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作者：千年帝國海軍上校 (連載中)

非人者（十）

【只是停留在黑暗】、【親手破壞了可能性】、【我不承認】——當時的隻言片語串聯起來，李林為什麼會那麼說，為什麼會痛打自己，現在完全明白過來了。

身體的反應比思考的指責更快一步，羅蘭毫不留情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不思議、無解、困惑、嘲笑順著手指一起指向羅蘭。

“他有一個妹妹，讓他帶著妹妹一起走吧。”

“和說好的不一樣呢，我答應放走的只有一個人吧？你卻讓我再多付出金幣贖買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孩？這不符合遊戲規則，也違背交易的基本條件。”

“加上那件魔法道具的話，足夠你找回損失了。”

“真是自信度爆表的詭辯啊。”

魔女冷冷的哼了一聲，揶揄和不快在魅惑的容顏下變得稀薄，傲慢和支配欲勾勒出不屑一顧的話語：

“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所有一切自然也是我的東西。”

面對蠻橫不講理的主張，男孩說不話來，奴隸是主人的財產，是所有物，物件當然是不需要持有財產的。。…。

“為一個聽上去就覺得很蠢的要求付錢的傢伙，一個也沒有吧？”

觀眾們終於無需再忍耐下去了，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他們笑了又笑，臉孔因為亢奮跟呼吸困難漲得通紅。

太過正直無私的話語在這群男人聽來不過是個笑話——最蹩腳的那種。

在這個浸滿血汗屎尿的奴隸市場裡，【為別人如何如何】絕對是最冷的笑話。且沒有之一。這個塞滿暴力、侵犯、淩辱、掠奪、欺
騙、自私、陷害的糞坑裡每個人考慮的只有自己的命運和未來，沒有那種冠冕堂皇之詞的生存空間，連想像那種無聊事情的空閒也沒有。

不，不只是這個糞坑，放眼世界，搜遍每個角落。問千人問萬人，回答都是一樣的。

智慧種只會為自己而活。為他人而活的，一個也沒有。

“就算我答應這種愚蠢的要求，也沒人來誇獎你。感謝你，讚賞你——包括出賣你的傢伙。”

魔女冷冷斷言，言語化作刀刃刺過來。

“雖然一副好孩子的面孔。但你其實也動過出賣他的念頭吧？”。…。

“……是的。”

男孩咬著嘴唇點點頭。

無論否認還是承認，一瞬間出賣混血兒的念頭確實浮現出來過。

“幸好……我沒那麼做。”

邋遢舞臺裡，男孩如此說。

人是要靠出賣別人才能活下去的——羅塞的面孔和話語隨著出賣的想念一起冒出來，蛇一樣纏住了羅蘭。

出賣別人非常簡單，只要把手指指向某個人，然後自己躲進安全的角落裡，沒有誰會指責，因為大家都這麼幹。

和羅塞一樣，成為那種人。

“我絕不要變成那種大人！我討厭背叛別人！！別人喜歡背叛，喜歡那種活法是他的事情！！我絕不要做卑鄙小人！！”

莎樂美歪著頭。微微的笑著。

“哎呀呀，真是個傻孩子，讓人家一再蒙羞的小大人呐……”

感歎中混雜進些許情感，仿佛羞澀和難過的溫和，少女情竇初開般的氣息一逝而過。緊接著又變回了讓人背脊發涼的妖婦。

“看樣子，接下去也沒必要問，反正除了少數異類，人類和獸人的思維都沒差。”

魔女無聊的歎著氣，羅蘭從話語內抓住了違和。

【少數異類】、【人類和獸人】。

這兩個詞的語法和發音都沒問題，可羅蘭卻覺得說話的立場很熟悉。

——不站在任何一邊。冷靜透徹、不帶任何情感去觀察周圍的視角。

已經抓到什麼的靈光一閃而過，混血兒的咆哮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這算什麼？！一個個都了不起似地，把我當傻瓜耍嗎？！！！”

不著邊際，毫無邏輯可言的宣洩出情感，自卑、惱怒的男孩自暴自棄似的吼叫著。

母親在非婚，且是被異族士兵強暴的情況下誕生的污穢之子早就習慣了冷淡的對待，村莊裡的傢伙、熊族的傢伙和這群販賣奴隸的渣滓都一個樣，整天用陰濕輕蔑的目光和毆打來對待他和妹妹。

可是她和他算是怎麼回事？

魔法師憑藉與生俱來的力量和參與國政的貴族特權，多半將普通人視為可有可無的螻蟻。這個叫莎樂美的女人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傲慢也可以算是這種天性的表現。

不過，男孩有著不輸羅蘭的直覺，話語中的異常之處同樣被感覺到。和羅蘭不同的是，男孩對那種冷漠有著莫名暢快的共鳴。

當他想進一步和那個觀點發生戰慄般的共鳴時，莎樂美卻突然中斷了論述，匆匆一瞥後便對他再也不看一眼。

單相思一樣的情感被無視，男孩一時間難以接受和調整。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羅蘭。

正直、堅強、為別人著想的無私——簡直就像耀眼的太陽一樣。

混血兒不討厭這樣的羅蘭，只是對這道光芒下顯露卑污原形的自己感到厭惡，對現狀不甘。

【只有自己是如此不堪】、【為什麼自己如此卑賤】、【為什麼只有自己是這樣的？】

自我厭惡不可收拾的發作著，支撐混血兒生存至今的心靈湧起苦澀難言的情緒，青春期才會出現的逆反在7歲小孩身上表露無遺。

“你以為你是誰啊！偽善混蛋！”

明知道【嫉妒】這種危險的情緒正把自己拉進醜陋的失控之中，可男孩還是渾然忘我的嚷嚷著：

“讓我自己獨個死掉不就好了嘛！別來管我啊！！”

啪！！

混血男孩的臉孔偏向一側，污濁面孔上有鮮紅的手掌印。

由於太過突然，周圍只是愣愣地盯著滿臉怒火，眼神中盡是悔恨的羅蘭。

啪！！

又一記響亮的耳光，目瞪口呆的人們看著羅蘭在自己臉上留下掌印。

“你……”

混血兒茫然的看著羅蘭，臉上灼熱的痛楚也忘記了。

“總算理解了，太糟了，糟透了。”

糟透了，和那個時候的自己一樣糟透了。

獸耳男孩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出【讓我獨個死掉就好】的混帳話的摸樣，和那時候的自己一摸一樣。

拒絕別人援手，待在黑暗角落裡大哭的任性小孩，明明有善意遞到眼前，卻混帳的拒絕掉了。

14.非人者（十一）

回過神的時候，除了莎樂美，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自己。

“你還有妹妹吧？你不想見她了嗎？看見你這副熊樣她怎麼辦？你想讓她這麼一直等下去嗎？！”

啪啪啪——

拍手聲。

兩隻手掌乾涸單調的聲響在回蕩。

絕不適合這場面這情景的奇妙聲音在擴大，莎樂美和她的部下正在拍手喝彩。

“遊戲結束了，沙利文先生，請準備三分契約。”

魔女停下鼓掌動作，隨性的男人們也停止了整齊劃一的動作，掃了一眼莫名其妙的人群，莎樂美滿不在乎地宣佈結果

“三份？可是……”

對明顯出現錯誤偏差的話語感困惑，沙利文掏出手絹擦掉額頭上湧出的汗水。剛想糾正那個錯誤，“1000幾尼。”的報價結結實實堵住了中年男人所有想的話。

“1……1000幾尼？”

見慣了大場面，也見多了驕奢淫逸、一擲千金的沙利文發覺舌頭突發不明病症，變得不太好使。思維也有點打結的樣子，眼睛裡只剩下從莎樂美手中一枚枚金幣落入箱子的神奇畫面。

這個金額是他至少在拉普蘭和阿爾比昂之間來回5趟，販賣掉數百男孩才能賺的純利潤。不論在哪個國家，這都是一筆足夠算得上暴利的天價。

“1000幾尼金幣，一個字兒都不會少。怎麼？沙利文先生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出不起這個價？”

