縫的手指小小的縮了一下。

李林抱回昏迷不醒的羅蘭時,精靈們的反應基本都是一個:震驚地看一眼羅蘭,然后更震驚地死盯住最高指揮官。欲言又止和嘈雜的竊竊私語混成一片。

那之中,唯獨兩位少校軍官有著不同于單純震驚和疑惑的反應。

布倫希爾往返于李林和羅蘭之間混有擔憂、焦急、無奈、悲哀的復雜感性視線。

還有提爾若有所思,仿佛抓住誰都不曾關注的重點后,類似猛禽的銳利眼神。

“少校非常在意么?為什么非得是羅蘭.達爾克不可?為了達成政治上的收益,需要樣板。符合條件的人類孤兒可謂數不勝數,羅蘭.達爾克有著什么樣被的必要性?”

“屬下惶恐。”

咽下如字面所表達的情感,對自己直屬的最高長官通觀全局也不遺漏細節的敏銳有著深刻體會的青年軍官深深吸入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質疑吐露出來。

“如果上校想收養一個人類小孩,達成意識形態變化,實現治下人類與精靈的政治和解而需要的示范,一個聽話、可憐的人類孤兒確實有相當的價值,但如果這個對象性格叛逆,且不斷反抗管教的話,其價值與意義就完全不存在了。”

進入政治領域的聲調有著金屬的磁性和低溫,與布倫希爾滲入個人主觀情感的視點不同,更具大局觀和精細計算的男聲透出深層考慮的隱憂。

“也許布倫希爾少校可以扮演好母親的角色,隨著時間推移,相處了解日漸加深,那個男孩也會將之視為接近或等同母親的女性。需要對博德村的毀滅、羅蘭.達爾克的不幸承擔全部責任的您卻不可能被他所接受,無論怎樣的感化、懺悔。無可挽回的事態和恨意會持續指向您,讓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炸的炸彈待在組織內部、您的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了。”

提爾的著眼點不會僅停留在事態好的一面,充滿不安定因素的隱性威脅逃不過他的眼睛。無論威脅有多小,放著不管的話終會釀成大禍正是提爾作風的最好注解。

“上校想要收養的恐怕不是人類的小孩,而是李拿度.達爾克——創造不可能之奇跡騎士的孩子。屬下對此的意見是過于危險,請及早放棄。若此言有冒犯到上校的話,還請責罰。”

說服了布倫希爾的理由在提爾身上效果不佳,不知是因為其性格認真,還是眼光從未受到情感干擾之故,似乎有些死心眼的青年維持著身上的金屬氣質和筆挺身段,等待上司的回應或者責罵。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3:07
10.小小流放者(三)

由你去辦吧——提爾渴望聽到這樣的命令,腰間的軍刀因此沾上無辜孩童之血與不義的污穢也在所不惜,國家大義面前,個體的榮譽、生命、幸福都是微不足道之物。

“繃太緊的話遲早會斷掉的,少校。”

看不見說話的嘴唇正露出怎樣的曲線,從略帶輕佻之下隱含勸解的語調可以猜想出,李林遮擋住的唇線正擺出神秘的笑容——對他者想法的問題與實質了若指掌的輕笑。

“誠然,這次收養是出于我的獨斷。對此,我應該向大家道歉才是。稍后,我會全體官兵正式致歉,不過,我不打算收回收養羅蘭的決定。”

“是因為李拿度.達爾克嗎?”

質疑回答的反問小心翼翼,聲線繃得更緊了。

“有一半是因為這個,我不否定這個決斷當中有李拿度.達爾克的因素——就像不會否定因為自己年輕氣盛而犯下被那男人抓住可乘之機的錯誤一樣,明擺著的事情遮遮掩掩反而更加難看。”

坦承因為自己的年輕而招致不必要損失的反省之前,提爾也難以接口。

沒能看見是怎樣的過程,那個制造出傷痕的男人也已經身亡。但李林臉上緩慢消退直至消失不見的傷口帶給他們的沖擊不是光光用巨大一詞就能代表、詮釋的。

最初的反應是怎么可能,咽下消化眼前的事實后,情緒隨即沸騰、爆炸。轉化為不可原諒的怒氣。

李林對因為此事遷怒羅蘭公開表達批評否定的態度,罪魁李拿度已經身亡,清爽的美貌上很快也找不到迪蘭達爾的劃痕,當時感受到的沖擊和緊隨的挫敗、無力、恥辱卻無法就此消散,而是深深烙印在提爾心上。

李林不可戰勝的超現實領域雖未從根本上發生動搖,但確確實實被那個人類給玷污了,那道傷痕簡直就像倒在白布上的血漬屎尿般刺眼。

布匹被弄臟可以清洗更換。這種不潔的污點也該在影響擴大之前處理掉才是。

——提爾近似潔癖的律己和嚴格正是導致他不斷對羅蘭滋生殺意的根源,對此雖有自覺,但繃得太緊。與布倫希爾相比欠缺轉圜的強硬個性讓他難以自制。

年輕氣盛犯下的錯誤、不能否定事實——李林的暗示已經足夠明確,正如之前對李拿度所說的那樣:不糾結與一時的過失,從中汲取經驗教訓使之成為成長的糧食是成年者的特權和應有表現。

收養羅蘭.達爾克從這層意義上來講。正是李林的一種自我警醒手段,提醒自己避免重蹈覆轍的活范例。

居然懷疑上校猶疑不決,這是……何等的失態!

