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無恥妖孽 作者:牛語者 (連載中)

 
mk2258 2013-10-25 11:15: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4 286259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1:59
第十章還鄉團(下)

    王玄恕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刁公子可能還不曉得,這兩年長安城的地價飛漲,五十兩紋銀怕是買不來柳園。不過看在您和家父的交情份上,我鬥膽作主,五百萬兩讓給你如何?”

    “賢侄,你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

    “如果你的一條命五百萬兩就能買下,我倒很樂意試一試。”

    “你個哈巴,老子還是頭回知道自個兒的命那麼值錢。賢侄,要不我拔根毫毛給你,就當是花五十兩銀子把柳園買下來?”

    王玄恕搖搖頭道:“五百萬兩,不二價。”

    刁小四注視王玄恕須臾,歎了口氣道:“賢侄,你就當真忍心讓我無家可歸流落街頭?”

    王玄恕笑了笑,道:“總比橫死街頭曝屍荒郊野外來得好。”

    刁小四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頷首道:“也對,我還得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免得晚上睡不踏實。賢侄,別怪我言之不預,最近長安城怪事多多。你舍不得大宅子五十兩不肯脫手,可得小心萬一變成了凶宅那就一錢不值了。”

    “有勞刁公子提醒,我會多加留神。”

    “那就不耽誤你跟七大姨八大姑挑燈夜戰血沃巫山了,咱們回頭見!”刁小四慢悠悠地坐上大車,拍拍癩蛤蟆道:“走吧,哪美女最多去哪。”

    大車咕嚕嚕啟動,緩緩駛離柳園大門。

    王玄恕躬身施禮道:“刁公子一路好走,恕不遠送!”

    刁小四坐在大車上遠遠地朝他揮揮手,晃悠著雙腿似乎心情大好,絲毫沒有為柳園被占而憤怒沮喪。

    王玄恕目送刁小四去遠,沉聲說道:“查清楚兩件事:第一,他今晚去了哪,見了什麼人;第二,我要知道那車廂究竟裝的是什麼東西!”

    在他的身後,一名貌不驚人的灰袍老者微微躬身點了點頭,然後退入了黑暗中。

    刁小四駕車離開永安坊,徑自前往聞香樓。失去了柳園這個落腳點,又不清楚耿少華等人的近況和下落,如今他也隻能去找唐小三喝酒聊天了。

    大車從後門駛入聞香樓,在李靖棲身的那棟小樓外停了下來。

    紅拂已經聞訊在小樓前等候,刁小四留下癩蛤蟆守車,與她一起進了屋。

    還沒進門,他便迫不及待地叫道:“紅姐,弄點好酒好菜,我餓瘋了!”

    紅拂輕輕一笑道:“我已經讓人準備了,馬上就來。”

    她凝眸打量刁小四,麵露詫異道:“你已經是通幽境了?”

    刁小四一屁股坐下,一個小丫鬟推門進來,放下兩壇沒開封的酒,又拿來手提的食盒,將一碟碟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精致小炒放到桌上,說道:“四爺請慢用。”

    話剛剛說完,小丫鬟便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像看個怪物似的愣愣盯著刁小四。

    隻見桌上杯盤狼藉,刁小四猶若風卷殘雲將剛端上桌的酒菜已消去大半!

    紅拂笑著搖了搖頭道:“看來這些年你在秦皇陵的確過得很辛苦。沒想到,你能安然無恙脫困而出。”

    刁小四也不知有沒有在聽紅拂說話,他一手舉起壇子,把酒像倒水一般倒進嘴,完了長出口氣道:“那個鬼地方,老子算是呆夠了,再也不想去第二回。”

    紅拂道:“可惜來得不巧,李靖和二姐,還有長孫無忌、李元霸他們前幾日才離開,去秦皇陵中找你。”

    刁小四怔了怔,咕噥道:“開什麼玩笑,老子哪兒用得著他們去找?何況那鬼地方,哪兒是人能去的?”

    紅拂回答道:“你不必擔心,他們已經是第三次入陵,應該不會有事。”

    刁小四眨眨眼道:“我有擔心誰嗎?不過是剛才酒喝得太猛,現在有點頭疼罷了。”

    紅拂莞爾一笑道:“你去過柳園了?”

    刁小四點點頭,回答道:“還碰見了姓王的小子,順道問候了他老爸幾句。”

    紅拂凝視刁小四,輕輕道:“在你離開的這三年,發生了很多事情。那日秦皇陵突生異變,長安城方圓千內天崩地裂,王世充保護蕭皇後和絕金師太僥幸脫逃,卻始終不見你和金城公主出來。”

    刁小四嘴巴動了動,沉默半晌後低哼了聲道:“王世充有沒有提到過老子?”

    紅拂道:“聽說他曾經向楊廣稟報過,你和金城公主失陷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

    刁小四拍開第二壇酒,一聲不吭地倒滿了海碗,問道:“柳園是怎麼回事?”

    紅拂說道:“大約兩年半前,楊廣南巡江都,王世充受命鎮守洛陽,便派了小兒子王玄恕來了長安,第二天便逼鏢局關門,又從夏培手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下柳園。因為這件事,李元霸和長孫無忌曾經衝進柳園鬧了一場,結果,你猜怎的?你們的夏培夏總鏢頭跳出來,訓斥兩人無理取鬧仗勢欺人,氣得李元霸將他痛打一頓,聽說在床上養了三個月才能下床。”

    刁小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打斷紅拂的話問道:“那耿總鏢頭和婉兒呢?”

    紅拂道:“耿總鏢頭在鏢局關門前就因為和夏培鬧翻,一氣之下和易柏回了江州。至於婉兒姑娘……長孫觀音三年前帶她前往蓬萊仙山求醫,據說如今已被掌門真人收為了關門弟子。”

    刁小四心的一大塊石頭總算落地,在秦皇陵中遊蕩曆險的那些日子,他最記掛的便是婉兒體內所中的“櫻之淚”。

    紅拂又簡單敘述了一些近年來發生的重要變故,最後提醒道:“當下楊廣遠在江都,中原烽煙四起北有竇建德南有杜伏威,再加上瓦崗山的李密如日中天,大隋江山搖搖欲墜。王世充坐擁關洛權傾東都,而且大修佛寺收買人心,又和峨嵋慈恩寺結成聯盟,世子王玄應拜在金鼎神僧門下,儼然便是下一代的沙門護法,連李淵對他也十分忌憚。小四,今時不同往日,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刁小四聽得心尖顫三顫,抖三抖,一個勁兒地往抽抽。

    俗話說神仙一夢世上千年,可自己不過離開三年多一點兒的工夫,王世充就擴張得如此厲害,其發展速度簡直逆天,要兵有兵,要權有權,還拉來了峨嵋賊禿當門神做打手,再加上秘月魔宗的淵源,這世上還有誰能治得了他?

    紅拂見刁小四麵色陰晴不定,以為他不甘柳園被奪,便勸道:“天下即將大亂,你且忍一忍,相信不久事情會有轉機。”

    刁小四搖搖頭,心道天下亂不亂幹老子鳥事?何況人在亂世自有亂的混法。

    但王世充那個鳥人顯然沒有忘記自己,否則也不會心懷叵測霸占柳園。

    他一定是算準了,隻要自己從秦皇陵逃出來,落腳的第一站肯定是柳園!

    柳園……刁小四的眼睛閃爍起一簇光彩,要知道坐以待斃絕不是刁四爺的風格,渾水摸魚才是無敵王道!

    李淵父子、長孫姐弟代表的青城劍派、老瘋子和赤大哥身後的昆侖瑤台宮、老幹媽的慈恩寺下院、孫千金賊老道的終南劍派、二奶小三的隱辰魔宗、蕭老太婆的空日魔宗,還有婉兒如今的師門蓬萊仙山以及死老頭、金城公主……

    其實自己身邊的人也不少,一樣有大把大把的好牌能打,關鍵就看如何將他們騙到一塊兒,配出一副至尊寶大殺四方坑得王世充麵無人色連底褲也輸個精光。

    念及與此,刁小四的臉上如泉水般汩汩冒出親熱笑容,說道:“紅姐,今晚我就住這行不行?”

    紅拂靜靜盯著刁小四的笑臉,直到他笑得肌肉發酸,才輕輕歎息道:“每回你想騙人的時候,就會露出這樣一副欠揍表情。說吧,到底想要我做什麼?我知道你不願輕易相信別人,但如今李靖不在,你信紅姐一次又何妨?”

    刁小四不笑了,瞪著紅拂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打開門衝院子吼道:“人呢!”

    隻見一隻碩大如山的癩蛤蟆呱呱怪叫,將屁股底下的一個半死不活灰衣老頭丟進了屋。

    那灰衣老頭正是王玄恕身旁的心腹,本打算偷偷接近大車,弄清楚麵裝的東西。結果剛靠近到一丈之內,那車廂表麵斑駁的彩光毫無征兆地如潮湧現把他拖了進去,險些便要了他半條老命。

    可憐他拚死拚活逃了出來,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被一隻通體血紅的癩蛤蟆一屁股坐倒在地死活動彈不得。

    這也就罷了,誰曉得這癩蛤蟆竟然特別喜歡放屁,灰衣老者身臨其境之下,頓感暖風熏得遊人醉,上吐下瀉見鬼。

    此刻他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心情糟糕透頂,就聽刁小四溫言細語道:“王世充在長安城安插了多少人手,王玄恕身邊有幾個頂尖高手保護?你可以不回答,那樣小桃紅一定會很開心。因為它可以將你的腦袋塞進自己溫暖潮濕的後花園,一邊吹風一邊享受。”

    “小桃紅——”灰衣老頭麵無人色作嘔欲吐,發誓這輩子若再看見癩蛤蟆,一個也不會放過。

    門外的癩蛤蟆聽得刁小四如此蛇蠍心腸實在無可救藥,當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牆壁護住要害,嚴防死守再也不肯挪地方。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2:08
第十一章陣封(上)

    東方天際剛剛露出一縷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趕著驢車從柳園的側門走出來。

    他是國公府的大廚,已經幹了二十年。假如沒有稍後的事情發生,也許他還能在這兒幹二十年。

    又過了會兒,內宅管事福婆婆扭動著碩大的屁股同樣從這扇側門走了出來,騎上一頭大青騾前往東市。昨天她看好了一個賣身的小丫頭,隻要二兩銀子就能把人帶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幹粗活。

    隨著零零散散幾撥人外出辦事以後,天色也漸漸大亮起來,柳園緊閉一夜的大門準時開啟,兩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魚貫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到了門外。

    但是很他們就愣住了,隻看見刁小四孤零零的一個人盤腿坐在距離大門十丈遠的街麵上,身邊豎起了兩麵白底黑色的旗幡,左邊寫著“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右邊寫著“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雙手高舉一條橫幅道:“你刁四爺又回來了!”

    在他的身後,還是那輛形影不離讓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大車,一隻癩蛤蟆背靠牆根趴在車前麵愜意地曬太陽。

    經過昨晚的事,八名護衛都曉得刁小四不好惹,至少自己不能夠惹,於是非常識趣地進門飛報小公爺。

    須臾之後,小公爺的回複到了,加起來一共六個字——他不動,我不動。

    眾護衛無不為小公爺的英明睿智和寬廣胸襟所折服,當即遵照執行。

    日頭慢慢地往上升起,經曆了一夜漫長的黑暗,長安城又活了過來。

    然而出門買菜的老蔡,去東市買小丫頭的福婆婆,到隔壁孫侍郎家送請柬的馬腿……好像集體人間蒸發了一樣,個個一去不複返。

    而以往這個時候,柳園外早已車水馬龍賓客盈門,長安城的名流士紳如過江之鯽紛紛前來登門拜訪小公爺。作為把守大門嚴禁閑雜人等出入的護衛們,自然也能夠因此發筆小財。

    但現在好像除了個要債似的刁小四安安靜靜地坐在大門外,竟連麻雀也見不著一隻。

    這不合理——護衛們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曉得是否應該再次速報小公爺。

    忽然四麵八方鼓樂喧天,一群群穿著破衣服拖著爛草鞋的叫花子高唱蓮花落湧入永安坊,將柳園圍得水泄不通,扯開嗓門衝著園子大呼小叫道:“大叔啊,大嬸呀,行行好給點兒銀子吧……”

    假如一個叫花子這麼叫,是上門打秋風;一群叫花子這麼喊,是存心訛詐;那麼成百上千個叫花子此起彼伏地用沙啞的喉嚨一起吼,那就是場災難。

    八名護衛麵麵相覷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碰到類似情況,他們早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頓拳打腳踢把門外鬧事的趕走完事,可眼下小公爺的六字箴言言猶在耳,似乎不能輕舉妄動。

    再看刁小四身邊圍滿了哭天搶地的叫花子,卻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動,我不動!