眉角微微吊起，語氣也變得有些不悅。和視線一同撫上沙利文身體的手，輕輕地從肩膀滑至下腹。歷經商戰、和眾多女人發生過關係的沙利文立即縮緊身子，像條夾緊尾巴的狗一樣不吭聲了。

面對魔性之女——【莎樂美】時，任何男性的理智、冷靜、從容都會不復存在。

能讓賢王墮落沉湎、為此獻上上聖賢級的蠱惑美色。

唾手可得，能讓兒子們遠離危險的巨額財富。

【色慾】、【貪婪】面前能保持清醒的是聖人，沙利文不過是一介甘願拜服在誘惑之下的庸俗凡人。

可是儘管思考幾近停滯。生物的本能及原罪——好奇還是在運作。

“為什麼是三人份？”

“兩個男孩，加上一個妹妹。”

莎樂美的指尖挑起粗糙鬍鬚覆蓋的下巴：

“很有趣吧？不光讓那兩個男孩不斷參加實驗，還讓他們和那個女孩生下孩子。再讓那些孩子和他們媾和，這樣一來不可以將實驗無限制的進行下去了嗎？在此之前，還可以用操作系術式操控妹妹白天啃食哥哥。晚上哥哥吞食妹妹，之後再用治癒術式讓他們恢復。啊~~~~那種除了對方的肉什麼都吃不下的究極兄妹愛會是怎樣美麗的風景呢？不行了啊光是想想，人家下面好熱哦……要濕了啊哈哈哈哈哈！！！！”

幾近荒淫病態的笑聲裡，男孩們叫駡著、怒吼著。被蜂擁而上的打手捉住，舌尖舔過血紅朱唇，愉悅的聲音讓男人們戰慄起來。

“會相見的哦，然後會在一起的。直到——被我玩壞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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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你們的主人哦。”

眼前有三個小孩——挺身而出，擋在前面的兩個男孩，瑟瑟發抖縮在其同胞兄長身後的混血女孩。

莎樂美綻放出昂然的音調，宣佈自己的所有權。

孩子們的手都綁在身前。男孩們怒目而視，女孩恐懼的目光從單薄屏障的縫隙裡偷瞄過來。理應在父母呵護照料下享有法律規定權益的孩童們看著女人食指上打轉的項圈。

可疑、危險。

項圈上的氣息再明白不過，根本不需要說明解釋。

遠離人群的森林、衣著暴露性感的女子，奴隸小孩、繩索、項圈……

純潔的小孩想不到接下來會是什麼樣的展開，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我把你們買下來嘍？”

歎著氣重複強調了一遍【物主】和【所有物】之間的關係。然後用食指挑起羅蘭的下巴。

“所以做什麼都沒問題，算做了糟糕的事情也不會被非議責難哦。”

和女性無緣的氣力將微不足道的推搡反抗攔住，不懷好意的淫靡笑聲撲面而來。

女孩驚叫了一聲後縮緊了身子，腦袋上的三角耳朵和身後的尾巴緊縮起來。男孩更緊密的靠攏在一起阻攔住【壞女人】，冒著火的眼睛裡有著做好被毒打虐待的覺悟。

【莎樂美】的隨從們散漫的站在旁邊，或是按住額頭。或是神情古怪，要不就是掩嘴偷笑。

前兩種是男性，後一種是女性。這些隨從看上去完全沒有幫忙或者跳出來阻止的意思，安心愜意的欣賞著主人和小孩之間的遊戲。

“取悅我怎麼樣？讓我高興、讓我笑的話不為難那孩子。男孩子為保護女孩挺身而出是很英勇的行為，別浪費大好的機會。嘛……具體來是，我想吃零食時，算是神也要料理給我看。當我睡下後，要給我仔細洗T型胖次哦。注：不准石更哦~~~~”

純粹的興趣和威脅，男孩們不得不正視這個要求，但首先——

“你可是推翻了自己說出來的話，現在還能信任你的話嗎？憑什麼？”

“有嗎？我有做那種過分的事情嗎？【一起離開那裡】是你們的願望，我可是很好的幫助你們實現了呐。”

紫瞳男孩倔強的咕噥著“大騙子。”紅衣【女人】俯下身子，讓人不敢質疑其權威的命令灌滿小孩的耳朵。

“先要好好聽長輩的話，食宿作息的時間表是：早上6:30起床，早餐7:00，午餐11:30，晚餐17:30，就寢20:00，熄燈號吹響後禁止交談走動，要上廁所前喊【報告！我要如廁！】，長官問話時回答【是的，長官！】、【不，長官！】、【對不起，長官！】，以上明白了嗎？”

“呃？”

孩子們被一口氣完的匪夷所思要求弄完全無法反應，呆呆地看著【莎樂美】。

“回去之後要好好向布倫希爾少校道歉，抬頭、挺胸、大聲。”

“你是——”

“這次可不是耍詐，要為什麼的話。”

右手覆上臉孔，重新滑下時。穿著女裝、托住腮幫微笑的已經變成了紅瞳黑髮的美少年。

“人家可是純度100%的男♂性啦，身為男人、身為紳士的我話一定是算數的。”

“噫噫噫噫——”

三個孩子一臉吃過期酸乳酪的表情，悲鳴直沖天空。

15責任（一）

馬車車隊在失修土路上穩步前進，充分考察了路況、馬匹的耐力體力、貨車載重等各項參數後，車隊的移動速度被設定在時速20公里左右，悠哉的朝著阿斯嘉特山慢慢移動。

照道理，這種重大任務應該速戰速決，參與者的數量也是越少越好，理想的做法是李林帶著【鑰匙】飛到聖地取回格拉姆再飛回來，派遣護衛車隊根本就是多餘的蛇足之舉。

歸根結底，【鑰匙】太過貴重。連向來喜歡在評議會的爭論中模棱兩可的三位中間派長老在動用【鑰匙】，迎回【榮耀王權之劍】的問題上也採取的是略偏向保守派的慎重態度。最終妥協的結果是派遣少數精銳部隊陪同護衛。

如果軍隊不是李林直轄管理的話，監視的意味恐怕會濃烈到傻子都能聞出來。

布倫希爾憎恨又感激這種基於政治角力而非實際需求的安排。

這無疑是在刁難李林，拖軍隊的後腿。可這個安排也令她和李林有更多近距離接觸、獨處的時間，有機會在關乎一生幸福的【上校爭奪戰】之中領先妹妹和其他競爭對手一大步。，一口氣擴大優勢差距。

抗拒，卻又樂在其中。矛盾的心情從旅程開始就存在，在最近，因為其他事情的介入讓心情變得更加複雜紊亂。

“噫啊啊啊啊啊——！！！”

後面的醫療馬車傳來女兵們的尖叫，前幾天男兵會立即爆發反射本能，端著槍沖過去包圍醫療馬車的情形已經不復存在。沒有哪個男兵想要去嘗試那種踩上地雷的恐怖衝擊。

女兵們近似性犯罪的高潮尖叫只是讓男性同袍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只是這樣。

“可憐的羅蘭……”

撫平微微漲起的額角和興趣愛好的悸動，布倫希爾露出無奈寒酸的苦笑。

全體男性官兵對最近發生在身邊的變化都做出了驚人一致的結論，按照某些不願透露姓名的士官的說法：【女兵們一旦有了那種喜好，賣靈魂都無所謂了……】

【給可愛的男♂孩子換女裝】——這股突然興起的奇怪興趣風潮比傳染病更快的在車隊女兵當中傳播開來，除了布倫希爾少校之外，平常挺正常淑女的女孩們全部將自己的節操剁吧剁吧切碎扔掉，淪陷為【臉熱心跳！小鹿亂撞換裝協會】的成員。

照理說，軍營應該是和娛樂相對絕緣的所在。過分放縱只會讓官兵墮落散漫，為了讓紀律和技能永不褪色生銹，防止士氣陷入頹廢，合格的指揮官都會拒絕必要放鬆之上的娛樂進入軍營。

向來以自我要求嚴格，對軍隊風紀和精神面貌極為重視的李林更應如此處置才對，讓一眾尉官大跌眼鏡撲街的是——李林默許了這個非正規團體及其活動的存在，前提是不能鬧得太過分。