對自己的不成熟和目光短淺感到羞恥,之前面對李林反問時不曾眨眼閃避的提爾顫抖了一下。想要作出正式的謝罪之際,李林再度開口讓提爾暫停了那種沖動,把注意力和思維投向那些話語。

“我想讓那孩子不斷提醒我大意會招來怎樣的教訓,同時也算是對李拿度.達爾克騎士團長閣下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為博德村死戰至最后的戰士們獻上聊表敬意之舉。他們的死并非毫無意義,通過羅蘭向世界展示全新可能性無疑是最能令戰士靈魂得到安息的慰藉。”

恰到好處的高潔發言與輕聲嗟嘆之下,如提爾這般嚴肅較真的精靈也無法抵御遠超過教士們聆聽信徒的懺悔。給予開解的語言技巧,只剩下站在那里激動、感動的份。

除了已逝的李拿度,尚且沒有誰能觸及李林的內心世界與本質。精密審慎的邏輯思維會順著提問者的想象和期望編制出合適的理由,加以完美演出來滿足對方,從而將沒任何對生命尊重的謀略規劃掩蓋起來。

“當然。提爾少校。你的意見不無道理,現在羅蘭還是個孩子,顯示不出對組織具有的潛在威脅。但日后他長大成人之時,我們還未能將他的意識形態價值觀塑造成正確形態的話,那將會是一件十分悲哀也十分危險的事情。所以除了重視教育問題之外,必要的預備措施方案也是必需的。”

不是通盤。而是選擇性的接納諫言中的一部分。即便如此,提爾也感到莫名的快意流過身體。

——為了不被自己養的狗咬傷,骨頭之外還要準備鞭子。

話粗俗難聽了些,粗俗皮相下蘊含的真理卻是無比正確的。李林坦言的預備措施同樣也是正確且必要的。

“說到教育……”

撇去個人的情感,黑發少年的口吻充滿了事務性。

李林從桌子一端抓過來最新送來的兩份文件,拿出上面一份遞給提爾問到:“從第一期士官生當中挑選出來的政治委員名單送到了,你看怎么樣?”

“屬下以為這是好事,應該選擇適當時機讓政委們加入到軍校和護衛隊之中指導年輕士官的思想工作。”

提爾看了一下名單和簽發的日期,微笑著回應。

對于激進派士官生的處理不算復雜,除了必須的軍校思想工作加強外,李林打算給他們安排能促進頭腦清醒的工作——這可是對那些聒噪的嘴炮高手屢試不爽、一槍一準的最佳解決辦法。

軍隊本身有一套類似實習生的護衛見習制度,歷屆士官生畢業后先要在V.E公司所屬的護衛隊任職至少1年時間,之后根據護衛隊中的表現和同僚長官的考評獲得任職授銜,每個士官都必須經歷這一關。

在軍校里高談闊論并不能驗證實際能力,檢驗士官生能否適格的唯一標準就是見習期間的表現,激進派參與的護衛已經內定為尚處于為開發狀態的對羅斯聯合公國貿易路線。

整天嚷嚷即時開戰、國民奮起、特攻精神的高燒不退者將被拆散混編到互不隸屬的護衛隊,將他們派遣到羅斯境內的不同區域。親身面對刀劍魔法的前線,看看他們有什么應對辦法,能不能靠天靈蓋和精神原子彈來和獸人蠻子打交道。

當然,實戰經驗缺乏的嘴炮高手們上了前線出洋相幾乎是一定的,遭受老兵、政委和現實的各種打擊是版上釘釘的事情。

就提爾和布倫希爾這些軍官看來,讓他們的后輩去羅斯聯合公國感受一下真刀真槍的殘酷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誰都有憤青的時候,夢想是美好的,可夢總是會醒的。懂得現實的殘酷之后,才會變得務實,激進派同樣如此。

這種思想治療法或許有點激進,李林卻覺得再怎么說也比放任新生代把軍隊帶進暴走、獨走要好得多。趁著現在還算是和平時期,把那些激進份子好好修理一下。等到軍隊變成塞滿神重德、辻政信之類天才的巨型精神病院時,做什么都晚了。

耐人尋味的是,這個安排的是在兩個月之后。

既不是迫在眉睫,也不是等到正常的花月畢業典禮后。

提爾隱約能感到其中隱含一些針對保守派的政治動機,但他不打算知道太多,也就沒有進一步詢問,話題被閱讀第二份文件的李林轉向提爾熟知的事情方向。

“戰略糧食儲備倉的實驗似乎還算順利的樣子,只要熬過風月到牧月的高溫季節就可以算是基本通過。這下子金融戰略的節點可以稍稍提前完成了吶。”