    八名護衛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寶訓,告訴自己要學會忍耐。

    終於,一名柳園管事怒衝衝奔出門外,手指八名忠心耿耿的國公府護衛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把他們趕跑?”

    話音未落,這管事頓覺眼前一暗,頭頂黑壓壓的一片爛菜葉子、臭魚臭蝦、雞蛋殼、餿麵疙瘩、黑心包子……卷裹著隻有跳進泔水缸才能聞到的奇特味道,劈啪啦砸落下來,一時間天昏地暗暗器如雨,直打得他麵色慘綠狂吐不止。

    如此一來,八名護衛難免遭受誤傷,無不義憤填膺同仇敵愾,齊齊拔刀怒吼,冒著槍林彈雨衝向叫花子群。

    驀然,那管事發覺震耳欲聾的吼聲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他急忙抬起頭抹去粘在臉上的一灘豆腐渣,勉強眯縫起眼睛朝前打量,驚愕地發現那八個護衛全都不見了。

    他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心不由自主升起一縷寒意,猛地注意到就在刁小四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畫著一條淺淺的曲線,貌似將整座柳園全部兜了進去。

    “什麼東西?!”管事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呆呆望著那條歪歪扭扭的醜陋曲線隱隱約約醒悟到柳園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半個晚上,圍繞柳園擺下一座奇門遁甲陣,這還是人嘛?而且用一座法陣圍困國公府,這種事情也絕非正常人能做出來。難道刁小四腦殘了,居然不曉得這樣做的後果麼?別說大隋開國以來,就是上溯五百年、八百年……也沒聽說有誰敢把奇門遁甲陣擺到王公府邸門口來的!

    管事立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已經不是他能夠擺平的,當即撒腿沒命地飛奔進府,來到王玄恕的書房前氣喘籲籲地叫道:“小公爺,大事不好了!”

    王玄恕正站在書桌後作畫,畫的既不是山,也不是水,更不是仕女貴婦高僧隱士,而是一幅傳說中的地府景象。這幅畫從他來長安後便開始構思落筆,轉眼間兩年過去還是未能收筆。

    昨天夜他派心腹出去跟蹤打探刁小四的行蹤與下落,直到現在依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灰衣老者是鄭國公府的老人,修為已臻至通幽境界,絕不在當年被刁小四坑死的段震天之下。這樣一個魔門一流高手,居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隻能說刁小四沒有令自己失望,勉強夠資格成為一個對手。

    這時管事來到書房,三言兩語將他在府門前的所見所聞向王玄恕做了稟報,然後睜大眼睛等待少主的決定。

    他甚至已經做好召集府中人馬,血屠永安坊的準備,把刁小四和鬧事的叫花子殺個幹幹淨淨又怎樣,就讓所有膽敢挑釁鄭國公府神威的鼠輩明白什麼叫老虎屁股摸不得!

    不料王玄恕隻專注於筆下的畫卷,半晌之後才淡然道:“我知道了。”

    “哦,”管事鬆了口氣:“小公爺,您要我做什麼?”

    王玄恕笑了笑,道:“去睡覺。”

    “哦……啊?”管事愕然道:“可是那姓刁的小子也太猖狂——”

    “浮生偷得半日閑,不是很好麼?”王玄恕不以為意道:“難得刁公子自告奮勇為國公府把門,將城一幫附炎趨勢溜須拍馬之徒擋在柳園外,我實在應該好好感謝他一番才對。”

    管事一頭霧水地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言不由衷地讚美道:“高、實在是高!”

    王玄恕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管事立刻識趣地退出書房,回屋找小丫頭去也。

    “呼——”書房的角落驀然湧出一團黑氣,一名渾身烏黑不知哪個朝代鎧甲的魔武士從地下如幽靈般冒了出來,滿麵敬畏之色向王玄恕跪拜道:“大人!”

    王玄恕徐徐道:“把消息傳遞出去。”

    “是!”黑魔武士毫不遲疑地應諾,卻不敢抬頭看王玄恕一眼,靈台敏銳地感應到從那幅畫卷散發出的血煞之氣。

    “三天後,子時。”王玄恕語氣平緩地吩咐道:“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屬下明白!”黑魔武士不再多言,體內黑氣升騰,身形隱沒在地下。

    王玄恕輕輕一勾,塗完畫卷左上一隻牛角的最後一筆,慢慢地將畫筆擱下,目光漫不經心地投向窗外,隱約聽到柳園外嘈雜的人聲與鼓樂聲。

    他的唇角不經意地逸出一抹毫無人氣的陰冷笑意,輕聲自語道:“想用這法子逼出鄭國公府的底牌?哼——!”

    他輕輕轉動了幾下手腕,提起筆繼續專心致誌地繼續自己的畫作。

    與此同時柳園外的叫花子越聚越多,四周的圍牆上一片狼藉,被丟滿了爛菜葉、臭雞蛋和許許多多五顏六色氣味刺鼻的不知名玩意兒。

    整整一個白天就這樣過去了,國公府大門緊閉毫無反應,傍晚時分叫花子們在柳園外搭起了帳篷,打出了“占領國公府”的無敵旗號,竟做足了長期紮根永安坊的準備。

    為了調節慢慢長夜的無聊與枯燥,刁小四善解人意地請來了長安城數百位能歌善舞的青樓姑娘,就在柳園大門外開起了篝火聯歡晚會。

    於是入夜後的柳園外非但沒有歸於沉寂,反而是絲竹聲聲鶯歌燕舞,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刁小四也已鳥槍換炮,隻見他不曉得打哪兒弄來一張豪華暖榻,撐起大傘舒舒服服地左手摟美女右手握酒杯,呼朋引類高呼酣飲不亦哉。

    望著緊緊關閉死寂無聲的朱門,他不由得開始佩服起王玄恕來。沒想到這小子的縮頭龜功修煉得忒好,比他的堂弟王仁則真是強大太多了。

    ——想跟老子玩陰的?你還嫩了點兒,刁四爺的底牌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楚。

    這才頭一天,咱們慢慢玩,玩死你!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2:19
第十二章陣封(下)

    午後的長安城鉛雲低垂下起了鵝毛大雪,到了黃昏時分天色晦暗無光有如子夜,地上已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雪。

    這已經是柳園被奇門遁甲封鎖堵門的第三天,消息早已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也成了福埠肆當下最轟動的新聞。

    城所有的賭坊都開出了盤口,押注柳園還會被封鎖多少天。

    要知道如今的柳園的主人已非會通鏢局,而是儼然有望成為大隋第一權臣的鄭國公王世充的公館。

    刁小四招來一幫叫花子和青樓女子日夜笙歌,乞討叫罵,視國公府的威嚴如無物,這簡直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王世充的臉上。

    人人都知道,如此赤裸裸的挑釁國公府沒可能善罷甘休,所以接下來有好戲看了。但好戲什麼時候上演,就看登台唱戲的雙方誰的耐心先耗光。

    當然,眾人也不免奇怪為何出了這麼大的事,留守長安城的禁軍一連三天都沒有動靜?早先知道禁軍右衛的大將軍屈突通和刁小四是老交情,但現如今屈大將軍奉命調任河東,換作了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掌權。此人跟鄭國公王世充關係極密,絕無不聞不問袖手旁觀的道理。

    還有留守長安的刑部尚書衛玄、京兆丞骨儀,這些人奇跡般地集體失聲,又是為何?

    就在眾人紛紛猜疑不定的這天夜,長安城左翊衛官署門前,三千名銀盔亮甲殺氣騰騰的禁軍精銳已然悄無聲息地集結完畢。

    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神情肅殺地端坐在寶馬“烏啼夜”上,再一次巡視過他的部下,聲音冷得如同天上飄落的雪花般說道:“烏通,著你部今夜子時發動,天明前掃蕩查封長安城內所有青樓樂坊,凡有參與柳園鬧事者,一體擒拿!”

    “末將得令!”一名身材矮壯的禁軍將領大聲應道。

    陰世師的音調毫無變化,繼續下令道:“馬齊,你帶人抄了長安幫,若遇抵抗格殺勿論。子時動手,天明來向我複命!”

    “末將得令!”又是一個中年將領沉聲領命。

    “葛道雄,你負責今晚的宵禁。不管什麼人,若無本將軍府簽發的通行文書,一概緝拿。”陰世師望向一個文弱秀氣的年輕將領道:“尤其注意永安坊周圍,不準一隻鳥飛進去!”

    “是!”葛道雄躬身抱拳,口中重複命令道:“永安坊周圍不準一隻鳥飛入!”

    陰世師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其他人等,隨本將軍半個時辰後出發進剿永安坊。那恤叫花子,也該消停下來了!”

    “諾!”三千禁軍齊聲應喝,巨大的聲浪震得雪花狂舞西風顫栗。

    此時,在距離左翊衛官署數之外的一條僻靜街道上,一名托缽老僧手拄法杖悄然出現在長安城中,赤裸雙足冒雪苦行。

    他的僧袍上不曾落下一片雪花,幹淨得就像剛剛用火烤過一樣。晶瑩如玉的臉龐上看不出歲月留下的任何痕跡,隻是下頜飄舞的銀髯稍許暴露出了他的年齡。

    他就這樣獨自一人慢慢地沿著街道行走,橫穿過四條街,路的那頭便是永安坊。

    多少年了,他沒有來過長安,眼前的情形變得陌生而熟悉。

    自從當年自天竺修行歸來,他便在峨嵋金頂的菩提塔中閉入死關,終於在半年多前成功突破了“法佛無二”第九層境界,參悟了“是心是佛,是心是法”的大圓滿真諦,一身修為堪稱當今佛門翹楚,隻差半步就能立地成佛永得解脫。

    然而有好消息,自然也會有壞消息。就在他潛心閉關的幾年,朝夕相隨的嫡傳弟子堅永和尚突然喪命於江州野外。

    傳聞說,他是被佛門叛逆一夜七次郎所謀,最終壯烈成仁自爆丹元。

    身為堅永跟隨多年的座師,他對這樣的傳聞始終嗤之以鼻,而將報仇的目標鎖定在了一個名叫刁小四的小無賴身上。

    據說此人不光是卜算子的“師傅”,還曾在太原朵雲軒的鑒寶大會上當眾羞辱了堅永和尚。如此敗類,佛門斷不能容。

    可惜自己出關的時候,刁小四已經陷落在秦皇陵中生死不明,這筆帳也隻能暫時擱置。

    直到兩天前,鄭國公的小兒子王玄恕命人飛劍傳書,他才曉得原來刁小四不僅沒死,反而更加膽大包天,企圖以奇門遁甲陣封鎖國公府。

    這真是舊恨未了,新仇又生——就在半年前,王世充的長子王玄應拜在了自己門下,成為關門弟子,很有可能,他便是未來的慈恩寺沙門護法。

    現在刁小四作惡多端圍堵柳園,引來一幹叫花子和妓女喧嘩鬧事,打的不僅僅是鄭國公的臉,連他金鼎神僧的臉也都感到火辣辣的!

    所以他來了,目的隻有一個——了斷因果,就在今夜、子時!