智商超群的參謀們私下一起琢磨最高長官的用意究竟是什麼，結果沒一種版本是一樣的。

有認為這是犒勞女兵的，在嚴令禁止化妝打扮的軍營裡，女兵的生活比男兵更加枯燥單調，這是上校為了提升她們的士氣，所做的一點小小獎勵。

有猜測是上校公務繁忙，管不過來這種瑣事所致。看看外出幾天積累下來的一堆公務檔，誰都會沒精力去管女兵和小孩吧。

有揣測這是為了回避相識的人類認出小孩而做的偽裝，還有妄想李林上校根本就是自己也喜歡這種遊戲——如果不是某位參與【女裝山脈作戰】的女兵作證，證實女裝版李林乃是十足十的【美女】，同時附上當時的素描寫真之類的物證的話，提出最後一種妄想的傢伙可能會被活活打死。

唯一一點可惜的是，上校穿過的女裝不知道是回收作業出了問題還是別的什麼理由。那雙黑色連褲襪和T型胖次不翼而飛……大家都都覺得好可惜、很可惜、非常非常之可惜。另有未經證實的傳言，提爾少校的帳篷最近每天深夜都有奇怪的搖床聲和裹著布料擼什麼擦什麼的奇異摩擦聲……

直到最後，除了當事者，沒有誰能猜透李林高深莫測的想法，以往多少能把握到一點方向的揣摩經驗這次完全不管用。

那安排其實是構築一個融合的氣氛，順帶一點小小的懲罰。

當面頂撞過布倫希爾的羅蘭最後還是扭扭捏捏道了歉，向來母愛氾濫的精靈少女也大方的接受了。

不過就此想要融入車隊，被精靈戰士接受可就沒那麼容易，再加上2名新加入的混血兒小孩，消除芥蒂的過程會相當漫長麻煩。

既然一切從零開始，索性採用多管齊下的策略。

【不勞動不得食】、【勞動人民最光榮】是放眼四海皆准的基本價值觀，三個孩子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或者米蟲。力所能及的從事一些勞動來賺飯錢，可以博得戰士們的好評和認同，然後慢慢加深關係。

想法沒有誤差，但實踐時稍稍出了點尷尬的小問題。

一開始，羅蘭負責的是給李林桌前的花瓶換花。

這可不是誰都有資格幹的，除了呆在亞爾夫海姆暗自傷神的親衛隊隊長和布倫希爾少校，多少純情精靈少女夢想著能接過這神聖光榮的使命（另一個特權是換床單）。

第一天的花瓶裡插上了雛菊，看著素雅的白色小花，布倫希爾暗自稱讚著羅蘭的藝術細胞。

第二日，桌前擺放著代表【幸福】的矢車菊，布倫希爾也覺得沒什麼問題。

第三天，看著盛放的藍色波斯菊，從隱約彌漫黑霧的菊花和三天不斷擴大的圓圓花心上感到莫名壓力的布倫希爾善意的暗示了一下羅蘭【別老是插菊花，換換其它花吧。】

第四天，精美的花瓶裡插著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李林和布倫希爾看著那朵怨氣沖天的向日葵，琢磨了很久也沒琢磨明白，這熊孩子跟誰學的插花，哪來那麼大的怨氣……看樣子還得請位法師驅魔來著……

讓羅蘭插花肯定不適合了，耗費一杯紅茶發動技能【容我三思】後，李林決定了三個孩子的去處。

15責任（二）

為了讓宿營、處理通訊記錄、歸檔、傷患、炊事之外無事可做的女兵們放鬆滿足，也為了讓男性官兵可以【施與同情】。

於是——李林解開難題【兒童安置計畫】，三個小孩獲得成就【成為女性官兵變裝遊戲和素描寫真的主要道具】。

老實說，布倫希爾認為這安排沒什麼不妥之處，唯一的問題是變裝遊戲的發起人和組織者是凱薩琳衛生員。

總是冷著臉擺出最模範軍人儀態的凱薩琳衛生員，她是個能讓最嚴苛挑剔的軍容監督官把嘴閉上的女兵模範。因為性格太過強勢剛正，在諸多潛在追求者眼中成為帶刺的薔薇，對於在永不缺乏各種真假傷病男兵的衛生隊裡，自己人氣指數較低一事，既不關心也不煩惱。

當所有未婚男兵發現這位帶刺美女開始對異性（未成年）產生興趣的時候，一度在心裡大聲讚頌母神和上校的大能，【戀愛退散】、【嫁給軍營】的凱薩琳三級士官終於接受了男女正常戀愛的世界觀，從此軍中將迎來玫瑰綻放的春天。

可當他們發現衛生員小姐有興趣的是【穿女裝的可愛男孩】時，春天到來的感覺立即消失的乾乾淨淨，打算發起戀愛攻勢的戰士們迅速萎掉，然後退得遠遠地。

讓他們穿女裝還不如腦袋上來一槍比較痛快，羞恥Play不是誰都受得了，當M小受可不是這群剽悍戰士的那盤菜，看別人玩都會受不了的。

女兵……或者說女生們對各種【觸犯禁忌】、【背德】、【不倫之戀】等等題材的文學創作和話題永遠樂此不疲，只有槍炮缺乏玫瑰的軍營裡提供一個可供姑娘們好好宣洩壓力的通道，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福利政策，能和前面一連串詞彙攪在一起的話……在女兵中人氣大旺、令她們HIGH到要升天什麼的一點都不值得奇怪。

活動內容很簡單——讓羅蘭和混血男孩卡斯帕爾.格奧爾斯基換各種女裝，混血女孩諾娜.格奧爾斯基則換上男童裝，女兵們對此進行素描寫真的【最大限度服務女兵之福利作戰】。

跳入倒錯和羞恥的極致地獄，當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好想去死……”

“已……已經沒臉見人，完全嫁不出去了！！”

羅蘭也好，卡斯帕爾也好。他們從未想到過除了扶他娘版李林之外，女性會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存在。大姐姐們拿著一堆漂亮衣服朝自己走過來可以變得比一切嚇小孩的鬼故事都要來的驚悚恐怖。

一群姿容靚麗、身材凹凸有致的精靈大姐姐互相拉著小手，像是觀賞珍禽異獸一樣，肆無忌憚的圍著兩個穿著女僕裝的男♂孩♂子，發出【好厲害】、【簡直和女孩子一摸一樣】、【我要掀裙子看下邊！】、【太可愛了】、【要暈倒了】、【我濕了】……等等尖叫或者【腐腐腐腐腐腐腐腐】的詭異笑聲。

不管怎麼看，這都是應該生人勿近的靈異場所了吧……

“羅蘭和哥哥……很可愛，很漂亮。”

向外溢出腐粒子和妖氣的馬車裡，諾娜似乎完全不能體會男生們心靈碎裂的痛楚，奶聲奶氣的無忌童言給鮮血淋漓的男孩心又補上一刀。

黑色連衣裙、白色圍裙的完美組合，邊飾滾滿蕾絲邊的白色頭飾在栗色、銀灰的短髮上沒有任何不協調，量身裁剪的女僕裝完美包裹住第二性征尚未來臨的身體，沒有腿毛的纖細小腿以潔白長筒襪覆蓋，朦朧光滑的線條一路延伸向涼爽長裙下的【絕對領域】，誘惑著色心氾濫的觀賞者拋下理性，掀起裙蓋一探裡面究竟是白色or黑色的三角形胖次？亦或是繡著小熊的四角安全底褲？

再往上移動目光來到未成熟的身軀，某些童顏巨乳的邪道絕不會出現在女裝男孩們的身上，平坦的原野配上快要滴下眼淚的啜泣，讓人為之猛然保護欲的可愛樣子、靈動的三角形獸耳、顫抖著的毛茸茸尾巴根本是犯規作弊的終極可愛。

“怎麼能這麼可愛，天啦，不是女孩太可惜了啦！！”

對美好、可愛的事物有著高度執著的精靈女孩們為自己的【傑作】幾乎嚎叫昏厥，布倫希爾在見過兩個洋娃娃一樣的男孩之後，一度也懷疑羅蘭和卡斯帕爾的真實性別。

“說到女裝，還是上校最好呢。我也嚇了一跳哦，從裡到外，完全是另一個人的感覺呢。”