“這的確值得慶賀……不過,從報告上來看,季度糧兌換券的接受程度完全不高的樣子,是否——”

“別想著用逼迫讓你的客戶接受一種商品,要誘惑他們。等戰略糧食儲備倉實用化之后,冬春缺糧時節看著鄰居們通過小紙片換來一袋袋糧食和蔬菜,沒接收兌換券的人類農民會睡不著覺吧?順其自然就好。”

“誠如您所言,屬下欽佩。”

提爾深深低下腦袋,發自內心的欽佩著正給文件批注的最高指揮官。

他們交談的內容算不上最高機密事項,但其重要程度與破壞力超過列裝的和研究中的任何武器。

季度糧兌換券和戰略糧食儲備。

在最近一年時間內V.E農產品公司開始斷斷續續向阿讓托拉通地區的佃戶們分發一些紙片,上面印刷著數字和小麥的圖樣。

分發紙片的精靈老爺很清楚自己的佃戶都是些自己名字都無法拼寫的文盲,所以很耐心的講解了紙片的用途。

作為對勤勉種地交租的農民們獎勵,亞爾夫海姆的領主、全體精靈的最高領袖——李林閣下簽發了特別命令,每戶佃戶分發一張季度糧兌換券作為福利,在冬春兩季,可憑一張兌換券領取30公斤脫殼小麥或15公斤面粉。

農民們轟動了,這是他們過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從未聽過有老爺好心到給佃戶這種好處,5年來初步建立起良好信譽的V.E公司也不得不再承受一次人類農民懷疑的目光。

最后猶疑了半天,一半左右的農民沒敢接過來,另一半覺得反正紙片不吃糧食,收下了兌換券。

農民們不會想到自己已經參與到動搖現行貨幣體制的行動之中,更不會想到評議會的精靈長老們最初打算用這些紙片來洗劫他們的糧食。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3:11
10.小小小流放者(四)

只差李林點點頭,威爾特世界最早的軍票就會出現。

成本只有紙張和墨水錢,面額隨便印的點子在幾位老爺爺眼里非常的亞克西,老人家們壓根沒考慮通貨膨脹和準備金之類的問題,迫不及待的準備開動印刷機洗劫世界。

幸虧商務部那群發飆的會計們把幾位長老堵廁所里,順帶著李林在會議上拍了桌子,農民們才幸免一劫。

雖然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能看出其中奧妙的也是少之又少。但季度糧兌換券的出現意味著精靈經濟體朝著貨幣和農產品、輸出工業品掛鉤的體系得以邁出意義深遠的第一步。

寫下最后一筆,李林將文件遞給提爾,再度用手掌遮住下半面孔。

“少校,部隊休整的如何了?”

“小伙子們剛打了勝仗,士氣昂揚。隨時都可以出發,上校閣下!”

“很好,通知下去:明晨0900拔營,0930出發,告訴士兵們接下來的行動要保持低調,身上的軍隊氣息要收起來。博德村和平原上的交戰痕跡雖說做了仔細處理,人類還是會察覺到有異常。直到帶著格拉姆回到阿讓托拉通之前,大家還要繼續忍耐。”

“遵命!請您放心,每個軍官士兵都背誦過《戰士守則》,有誰對命令不滿甚至拒絕的話,我會讓那家伙第一時間受到永生難忘的教訓。”

“我相信你會那么做的,少校。”

混入像是期許的聲調震動空氣。手掌下的唇線勾起相襯的弧。

命令是絕對的,不容任何質疑與違抗。當懷表、手表上的短針指向9、長針對上12的一瞬間,排長們叼在嘴里的哨子立即尖叫起來,班長們帶著各自的手下開始拆除帳篷、熄滅篝火、推到行軍灶。仔細的清理掉此處曾經有車隊停留的一切痕跡。

這種工作十分細致,也十分令精靈們感到疲累厭煩。滿載貨物的鋼結構馬車安裝了同時代此類運輸工具所沒有的鋼板彈簧避震以及滾珠軸承等提高使用壽命、載重量、使用壽命的新型結構附件。滿載時的重量也隨之攀升,車輛移動產生的車輪、馬蹄印跡也要清理的話,工作量就會變得相當可觀。

“見鬼!那些沒完沒了收稅的貴族就不能把錢拿出來修修路嗎?這可是條比評議會的長老們的歲數綁一塊都還要老的古道了。”

“別指望那好事。一個村子到另一個村子會被收17次稅的人類國家會管這些小事?”

“我們的三等文官都比他們干得要好。”

“人類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效率,什么是紀律。”

像是故意放出的挖苦譏刺和塵土一起飛揚,抱怨之中的輕蔑和鄙視已經到了十分露骨的程度。

士兵們的本意僅僅只是煩躁之下而將刺人的話語說了出來。但種族指向過于明確,在人類地界內說人類通用語的習慣讓他們的刻薄話在一旁的羅蘭聽來除了侮辱還是侮辱。

人類不如精靈優秀、讓精靈管理人類和世界會變得更好——5歲男孩還不明白什么是沙文主義和種族主義,要弄懂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對他還太困難。

不過經歷過難以言喻的慘烈人生巨變之后。纖細又脆弱的心靈要將當中的毒刺跳出來,在尚未修復的心中放大——這真的不怎么困難。

何等傲慢;

何等污蔑;

何等蠻橫;

世間的一切錯誤都是人類所為,人類罪該萬死——這就是你們想說的話嗎?人類就那么該死嗎?你們憑什么可以毫不在乎的把這種高不負責任的話說出口?!