    他微微抬眼望向白茫茫的雪霧深處,寂寥寬闊的街道默默無聲地在黑夜不停向前延展。路的盡頭,永安坊的牌樓在大雪紛飛中靜靜佇立。

    他低垂下眼簾,繼續一步步在雪中跋涉,身後留下兩串深深的足印。

    每個足印的底部,都有絲絲縷縷的金色微茫在流淌在滲入,最終化為兩個古老的天竺文字。

    左邊是“佛”,右邊是“法”,高高在上位於正中央的,是他那顆無二的禪心……

    隻是在這顆禪心的三又二十七丈五尺之外,漫天大雪還有一個人如空氣般一動不動地屹立在白皚皚的屋脊上。

    從這往下俯瞰,半座長安城一覽無遺。她甚至能看清楚,永安坊中每一團躍動的篝火周圍,那些或肮髒的、或嬌媚的、或幸災樂禍的人的臉。

    長安大陣已然殘破不堪,僅有的威力亦不過是用以鎮壓從秦皇陵虛境竄逃出來的冤魂厲魄,對她這種忘情之境的魔門頂尖高手幾乎不再有任何限製作用。

    要不然,刁小四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柳園外擺下陣法,因為陣法的氣機必然會引發長安大陣的反應與衝突。

    她三天前收到了消息,今日一早便從洛陽趕到了長安城。

    消息來自血月法王山本七八,最重要的內容是那個擁有天羅星盤的星宗餘孽居然從秦皇陵逃了出來。

    作為秘月魔宗四大法王之一的新月法王自然義不容辭,必須搶在其他人動手之前拿下刁小四,奪取天羅星盤。

    然而血月法王的密函卻著重交代,自己不必急於出手。因為峨嵋慈恩寺四大聖僧之一的金鼎上人已經親自出馬,將以正道之名佛門之威解決這個麻煩。

    所以新月法王要做的,僅僅隻是守在外圍,阻止任何試圖解救刁小四的人接近永安坊,必要時不惜暴露行蹤和身份。

    “為什麼要這樣的安排,好無聊啊——”她望著風雪深處的永安坊,嗓音甜美而遺憾地輕聲抱怨道:“真好奇那個小夥子身上的味道,可惜山本不準。這家夥……”

    她微感憤怒地搖了搖頭,不明白為何宗主派遣自己西渡中土之前,一再關照必須遵從血月法王的意見行事。說起來,人家也是新月法王呢,論資排輩絕不比山本那家夥差多少。

    所以現在,她隻能像個傻瓜似地站在高處,遠遠地眺望永安坊,無聊地等待著可能又或者永遠不會出現的獵物。

    忽然她的杏目緩緩彎成了兩道好看的峨月,飽滿的紅唇輕輕上翹,勾勒出一抹驚心動魄的靚麗笑靨,喃喃說道:“終於開始了。那是王世充的小兒子麼?看上去味道不錯,可以考慮用他來替代我今晚的宵夜……”

    隻見永安坊內緊閉了三天三夜的柳園大門在這一刻霍然打開,王玄恕一身寬鬆錦袍好似翩翩濁世公子走了出來。

    鼎沸的人聲立刻靜止,無數目光或驚訝或興奮,或緊張或好奇地聚焦在他的臉上。

    這時的柳園正門外,幾乎成了一個超級大市場。不僅有青樓美女在表演歌舞,小商小販在擺攤賣貨,還有現場賭局和一群要親眼見證結果的賭棍。當然,也少不了敲鑼打鼓的叫花子和那張擺在門口大得誇張的暖榻。

    王玄恕緩緩走向暖榻,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含笑的目光無視周遭所有人怪異的眼光注視,隻定定地凝望著刁小四。

    刁小四拍拍暖榻旁的空位,笑嘻嘻道:“賢侄,要不要坐過來一起喝兩杯?”

    王玄恕站住身形,雙腳距離刁小四畫下的那條陣封曲線僅差一尺。

    他微笑著搖搖頭道:“不敢打擾刁公子的雅興。我隻是出來想跟你打個招呼,感謝刁公子這三天來對柳園無微不至的照顧。”

    刁小四擺擺手道:“一家人不講兩家話,你這麼說見外了不是?放心,我還會接茬罩著你。”

    王玄恕抬起頭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紛揚大雪灑落在他的衣發上,晶瑩雪白。

    “一刻之後便是子時,”他仰望夜雪,徐徐說道:“這雪也該停了。”

    刁小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是啊,雪該停了。賢侄你知不知道,為了幫你請來這麼多人捧場,這三天我花了多少錢?每天晚上我都得付他們雙份酬勞,一下雪價碼又翻了倍——”

    他熱淚盈眶地望著王玄恕,痛心疾首道:“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夠你買一千座大宅子。你要是再不趕緊開門請我進去,我就要破產了。那是多麼淒慘的悲劇,會死人的!”

    王玄恕眸中寒光遽然一閃,緩緩道:“那要看死的是誰!”

    刁小四怔了怔,疑惑地問道:“你說死的會是誰?”

    王玄恕不再答,挺直身軀靜立雪中,與刁小四隔空相對。

    “好冷的天啊……”刁小四突然縮了縮發涼的脖子,多情地感慨道。

    大雪無聲,夜越來越冷,已近子時。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2:26
第十三章雪中悍刀行(上)

     “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烏通坐在馬上,看見從自己嘴噴出的濃烈白霧,忍不住低聲咒罵道。

    他作為今夜出動的先鋒人馬,身後是三千盔明甲亮的禁軍鐵騎。

    蹄聲滾滾如雷踏破紫禁城的寂靜,三千人馬猶如一股黑色的鐵流呼嘯而過,直奔含光門。

    守衛含光門的兵士早已得到左翊衛大將軍陰世師的手令,一見大軍開到立即打開了沉重的宮門。

    “嗚——”一股狂風卷裹著白茫茫的雪片從宮門外湧了進去,打落在烏通臉上。

    烏通抹了把冰涼濕漉的臉,第一個策馬衝出含光門,闖入漫天風雪。

    突然戰馬長嘶前蹄高高揚起,烏通的身軀幾乎跟地麵形成九十度角,卻紋絲不動地坐定在馬上,目視前方不禁露出警惕之色。

    含光門外空空蕩蕩,大雪紛飛中,居然有兩人兩騎立在雪中。

    大雪已完全覆蓋住了這兩人的盔甲和坐騎,宛若冰雕,幾與彌漫的風雪融為一體。

    烏通勒停坐騎,縱聲喝道:“何人如此大膽,再不閃開殺無赦!”

    二十丈外,兩名冰雪騎士巋然不動,隻是從盔甲下露出寒光閃閃的眼睛冷冷地看著烏通。

    這時候宮門傳來一陣喧囂,顯然後隊人馬被堵在了紫禁城,尚不清楚前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頓時引起一陣小小的混亂。

    烏通咬牙獰聲道:“殺!”掣出巨斧一馬當先,率領身側數十騎禁軍校尉衝出。

    那兩人坐在馬上依舊沒有反應,但那炯炯有神的雙目在黑夜閃放的光更亮了。

    “殺!”烏通人馬合一氣勢凶猛,高舉的巨斧以萬夫不當之勇劈向左邊那人。

    “嗚——”驀然,他的眼睛花了花,刺目的金光暴漲,模模糊糊就看到一柄碩大無倫的擂鼓甕金錘砸在了巨斧之上。

    “當啷啷!”斧鋒擰卷高高激射上天,烏通啊呀大叫仰身從馬背上翻落。失去主人的坐騎踉踉蹌蹌又前衝了數丈,忽然一聲哀鳴癱倒在雪地。

    “將軍!”身後的校尉駭然止步,一邊分出人來救護昏死過去的烏通,一邊迎上對麵兩騎,驚疑不定地詢問道:“敢問……可是元霸將軍?”

    那個一錘砸暈烏通的人在馬上裂開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你個王八……綠油油的家夥,一點兒也、也不禁砸!”

    右首的騎士冷冷道:“小心。”

    李元霸怔了怔道:“小心……啥、啥?”

    右首騎士慢條斯理道:“天上。”

    李元霸不由自主抬頭觀望黑漆漆的天空,忽然眨了眨一雙小三角眼,就瞧見那柄震飛的巨斧打著轉墜落下來,正砸在他的腦瓜頂上。

    “鏗!”頭盔被斧背狠狠砸中碎了一地,李元霸坐在馬上晃悠了兩下,滿眼冒著金星摸摸生疼的腦門,怒道:“羅騷包,你……啥意思?”

    右邊的騎士望著李元霸歎為觀止道:“小元,你的臉皮真厚,連斧頭都砍不破。”

    李元霸怒睜雙眼剛想罵人,猛聽得含光門前響起陰世師的冷喝聲道:“李元霸、羅成,你們兩個想造反麼?!”

    李元霸聞聲望去,隻見陰世師在馬齊、葛道雄等人的簇擁下已趕到含光門,正怒容滿麵地盯著他和羅成。

    他滿不在乎地冷哼道:“連……爺都不叫一聲,真……他、他姥姥的沒教養!”

    馬齊勃然大怒,揚槍遙指李元霸道:“找死!”

    話音未落,羅成胯下的西方小白龍猶如黑夜的一道閃電,以肉眼無從企及的速度衝出。就在眾人一愣神的瞬間,馬到人到槍到,五鉤神飛亮銀槍直取馬齊眉心。

    馬齊根本沒有料到在這種情況下羅成還敢孤身一人衝入陣中對自己動手。

    他猝不及防之下急忙橫槍招架,耳聽“當”的脆響,五鉤神飛亮銀槍如水銀瀉地撥開馬齊手中的鐵槍,槍尾奇兵突出橫掃過來。

    “砰!”馬齊隻覺得腰間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不曉得腰骨這下斷了幾根,整個人便從馬上飛了出去。

    西方小白龍一聲長嘶,在大雪中踏開一條滾滾雪線,又回到了李元霸身旁。

    衝陣、入陣、攻敵、回返,一連串動作逾飛電隻是彈指間事。待等眾人反應過來,馬齊已吐血昏死在雪地。

    千軍萬馬中取敵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縱然威震三國的張飛翼德亦不過如是吧。

    一時間三千禁軍鴉雀無聲人人自危,但聞那西風還在怒吼,大雪還在飄灑。

    李元霸咧嘴樂道:“不、不錯,你……小子跑、跑得比兔子還、還!”

    羅成沒搭理這家夥,平舉五鉤神飛亮銀槍指向麵色難看的陰世師道:“你深夜調動兵馬,可有兵部勘合,可有代王手諭?”

    陰世師森然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有資格質問本將軍?”

    李元霸目露凶光陡然一吼道:“去你姥姥的!爺、爺是陛下……欽封左衛直閣將、將軍,是唐國公的四公……子,是青城紫陽真、真人的徒兒。你……又算什麼玩意兒?”

    羅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羅嗦!”

    李元霸愣了愣問道:“你……啥時候改、改名兒的?這名兒……不好,爺、爺給、給你起一個,叫——‘羅卜’,咋樣?”

    陰世師聽得元霸如此胡攪蠻纏不由怒火中燒,但也意識到這兩個家夥背後都有自己招惹不起的靠山。別說區區一個左翊衛大將軍,就是鄭國公王世充本人也不願意現在就跟李淵、羅藝撕破臉吧?

    忽聽葛道雄在身後低聲道:“大將軍,馬上就是子時了。”

    陰世師強壓胸中怒火終於下定決心,下令道:“葛道雄,這由你負責,勿要傷了他們二人的性命。其他各部,立即分頭行事!”

    沒等葛道雄應聲,羅成嘿然一笑道:“陰世師,今夜你哪兒也去不了!”

    陰世師望向羅成緩緩舉起的五鉤神飛亮銀槍瞳孔遽然收縮,冷喝道:“衝!”

    他知道如此一來自己就算把北平王羅藝和唐國公李淵一起得罪了,但比起惹怒鄭國公的嚴重後果,眼前也隻能兩害相衡取其輕。

    畢竟身為打手就要有做打手的覺悟,要相信帶頭大哥是不會輕易教自己當炮灰的。即使當了炮灰,那也一定是有價值的炮灰。

    然而陰世師不知道的是,同一時刻距離永安坊兩條街麵外,那位赤足獨行的老僧也遇到了麻煩。

    他在這條街道上已經一動不動地站了超過一柱香的工夫,仍然沒有絲毫準備舉步前行的跡象。

    街道兩旁一間間商鋪的門鎖緊閉,大雪沙沙地飄落,然後堆積,雕琢出一個冰天雪地潔白無瑕的夢幻世界。

    仿佛塵世間所有的肮髒與陰謀都在這雪中滌蕩無痕,唯留下這老僧靜立如。

    前方五步,就是一個十字街口,偶爾會有一兩條黑的模糊鬼影掠過,卻懾於老僧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凜然陽氣而不敢靠近。

    忽然,拐角處響起了“篤篤”的竹杖指地聲,節奏分明異常悅耳。隻是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顯得有些淒涼與詭異。

    老僧銀白色的長眉幾不可察覺地抬了下,而後便見一個瞽目老者手拄黑竹杖步履蹣跚地出現在街口。

    “是你?”老僧銀白色的長眉徐徐垂落,又恢複了菩提無樹明鏡非台的空明心境。

    瞽目老者雖然無法目視到老僧此刻的形容,一雙空洞的眼睛依然定定地注視在對方的臉上,嗓音微有些暗啞道:“為什麼不會是我?”