只限于談論這類話題時，凱薩琳衛生員的話才多一些，表情也相應豐富起來。

女裝的李林——自稱為【莎樂美】的魔女形象對她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以至於凱薩琳想要在羅蘭他們身上再現【美少年變魔女】的顛覆衝擊藝術。雖說孩子們距離少年還有相當距離，這個願望尚未得到完全實現，但由此聚集起一大群同好，應該也足以彌補部分遺憾了。

【既然那麼喜歡女裝的，讓那傢伙穿著女裝趴趴走不就行了嗎？！】

被強行套上女僕服飾的男孩們在心中哀嚎著，這些話說出口會違反【對李林要使用敬語】的規定，不但要一整天穿著女僕裝服務女兵，更有三餐全部換成午餐肉的噩夢懲罰降臨。

“全隊停止！”

“全隊停止！”

“全隊停止！”

一輛輛馬車的駕駛員從前至後依次大聲複誦命令，技術嫺熟的精靈駕馭著馬匹穩步減速，車隊井然有序的停了下來。

慣性衝擊被削弱至身體微微一晃的程度，佇列依然保持著筆直整齊，僅此一點便可看出平日裡的訓練有素。

安裝剛性懸掛彈簧鋼板和刹車裝置只是技術層面上提供助力，能讓機械結構發揮性能良好運作的操作者更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車隊停下來的一刹那，車廂裡瞭望放風、閉目養神、聊天閒扯的精靈大男孩，圍著女裝男孩們大流口水的精靈女青年們統統不見，悠閒舒緩的郊遊氣息從車隊裡清掃出去，取而代之的是迅速進入狀態、持槍在手肅立的戰士們。

15責任（三）

“好厲害……比沙皇的近衛騎兵還要整齊。”

看著在口令和哨子聲的催促下飛快躥下馬車整齊列隊的精靈，卡斯帕爾忘了身穿女裝帶來的羞恥和沮喪，全部精力都放在劃分成幾個方塊的佇列之上。

見識過熊族和狼族軍隊是什麼德行，把他們和精靈軍隊進行對比評論對混血兒來說十分輕鬆簡單。

一方是兵痞強盜的集合體，熱衷的事情是搶劫、強姦、屠殺、縱火；

另一邊則是軍紀嚴明、令行禁止，每個精靈戰士對自己分配到的崗位、任務、與同伴的協調都十分熟悉。自上至下透出精明幹練的整齊感。

尚不曾親眼見過尖耳朵精靈打仗究竟如何，但至少這樣的軍隊讓卡斯帕爾和諾娜相對有安全感，不會過分在意種族問題。

“綠衣服和綠帽子有什麼好看的……”

羅蘭咕噥著抬起了杠，他從未見過軍隊，對【合格的軍隊】該有什麼面貌完全一無所知的男孩無法進行對比，自然無從評論精靈戰士的精神面貌。不過對付服裝品味之類的邊沿問題，羅蘭覺得還是有資本發表一些意見的。

和雕刻滿繁瑣的花紋、閃閃發光又威武帥氣的胸甲、板甲之類的騎士裝備比起來，土掉渣的三色迷彩作訓服確實不夠看，加上那個綠色基調的帽子……

每個正常的男人……呃，哪怕不正常的男人也不會願意自己頭頂上壓著一頂綠帽子，這種回頭率超高的羞恥PLAY會讓男性心理生理都出現點問題，然後不得不求助心理醫生或者男性疾病專家……

直到對抗演習中充分顯示出優越的隱蔽性為止，精靈們也一直在抗拒這種款式的軍服。證明了價值之後，一貫秉持實用主義的精靈們很順從的套上了【蛤蟆一樣的衣服（羅蘭語）】，畢竟在槍炮面前穿的像個靶子一樣晃來晃去完全不是理智行為，尤其是最近的對抗演習當中投入狙擊手之後，作訓服與相關戰術條例被更加迅速主動的接受了。

儘管炮兵炊事班和高射炮炊事班因此莫名其妙的致鬱了，但大多數精靈已經對此習慣。

統一著裝、整齊劃一的行動。

所謂軍隊就是這個樣子嗎？

並非愛好此類事物的狂熱發燒友，缺乏相關知識，也沒有可供參照的實例，看著列隊的精靈戰士，羅蘭帶著迷茫在心裡嘀咕。

王權之劍格拉姆、精靈、軍隊、吉爾曼尼亞王國、人類、獸人、世界，還有——李林。

隱隱感覺到這些詞彙中有一條無形的線穿過，卻又無法摸索觸碰。對政治和世界形勢的認知完全是一片空白。羅蘭無法理解李林和精靈們為何執著於獲得格拉姆，彌漫於車隊之中的緊繃氣息讓他感到壓迫與動搖。

羅蘭想像不出他們找到格拉姆之後會如何使用，但由此引發了博多村的慘劇，實施那個慘劇的元兇是李林，精靈們身為幫兇和共犯的事實也不會改變。

可卡斯帕爾兄妹和自己因為李林和精靈們的營救才得以脫險，現在他們三個也一路承受精靈們的照顧與恩惠——這些都是無論他心裡多麼彆扭也無力和無意去否定的事實。

7天以來，羅蘭通過自己的親身經歷徹底明白到：世界不會待人溫柔，人類同樣會迫害人類。一介小孩想要在嚴酷的自然和險惡的社會生存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而能夠被人保護、關心又是多麼幸運溫暖。

僵持的矛盾心情令他提不起勁來，加上一系列的變裝活動、女兵們的笑聲，羅蘭徹底無力了。

“瞧瞧你那熊樣，算什麼……樣子。”

瞥到和自己身上一摸一樣的改小女僕裝，卡斯帕爾將滾到嘴邊的【男子漢】給咽了下去。混血兒晃動著從裙子腰背部開口裡鑽出來的毛茸茸尾巴，不屑的評價脫口而出：

“不用擔心挨餓，有衣服穿，晚上能蓋著被子睡覺，還不必擔心有人來揍你，把你身上一切搶個精光——這麼好的日子，卻還沒完沒了的抱怨，你是哪裡有錢人家的少爺嗎？”。

卡斯帕爾和諾娜眼中所見的，是不折不扣的天國。

沒有歧視、沒有冷眼、沒有不知從何處丟來的泥巴和石塊，不曾有誰沖著他們大聲叫駡【雜種】，也不曾有誰把武器指向他們。食物的味道雖然有點怪，但總能管飽。到了夜晚，布倫希爾還會給他們蓋上毛毯。

“最重要的是，會教你讀書寫字，傳授知識啊。那可是祭師或者魔法師才有的特權啊！”

“教授的全都是精靈的語言和文字，那種發黴的古代遺物在現代根本派不上用場吧？”

沒有半分熱情，乏力的反駁讓聽者的心情一起彆扭。

“我說你這個傢伙，要鬧彆扭到什麼時候啊？！”

卡斯帕爾不屑鄙夷的腔調鑽進耳朵，仿佛看透一切，說著【精靈支配之下的世界更美好】的論調點燃了羅蘭的對抗心。

“你只是看到他們現在的樣子才這麼說的，他們為了達到目地、取得想要的東西，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殺人放火什麼的都做過！你對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瞭解！”

“那你瞭解多少？照顧你的布倫希爾、收養你的那個黑頭他們的事情，你瞭解多少呢？人類和獸人一樣殺人放火，甚至不需要理由也會那麼做。你對這個世界瞭解什麼？你知道我們之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

冷冰冰的聲音裡蘊含著爆發前的怒火，尾巴和毛髮豎起，眼瞳中凝聚起非善意的冷光。

羅蘭與他算是共同度過最艱難時刻的難友，照理說兩人之間的關係即便不算融洽，也絕不應該發展成針鋒相對。

會發展到眼下這般地步，絕不是簡單的一句【孩子氣】就可以解釋的。

知曉其中原因的，有兩位半。

當事者卡斯帕爾；

冷眼旁觀者李林；

隱約察覺者布倫希爾；

儘管他們或多或少的對答案十分清楚，但誰也不會去揭破。

當事者不可能，觀察者沒興趣，隱約察覺者尚未弄清全部來龍去脈。

所以——

15責任（四）

“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的大少爺，無憂無慮、少不更事的羅蘭少爺喲。”