“士兵,你們對清理痕跡的工作有不滿嗎?”

略顯隨意的語氣從背后飄過,英姿颯爽的精靈女軍官以最標準的上級對下級姿態提出疑問,殷切到可疑的笑容下有幾位冰冷的氣息泄露出些許到空氣中,望著和顏悅色的布倫希爾,饒舌的士兵們額角涌出冷汗。

“報告少校,沒有任何不滿!3連4排2班全體會竭盡每一份力量完成任務!”

下士班長帶頭的流暢敬禮和大聲回應洋溢軍隊獨有的金屬質感和汗臭味,其他精靈戰士壓抑著嘴角的抽動。手頭整理各類器材的速度加快。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家伙會去傻乎乎地停下工作看熱鬧,然后加入被訓斥的倒霉蛋行列之中,這種事情有這幾位參與便已足矣。

心里一邊哀嘆不走運和多嘴,一邊怒吼角色路人化的袍澤們沒有看在同在軍隊效力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的自怨自艾之際,布倫希爾少校上前一步。極為可怕的笑臉也近一步湊前。

“是嗎?充滿工作熱情,也很認真細致的模范呢。”

親切的笑容完全解放可怕的氣息,2班自班長以下全體精靈一起在心中升起糟透了的旗幟。

“那么——”

親切指數達到峰值,霹靂亦隨之降下。

“車隊出發后,留在道路上的痕跡也一并麻煩你們了,不用太遠。5公里的長度足夠了。”

“是的!長官!”

受過嚴格訓練和軍紀約束的強健軀體發出吼叫般的回應,布倫希爾還過禮后立即轉身離開,無心之下犯下過失的大兵們是怎樣的一副尊榮,少校大人似乎沒有興趣欣賞的樣子。

和轉身前殺氣騰騰的微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閃耀著母性光輝的臉龐露出和善的模樣,撫摸著布滿陰霾的面孔。

“上車去吧,馬上就要出發。稍后我也會過來的。”

布倫希爾的笑顏和母親的樣子重疊到一起,因為懷念、眷戀,精神在一剎那變得恍惚。突然騰起一股反抗的烈焰,在腦袋里嗡嗡作響。明知道極為危險,卻不知該如何控制的情緒在身體里發作起來。

“你才不是……”

陰沉的,不像是孩子,不像是那個陽光開朗的羅蘭會說出來的臨界情緒在低鳴,未能聽清羅蘭在低訴什么,對靜電般發散到空氣中的黑色情緒毫無察覺也無防備的布倫希爾微笑著彎下身子問詢:“怎么了,有什么事……”

“你才不是母親!我討厭你你你你你你你!!!!!!!!!!!!!!!!”

像是憤恨,像是憎惡——形同被整個世界所拋棄、所背叛的男孩用力打掉想要撫慰他的手,長滿尖刺刀刃的話語被涌上嗓子眼的激情一口氣推出去,宣泄出毒素般淤積體內的無形之物,胸口憋悶的感覺依然存在,但發泄出來的羅蘭感覺身體略有暢快清爽之時,燃燒著漆黑火焰的淡紫瞳眸映出了羅蘭意想之外的東西……

剛剛認定只會蔑視、否定人類乃是精靈的本質,按照新鮮出爐的條框。在自己做出反抗的行為之后,尖耳朵的精靈一定會撕下親和的偽裝,滿臉怒火地把惡毒的詛咒、辱罵和拳腳當成還擊的武器,對就這樣被暴揍一頓,甚至被活活打死已經有了預感的羅蘭還是不管不顧的說出了心中拒絕任何女性取代母親.伊麗絲的企圖,然后他所見到的,是布倫希爾呆滯、茫然以及深受失望打擊的樣子。

布倫希爾是這樣子,其他精靈也是滿臉深受沖擊的愕然。

根本沒想到這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經受沖擊的表情無聲吐露出指責一般的思維,印在羅蘭的視網膜上。

從破碎的心情中重新拾起滿是裂痕漏洞的僵硬笑臉,對那之下怎樣也掩飾不住的失望、傷心、憔悴感到心虛,男孩退后一步想要轉身離開,猛地,衣領上傳來一股無從抵抗、將身體揪起來的力量,未能理解發生什么事之前,傳入耳朵的聲音讓男孩瞪大雙眼,一度退縮的激烈火焰再次開始熊熊燃燒。

“大家先一步出發吧,我這邊有之前未能抽空去做的教育工作需要補回來,稍后就會完成跟上來。”