    老僧凝望瞽目老者須臾,徐徐道:“因為我原本以為毀去雙目後,你會痛定思痛改過自新,所以那日手下留情望你回頭是岸。如今想來,老衲的這點善念委實愚不可及,一入魔門終身是魔,是不可能放下屠刀的。”

    “手下留情?原來你殺我滿門,竟是手下留情?”瞽目老者蒼老的麵容上露出譏嘲的冷笑道:“你可知這三十餘年以來,我日夜祈盼的是什麼?我要老天保佑你活得長久再長久些,千萬不要死在了天竺。因為我要你死在我的手上。”

    老僧木無表情,說道:“就憑眼下這座你倉促而成的奇門遁甲陣麼?”

    瞽目老者搖搖頭道:“我知道這座‘兜天寰地陣’困不住你,更不可能殺得了你。”

    “哦?”老僧微微一怔。

    瞽目老者徐徐道:“所以,我會陪你在這站上一個時辰。”

    老僧搖頭,說道:“你不可能辦到。這座陣,老衲至多花一刻的工夫也就夠了。”

    瞽目老者獰笑道:“做夢!”

    老僧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說道:“你實在太固執,也實在愚蠢。”

    話音落下,手中的法杖鏗然鏑鳴聲傳數,亮起了一團炫目的金色佛光。方圓三十丈內充盈著一片恢宏佛意,一切鬼魅魑魎無所遁形。

    瞽目老者巍然不動,失明的雙目穿透刺眼的金光須臾不離地射落在老僧臉上。

    “阿彌陀佛——”老僧一聲低低的禪唱,抬起右腳踏入冰冷的雪地中。

    突然麵前風雪驟止,所有的景物都漣漪般波蕩起來……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2:35
第十四章雪中悍刀行(下)

    “這雪還真是討厭啊。”新月法王百無聊賴地坐在屋脊上,看著漫天飛揚的雪花蹙起眉頭自言自語說。

    大雪中,她的視野無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不得不功聚雙目才能看清楚遠處的情形。

    就在李元霸和羅成封堵含光門,與陰世師形成對峙的一瞬,她差點就忍不住趕了過去。不過在稍許的猶豫以後,還是決定繼續坐在這看雪。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手拄黑竹杖的瞽目老者,在街頭截下了金鼎神僧。

    這是不是血月法王所說的“必要時”?

    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瓊鼻低哼道:“一個糟老頭兒,又是個瞎子,我蒼井空子可不怎麼喜歡他呢。”

    話雖如此,她還是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如大雪中的一抹霧霾隨風飄向了黑夜深處。

    僅僅三多地,對於秘月魔宗的新月法王而言實在比對著鏡子梳妝打扮容易多了。可是當她的身形淩空越過又一條空曠無人的大街,距離瞽目老者所在位置僅剩一座街坊的時候,驀然飄落在了街麵上。

    凜冽的殺氣從黑暗中透出來,一個白衣青年緩緩現身,手除了一柄小刀還有一小瓶酒。

    刀是普通的刻刀,但在白衣青年手卻令新月法王敏銳感應到了一絲危險味道。

    “不知閣下怎麼稱呼?”她的娃娃臉上綻放出天使般純真可愛的笑靨,雙手垂於膝前深深一躬道:“我叫蒼井空子,請多多關照!”

    當她彎下腰的時候,胸前那雙驚心動魄的玉峰愈發凸顯,從開敞的胸衣凶猛地透露出誘人春光。

    白衣青年的目光幾乎是在她暴露的衣著上一掃而過,淡淡道:“李靖。”

    蒼井空子慢慢抬起身,瓷娃娃一般精致的俏臉上現出吃驚的表情,潔白的貝齒輕咬住殷紅的嘴唇,失聲呼道:“唐桑,真的是你嗎?”

    白衣青年一怔,問道:“你認得我?”

    蒼井空子激動著欣喜著連連點頭道:“我當然認得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唐門三公子,紅拂女最愛的無情郎,也是這所有青樓姑娘們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真沒想到這麼就會親眼見到您本人。唐桑,您能為我寫一首小詩麼?”

    李靖差點被一口酒嗆到,連聲幹咳道:“這種鬼天,你不覺得太冷了嗎?”

    蒼井空子舒展比雪還白的藕臂,挺起驕人的胸脯,揚起動人的俏臉,微微合起星眸道:“那您覺得我怎麼樣?”

    “呃——”,李靖斟字酌句道:“你不怕……被人騷擾?”

    蒼井空子望向李靖嫵媚一笑道:“唐桑,您是正人君子。所以呢,我可以騷,但您絕不可以擾。”

    李靖徹底無語,卻不防蒼井空子的身後有個少女的聲音冷冷道:“他是正人君子,但我不是。所以呢,你敢騷,我便敢擾!”

    蒼井空子臉上純潔無瑕的笑容漸漸凍結,化為淡淡的幽怨看著李靖道:“唐桑,原來您並不是一個人在這兒等我,可你既然來見我,又為什麼要帶一個女人來?”

    李靖沉思須臾,認真地回答道:“我必須帶她來,因為她是女人中的女人。”

    於是蒼井空子好奇地轉過頭,看到了李靖口中所說的那個“女人中的女人”。

    不得不承認,李靖沒有誇張。身後的那位綠衣少女是蒼井空子見到過的最美的一個。即使她在扶桑有“東洋之花”的美譽,但也隻能不甘地接受對方竟然比自己還要漂亮那麼一點點的可怕事實。

    隻是這位綠衣美女未免有些野蠻過頭。她的左手提著一壇開封的酒,右手倒拖著一根又粗又長的大棒,讓一向奉行乖巧賢淑路線的蒼井空子很是吃不消。

    “姐姐你好壞呦。”在片刻的愣神後,蒼井空子又綻露出了她秒殺一切男人的溫柔笑靨,像個撒嬌的小女孩似的輕嗔道:“一聲不響就站在人家身後,差點嚇壞我了!”說著話,她還特意用小手拍了拍挺茁的胸脯,引得一陣波濤洶湧。

    唐雪裳喝掉了剩下的最後幾口酒,隨手將酒壇一丟,然後,將手伸進了衣襟。

    正當蒼井空子愕然相望的時候,就見唐雪裳素手飛揚從衣裳中扯出一條水綠色的束胸拋入風中,原本就彈眼落睛的胸脯霎那間像珠穆朗瑪峰般隆升起來,潮起潮落和她手的通天碧玉柱一樣的誇張。

    蒼井空子不由自主地低頭瞅瞅自己前胸的乳溝,怯怯道:“姐姐你好凶……”

    李靖此時像是局外人,無奈地苦笑道:“二姐,你用不著這樣吧?”

    唐雪裳不以為意道:“你懂什麼,我要用事實告訴這騷狐狸一條道理——我中土女子在任何方麵都比她們扶桑婆娘強!”

    蒼井空子委屈道:“可空子的祖上也是漢人呀。”

    “那隻能說明你不僅騷,還認賊作父,更可惡!”唐雪裳掣動通天碧玉柱指向蒼井空子,冷笑道:“我不管你是秘月魔宗的什麼角色,敢入我中土者斬立決!”

    蒼井空子幽幽道:“可是人家實在不喜歡打打殺殺,能不能換個方式?比如插花,比如茶道,或者琴棋書畫也行呀——”

    唐雪裳的玉容突然變得跟她身上的衣裳一樣綠,通天碧玉柱鏗然暴漲如長虹貫日直搗蒼井空子,殺氣凜然地喝道:“少廢話,等我拍死了你再來比試其他的!”

    蒼井空子咯咯嬌笑道:“原來姐姐並不是每樣都比我強的——”

    銀鈴般不絕於耳的動聽笑聲中,黑衣飄飛亮出魔刀“女人花”,粉紅色夢幻一樣的刀光,鋒芒畢露有若新月懸空,劈斬向通天碧玉柱。

    李靖已退到十丈開外負手觀戰,他知道唐雪裳在流光虛境中業已突破了忘情之境,即使碰上大乘境界的絕頂人物也不會輕易吃虧。因此,他並不擔心這一戰的勝負,隻需要穩住陣腳就好。

    那日他依照刁小四留在苦海虛境中的線路圖,按圖索驥順利脫困,卻也撞見了同樣在赤尊俠指引下尋到出路的唐雪裳和羅成,以及一個修為盡廢幾乎變成肉幹的邪陽火神。

    似乎冥冥中注定刁小四這家夥天生是個惹禍包,他剛出來,長安便雞飛狗跳無人能眠。誰會想到他腦子抽筋一夜之間陣封柳園,公然向王世充父子發起挑戰?這應該不是刁小四素來的行事風格,但李靖相信其中必有蹊蹺。

    既然適逢其會,怎麼著也得幫小兄弟一點兒。何況紅拂已早一步被這小子不知用啥法子拖下了水。

    或許連刁小四自己都不清楚,他的一時衝動外加無厘頭,仿似一塊石頭砸進潛流洶湧的長安城,立刻掀起滔天巨浪。

    今夜,將不再是刁小四為了柳園,為了會通鏢局和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單挑王世充父子的戰鬥,而是一場正魔兩道朝野各方權貴勢力的大碰撞。

    這場碰撞突如其來,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有充足的準備,卻紛紛因為各種緣由稀糊塗地被卷裹進來。

    在大隋立國江山定鼎二十餘年後,各種矛盾與危機已經漸漸顯露,而如今,終於有人悍然撕開了貌合神離的麵紗。

    李靖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像從前那樣悠然自得地在聞香樓燈紅酒綠的世界鎖閉自己,今夜跨出這一步,為了刁小四,也一樣是為自己。

    隻是這步一旦跨出,接下來會去向何方,就如同眼前的長安迷局般沒有誰能夠未卜先知預測到。

    曆史的鏑鋒之箭既然離弦,就必將一去不回。便猶如此刻四腳朝天躺在柳園門外暖榻上的刁小四,既然要將所有人拉進來賭一把,就必須先把自己作為賭注拋出去。

    但對刁小四來說,這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王世充,可不是自己單槍匹馬能應付得了的,得有無數願意拋頭顱灑熱血的誌士仁人們去當這個肉盾,才能保證自己往後的日子能繼續開心,腦袋也能繼續安穩地長在脖子上。

    況且……他漫不經心地回頭瞥了眼車廂,眼神黯淡了下來。

    “我有些好奇,不知刁公子的大車裝的到底是什麼?”這時候王玄恕敏銳的抓住了刁小四些微的神色變化,忽然開口問道。

    “想知道?可以……”刁小四回過頭,朝王玄恕伸出右手道:“一座柳園。”

    王玄恕笑了起來,說道:“這價碼高了點兒。”

    刁小四搖頭道:“一點兒也不高,不就是五十兩銀子嘛?!老子算是很大方的了。我曉得你是王大哥的寶貝兒子,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對不對?”

    王玄恕望向大車,回答道:“那就算了,反正我遲早會知道。”

    刁小四抬頭望了望夜空,說道:“你的猜測通常都不怎麼準啊,到子時了,可這雪一點兒也沒停。”

    王玄恕神色不變,說道:“天意難測瞬息萬變,好像離子時還有一會兒。”

    “既然咱們還有那麼一點工夫,不如幹點有意義的事吧。”刁小四笑吟吟地從暖榻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

    王玄恕報之以同樣的笑容,說道:“樂意奉陪。”

    刁小四走到一處空地上,振臂從束龍腰帶拽出一柄狹長雪亮的魔刀,鏗然插入厚厚的積雪中,刀鋒鏑鳴懾人心魄。

    王玄恕的眸中沒過一抹暗芒,讚道:“好刀!可惜很久未飲人血,煞氣稍嫌不足。莫非,刁公子今晚有興趣用人頭祭刀?”
evanot1 發表於 2013-11-30 22:48
第十五章暗夜品刀(上)

    大雪無聲,柳園門外的氣氛陡然變得肅殺壓抑,一觸即發。

    不知什麼時候,刁小四身後的那些叫花子、青樓姑娘、賭徒商販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朔風一樣的死寂。

    死寂中,王玄恕的眼神如刀靜靜地凝視著三丈之外的刁小四。

    “祭刀?”忽然,刁小四放肆大笑起來,“賢侄,你還真會玩,也真敢玩。”刁小四千辛萬苦地止住笑聲,說道:“我在秦皇陵找到好幾把刀,卻不曉得它們的來曆。所以才想請你來品品,順便考考你的眼力。”

    王玄恕瞥了眼筆直插在雪中的那柄長刀,說道:“這柄晝夜魔刀似乎並非秦皇陵中應有之物,而是來自扶桑。”

    刁小四笑嘻嘻道:“你能說出這把刀的來曆並不稀奇——自家人知自家事嘛。”

    王玄恕顯然聽的懂刁小四的言外之意,淡然一笑道:“有此扶桑神兵,無外乎刁公子敢在國公府前亮刀。”

    “就這一柄哪夠?”刁小四搖頭道:“你爹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俗話說‘為朋友兩肋插刀’——所以,你看,這還有一柄刀!”