“卡斯帕爾，你這傢伙……！！”

男孩們漲紅了臉、怒目相向的緊張對峙正持續升溫，不知該如何勸開兄長和很有好感的男孩，諾娜左顧右盼找不到在身邊的尖耳朵姐姐們來幫忙，心急如焚的女孩幾乎要哭出來。

【誰都可以，快點讓羅蘭和哥哥停下來啊！】

女孩不知不覺中將雙手緊握在一起，祈禱著。

“羅蘭.達爾克。給你五分鐘時間，換上男裝出來！動作快！”

回應了女孩的祈禱，或者是湊巧偶然的趕上，提爾嚴厲快速的話語結束了瞪眼睛的無聊遊戲。

不管有多火大，恨不得立馬吵上一架，裙子下面涼颼颼的感覺、這副尊容被人圍觀的感覺是他們一秒鐘也不想持續的。

提爾手中的懷錶秒針轉了4圈半的時候，男孩一邊系上腰帶一邊從搭在馬車後面的木板上跑了下來，格奧爾斯基兄妹也跟了下來。

“凱薩琳衛生員，你待會兒帶著卡斯帕爾和諾娜去宿營地，這傢伙我帶走了。”

在記錄單上留下漂亮的花體字簽名，提爾和女兵們互相敬禮後帶著莫名其妙的羅蘭離開醫療馬車，女兵們開始卸下車廂內的各種醫療器械，工兵們在不遠處開始架設帳篷。

精靈戰士們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誰也沒注意到，混血男孩的尾巴低垂著，望向羅蘭背影的目光中有著難掩陰鬱的色彩。

#############

毫無可信度的笑容。

今天，監護人李林的臉上依然掛著讓羅蘭深感厭惡的表情，每次看見那個若有若無勾起的嘴角，怒火憤懣便會在身體裡翻騰，寄人籬下的屈辱亦會一併增強。

此刻卻難覓惡劣情緒的蹤影，難以理解的茫然塗滿了思維意識。

“我和你。”

手指指指黑髮紅瞳的己身，然後又指著面無表情的男孩。清晰的字句從變換的口型中吐出：

“一起去母神沉睡的阿斯嘉特山。”

回到精靈車隊以來，總是以沉默寡言面對李林，羅蘭微微甕動嘴唇，除了無意義的二氧化碳，什麼也無法從喉嚨裡發出，【冷淡】的面具一下子裂開一道豁口。

天才、鬼才、奇才、怪人、智者……

世人如此形容李林，以表達平凡者對超常者的敬畏。

即使從威爾特迄今為止的歷史中篩選出傑出之士來與之相比，齊格菲奧托李林也是全方位的出類拔萃，其一直以來的表現堪稱幾近無所不通、無所不能的【超常識優秀】。

這樣的人物，做出一兩個出人意料的決定不值得意外和驚奇。

只是這一次的決定實在太過駭人了一點，羅蘭說不出話，也不能思考這決斷的真實用意。呆立在原地注目那對紅瞳，邊上的布倫希爾和提爾一言不發，看起來早已知道。

“攀登雪山的必備品都已經備好，待會兒就出發。車隊的事情按照預定由布倫希爾少校、提爾少校，你們兩位負責主持，務必要小心謹慎。”

“是的，長官！”

立正行禮後，青年精靈們退到一旁，和李林一起看著羅蘭。

“為什麼……是我？”

受不了疑問和沉寂的壓迫，咬緊的下唇洩露出不情願的提問。

“為什麼是你嗎？”。

別有深意的重複羅蘭的疑問，反詰自冷笑之中傳來。

“臉色似乎變得很差呢。怎麼了？因為之前的獨身旅行對出門感到害怕了？”

答非所問，還摻雜著一絲瞧不起人的輕視。

“害怕的話可以說出來哦，【對不起，我好怕怕哦】——也不是什麼難為情的話嘛。”

“少瞧不起人！我才不會因為那點小事退縮呢！”男孩強忍著憤怒大聲說著：“你不把話說清楚，我是絕不會去的！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兩人步行去阿斯嘉特山？以你的能耐，一天之內取回格拉姆根本不是問題吧？”

“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有了問題問問別人就能得到標準答案？這樣的人生未免太輕鬆、太廉價廢柴了。想要答案得靠自己動腦子去想，智慧種和野獸之間最大的差距莫過於思考，這件事不用我教，你自己會做吧？”

少年不通情理的聲音頓了頓，壞心眼的朝羅蘭笑了起來。

“你一定會的喲，你想繼承你父親唯一遺物的話，你想從我這裡知道關於你父母的事情的話，一定會參與阿斯嘉特山之行。

“你……！！”

一下子被捏住軟處，羅蘭恨恨的瞪視著李林，未開的口中吐出火熱的怒氣。

“用這種手段要脅小孩子就是成年人的做法嗎？！所謂大人就是這樣一幅無恥的嘴臉嗎？”。

“因為你是小孩子，說些少不更事的話是你的特權，談不上算是問題。要是在16歲成人禮之後，還這麼說話，我會好好揍你。”

與虛張聲勢無緣的強硬回答，無視男孩氣憤苦悶的表情，李林聳聳肩。

“還有5分鐘，要上廁所或者別的什麼事情請抓緊時間。”

腦子裡有摩擦的聲響。

好一會兒，羅蘭才意識到那是自己咬牙的聲音。

在和沒有任何溫情的紅眼對視之中，5分鐘的時間一點點消耗，很快就耗完了。

#############

【王劍巡禮】

古代國家——吉爾曼尼亞王國歷任國王加冕前必經的神聖儀式。

王國崩潰後，經歷了十二氏族散居遷徙各地，期間和人類、獸人之間的種種流血衝突。【王劍巡禮】的細節步驟基本湮沒在時間與記憶的長河裡，唯獨剩下儀式主體內容。

新誕生的王攜帶著格拉姆，不可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和魔法，只允許身邊跟隨一位元非精靈隨從的情況下，徒步進入阿斯嘉特山中。在那位非精靈隨從的見證下更新與母神的契約，平安返回之後才會由元老們為之舉行加冕登基儀式。

若不能從母神那裡獲得承認，不論王位資格者有何等功績與出色的才能都無法登上王位。若是強行等位的話，全體精靈將視之為纂位者，誰都有義務誅滅偽王，取下偽王首級的那個精靈將自動獲得王位繼承權，重新履行【王劍巡禮】。

15責任（五）

現代沒有吉爾曼尼亞王國，權力巨大的元老院被僅余九席、許可權大幅縮水的評議會取代。儀式中最關鍵的道具格拉姆還在阿斯嘉特的山中沉睡。重複【王劍巡禮】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如果羅蘭是【王劍巡禮】的參與者和見證人，評議會和亞爾夫海姆內的反對意見也會消弭。”

對參與遠端影音會議的心腹們，李林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除了對政治徹底抓瞎、不願把精力和腦細胞消耗在複雜問題之上的托爾之外。其他幾位核心精英很快就琢磨明白了李林提議【王劍巡禮】背後的盤算。

不影響大計畫的前提下，盡可能讓陷阱變得更加完美。

【恢復古老的榮光】是一個很好的噱頭，儀式事項中【無法獲得母神認可，即便有才幹和功績亦不得上位】重重戳中了保守派的G點，吸引他們進入到賭局之中。

對保守派而言，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李林從可能的王位爭奪戰當中剔除掉——成天碎碎念【精靈的王只能是精靈】的純血主義老憤青們絕不會錯過這種好事。

這次一定能搞掉那個黑頭發小子！——私下聚會中，老頑固們重彈這句從未兌現的陳詞濫調，李林卻從未因為他們的陷害、阻撓而失勢。

老爺爺們秉持百折不撓、屢敗屢戰的大無畏精神刷新語言落空的次數，以至於李林親口對部下們說出【保守派很適合去預測體育比賽】、【該成立個戰略忽悠局讓歌劇院的老爺爺們發揮餘熱啊】等等摸不著頭腦的感慨。