淡泊的、彬彬有禮的、其中有若隱若現的笑意穿插其間的磁性男音——V.E財團有限公司總裁、精靈們的首領、年輕的天才、毀滅羅蘭一切的男人——齊格菲.奧托.李林的聲音。側轉脖頸望去,比午夜星空更加深沉的黑色頭發、大衣、領繩正在自己背后,單手拎起一個不斷掙扎的小孩似乎毫不費力,形似親切態度待人接物的異質笑容正發出日常的音調。

欺騙了自己,欺騙了大家,把村莊、把爸爸媽媽、把克洛伊給——

和那個地獄、那個崩壞的風景中同樣起伏的聲調,微微翹起嘴角,配合天生麗榮顯現博學儒雅的臉孔也和介紹鐵路機車、矗立廢墟黑鉆之上宣布噩耗悲訊時別無二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抑制不了怒火,情緒也無法組織起有意義的字句。看不見布倫希爾和精靈們如何反應,幾時整齊的鉆進各自的馬車,也聽不見精靈們回答了什么或者小聲議論了什么,直盯著不再偽裝成普通商販,顯出漆黑的真容與本性、肆無忌憚訕笑的李林。揮舞手腳想要越過夠不到的距離,只想痛毆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殘忍卑劣者,為失去的一切復仇。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3:16
10.小小流放者(五)

“體力充沛,精神健旺,心率稍有不齊,血壓略高,呼呼——算是相當健康呢。”

和修女對他感冒病愈時下診斷時的語氣極為相似,遣詞和術語卻從未聽過,況且柔弱中藏有堅硬冰冷的團塊,欠缺尊重平等的游刃有余讓這份診斷書上染有惡質的色彩裝飾。

不像給人護理檢查,說是獸醫診治牲口或者風車修理人讓風車重新運轉后回應各自顧客的態度——有人際交往與生活經驗的成年人會指出這一點,被恨意塞滿心靈感官的羅蘭只是對此投以激烈的反抗。

“混蛋!殺人兇手!”

李拿度和伊麗絲沒有教他罵人的粗話、臟話,博德村也不是熱衷于吵鬧、打架和械斗的彪悍之境。羅蘭正處于學習吸收知識階段的小腦瓜里面能找出來用于人身攻擊的詞匯不算多,不斷重復的只有那幾個指責和咒罵。

“上校……”

車隊整裝待發,最后最靠近兩個非精靈者的一輛馬車車尾拉開篷布,布倫希爾擔憂的看著鬧個不停的羅蘭,朝李林發出祈求似的呼喚。從未養育、照顧過小孩,缺乏相關經驗的李林口中的教育補課,其中的內容完全不明,這一點令母性極其旺盛的精靈少女感到難以放心。

“只是行駛監護人的職責,不必擔心,稍后就會跟上來。”

側轉回頭的是正常的淺笑,語句里卻充斥不容置喙、拖沓的絕對權威。反應到李林是非常認真的時候。出發的號聲吹響,馬車依照編制好的隊列順序依次開始移動,緊跟車隊末端的2班戰士立即揮舞樹枝抹消去車輪印、馬蹄印,用面罩遮住口鼻的精靈們揚起滾滾塵土,使得從地平線另一端觀望這方向會誤判成一支至少千人的騎兵正在移動。

漸漸的,車隊、塵煙、士兵消失在土路延伸的彼端,曾經喧嘩聒噪的灌木叢邊緣只剩下被拎到半空中掙扎的男孩不斷掙扎喊叫。

不會對此感到厭煩。亦并非樂在其中,當車隊從視界內完全消失后,李林放下了羅蘭。

“差不多了。我們也出發吧。動作夠快的話,可以趕上晚飯。不怎么走運的話就只能露宿荒野,那樣就比較糟糕了。”

有點像開玩笑又不像開玩笑的決定未能讓羅蘭停止。頭部被巨大的臂力按住才讓男孩無法撲上去。才5歲的男孩無論怎樣使力也不能上前一步,更別提對仇敵做出些什么,只是有如愚蠢、固執地重復想將壓制自己的手臂從頭頂移開的動作。

“布倫希爾還在等你,讓她等太久可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

無視張牙舞爪的叫喊,少年放開阻擋羅蘭行動的手臂,若無其事的轉身將毫無防備的后背敞開給嚷嚷著要殺了他,此刻卻呆若木雞的男孩。

“怎么?你該不會真想睡在荒野里?我是怎樣也無所謂,你要是感冒的話,除了吃藥可就沒辦法了。”

對自己的言行舉止附帶的沖擊沒有任何自覺,可說是任性一般的隨意妄為讓羅蘭眩暈之余難以行動。當李林提及布倫希爾時,依偎在對方懷中哭泣時的觸感和甜味體香仿佛再度感觸到,那張錯愕的面孔讓羅蘭感到難受。

壓下對布倫希爾的情感,李林的行動卻更加令他困惑。

做事條理分明,處處透著精明的少年。此刻的行為安排根本稱不上合理,天馬行空般出乎意料地將自己和羅蘭留在車隊之后,然后自說自話的讓羅蘭和他徒步追趕車隊,這個男的——

“你認真的?你腦殼壞去了?”