    “嚓!”一柄淡綠色的短刀幾無聲息地並排插在了晝夜大衍刀旁。

    王玄恕的目光霍地一閃,盯著短刀審視良久,說道:“這應該是把大德高僧煉鑄開光的佛門寶刀,可惜在下孤陋寡聞想不起它的刀名。”

    刁小四得意道:“這是我的祖傳寶貝——幽泉刀。別看它短,帶在身上一點兒不累贅,實為居家旅遊偷雞摸狗必備之物。”

    王玄恕點點頭道:“若論刀的品質,這一把幽泉猶勝晝夜三分。且一為煞氣充盈的魔門神兵,一為慈悲在懷的佛門寶刀,兩者相輔相成可令刁公子如虎添翼。”

    “那麼這一把呢?”刁小四一笑,從束龍腰帶掣出了一柄又寬又厚幾乎跟斧頭差不多的銀白色大刀,五指一鬆“噗”地沒入雪中半截。

    王玄恕搖搖頭道:“禦刀如馭人,貪多嚼不爛。”

    刁小四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有些人兩麵三刀不能不防啊,身上多備著幾把,遇上這種人至少不會吃虧。”

    王玄恕聽刁小四皮陽秋指桑罵槐,卻渾若無事地打量銀白重刀道:“傳說中這是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所擎之刀,名為‘殺胡’,辟地三千血沃萬人頭,號稱趙國第一刀。後來大秦統一六國,破邯鄲而得此刀,被奉入秦宮從此銷聲匿跡。想必,刁公子是從秦皇陵中找到了這柄趙武靈王殺胡刀吧?”

    “厲害!”刁小四豎起大拇指,讚道:“不愧是小公爺家學淵源無所不知。我是從刀背上刻著的‘殺胡’兩字上才勉強猜到點兒頭緒,哪曉得你竟能如數家珍?”

    王玄恕低垂下眼簾,說道:“此刀史上聞名,我也是從家中一本藏書中偶爾見過。”

    刁小四再拔出第四把刀來插進雪道:“來,你再幫我瞅瞅,這把是啥刀?”

    王玄恕視線移轉,隻見這把刀且薄且寬通體烏黑無光,倒似柄家用的切瓜刀。

    待看清楚刀身上奇異的鳳符紋之後,他的袍袖輕輕迎風一動,深吸口氣道:“鳳鳴問鼎巫王刀——昔時楚莊王繼位三年不鳴一鳴驚人,鑄巫刀率千乘破晉軍,一躍而成春秋霸主,始問周天子九鼎重幾何?”

    刁小四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切瓜刀道:“鳳鳴問鼎巫王刀?這名字聽上去夠威風夠煞氣,可惜刀太醜。你不會是在蒙我,故意逗我開心吧?不過沒關係,反正老子也不認識這些刀的來曆,就當你是在給我講故事。”

    說罷他從束龍腰帶又抽出了第五把刀來,“噗哧”紮進了雪地。

    王玄恕不由得頭疼起來——啥時候自己成了在茶館口沫橫飛牛皮哄哄的說書先生了?偏偏這小子兜的寶刀一把接著一把,像變戲法似地不停往外現寶,就不怕自己見財起意出手打劫?

    想到這王玄恕陡地一省——難不成,刁小四是有意為之,要引誘自己出手?

    可惜就算猜到了這小子的險惡用心,瞧著近在咫尺的一把把絕世神兵,恐怕沒人能夠不眼紅。更可惱的是這已經是第五把了,可看他沒完沒了的樣子,天曉得身上還藏著多少從秦皇陵偷出來的寶貝?!

    這哪是品刀,分明是在誘惑自己犯罪!

    王玄恕不由得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陰世師的禁軍立刻開到,把這個在自己麵前耍寶炫富的小混蛋渾身上下剝個精光,跟那些刀一起杵進雪地。

    王玄恕的想法其實也正是陰世師的想法。所謂人同此心,他現在也非常想將李元霸和羅成杵進雪地。

    就在葛道雄率領軍馬要發起衝鋒的一霎那,夜空中響起刺耳的風嘯,數百支羽箭密如蝗雨劃破風雪如烏雲蓋頂射落在軍陣前,密密麻麻地插了一地。

    饒是葛道雄的部眾訓練有素,麵對突如其來的箭雨仍是大吃一驚,陣型頓時混亂。

    好在射來的羽箭僅隻立威,無意傷人,禁軍很又鎮定下來。

    陰世師凜然一驚,凝目望去影影綽綽看見含光門外重重疊疊的屋脊上,隱伏著不知多少精銳射手,一支支箭鋒在黑夜閃爍著森寒的光芒,齊齊指向陣前。

    假如是在無遮無攔一馬平川的曠野上,陰世師相信不管對麵埋伏了多少弓弩手,隻消麾下的禁軍鐵騎一個衝鋒,就能土崩瓦解。

    但是現下他的大部人馬都被堵在含光門內,而對方居高臨下搶占了有力地形,除非把沿街的房屋全部拆毀,否則就隻能逐街逐戶地進行巷戰,可那絕不是騎兵喜歡玩的遊戲。

    陰世師閉起眼睛也猜得到,那些埋伏在屋頂上的弓弩手,十有八九是留守長安的少部分禁軍右衛人馬,以及唐國公李淵和北平王羅藝在廄經營派生的秘密勢力,真的雙方開戰在含光門外殺得血流成河,無論勝負後果都不是自己能承擔的。

    正在他進退維穀之際,場中異變突生。

    李元霸胯下的千一盞燈驀然雙目精光如電,一聲長嘶譬如炸雷轟鳴,通體烏光迸射載著主人騰空而起,一躍十丈!

    “哧!”短促的尖嘯聲中,一杆烏黑魔槍從潔白的雪地下衝天而起,堪堪掠過千一盞燈的腹部未能得手。

    羅成英俊如處子般的臉龐上煞氣湧現,五鉤神飛亮銀槍朝著那杆魔槍上方的虛無黑夜幻動出團團電芒。

    “鏗!”黑魔槍回擺招架,擋下羅成的攻招,從槍後顯露出一道黑色身影。

    羅成看得不由一怔,隻覺得對方雖然也穿著盔甲,但更像是一個來自幾百年前的老古董,眼神凶狠而淩厲,更藏著一股少有的彪悍殺氣。

    僅僅交手一個照麵,他已察覺到對方的修為十分強橫,絕不亞於鷹揚老妖。但槍勁功法非常古怪,不屬於當世任何一家。

    難道,是傳說中已經滅門的幻星魔宗又有高手出世?

    心念電閃之間,五鉤神飛亮銀槍上下翻飛施展出羅家九十二路絕命槍,將那黑甲魔武士緊緊卷裹在槍影中央。

    除了赤尊俠和唐雪裳,幾乎沒有人曉得如今的羅成在吸食了洪景天畢生大半功力之後,已赫然踏破坐照之境,躋身頂尖高手之林。

    三五個回合後,他體內的魔氣運轉逐漸純熟流暢,五鉤神飛亮銀槍上迸發出一束束五顏六色的異火,並且隨著時間推移越聚越多化為一團絢爛多彩的魔焰汪洋,不斷侵蝕黑魔武士的護體罡氣。

    轉眼十幾個回合兩人依舊鬥得難分難解,卻教陰世師看到了扭轉戰局的機會。

    “隨我來!”這一次陰世師汲取了教訓,親自率領精銳部眾提刀策馬衝了出去。

    “唏律律——”千一盞燈這時將將落地,伴隨著一記怒吼從它的口鼻中噴出一團銀白色的氣霧,如潮水般湧向浩浩蕩蕩殺奔過來的敵騎。

    衝在最前方的數十騎戰馬,被千一盞燈的吼聲震得肝膽欲裂,紛紛口吐白沫撲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嗚嗚哀鳴不已。

    唯獨陰世師座下的烏啼夜也是一匹擁有魔靈血脈的神駿,竟能對抗住千一盞燈有若王者號令君臨天下的神威,奮蹄如風一往無前。

    於是轉瞬之間就變成了陰世師單騎突出,獨自麵對李元霸的局麵。

    “籲——”陰世師頓感不妙,急忙緊勒韁繩欲令烏啼夜停下。然而烏啼夜的速度實在太,在強大的慣性作用下仍然不由自主地前衝出數丈遠,才高高揚起前蹄勉強站住,遠遠將己方人馬甩在了後頭。

    尚未等陰世師在馬上重新坐穩,李元霸躍馬提錘勢若奔雷已然殺到麵前。

    陰世師大吃一驚橫刀招架,耳聽“當啷”巨響手中的“千魂斬”被擂鼓甕金錘砸得如蚯蚓般扭曲,無力地偏斜到一邊,露出身前空門。

    電光石火間兩馬交錯而過,李元霸伸手一把揪住陰世師胸前絲絛,甕聲甕氣道:“你個王八綠……油油的,給……給爺過來吧!”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1 03:37
第十六章暗夜品刀(下)

    “姐姐你欺負我!”蒼井空子甜美的明眸中珠淚盈盈,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事實上連李靖都覺得,能夠在唐雪裳通天碧玉柱蠻橫無理的狂轟亂炸下,硬拚了一百多個回合後還能夠堅持不哭的,哪怕他是個男人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突破了忘情境界的唐雪裳就似鳳凰涅磐,煥放出無與倫比的光彩,將通天碧玉柱的威力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如果純以戰力而論足以平推橫掃大乘境界以下的一切存在。

    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極盡簡單而粗暴,摒棄了所有的虛招和花巧,或者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不帶任何技巧,也沒有任何精妙之處。

    橫是橫,豎是豎,簡單明了,哪怕對手的修為境界再低,也能把這些招式尋摸得一清二楚,卻偏偏無從躲避無從化解,隻能跟她硬碰硬。

    這就像中天的紅日,當空的皓月,所有人隻要抬起頭都能看到,可是又有誰能置身於日輝月華之外?

    這種完美揉合了“空”、“日”、“秘”、“月”《大魔典》四篇精髓的暴力美學,讓觀戰之人看得熱血澎湃豪情激蕩,卻教處身其中的對手欲哭無淚苦不堪言。

    ——就算砸不死你,也要活活累死你。

    蒼井空子的確累得夠嗆,她是扶桑嬌女東洋之花,除了秘月魔宗屈指可數的那幾個老古董外,可以說是打遍扶桑無敵手。誰曉得剛到中土沒多久,就被一個很可能比自己還要小一兩歲的暴戾女打得整場抬不起頭。

    她的刀法千變萬化變幻莫測,差不多將“一巧破千斤”的真意演繹到了極致。可如果對方那根大棒的重量超過萬斤、十萬斤、二十萬斤呢?

    不管多精巧奇妙的招式,在通天碧玉柱前猶如美輪美奐的彩色水泡,一衝就散一敲就破,若非仰仗著秘月魔宗獨步四海的“千江有水千江月”身法趨避如神,如花似玉的俏臉上不曉得要被砸出多少個坑。

    唐雪裳心中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念頭,在她的通天碧玉柱下壓根就沒有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如果是美女,如果是從扶桑來的美女,那更要給力三分。

    聽到蒼井空子還在楚楚可憐地抱怨自己,她手中的大棒掄得愈發生猛,冷哼了聲道:“你也可以來欺負姐,如果你夠強的話!”