且不論之前失敗得多麼慘烈，這一次保守派確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接近成功。

在他們看來，弄不明白究竟屬於什麼種族的李林絕不可能通過從來只有精靈王族才能過關的【王劍巡禮】。即便順利回收了格拉姆，未能通過王的資格認證，李林將永遠止步於軍隊和經濟層面事務，保守派的純血主義將成為政治上唯一正確的主張，然後成為整個亞爾夫海姆的思想主流，由此構築起【純種精靈的吉爾曼尼亞王國】意識形態基石。

他們在根本的思想主張上已經錯得一塌糊塗，更不要說那個漏洞百出的假想了。

“那根本不能算是變革，不過是將一千多年來對世界的不滿用法律和國政的形式發洩出來，根本的差異和不公正不會得到實質性的改變。”

啜下一口即溶紅茶，簽字簽到酸痛的手掌緊貼注溫暖的茶杯，溫暖將工作的疲憊消減去一些，布倫希爾發出歎息一樣的評論。

她對面那張折疊桌前坐著同樣和公務檔苦鬥已久的提爾，精靈青年揉著太陽穴，幹練面孔下有掩飾不了的疲乏。

“【精靈的國家只能由精靈統治】……不說這種純血主義有多幼稚，想到老頑固們對上校的決策帶來多少好處視而不見，還心懷不滿的嘴臉，我就噁心。”

“注意一下措辭和態度。他們是受尊敬的評議會長老，享有威望和對各自氏族的巨大影響力。這種話在你我之間私下的交談裡也少說為好，遭彈劾之後被強制解除軍籍的話只會徒增上校的煩惱。”

布倫希爾蹙眉告誡提爾，經常出入評議會，參與遞交國防預算報表、接受評議會傳召質詢的少女深知背後捅過來的刀子更為致命，不想讓青梅竹馬的好友捲入政治的漩渦，精靈少女換了話題。

“你覺得羅蘭怎麼樣？”

“想聽實話？要簡潔明瞭的？還是詳盡全面的？”

“軍官只會聽一種表述方式。”

“我知道了。”

按壓太陽穴的手放了下來，提爾極其認真，幾近殺氣的嚴肅從身上散發出來。

“那小子遲早是個禍害。”

沒有訝異或是反感，臉上也沒有【我就知道】式的感悟。布倫希爾如人偶一樣沉默著，等待提爾未盡的下文。

“三個孩子的學習是你在抓，對他們的潛力、進步速度，你比我更直觀清楚吧？”

沉默片刻，提爾將已經處理完畢的檔整理分類，堆滿紙山的小桌迅速騰出一片乾淨空位。

“進度最快的是卡斯帕爾，已經能書寫一些短語了，那孩子的熱枕和努力程度比我們在軍校苦讀時還要激烈。羅蘭暫時墊底，可差距並不遠，主要還是心態問題。”

“聽聽，多可怕的才能啊。”

沸水沖進茶杯，與氣氛開始抵觸的茶香溢滿帳篷。

“那個混血兒也算是智商較高的好苗子，付出比我們那時更多的辛勞與努力後，取得的成績也確實令我們側目。——即便如此，最多也只是把那個吊兒郎當的傢伙拉開一段隨時都能追上的距離。羅拉.達爾克只要有努力的念頭，一下就能追平，甚至遠遠把卡斯帕爾甩在身後。知道我對此的感覺是什麼嗎？一身的雞皮疙瘩呐。”

【天才是99%的汗水，加上1%的才能與靈感。】

過去某個時候，被部下們問及如何才能成功，如何能擁有如他一般傑出的頭腦時。李林給出了這樣的答案，軍校、幼稚園、少年軍校等教育設施將此奉為至理名言，鑿刻於最為顯眼的位置供學子們觀摩誦讀。

李林的話一般被解讀為論述勤奮努力的重要性，布倫希爾等一干心腹對此有另一番解讀。

1%的才能和99%的勤奮有著相等的重要性。

羅蘭和卡斯帕爾。

有才能者和不斷努力者之間的競爭似乎印證了這種論點。

“以他的智商，真心要學的話。超過卡斯帕爾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因為鬧彆扭導致學習成績低迷——還真是小孩才會有的奢侈。就這樣子下去倒也無所謂……”

“李林閣下嗎？”。

布倫希爾的話讓提爾抽動了一下眉角，青年軍官點點頭。

“上校的思慮是我們無法把握的，過去的賢王和智者們都無法匹敵那種超常規的智慧和理性，再加上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但這一次，上校會不會太自信了？”

15責任（六）

為滿足宣揚政治理念、自我警醒需要的話。不過於放縱羅蘭，將他培養成一個展示用的花瓶或者可以按需求表演的人偶就可以，一切在這之上或之下的動作都屬多餘。

可李林一直在關切羅蘭，幫助他成長。以一種在精靈們眼中不可思議的耐性將旺盛精力中的一小部分投射在那個人類孩子身上，甚至親自將羅蘭救回。

簡直和真正的養父養子關係沒什麼兩樣。

“小鬼是絕不會忘了上校毀滅博多村、殺死他父母親友的事情。他的才能和成長繼續相互反應下去的話，遲早會成為一個威脅，我對此無比堅信。”

湛藍眸子深沉且寒冷，試圖毀滅一些東西的激烈情緒在其中翻騰。

必須于黑暗中抹殺那孩子的生命、人生。哪怕為此背上怯懦、殘忍的惡名也在所不惜，只求將危險扼殺于萌芽中的決然堅毅。

“提爾。”

布倫希爾雙手交握在一起，神情略微恍惚的看著青梅竹馬。

“不論你我，都變了呢。”

曾經大膽潑辣、爭強好勝的獵手與戰士，因為是長壽智慧種的關係。容貌外觀比過去乾淨漂亮許多，不過細微的變化未改基礎的輪廓線條，將5年前的布倫希爾與如今的女軍官並排在一起，旁觀者可以發覺如今的精靈少女更為端莊健康，此外氣質上的差異更為明顯——更成熟、更堅強、也更有城府。

物件換成提爾同樣如此，最多有些細微偏差。

“有智慧的生物是會改變的，我們是這樣，人類同樣可以。”

微微向前傾斜身子，少女繼續論述。

“上校賦予了我們全新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念，給我們指出了【變革】的道路，引領大家為之奮鬥。由此，我們不再只是關注今天能否活下去的螻蟻，不再是只會詛咒世界的亡靈，在上校的指導下，嘗試著改變這個世界的思考方式。”

“【羅蘭也一定能夠發生改變】——你期盼的那種可能性不能說不正確。不過眼裡只有仇恨的小孩是很頑固的，人生經歷連你我一半都沒有的人類小孩能理解上校的志向嗎？即使理解，會做出什麼樣的回應也難以確定。”

“李林閣下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決定帶著羅蘭去聖地，不是嗎？”。

非精靈的儀式見證者尚有兩名候補，帶著羅蘭和李拿度的遺物前往阿斯嘉特顯然還有其他安排。

“只好希望上校這次也能諸事順遂才好，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只有暫代上校處理一些文書工作，祈禱儀式順利進行了。”

長長的吐了口氣，提爾再度埋首檔案山丘之中。布倫希爾瞥了眼帳篷外白雪皚皚的險峻聖山，放下涼掉了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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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藍天穹中點綴幾朵流雲，天氣晴朗的讓人心情也隨之開朗寬闊。

——這樣的描述不適用在羅蘭身上，男孩呆滯的看著前後四周。

視線所及幾乎都是純潔的白色，岩石、樹木、草叢、溪流全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偶爾有一些突兀的斑駁陰影散佈其中，將意識拽住。防止思維和自我稀釋在過度純粹的白色空間內。

仰望一眼仿佛連接天空與大地的白色巨柱形狀山巒，羅蘭敬畏的將搭在頭頂的怪異物體重新扣回臉上，透過比水晶更透明，像蟲甲般堅硬光滑的深色晶體。白雪刺眼的反光被濾掉不少。