無論如何都無法和李林不似正常狀態下的思維同調,羅蘭從喉間硬擰出來的提問有如呻吟。

“滿分100的話,這種說話提問的態度只能拿30分。想讓別人告訴你什么有價值情報的話,至少要在開頭加上請。”

和旅店里為羅蘭一家答疑解惑時高度一致的笑臉前搖晃著不行的手勢,隨隨便便的語氣更讓羅蘭不快。

簡直和壞心眼的人販子、欺詐師沒什么兩樣——旁觀者可以做出和那美貌意外相稱又偏離的評語,那副用軟糖刁難誘惑小孩鉆進圈套的尊容著實讓人懷疑這個異貌少年是否在哪里的治安單位留下過什么驚天案底。

羅蘭只是從母親那里得到過經過放大夸張的拐賣兒童的只言片語,模糊不清的認識和李林難以產生聯想,但見過狐貍的男孩下意識地將眼前的笑臉和狡獪野獸的外表疊到了一起,一股意識到這個殺人兇手正耍弄自己的怒氣立即沖了上來。

“我可是在說禮儀問題哦,身為監護人,溝通和教育也是諸多指責中的一環。”

額頭被食指輕觸,身體無法動彈,開口說話也無法做到,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眨不了眼皮的雙眼映出和顏悅色的笑臉,耳朵里收聽到的內容卻有著恐怖的違和。

“教育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只有產生效果收益的才有意義。之前布倫希爾少校諫言將管孩子的事情交由她全權處理,用她的方式來解決。因此,從今早開始,我對你的種種舉止采取視而不見的處置。現在看來,當時應該堅持己見,拒絕那個諫言才是。少校太過溫柔,過度的母愛只會毀了孩子。好在現在糾正也不算太晚,就用你自己選擇的教育方式來修理那些個自以為是的毛病吧。”

手指從額前挪走,身體支配權漸漸回歸,想要趁機駁斥、痛打漆黑影子的想法醞釀著準備爆發的前一剎那,轟的一聲巨響,世界炸裂了,物理性的鈍重沖擊傳進腦袋,所有意識變成短暫的空白。

打飛出去的身體旋轉著墜向地面,臉埋進落葉、泥雜草之間。遲到的火燒疼痛自腫起的臉頰傳來,嘴角滴下的鮮血粘住塵埃沙土,栗色頭發也染上灰黃。一邊發抖一邊從地上爬起的男孩尚未理解到自己第一次被打的事實,難以置信地看著握緊拳頭走到面前的黑衣少年,沒了笑容的冷淡面孔對羅蘭擲下尖刻的話語。

“只有你是可憐的——這種想法還真是了不起又偉大啊,真有夠可憐的,不好好揍你的話,還會一直可憐下去呢。就這樣用可憐小孩的免罪符干什么事情都無所謂、都能被原諒。了不起,贊到家的謀略啊。”

極盡侮辱的嘲弄反諷如毒刺般扎滿每寸肌膚和心靈,毆打臉孔的兇器在眼前握緊,不講理的羞辱還在繼續。

“實在抱歉,這種花招用來傷害布倫希爾還能用用,在我面前趁早收起來的好。小孩撒嬌這種事情對我一點用也沒有,我現在不過是替你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代為履行教育指責罷了。”

“那你就殺了我啊!反正你已經殺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殺一個吧!你不是已經殺過小孩了嗎?把克洛伊、萊娜、格雷特他們都給殺了!你還等什么啊!殺人兇手!!!”

“2班的士兵沒有注意到發言地點,也沒有顧及到你就在一旁,還把那些話用人類的語言說出來的確是應受到處罰的沒腦子行為,接受懲罰完全是他們應得的。不過,話的內容可全都是事實啊。拉普蘭自獨立成為一國以來已過去數百年,使用的道路以舊吉爾曼尼亞王國時代遺留的古道居多,人類自己修筑的新路無論長度、數量還是質量連千年前的遺物一半的程度都達不到。大大小小的領主像寄生蟲一樣吸附在精靈的遺產上收取來往過境者的費用,卻一個銅板也不拿出來用在道路的修繕保養上。要是我的手下干出這樣的混賬事情,老早有紀律監督委員會的家伙上門查水表或者請責任者去喝茶了,可人類這邊呢?”

對垂低眼瞼睥睨自己的視線露出憤怒之極下扭曲的冷笑,不管不顧任何事情與后果,男孩揚起沾了血和沙塵的雙唇大叫著:

“你根本就不敢嘛!沒種的——”

紅腫的左臉再度遭受重拳痛毆,牙血從嘴角涌出的面孔第二次埋入地面,快要麻痹到失去意識的頭蓋骨里插入來自上方的“第二次,撒嬌逞能什么的要收起來啊。”的聲音,鼻血也滴滴答答流到地上,不在意毆打小孩或監護對象的惡魔垂下拳頭,把昏頭轉向的羅蘭拎了起來。

“第二次……連我爸爸都沒打過我!!!”