    “人家承認打不過你還不行麼?”蒼井空子的眸中落下一滴令人心碎的淚珠,委屈道:“就算人家是從扶桑來的,可人家隻是個從沒幹過壞事的小姑娘……”

    “啪!”也許是錯覺,那顆淚珠滴落在“女人花”的刀刃上濺起一記清脆的響聲,而後似水銀般滾淌到刀尖之上。

    “嗡——”刀鋒輕輕一顫淚珠飛濺而出,散放開綺麗的粉紅色幻彩。

    恍惚中是誰的眼淚在飛,多情而憂傷?如一個破碎的夢,如一串遺忘的詩,似一朵凋零的花,像一道記憶永不褪色的傷痕……

    唐雪裳的眼前所有的景物包括泫然欲泣的蒼井空子一淡去,惟有那顆粉色的淚珠在飄飛在舞蹈。晶瑩剔透的淚珠中,仿佛蘊藏著一座奇異的大千世界,無數悲歡離合喜怒哀傷盡在這片天地中。

    “破!”唐雪裳的雙眸清澈而沉靜,凝定那顆不停轉動的淚珠,通天碧玉柱龍吟虎嘯沛然轟落。

    “鏗!”一邊是擎天玉柱,一邊是盈盈淚珠,在局外人的眼中兩者的大小以及所蘊含的力量天差地遠到了大象與螞蟻的區別。

    然而當唐雪裳的通天碧玉柱擊打在粉色淚珠上的時候,那感覺就似在用一根筷子挑動一座山、一片海——一片淚的海。

    “嘩——”淚珠紛碎,化作一天粉色的霞彩映耀唐雪裳。

    “嗤嗤嗤……”唐雪裳的綠衣雪膚蒸騰起妖豔的粉霧,整個人仿似被透明的琉璃豔彩籠罩包裹,通天碧玉柱“當啷”墜地。

    蒼井空子化悲為喜,“咯咯”一笑道:“姐姐,你好美呦!”嬌小玲瓏的倩影如輕煙一抹欺近到唐雪裳身側,“女人花”倒執於手刀鋒往外橫在胸前切向對方咽喉。

    為了防備李靖出手救助唐雪裳,她的左手暗扣一把“飛月斬”,隻要對方身形稍有動作便破空打出。雖然僅靠這把“飛月斬”不可能傷到李靖,但絕對可以遲滯他的救援速度。

    這就夠了,因為生死隻在一線間。

    為了擊殺唐雪裳,她被迫耗損精血真元,釋放出一顆“哭砂”可謂代價慘重,因此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功虧一簣。

    可奇怪的是她發現李靖並沒有動,甚至臉上不曾流露出一絲一縷驚慌失措的表情。

    莫名的,蒼井空子心頭一凜,就看見唐雪裳突然間出手如電牢牢扣住她握刀的右臂,猛地翻腕擰轉迫使刀鋒回旋反割向自己的胸口。

    “呀——”蒼井空子尖叫刺耳,高亢的聲浪炸得雲飛霧卷,直衝人腦際。

    她的嬌軀中爆開一團精光,身形飛振而出與唐雪裳脫離接觸,雪白的酥胸上徐徐湧現出一抹嫣紅血線。

    “呼——”覆蓋在唐雪裳身周的那層琉璃粉芒乃至滿空的霞彩遽然收縮,匯聚到她的指尖重新凝成了一顆晶瑩玄妙的淚珠。

    蒼井空子難以置信地瞪視唐雪裳,臉上掠過一道狠厲之色,叫道:“這不可能!”

    身後傳來李靖的歎息道:“你不懂,我二姐腦袋壓根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

    唐雪裳將“哭砂”徑自收了,抬手攝起通天碧玉柱蔑視蒼井空子道:“何必一臉哭相,就你那滴眼淚,根本不值錢。”

    蒼井空子險些氣暈過去,但方才一刀已傷到了她的經脈,再跟唐雪裳打下去幾乎看不到翻盤的希望。

    她當然還有更厲害的底牌沒有打出來,可是僅僅為了山本那個老混蛋的一句話,就讓自己去跟一些原本毫不相幹的家夥拚命,這顯然違背了蒼井空子的價值觀。

    反正,今夜流過淚也流過血了,也算對得起山本七八了。

    想到這她退意萌生,忽聽李靖徐徐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蒼井空子先是一喜,繼而又是一驚——這個家夥,怎能看破自己的心思?

    她一旦作出了棄戰的決斷,心情立刻鬆弛了許多——不管怎麼說,跟唐雪裳這種暴戾女玩命,絕對不是什麼輕鬆愉的經曆。

    蒼井空子望了眼金鼎神僧立足的那道街口,看來老和尚隻能自求多福了。

    旋即,她的臉上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向李靖深深一躬道:“謝謝唐桑!”

    這一瞬間,已徹底將血月法王的交代和金鼎神僧的境遇統統拋到九霄雲外。

    或許,她的想法是對的。因為即使沒有蒼井空子的助力,這世上能夠留住金鼎神僧的人著實鳳毛麟角,然而此刻他卻身陷於卜算子的“兜天寰地陣”中。

    在他的身周,天地仿佛完全顛倒,黑壓壓的房屋從低垂的街道上倒懸下來,雙腳卻又踏在了雪一樣潔白無瑕的雲空中。

    一棟棟房屋的疊影無邊無垠地向四周延伸拓展,即使走了八千路雲和月,好似還在原地徘徊。

    雲深不知處,隻在此陣中。

    金鼎神僧的臉上不見焦急憤怒之色,沉靜如水冷漠如冰,依舊不急不徐地在這條循環往複永遠沒有盡頭的無人街道上躑躅獨行。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又有多遠,他忽然停住腳步,緩緩盤腿在街道中央席地而坐,將法杖橫亙在兩腿之間,放下手中的托缽,雙掌合十肅穆而虔誠地低誦道:“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低沉的誦經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渺渺回蕩,金鼎神僧的背後升起一團宏大的佛光,如日之熾、如月之潔,向著四麵八方徐徐擴散。

    街道兩旁倒垂而下的房屋在金色的佛光融化成為一道道影影綽綽的黑芒,繼而像冰雪一樣慢慢的消融,重新顯露出長安古城雄偉而滄桑的夜姿。

    在不遠的十字街頭,卜算子的身影赫然在目,其時距離金鼎聖僧不過數丈之遙。

    “莊嚴淨土?”卜算子的靈台感應到兜天寰地陣正在發生的變化,如老樹枯藤般幹瘦的臉上逸出一縷冷笑道:“你果然已一腳踏入天道,竟領悟到了‘生道合一’的真諦,自辟道天虛境以破世間萬象,亦不枉二十年天竺修行。”

    金鼎神僧執杖托缽緩緩起身道:“佛法無邊,邪不勝正,如是而已。”

    “錯!”卜算子語聲冷厲,舉起手中的黑竹杖道:“佛法或許無邊,但你不是佛,更沒資格代表正!”說罷猛然翻腕,將黑竹杖紮入小腹貫體而過。

    “噗——”噴薄的鮮血如一道豔麗的長虹從卜算子的體內飆射出來,化作滿天的血雨紛飛。

    “早該清除了你這魔門妖孽!”金鼎神僧冷目放光,身披煌煌金光掣動“戒定慧杖”一步三丈朝卜算子頭頂轟落。

    卜算子動也不動,麵含冷笑抬起頭迎向轟落的法杖。

    突然之間,空中的佛光為血所汙燃起烈烈火焰,一排排房屋浴火而生幻境再現。

    “砰!”戒定慧杖陡然在半空中凝定,發出一聲與空氣激撞後的悶響。

    在金鼎神僧的麵前,卜算子的身影倏然消逝,又是一個空蕩蕩的淒冷十字街頭。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1 03:44
第十七章夜雪殺人天(上)

    大雪彌漫,寒天無月。

    但王玄恕和刁小四都知道,子時已經到了。

    在刁小四和王玄恕之間,九把刀整整齊齊地插成一行,或長或短、或厚或薄,沒有一把刀雷同,更沒有一把刀是凡品。

    “這一柄假如我猜得不錯,十有八九便是傳說中的‘文王大德刀’。”

    王玄恕望著刁小四最後亮出的那柄渾厚無鋒充滿王者之威的青銅古刀,聲音都麻木了,道:“這把刀不為傷人,隻為救世,因此重刀無鋒仁者無敵。周幽王時犬戎攻破鎬京得此刀而去,幾經輾轉始歸於秦室。”

    他覺得自己的嘴都說幹了,瞧著琳琅滿目的九把曠古神兵,歎了口氣道:“看來刁公子秦皇陵之行收獲頗豐,實在教人豔羨。”

    “好說好說,我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隨便淘到點東西而已。”刁小四嘴上說得謙虛,臉上卻是眉飛色舞神采飛揚,讓王玄恕恨不得一拳將麵前這張小人得誌的笑臉砸扁,然後把九把刀一股腦兒摟進自己的懷。

    但他的神色平靜如故,負手佇立道:“可惜刁公子隻生了兩隻手,這九把刀無法各盡所長未免有些暴殮天物。”

    “怎麼會?老子可以雙手握刀一個照麵換一把,三五個回合就能輪一圈。”

    刁小四胸有成竹意氣風發道:“從今往後,老子的外號就叫‘九把刀’!”

    王玄恕瞅著得意洋洋的刁小四啞然無語,悄悄抬眼望向他身後的巷道。

    刁小四奇道:“賢侄,你在找什麼?”

    王玄恕淡淡道:“沒什麼。”心卻暗暗發沉,不曉得金鼎神僧和陰世師究竟出了什麼狀況,居然雙雙爽約。

    刁小四笑嘻嘻問道:“真沒什麼?”

    “那以刁公子之見會有什麼?”王玄恕反問刁小四,雙目如鋒盯住他的臉。

    刁小四恍若未覺,搖搖頭道:“好像除了這鹽巴似的大雪,啥都沒有。”

    王玄恕笑了笑道:“不是還有你我麼?”

    刁小四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其實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算啥玩意兒?”

    王玄恕的麵色微微一變,語氣平和道:“也許我啥玩意兒都不是。”

    刁小四輕笑道:“那豈非說你不是個玩意兒?”

    王玄恕居然還能保持住優雅的笑容,說道:“我的確不是個玩意兒。”

    刁小四沒想到這家夥這麼能忍,跟他比起來王仁則簡直像個草包。

    他歎了口氣道:“好吧,你準備陪老子在雪地站到啥時候?”

    王玄恕伸出手輕輕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若有所思道:“也許是時候了——”

    ——“也許是時候了”。

    這句話在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語境下也會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譬如金鼎神僧,對他而言此刻正是破陣而出擊殺卜算子的好時候。

    黑暗的夜色,一層層殷紅色的鮮血像瀑布一樣源源不絕從街道上泄落下來,加持在黑重重的房屋上。

    他的“莊嚴淨土”從本質上來說,其實也是一座陣——以天為法,以自然為陣。

    但誰能想到卜算子竟然不惜抽空體內大半精血,以血飼陣,以命為法,從而暫時彌補了境界上的懸殊差距,令得倉促布成的兜天寰地陣道化盈虛,生生抑製住了莊嚴淨土的無上佛威。

    但在金鼎神僧看來,這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了不起也隻能算是個小麻煩而已。

    他是一個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他光潔的雙足在雲空默立了良久,然後轉過身來到一棟屋子前,伸手敲了敲門,問道:“敢問有人在家麼?”

    僧敲雪中門,門內無人應。

    “吱呀——”屋門自動打開,迎麵而來的竟是一條一模一樣的長街,一個一模一樣的老僧赤著腳托著缽握著杖,獨自一人站立在門前。

    金鼎聖僧望著對麵的老僧單手行禮道:“阿彌陀佛,大師好。”

    對麵老僧也以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速率回應道:“阿彌陀佛,大師好。”

    好似,這老僧是他的鏡子;或者,他是這老僧的鏡子。

    金鼎神僧望定老僧,沉聲誦道:“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

    話音落下,對麵的老僧倏然隱沒在虛空,背後的長街與建築亦隨之不可思議地消失,隻剩下一扇空空如也的屋門。

    金鼎神僧卻過門不入,舉步來到隔壁屋前,伸手敲門道:“敢問有人在家麼?”