雪地鏡。

李林如此稱呼這種新玩意兒，說是戴在臉上、用帶子固定後可以遮擋風雪還能防止雪盲。

【還真是便利。】

心裡咕噥著，踩著鬆軟的雪地一步步緊跟在格外扎眼的黑色大衣身後。

前方的黑色長衣與這片雪景豈止是不對盤，單薄的風衣幾乎讓羅蘭懷疑李林是為了耍帥或者懶的換衣服，才不知死活的穿了這麼一身行頭出來。

目光再往上移，塞滿登山裝備、食物、水、睡袋等等登山必備品的背包上還捆著兩個長條形匣子的背負物填滿視界，莫名其妙的感覺那套衣服和少年背影極為相襯。

從內至外全然異常，但因此擁有無比強烈的吸引力，仿佛雪地裡盛開的黑色薔薇般強烈的主張自己，吸引著旁人的視線。

傲慢、乖僻、冷血、自戀、女裝……

羅蘭在心中細數李林的罪名，視線卻始終不離黑色背影。

在無限之中，人要定位出自己必須有座標和參照物，輪廓都很模糊的純白之中，沒有比這一抹黑色更觸手可及，更能刺激自己認知到【並不孤單】這一點的了。

目光稍稍游離那個背影，窒息的白色就會壓上來，裹足不前的話，濕寒會穿透衣物褲襪刺痛肌膚，團塊般凝重的空氣隨著高度的增加燒灼肺葉，每次呼吸便積累下氣管的痛苦和胃袋翻騰的吐意，眩暈亦隨之放大。

不依賴任何魔法交通工具，想把這種苦行堅持到底，根本是在發瘋。

稍有常識的傢伙絕不會去嘗試這種行徑，站到山腳下仰望【白色巨柱】時就多半選擇放棄了吧。就算他們說了【放棄】轉身離開，也不會有誰來指責。很多人在這座山巒之前都選擇了離開，沒有理由和必要去指責多數人當中的某一個。

反過來，因為大部分人都做出那種選擇。那個看起來很蠢的、完全對攀登阿斯嘉特山的危險一無所知的傢伙才格外顯眼嗎？逞強般攀爬聖山的人是否在享受別人驚歎的目光，所以格外賣力？

從吞噬人心的單調風景畫裡轉回前方，亦步亦趨緊跟在破壞白色畫布的深黑油墨後面，羅蘭否定了之前的胡思亂想。

超常註定區別於大眾。

平民、市民、凡人與強者、超人、傳奇。

兩邊的差異如同眼前雪地和黑色風衣一樣。

脫離平庸，在眾多強大存在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特異註定會向四周輻射出吸引凡人目光的異彩。而凡人的承認與否對他來說，根本是無關緊要的無聊瑣事吧。

不問羅蘭的意見和感受，任性又蠻橫的做出各種安排，強迫男孩服從便是最佳的證明。

可就算如此，羅蘭還是無法做到不去仰望李林，在不容智慧生物感性介入的蒼茫冰雪世界中，深深鑲嵌其中的知性生命痕跡，靠著那道黑色傷痕的風景才能擺脫孤獨的恐怖。

15.責任（七）

踩著李林的腳印，抓住被試過不可能鬆動的岩石，努力著將身體朝更高位置移動，從覆蓋皚皚白色的石堆中轉出來，踩上螺旋上升的羊腸小徑時，初次登山者都會有的不合時宜念頭在羅蘭腦袋裡浮現。

【我究竟到了哪裡？下面是什麼樣子？】

愚蠢好奇心的驅動下，羅蘭停下腳步，臉孔轉向身後，紫瞳上映出讓他體認到何為渺小的風景。

面前可供立足的凸岩下方，起伏不定的綠色波浪是森林嗎？遠方層層疊疊是凸起物是山脈丘陵嗎？還有那條分開青之天空和翠綠大地的弧線——仿佛伸手就能觸碰到的無盡境界線。

“那條線是你觸碰不到的，勉強伸手只會被過於廣闊的世界吞沒而已。”

冷冷的聲線貼上鼓膜，從恍惚中醒來的男孩愕然驚覺到自己的手朝著遙不可及的彼方探出，身子正朝著安全線外傾斜，帶著後怕的冷意，背部緊緊貼住山壁，循著話音的方向把臉轉向左側，背著全部行囊的黑髮少年正看過來。

“那就是真正的【奇跡】了。”

少年超然的斜了一眼廣闊的天地，低頭看向臉上殘餘畏懼的男孩。

“古往今來的魔法使創造、見證了數不清的奇跡，但放到這片天地自然面前，智慧種的、古代種的所謂【奇跡】都成了騙小孩的玩意兒，沒有任何魔法可以與壯闊的世界和時間相提並論，那些只是存在於那裡，便是被不斷模仿臨摹，卻沒有誰能真正再現出來，活生生的奇跡。”

遣詞用句有如詩人，卻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從字句中散發。

同樣目睹了壓倒人心的宏大風景，可羅蘭無法從監護人身上搜出敬畏沉迷的氣息，李林不過是單純的睥睨著、打量著那片風景，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情緒在視線之中。

是他天生就對自己的力量極為自負？還是傲慢自大到無法想像的程度？尚且年幼的羅蘭無法分辨其中的區別或者推測其它可能，只是死死盯住那雙深邃到讓人聯想到流血和死亡的紅色雙瞳。

“你認為你比那些魔法使……比所有人都要來的偉大、了不起嗎？”

將問題說出口之後，猛然醒悟到這是極為魯莽衝動的冒犯。自命不凡的傢伙在遭遇到迎面冷水後都會暴跳如雷，甚至會報以拳腳。可說出口的話再收回是怯懦的表現，在李林面前顯露怯懦——對羅蘭來講，沒比這更屈辱、更難以忍受的。

反正會被打、被罵，索性把想說的都說出來吧。

——懷揣這樣的心態，再也不能忍耐心中的怒氣，無法想像是小孩子的怒吼沖出口。

“你很偉大？很了不起嗎？！就算殺人放火！毀掉一兩個村莊這樣的事情都能被容許和原諒嗎？！！！”

最後的音節還未和山間的回音銜接上，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扯住，眼前風景一下子切換成朝下方退去的模糊白影，耳朵裡灌滿比受驚的走獸飛禽更加淒厲拔尖的寒風呼嘯。

誤以為自己又一次被打飛出去，臉頰上卻沒有痛楚，下巴和被夾緊的腹部也沒有遭受衝擊後類似火燒的感覺。再次確認情勢時卻發現李林的臉孔近在咫尺，右臂正攬住自己的身體，飄逸黑髮之外的風景正越來越快地向其身後倒退。

背著誇張的行囊，抱著出言不遜的男孩。

對兩者的重量完全視若無物，以凸出絕壁的細小岩體為跳板，少年似離弦之箭般直沖向右斜上方怪石崚峋的山體。

“你……你想幹什麼？！”

驚訝被強風吹走，張開嘴唾液幾乎被凍住，慌慌張張閉上嘴，像是頭頂上滾雷一般沉悶的轟鳴貼著陡峭山體傳遞過來，神聖的大山在轟鳴中顫抖起來。

最後踢開一塊落石，穩穩降落在冰雪消融的山崖平臺上，轟鳴以不可擋的磅礴氣勢降臨，裹挾石塊、樹木的白色浪潮不斷膨脹擴張，積累起更大的聲勢和體積重量，抹去一切眼前事物的駭人災害在兩人背後滑過。

雪崩。

拉普蘭人認為是大山在提醒人類注意分寸，保持對自然的敬畏之心而降下的災害。得意忘形的傢伙在山中大聲說話冒犯到冬眠的大山時，白色海嘯便會降臨到那個傻蛋身上。

在拉普蘭，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生活常識。羅蘭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當他陷入忘我的情緒爆發時，進入雪山不能大聲說話的禁忌被忽略了。

“傷腦筋，看樣子今天是沒法繼續走下去了。”

軟癱在臂膀裡的男孩聽見平靜的評估，身體在纖細卻強壯的手臂扶持下站穩，巍顫顫的看著李林若無其事的搬走石塊清理平臺，腦子裡只有【這傢伙是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恐懼】這一個念頭而已。