“那就當做我代替你那沒責任的父親管教你好了。”

朝著羅蘭,李林撒下冷冽的目光。

可能是沒有童年的概念,也或者視點太過理智之故,李林將小孩視為一種殘忍的生物。

天真無邪,同時也不負責任。

受到小孩這道免死金牌的保護,不需要對自己的言行承擔任何責任。

當然,那未必是出自惡意使然,也不能稱之為罪,靠講道理也未必能糾正那種無責任感和不明事理。

如果眼前的小孩不是他的監護對象,不是羅蘭.達爾克。李林根本不會在意他說什么,做什么,可既然決定監護收養了……

身為教育者,首先要讓他知道何為痛,何為罪。
yuyosan 發表於 2014-1-1 13:22
10.小小流放者(六)

沒有任何改善或是變化,領主們的更迭周期會出現波動,可道路養護工作無人上心的現狀卻依然沒有變化,貴族領主們熱衷的是如何盤剝下層,公共建設之類除非實在是需要搞那么一點,好用來充當晉升的政績資本,否則休想會有誰去管理。

“踩著祖先千年前遺留下的古道,再想到人類的惰怠導致這份遺產如今的慘狀,精靈們當然會有火氣。你是人類,會覺得那些話帶刺,認為人類成了宣泄不滿的出口,認為自己是在被欺負——以被硬塞進這個車隊的小孩的立場要如此想很正常。布倫希爾對這種想法也采取包容雖然笨了點,不過,當時你做出乖巧的樣子回應她一下的話。稍稍可愛一下的話。就算有些許芥蒂還在,大家還是愿意嘗試接納你。但你親手破壞了這種可能性,呆在我真可憐的愚蠢座位上。”

“什么嘛……”

被放回到地上的男孩擦去臉上血漬,不甘心的、反抗的紫瞳回瞪看上去只比自己大十歲左右的監護人,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咆哮從再度滲出血的唇發出:

“大家本來好好的,什么壞事也沒做。可是你來了之后,就無緣無故被殺了!!為什么啊!!大家根本沒理由要被你殺掉的!!!爸爸、媽媽、修女、克洛伊、萊娜、格雷特……大家為什么要被你這樣的家伙殺掉啊啊!!!”

“他們的確沒有干壞事,但非死不可的理由卻是有的。”

脫離狡辯誘導。不對已經過去的事情做出類似懺悔、懊悔的表現,闡述現實的平靜對這個世界不合理部分體會、認知都不充分的男孩顯得格外的冰冷、沉重。

“誰死了對自己比較好、真希望那家伙去死、那家伙死了實在太好了——世界上總是有誰這樣想的,然后以此為基準想象或實施殺掉誰的作戰。不管講不講理,世間的情理就是這個樣子。相同的事情,精靈也經歷過、體驗過到麻木的程度,類似的事情老早就多到讓他們快要絕望的程度了。”

藉由彎曲雙膝下蹲的動作,朱紅和淡紫的瞳仁第一次在對等高度上審視彼此。對上那抹會聯想起火焰、流血、死亡的鮮紅色彩僅僅幾秒,羅蘭急促的呼吸開始均勻,寄宿瞳仁之中的激昂火焰在有如實體化的冰冷前縮了一下。

“布倫希爾的雙親在她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因為染病過世了。那是本來可以治好的疾病。但那時候的尼福爾海姆——布倫希爾的故鄉是連感冒都會死亡的鬼地方。”

按照生活質量指數標準計算,尼福爾海姆當時的赤貧程度和20世紀地球的一些非洲國家基本持平。極個別家庭一大家子只有一條褲子可穿,要出門的家庭成員才有資格享受穿褲子的待遇。

貧瘠的村子別說是去外面請像樣的醫生。就算把村子里值錢的東西堆到一起也湊不出出診金。再說也沒有人類醫生或懂醫術的教士博愛到愿意幫助他們厭惡、蔑視的精靈。這種環境下生病、受傷都只能靠硬捱撐著,身體強壯的精靈生存機會相對大一些,在一頓飽飯都吃不上的環境條件下,有不少病患選擇自行了斷來脫離病痛的折磨,防止疫情擴散和降低糧食消耗。

“他們也不想死的,也沒有干任何壞事。僅僅只因為他們是精靈,人類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看著他們死。然后,布倫希爾就是在那種看不到任何希望,第二天能不能醒過來也不知道的時候拉扯著妹妹弗萊婭走過來的。”

“這……這種事情……”

“我不知道、我沒有那么做、不是我做的——沒錯。布倫希爾的遭遇確實不能讓你來負責。那么布倫希爾她們就該為你的遭遇承擔責任嗎?”