    門開處,又是一位與他相同容貌的老僧佇立在前,身後一樣的長街默默。

    如此他逐門逐戶,連叩八十一門,連渡八十一劫,連破八十一道虛妄心,重又回歸到最初始的地方。

    “——”所有敲開的屋門霍然關閉,所有飛泄的血瀑霍然化作淡淡紅霧,所有的虛像在他的眼底破滅,街還是那條街,人還是那個人。

    “一個時辰,我說過。”三丈之外,卜算子仍然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像一根堅韌的苦竹迎風冒雪紋絲未動。

    從那根插在他的小腹上的黑竹杖中滴淌出來的鮮血凝凍其上,化為紅黑色的墨跡。

    他的臉色蒼白,似乎風一吹就會倒,木然說道:“想殺我,來吧!”

    “你值得麼?”

    “我說值那便值!”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金鼎神僧的戒定慧杖徐徐舉起,落向卜算子的頭頂。

    “無量天尊,不善、不善啊——”長街盡頭,驀然響起又一個人的聲音。

    金鼎神僧的法杖一凝注目望去,就見終南五真之一的葉法善笑容可掬手掌拂塵從風雪冒出。

    金鼎神僧低哼了聲,戒定慧杖又開始緩緩下落。

    “大師,請手下留情!”從他的背後,赤尊俠現身而出,旁邊還跟著個手搖折扇輕衣緩帶的長孫無忌。

    金鼎神僧的眸中精芒一閃而逝,沙啞的嗓音道:“這塵世太肮髒,需要落一場無情冰雪才能滌蕩清洗。”

    “別這麼一本正經好不好?”葉法善笑嘻嘻地走到近處,手照舊抓著隻油光光啃了大半的燒雞,上頭冒著白氣居然還是熱的。

    “這麼冷的天打打殺殺多沒意思,不如貧道請你去喝……嗯,喝點啥。”

    金鼎神僧木無表情道:“夜雪殺人天,惟有除盡惡者,方能還我萬世清平!”

    葉法善怒道:“你這老和尚怎麼不給麵子?反正,今晚你誰都不能殺!”

    金鼎神僧道:“不是老衲不給你麵子,而是我心我身已敬獻於佛祖,萬物於我皆成空。老衲倒想問你,又為何要保這妖孽?”

    葉法善老老實實道:“那當然是因為幹這活兒有賺頭。老和尚實話告訴你,貧道就指望著靠他去跟人換兩座道觀。”

    卜算子冷道:“我隻值兩座道觀麼?”

    葉法善大喜道:“說得有理,我也覺得你的命再怎麼著也能值十座八座道觀。”

    金鼎神僧不理葉法善,問赤尊俠和長孫無忌道:“你們兩人又是為何?”

    赤尊俠道:“他是我的兄弟。”

    長孫無忌道:“你說他是妖孽他便是妖孽了,這是誰定的規矩?”

    金鼎神僧道:“我就是人世間的佛。我的規矩便是佛的旨意,我說他是妖孽他便是!”

    長孫無忌怒道:“子曰冬蟲不可與夏草語!”

    “一個終南劍派的長老,一個昆侖瑤台宮的掌門弟子,一個青城劍派的掌門之子,居然一起維護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即便如此,老衲又有何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惟願我身化地藏,地獄不空不成佛!”

    話音方落,他的法杖倚於胸前,騰出右手捏作法印,口中喝道:“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色、壽、想、行、時……”

    他每念一蘊,手中便捏作一印,五蘊說罷五印齊出,朵朵金光如法蓮盛開縈繞指尖,無邊佛意充盈虛空直迫眾人靈台。

    強如葉法善竟也覺得道心一陣動搖,急忙抱元守一運轉終南神功,左手疾打九字真言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頓時三清正氣直衝霄漢,青光如霞廣被天地,堪堪抵住撲麵而來的五蘊佛罡。

    那廂赤尊俠的鬆照仙劍鏗然橫天,長孫無忌的折扇亦“啪啦”展開,合二人之力擋下浩蕩金光。

    一時間長街之上流光溢彩亮如白晝,四大高手驟成街之局。

    金鼎神僧輕鬆自若道:“老衲的這門不生法相印尚有十二入、十八界未曾使出,就憑你們四位隻怕無力阻止我!”

    葉法善三人不由相顧駭然,情知金鼎神僧所言非虛。

    三人之中,葉法善和赤尊俠的修為均已臻至忘情境界,長孫無忌的修為雖然稍弱,但真實戰力並不亞於坐照境的頂尖高手。

    但金鼎神僧以一敵三,居然遊刃有餘穩占上風,其修為實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

    正在這時,虛空之中忽聲蒼老的嗓音徐徐說道:“無量壽佛,然則加上貧道再與大師為之一戰,不知勝負何如?”

    金鼎神僧的瞳孔緩緩收縮,望定空中說話的玄衣道士一字字道:“無罪真人!”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1 04:01
第十八章夜雪殺人天(下)

    “不要管……啊!”陰世師被夾在李元霸的胳肢窩下,拚命抬起頭衝著遠處呆如木雞的麾下們叫道,卻不防惹惱了李元霸,甩手重重一個耳光抽在了他的臉上。

    陰世師的麵頰頓時紅腫起來,半邊牙齒和著血從嘴噴出,又羞又怒恨不能尋條地縫鑽進去。

    “再廢話,爺、爺扒……光了你彈、彈!”李元霸抬起身將陰世師墊在了屁股底下警告道。

    陰世師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昏死過去,卻不敢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他或許不怕死,但隻要一想到全身裸露在三千部屬的麵前,被李元霸這家夥以慘無人道的方式當眾羞辱,那還不如立馬死了的好。

    這哪是元霸?分明是惡霸!

    便聽禁軍陣營中有人大叫道:“勿要傷害陰將軍,有什麼條件盡可以商量!”

    李元霸笑道:“那……敢情好,讓爺想、想想我……還缺、缺點啥?”

    羅成冷哼道:“你缺心眼兒!”

    李元霸三角眼倒豎,怒不可遏道:“羅——騷、騷包!”

    假如羅成罵的是“缺德”,李元霸十有八九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可“缺心眼”這三字卻是見血封喉直指要害,不由得他不怒。

    就在兩人為了鬥嘴心神微分之際,正與羅成纏鬥惡戰的那名黑魔武士驟然脫出戰團,身影如一束若有若無的黑煙掠空飛縱直卷李元霸。

    李元霸頓時找到了出氣包,兩隻擂鼓甕金錘當啷啷迎空對撞,劈斬出千百條紫電卷挾滾滾雷聲劈斬黑魔武士。

    誰知黑魔武士熟視無睹,身形遽然加速任由紫電劈中身軀,在盔甲上割開一條條密密麻麻的豁口。

    “噗——”一蓬濃烈的黑氣從盔甲中噴薄而出,依稀可見那麵竟是一具沒有血肉的黑骨骷髏!

    在紫電的劈斬之下,晶瑩粗壯的黑骨裂開道道紋縫,黑魔武士口中發出一記痛楚的嘶吼,黑魔槍刺中陰世師眉心。

    陰世師慘叫一聲當場斃命,黑魔武士的身形在濃烈煙氣的包裹倏然沒入地下。

    “你往哪逃!”羅成吐氣揚聲振臂擲出五鉤神飛亮銀槍,槍鋒如電破入土中,“砰”地爆開一團絢麗異火,旋即方圓十丈之內燃成一片火海,絲絲縷縷的焱息似針芒般滲入地下。

    “嗚——”黑魔武士的身影猶如一團火球從地底被生生倒逼出來,彈射到半空中。

    李元霸大感丟臉,二話不說掄錘就砸,砰然一聲巨響,黑魔武士全身炸裂化為一束束流焰散落四處。

    “大將軍!”葛道雄悲憤交集,望著陰世師的屍體叫道。

    李元霸呆了呆,瞧著陰世師耷拉下的腦袋罵道:“你……個王八綠、綠油油的,躺著也、也中槍!”

    羅成怒道:“他都死了,你再罵有什麼用。都說你缺心眼兒吧?”

    偏偏李元霸從不知理虧為何物,理直氣壯道:“那要怪、怪你沒……管住那黑鬼!”

    “殺呀,為大將軍報仇!”三千大隋禁衛鐵騎群情激憤縱馬奔騰衝著羅成和李元霸殺到。

    李元霸和羅成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再不約而同地望了眼死鬼陰世師,然後異口同聲道:“幹你大爺的!”

    話音未落,遠處號角聲聲震耳欲聾,似有千軍萬馬正朝向紫禁城浩蕩開來。

    這一下,不僅葛道雄和三千禁軍的臉色變了,李元霸和羅成亦大吃了一驚,齊齊回頭朝號角傳來的方向望去。

    雪夜中這雄壯的號角聲響徹了長安城的上空,傳遍了每一條大街小巷,傳入了沉睡的居民耳中,驚醒了無數的美夢與噩夢,也敲開了李靖和蒼井空子麵前的那座長安城門。

    城門洞開,一麵麵旌旗在風雪威武飄揚,上麵無一不是繡著鬥大的“李”字!

    “李淵?!”蒼井空子立在城門邊,看著魚貫而入的鐵騎雄兵驚愕道。

    李靖點點頭沒說話,胸中亦是波瀾起伏。

    留守太原的唐國公李淵終於出劍,上手便是一記重拳!

    李唐雪夜入長安。

    誰能料到,第一個出手破局的竟然會是一向守成持重韜光養晦的李淵?

    “李淵下了一手好棋。”李靖側立道邊,眼中微光閃爍。

    “他就不怕淪為叛臣賊子眾矢之的?”蒼井空子的想法明顯和李靖不同。

    李靖搖了搖頭道:“你太不了解那些關隴門閥士族的心思。天下大亂民心思變,楊廣舍棄長安遠赴江都,此刻隻要有人敢揮師入京平定關隴,便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與救星。”

    蒼井空子一雙清澈空靈的大眼睛閃了閃,嫣然嬌笑道:“似乎你很看好李淵?”

    “我看好先入長安的那個人。”

    “那王世充呢?”

    “楊廣自視太高,故意拱手讓出秦皇陵,引李淵、王世充、李密相爭,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你進過秦皇陵?可有發現什麼?”

    “假如秦皇陵的秘密唾手可得,那它就不是秦皇陵了。”

      “我要走了。”蒼井空子趁李靖神遊之際,突然踮起腳在他的麵頰上輕輕一吻。

    李靖怔了怔,錯愕地望向蒼井空子。蒼井空子咯咯一笑,揚手擲出飛月斬。

    “噗!”一名坐在戰馬上剛剛入城的李唐將領猝不及防,被飛月斬割開喉嚨,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便直挺挺栽落到了厚厚的積雪中。

    “將軍!”“有刺客!”“抓住他們!”城門附近的數百李唐將士嘩然大叫,殺氣騰騰將李靖和蒼井空子圍在正中央。

    蒼井空子甜美的俏臉上笑靨如花,幽幽的瞥了眼李靖道:“實在舍不得殺你啊,隻好便宜了那個替死鬼……”說著話她的身形飄起,越過高聳的長安古城樓,消逝在漫天咆哮的暴風雪中。

    李靖哭笑不得,他早已察覺到蒼井空子暗扣在左手中的那支飛月斬,卻沒想到這極品東洋小女人會對入城的李唐將領下手。然後,一走了之,卻留下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鍋。

    環顧劍拔弩張群情洶湧的李唐將士,李靖淡淡道:“我要見唐國公。”

    “殺了他,為戚將軍報仇!”一支支槍矛與刀劍指住李靖,沒人聽到他在說什麼。

    正在此時,城門上下的李唐大軍猛地爆發出一陣地動山搖般的歡呼聲,唐國公李淵在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和數十名文臣武將的簇擁下緩緩進入長安城。

    當即便有一名裨將奔上前去向李淵稟報道:“主公,有賊人方才刺殺了戚將軍,我們抓住了其中一名刺客,不知該如何處置?”

    李淵尚未說話,跟隨在他身後的一名身披甲胄英姿勃發的少年冷笑聲道:“何須多問,斬他祭旗便是!”

    李靖遠遠望見這少年,認出他是李淵的三公子李元吉,素來孤傲冷厲殺伐果斷,卻也不免有些輕狂莽撞。

    他朗聲道:“公舉兵起義,本為天下清除暴亂,以成大業,怎能以私怨誅殺壯士?”

    李淵一愣側目望向李靖,訝異道:“是你?”

    李靖從容自若地在刀槍叢中欠身一禮道:“唐國公別來無恙?”