咽下冷掉的唾沫，對那不像人類的強壯體能和淩駕體能之上的超強韌精神連想法都生不出來，瞪大眼睛，張口結舌的發出單音詞。

“你……你……你……”

“別再大聲嚷嚷，下一次可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能找到落腳的地方，睡在雪地裡可是會要命的呐。”

豎起食指封住羅蘭的嘴唇，沒有老繭、光滑如大理石或晶體的纖細手指的獨特觸感止住沒能說出口的話，凝望眼前臉孔的男孩慢慢安靜了下來。

確認男孩呼吸頻率趨穩後，李林頭也不回的走開，慢慢揀選平臺上的石塊，延展指甲化作利刃將岩塊劈砍成適合疊放的形狀，一塊塊依照半球形結構排列壘砌。

自顧自忙活的背影簡直像是在說【對臭小鬼、膽小鬼沒興趣】，深深感到羞愧和屈辱的羅蘭把臉別開，仍然不停歇奔向山腳的白色浪濤和其後卷起的白色氤氳立即全方位的衝擊過來。

填滿棉花、天鵝羽絨的高寒地區防護服，布倫希爾用羊毛絨線花了幾個晚上趕織出來的中衣，貼身的棉布內衣都無法阻礙那種威勢沖刷羅蘭的心靈。

看似無害的白色風景畫可以毫無預兆的化身為白色凶獸蹂躪一切，一瞬間，山下的樹木、石塊乃至地形地貌已被一隻無形而有力之手卷起的白色雪海巨浪覆蓋、篡改——那之中就包括自己之前站立、攀爬過的位置。

15.責任（八）

【和自然本身相比，智慧種、古代種的所謂奇跡不過是騙小孩的玩意兒。】

李林所表達的論點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貼切和正確，看一眼腳下便明白了。

自然才是最強大、最了不起的魔法師，這位任性的魔法師絕不容忍哪怕最微小的冒瀆不敬，一不留神，冒犯者便將在災厄的鐵錘下粉身碎骨。

李林要挑戰、征服的就是這種蠻不講理的存在。

“你是不是瘋了？要爬上這樣的山？”

嘴唇和牙齒上下撞擊，羅蘭難以置信的質疑李林。

能夠從蔑視眾生的自然之力下輕鬆脫險固然是了不起的壯舉，但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策劃要攀登這座神聖恐怖之山未免也太瘋狂。

就他看來，不，稍有腦子的人來看，這個少年根本是個狂妄到不知死活，不把危險和告誡當回事的瘋子。他正在做的事情無異於在用一隻腳在隨時可能斷裂的細繩上起舞，下方是佈滿尖刺利刃的深坑。

“冷靜一點，你和我都沒被捲進雪崩，等我弄好雪屋之後開始準備晚餐，吃完熱騰騰的食物，好好睡上一覺。要把這也說成發瘋的話，全世界的旅人們會找到褻瀆他們願望的你來算帳哦？”

【才不是說這個！而且不准把旅人們和發瘋的你相提並論！馬上向全世界現在、過去、還有未來的旅人道歉！】

牢記之前大吼大叫引發雪崩的教訓，也清楚李林無懈可擊的狡辯能力，羅蘭在心中大聲呐喊指責，蒼白的臉湧上生氣的紅色，腮幫鼓脹起來。

“有學到一點教訓呢，我本來以為這個國家的三歲小孩對山區的禁忌應該都十分清楚，不必一一嘮叨提醒。”

“忘記這件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啊。”

強頭倔腦的反擊沒有引來李林的回應，石塊漸漸壘高呈現出半球構型，用樹枝在側面做完通風排煙道後，雪地留宿的臨時居所宣告完成。

“好了……距離晚餐時間還有20分鐘，煎午餐肉、烤午餐肉、煮午餐肉、午餐肉玉米糕、午餐肉燉梅幹、午餐肉油脂塗【黑豆和米的卷餅】，你決定做什麼？”

“為什麼是我弄？”

壓下差點沖出喉嚨的胃酸，羅蘭懷疑自己聽錯了的古怪表情對著李林。

“本來的計畫是【食宿完全由我負責】。布倫希爾和提爾一起表示反對，質問【您是想毒殺那孩子嗎？】。最後妥協的結果是三餐由你自行決定負責，如果不會做的話，就靠戰鬥口糧撐到儀式結束。”

從大到誇張的背囊裡取出來的，是各種毀人食欲的恐怖罐頭和包裝袋。關於激烈爭論的詳情被輕輕帶過，不知自己從黑暗料理魔掌下躲過一劫，羅蘭木然的看著那堆東西。

羅蘭實在難以理解李林和精靈們的想法，這個世界上除了阿讓托拉通之外，壓根沒有【食品安全】、【品質監控】的說法，能將一日三餐和生命安全聯繫到一起的話題只有【毒殺】而已。

無需花費時間鍛煉捶打身體，不用去學費昂貴且不對平民開放的魔法學院消磨歲月磨礪技藝。

即使是像羅蘭這樣的小孩也能輕鬆實施的殺人伎倆——只需將某些致命物質投入目標食物中，如此簡單就能殺掉一個人。

會想出讓羅蘭負責全部的膳食，八成是漫不經心的程度爆表，或者是他們根本不打算把【變革世界】繼續下去了。

“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啊……”

想到自己不得不依靠這樣一群鬧不清是精明還是散漫的傢伙過活，羅蘭就感到胃袋裡塞滿了挫敗，些許焦灼的痛楚正在發作。

“你要在外面感歎多久？感冒也會要人命的。”

衣領被一把揪住，羅蘭像貨物一樣被拎進山寨雪屋裡。

外觀雖然不怎麼樣，可進到牆壁掛著帳篷帆布，中間點燃篝火的避風港內。溫暖的熱浪便不斷吹拂身體，半透明白色【冰塊】包裹著火焰釋放出熱量，目睹這奇景的羅蘭不禁看入了迷。

“甲烷水合物——最初在尼福爾海姆最深處的雪山冰洞裡發現的這東西。”

用背包和備用氊子堵住入口，少年坐到火堆邊上。平靜的解說和火光照亮下的面孔讓羅蘭想起初次相遇時，，李林講解鐵路的情形。

“燃燒溫度不足以冶煉金屬，用來充當宿營的燃料倒是綽綽有餘。”

【就像現在這樣。】

跳過無法理解的部分，羅蘭將易懂的內容與眼前的實際感受聯繫到一起，同時產生出新的疑問。

【之前他們生火做飯用的是樹枝木柴，並沒有用這種會燃燒的冰塊？那是怎麼一回事？】

“這東西不論是開採還是實用化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在用的是特配的礦物樣本。為了不至於在找不到木柴的雪山上凍死，特意帶出來……你很喜歡聽知識講座嗎？”

男孩的嘴角正因為興趣盎然而微微翹起，充溢求知欲和童趣的臉愣了一下後，立即換上面無表情的僵硬面具。血紅的耳捎顯露內心難以平靜的波動。

這個年紀尚不擅長掩蓋心跡，無論平日裡怎樣老成早熟，孩子氣遠未褪盡。

數周內經歷了足以改變一個成年人性格和價值觀理念之事，男孩戴上扼殺心情的面具，擺出刺蝟般拒人之外的姿態，讓人看了不禁心痛扼腕。

“那種邪惡的東西，我一點都……”

“謔，這還真是有趣的論點，布倫希爾大概會一笑而過，卡斯帕爾會笑到暈過去吧？【知識是邪惡的】這種笑話很輕鬆就能戳中笑點的哦。”

野炊用的行軍飯盒展開折疊握把，乾淨的雪快置入其中，架到行軍灶上面。

注視雪溶成水的過程，平淡無味的成年人口吻壓向羅蘭。

“所謂知識並沒有善惡之分，只是在不同場合生成不同影響和後果。”

如滋潤萬物亦可化作海嘯洪災的水一樣，似溫暖身體也會吞噬房屋性命的火一樣。知識是一種可供使用的無形存在，感性無法介入其中的純理性生成物。

持有感性能辨善惡美醜的，唯有相關使用者和旁觀見證者。好壞之說不過是智慧種依照自己的立場和概念，自行添上的裝飾物。無論有沒有那層外衣，知識就是知識，討論善惡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