“你……這……”

“都是不可抗力,發生饑荒的話大家都會挨餓,爆發瘟疫的話誰都有可能染病。人類反復屠殺精靈,逼迫他們強制遷徙,一直把他們往絕望的懸崖上趕。慘劇從未中斷,為了結束這一切,我們——”

“殺人是不對的!!你說的我不信!人類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你說的都是謊話!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梗直脖子的倔強聲音打斷李林,憤怒和拒絕對話的心為原本清澈的眸子罩上一層霧色,被背叛過一次的孩子不愿再對李林敞開,聆聽那些論述。咬緊臼齒擺出絕不退讓的氣勢死盯著連父親也未能戰勝的強敵。單薄的身體在冷淡視線下顫抖得像是風中的一片樹葉,但羅蘭不甘就此退縮,不戰而逃比戰敗更令他恐懼。

“打斷別人,隨便插話是不禮貌的行為,一樣會接受教育吶。”

反復毆打一側臉頰的鐵拳用讓人心驚的緩慢速度提起,被留了力的拳頭打到幾乎站不起來的男孩對那件兇器瞧也不瞧,不作任何閃避的平視那雙鮮紅不詳的瞳。

——要打就打啊!就算被你再次打飛,至少也要把血吐到你臉上!!

受反動的倔強和怒氣唆使,羅蘭繃緊身子準備承受預想中的又一拳。怒火中燒的男孩動也不動,死死將前方的俊美容貌映在視網膜上。

波——

羅蘭未能回神,被一記不痛不癢的中指彈中額頭,反應不過來的男孩看著遮住視野的拳頭和漆黑手臂挪開,后面是狐貍甩動尾巴一樣的悠哉壞笑。

“59分。打斷別人發言、擅自插話是不好的行為,說我騙了你也算是實情。兩相抵消得分為59,比之前的表現要好。不過,對不知道的事情千萬不要憑自己的主觀臆斷發言。這個世界沒什么事情是絕對的,博德村之外的人類,你只是接觸過一些來往的客商。在你視線之外的地方,人類會表現出什么樣的嘴臉——太過幼小、見識太少的你是想象不出來的。”

唇的裂縫顯出深沉的微笑,做出意料之外回答的黑衣男站起身子,有些不真實的聲音從羅蘭頭頂飄落下來。

“就連你父母的事情,你都不清楚呢。”

來不及消化突如其來的訊息,嘭的一聲,和帳篷同款式布料制成的袋子落在眼前,連系布包開口處和底部兩端的兩根三指寬短帶有氣無力的耷拉著,從布包鼓起程度看來,里面應該裝了相當多的東西。

“里面有成年人4天份的食物、水、繃帶、睡袋、防身武器、防蛇蟲的藥水,帶上這些朝你喜歡的方向走吧。”

完全隨意,說成吊兒郎當也不為過的攤開雙手,李林朝著車隊行進的北方邁開步子。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隨隨便便把村子給毀了,把大家殺死,把我帶來這里,現在又把我給放掉,你到底想做什么?!要玩弄別人到什么地步才罷手?!別開玩笑了!混蛋”

聲調不可抑的拔高,怒氣噴吐出口。要將對狀況的、世界的、無能為力的自己的一切不滿和怨氣全部發泄出去似的,羅蘭從地上撿起石塊,朝正漸漸和自己拉開距離的黑色背影使出全部力氣投擲出去。

小孩子擲出的石塊根本不被視為有效威脅,悠悠然偏轉身體,準頭本就不佳的石塊連衣角都不曾擦到,劃出無力的弧線后在地面上蹦蹦跳跳了幾下,鉆入草叢之中。

“我不承認。”

頭也不回,嘲弄隨著降低溫度的風吹在身上直抵心里,羅蘭燃燒憤怒的身體在冷風中抖了起來,前方不親切也不輕蔑,徹底無視羅蘭這個人,自言自語般的音調走出嫌棄的音節。

“我可不承認像你這樣只會哭鼻子、撒嬌、亂發脾氣,最多還會從別人背后丟石頭的臭小鬼是李拿度.達爾克的兒子。別開玩笑?開玩笑、說蠢話,除自己所見的狹隘世界之外什么也看不見、聽不見的那個蠢貨不就是你么?”

大踏步走在積滿塵埃、落葉的千年古道上,毫無干勁卻比鋼鐵更硬質低溫的宣言跨過距離,落入對此無法理解的男孩耳朵里。

“總之,這樣的你,這雙無力的手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了。有著這樣一個廢柴兒子根本是李拿度.達爾克的人生經歷污點,要能在外面呆上七天活下來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重新予以評估。否則,只能說那對夫婦在教育子嗣方面爛透了啊。”

腳步停頓了一下,插在衣兜里的左手舉過頭頂揮舞著,從容揶揄的告別刺進羅蘭柔嫩的心坎上。

“試著好好思考一下吧,究竟是生存還是毀滅?無知無力如你能做到這件事情也很不容易了。”

用力過猛的石塊躍過動也不動的李林頭頂,男孩咆哮般的回答落下,李林的嘴角微微勾起。

“滾吧!混蛋!滾得越遠越好!誰要你施舍!假惺惺!我會活下來,就算啃樹皮石頭也會活下去,然后給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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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小說愛好者......兼妖怪控、兼林賾流書迷 大概是從2009年年初開始看網路小說至今(鮮網→說頻→冒天→定居卡提諾、偶而去起點逛逛)。不太喜歡看愛情、恐怖比例太重的書、其他甚麼都看(雖然有爽文看太多一般小說看的艱難的傾向),但是常因一些奇怪原因棄書,偏好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