    李淵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道:“一晃眼過去了三年,結果我們又是在長安重逢。”

    眾人聞言不由大訝,方才曉得這“刺客”與唐國公之間竟大有淵源。

    李世民打馬上前,低聲道:“爹爹,李靖久居長安從不過問是非,今夜之事以我之見十有八九是個誤會。”

    李靖道:“戚將軍非我所殺,凶手方才已經逃逸,此事不難問明,請唐國公明鑒。”

    李淵微微頷首,便留下同行的心腹大臣劉文靜查明原委處理善後,朝李靖沉聲問道:“世侄可有興趣陪我一同策馬長街拜謁天闕?”

    李靖淡然一笑道:“雪夜遊長安,人生一大樂事也。”

    李世民揮手吩咐一名親兵讓出坐騎,李靖縱身上馬,大軍繼續前行。

    李淵的目光深深遠眺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巍峨紫禁城,沉毅平靜的麵容上露出了一絲連身後的兒子們也猜不透看不懂的苦笑,輕輕道:“終還是要回來的……”

    緊跟在後的李建成、李世民和李元吉悄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望到對方臉上的疑惑之色。

    自三皇五帝以降,得關中者得天下,幾已成為一條顛之不破的真理。

    如今李唐提十萬雄師自太原一路南下長驅直入,**連勝勢如破竹,今夜終於踏入了長安城,即將成為這座千年古都的新主宰,為何父親的神情見不到一絲一毫的興奮,反而隱隱流露出無限的感慨和憂慮?

    李靖笑而不語,避開一支不曉得從哪飛來的流矢,仿似已猜到李淵心中所思。

    李世民看了眼李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高聲說道:“欲歸長安,隻在今夜!”

    李淵神情微震,舉目四顧大雪滿弓刀,雄關真如鐵,一隊隊川流不息的麾下將士精神抖擻威武雄壯,將這座千年古城踏於腳下。

    他緩緩道:“傳令下去,今夜大軍口令便是‘欲歸長安,隻在今夜’八個字!”

    “欲歸長安,隻在今夜!”十數名旗牌官齊聲重複了一遍,隨即拍馬飛馳而去,不久之後就會將這道口令傳遍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是夜,風雪大作,李淵歸長安——一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1 04:03
第十九章爆菊(上)

    子時已過,冰封萬天地肅殺。

    一蓬蓬的雪浪從王玄恕的身前湧過,被寒冷如刀的朔風吹刮向沉沉黑夜。

    他從袖口中取出了一張地契,看著刁小四道:“我們打個賭,如果我輸了,它就是你的了。”

    刁小四盯著王玄恕手的地契,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沒門!”

    “什麼?”

    “這張地契本該就是老子的,哪有你拿我的東西來打賭下注的道理?”

    “但你別忘了,現在這座柳園屬於鄭國公府。”

    “隻要老子不認,天王老子也得給我還回來!”

    “你好像很不講道理?”

    “錯,老子是天底下最講道理的人。但我的道理跟你的道理有點兒不一樣。”

    “哪不一樣?”

    “我的道理非常簡單——老子的話便是天理,你的話隻當放屁!”刁小四微笑道:“當然,你也可以叫我不講道理,但那需要銀子——很多很多銀子。”

    王玄恕略帶遺憾之色地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

    刁小四將插在雪地的九把刀一柄柄拔出收回束龍腰帶,滿不在乎道:“沒關係,買賣不成仁義在,反正柳園遲早你都得還給我。”

    王玄恕緩緩收起柳園的地契,凝視刁小四須臾,似乎終於作出了某項決斷,開口道:“我有句話要告訴你。”

    刁小四打了個哈欠道:“免了,老子現在要上床睡覺。”說罷轉身往暖榻走去。

    忽然,他聽到了遠方夜色響起的號角聲,不由怔了怔道:“深更半夜的,哪個哈巴吃飽撐的?”

    王玄恕自然也聽到了。他的麵色微微一變,瞧著刁小四的背影徐徐道:“原本,我們也可以不是對手——”

    話音未落,他抬起右腳踏過已被大雪湮沒的那條陣封線。

    “呼——”周圍的空間仿佛微微波動了一下,卻在即將生出變化的瞬間,被王玄恕伸出的雙手淩空虛按,生生凝定住。

    他就像在這座法陣的結界表麵撕開了一條豁口,身形如雪霧飄蕩切了進去。

    然而就在即將出手突襲刁小四的一霎那,王玄恕突然若有所覺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抬頭望向了空中。

    隻見上空的法陣又生感應,猛然迸放出一團金色焰火,金鼎神僧的身影遽然閃現,如金剛下凡羅漢降魔倏忽間穿透法陣層層禁製,身形宛若水銀瀉地銀河飛卷轉瞬即至,右手法杖金光閃閃朝著刁小四頭頂轟落!

    他剛才在十字街口先是遭遇卜算子的法陣阻截,然後又被長孫無忌、赤尊俠和葉法善聯袂攔擊,終於無法在子時前趕到柳園。

    正在四人鬥得翻翻滾滾天昏地暗之際,龍虎山正一道耆宿無罪真人偏又不速而至,“呼”的聲一蓬黑白波蕩的龍虎之氣從天而降,壓住金鼎神僧的五蘊法印。

    金鼎神僧身軀微微一晃,右手法印再變道:“眼、耳、鼻、舌、身、意、色……”

    十二朵菊花齊開,如真似幻舞動人間,在風雪中綻放夢一般的光彩。

    霎那間,無罪真人的龍虎道氣、葉法善的九字真言印、赤尊俠的鬆照劍華以及長孫無忌的千風嵐登時黯然失色。

    金鼎神僧漠然抬眼望向無罪真人道:“是李密?”

    李密現在是瓦崗山義軍首領,自號“魏王”。他與龍虎山正一道關係密切,這早就不是什麼新聞。更有不少小道消息傳說,正一道的玄門護法便是此人。

    這兩年來瓦崗軍數次西進關洛,都被擋在了洛陽城外,無法叩關而入定鼎天下。

    假如說誰是李密最要幹掉的人,肯定首推王世充,而非巡遊江南的楊廣。

    無罪真人全力抗擊著金鼎神僧的不生法相十二入印,一雙袍袖無風鼓蕩,左邊煥發出團團天龍之氣,右邊迸放層層玄虎之罡,在身前形成一龍一虎懷抱天下的虛影異象,回答道:“大師既為佛門中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何苦涉足塵世自惹煩惱?”

    他身為龍虎山正一道“七宗罪”之一,在正道中地位超卓將近二十年沒有現身塵世,今夜突然出現在長安城中,與葉法善、赤尊俠、長孫無忌等人聯手攔截金鼎神僧,其中蘊含的訊息頗為耐人尋味。

    金鼎神僧淡淡道:“從世間來,終歸世間去。我不入世誰能入世?!”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道:“你懂什麼是入世?”

    金鼎神僧微微一怔,冷冷道:“你懂?”

    長孫無忌得意洋洋道:“至少比你這連女人是啥滋味兒都不曉得的老光棍懂得多。讓本公子來告訴你——入世不容易,必須做好充分周密的準備,不然寸步難行。”

    他的修為是所有人中最弱的一個,因此承受的壓力也最小,索性揚長避短侃侃而談道:“你有專用的廚子做齋飯麼?你有專用的裁縫做僧衣麼?你有專用的書童整理經書收拾文房四寶麼?你有專用的車夫喂馬趕車麼……沒有吧?我有!”

    金鼎神僧不屑道:“犬馬聲色,不過是處毒藥自甘墮落而已。”

    長孫無忌嘿笑道:“不是說出家人四大皆空麼,那你入世幹嘛,就為殺人?”

    金鼎神僧淡然道:“老衲要殺的人便是佛祖要滅的魔!”

    長孫無忌笑嘻嘻道:“不巧的很,在我眼大師您便是天下第一惡人。要不就麻煩您先把自己給殺了吧,也省得成天給佛祖添堵。”

    “荒唐!”金鼎神僧麵沉似水一聲低喝,盡管音量並不高,但在場眾人立時察覺到一股雄渾聲浪蘊藏著浩瀚佛門降魔之意排山倒海轟向長孫無忌,竟是施展出了慈恩寺絕學“佛罵祖”。

    這一門佛家神功堅永和尚在對付刁小四時也曾用過,差點就將他震得魂魄渙散靈智沉淪,可見其中厲害之處。但跟金鼎神僧相比起了,卻似長江大河之於死水微瀾,無論是境界上還是威力上的差距都判若雲泥。

    長孫無忌沒料到金鼎神僧如此殺伐果斷,全然不顧世外高僧的尊崇身份,朝自己遽下殺手,急忙猛催丹田真氣,手中折扇光芒暴漲“呼”地煥放出一團醇厚風罡凝鑄成峰,將自己籠罩在內。

    赤尊俠反應極,鬆照仙劍施動自創的一招“斬釘截鐵”,重劍無鋒往長孫無忌身前虛劈,所過之處雷霆滾滾猶若千軍萬馬奔騰碾壓過一馬平川的原野。

    “砰!”無形的聲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劍下呼嘯而過,隻有不足三分之一的尾部被鬆照仙劍截落,發出一記雷暴般的轟鳴。

    “啪!”長孫無忌身周的風嵐未及完全形成,就與聲浪迎空激撞在了一處。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浪,長孫無忌悶哼一聲臉上血色盡失,身軀猛烈地搖晃不已,腦海嗡嗡振蕩一片空白,仰麵噴出一道殷紅血箭。

    “龍虎交匯,煌煌太極——”無罪真人沉聲低吟,雙手陡地探出袖袂,連發一串眼花繚亂的真一法印,麵前的天龍玄虎合二為一,但見一股黑氣一團雪華和光同塵,熔煉成一輪太極真一印,如泰山壓頂當空轟落。

    “乾坤無極,天地借法!”瞧見長孫無忌被金鼎神僧震傷,素來喜歡玩世不恭遊戲風塵的賊老道也動了真怒,咬破舌尖噴出一溜血珠,探左手撈在掌心,淩空狂草筆走龍蛇,畫出一個天馬行空的鬥大“法”字。

    “嗚——”浮動在空中的道家九字真言印宛若眾星捧月驟然匯聚到無極法印周圍,形成了一幅恢宏巨大的符印,一股股氣勁、玄意、神法、精華交錯跌宕,或如浩然長歌、或如小橋流水、或如淒風冷雨、或如風清月明,諸般超脫塵世間的精神意念、罡瀾精氣完美無邪的融於一爐,就像這漫天的暴風雪般狂湧而出。

    “有生有滅,不生不滅——”金鼎神僧瘦長的身軀佇立在驚濤駭浪的中心,右手五指如佛祖拈花,唇角逸出一縷超脫微笑。

    “砰、砰、砰……”十二朵金菊砰然自爆,迸發出一團團充滿毀滅力量的煌煌光焰,如普渡眾生的紅蓮業火,又似從地獄中噴薄而來的末日烈焰,霎那間衝蕩在整座天地,仿如生死輪回泯滅萬有。

    “喀喇喇、喀喇喇——”無罪真人的太極真一印、葉法善的無極法印與十二朵爆菊煥放開的盛大華彩激撞在一處,不停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黑白的太極真印在碎裂,流光溢彩的無極法印在迸濺,黃金般純淨的業火在鼓蕩在幻滅,甚至眾人眼前的這片虛空都在扭曲瑟縮中融化……

    沛然莫禦的罡風狂瀾如沸騰的油鍋崩爆出來,葉法善、無罪真人齊齊翻飛,雙掌在身前飛地變換法印,以卸去狂暴的反噬之力。

    饒是如此,兩人仍禁不住氣血震蕩胸口發悶,各自受了些許內傷。

    再看十字街前,菊花殘滿地殤,金鼎神僧的身軀便似在他自己燃放的業火中燒化了一樣,緩緩化為一道深黑色的虛影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赤尊俠橫身護住卜算子,叫道:“不好,小四兄弟!”

    長孫無忌、葉法善登時色變,全都明白赤尊俠話的意思。

    誰都沒有料到,金鼎神僧居然恐怖如斯,合四大正道高手之力當街阻擊,竟依然無法成功,令他輕鬆借助火遁脫出包圍圈。

    就在這時候,長安城北傳來震耳欲聾的號角鳴響,瞬時淹沒了耳畔肆虐的風吼。

    葉法善等人卻顧不得這些,強壓體內傷勢風馳電掣直奔柳園,唯恐晚到半步,刁小四的小命便沒了。

    誰知等他們趕到永安坊遙遙望見柳園時,目睹到的竟是一幕匪夷所思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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