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大陸] 永夜君王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sinhu 2014-3-1 11:09:3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19 32457735
kate801 發表於 2017-10-29 23:16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 必中之擊

  宋子寧嘆了一口氣,將一顆原力手雷放在她屍體旁邊,吩咐道:「如果必要的時候,你知道怎麼做。」

  身邊親衛點頭。

  身為帝室中人,哪怕是死了,屍體也不能被褻瀆,更要防止黑暗種族利用她的血脈進行研究,或者用作預言術及其它秘法的媒介。

  宋子寧又看了她一眼,惟有嘆息。

  十九尚未成年,在皇子皇女中不算特別耀眼,但因為年輕,自有一份天真可愛。至於為何她會突然出現在前線,宋子寧隱隱有些猜測,卻也不能確定。

  真正的天機術大家,行事都高深莫測。林熙棠如此,李后也是如此。

  原本宋子寧做下的保護措施並沒什麼問題, 一個皇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總是不大不小的罪名。然而十九自己不願意呆在英靈殿,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偷偷跑到白城來,說起來就是自己找死了。即使是在白城,宋子寧也是派遣自己最信任的親衛們貼身保護。

  可是仗打到現在,就連宋子寧自己都是自顧不暇,哪還有餘力去關照她?派到她身邊的親衛也悉數戰死,到了現在,已經找不到任何人去責備了。

  此刻黑暗種族的咆哮聲再度響起,宋子寧大步離開,前往第一線戰鬥。如果沒有他支撐,無論傭兵還是趙閥私軍都擋不住混雜著大量爵位強者的對手的進攻。

  他一到前線,周邊範圍內戰局立刻有了微妙變化,莫名其妙的,黑暗種族的攻擊方位角度就有了偏差,閃避攻擊時也慢了幾分。

  這是宋子寧的領域影響,干擾了黑暗種族的感知。只要有他在場,已方戰力就會倍增。這也是三個防守區域中,配給他戰士最多的原因。相比之下,千夜更適合孤身戰鬥,他的生機掠奪可是敵我不分的。而趙君度則是無所謂有沒有人配合,不管怎樣他都能發揮。

  就在此時,宋子寧突然全身一震,一道沛然大力自天而降,直接擊中了他的領域。這一擊之下,宋子寧禁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隨手抹去嘴角血跡,望向前方。

  黑暗戰士如潮水般分開,露出道爾偉岸身影。這位群峰之巔的公爵,一步一步向他走來。能破世間繁華的,只有壓制性的絕對的力量。

  宋子寧苦笑,然後搖頭,嘆道:「可惜。」

  「可惜什麼?」道爾並未立刻動手,而是詢問。

  宋子寧看著他,說:「你受了這樣的傷,居然還敢下場。如果不是你們數量實在太多,今天恐怕你就走不出白城。」

  道爾不動聲色,淡道:「我也覺得可惜。若非今天局面,十年二十年後,我和你或許可以酣暢淋漓地一戰。不過要怪,就怪你們人族自己吧。連你們三個都能擺上賭桌,最後變成犧牲品,還有什麼可說?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你們原力也快耗乾,想逃也無處可去。所以,安心上路吧。」

  宋子寧一聲長笑,習慣性地想要抓槍,可是卻握了個空。他轉頭一看,才發現身邊的人已經寥寥無幾,惟一的親衛還守在十九公主的屍體旁。

  就在這時,白凹凸忽然出現,將一把戰槍塞到宋子寧手裡,道:「對付著用吧,我的後背就交給你了。」

  說罷,她大袖一擺,迎向了道爾。

  道爾搖頭,道:「強弩之末,這又是何必?」

  白凹凸雙手張開,緩緩擺出一個奇異的姿勢,道:「我有一式絕殺,修成十年,卻未有機會使用。今日正好,送與閣下!」

  道爾臉色變得鄭重,他一眼就看出,白凹凸這一擊必是燃燒自己、與敵攜亡的殺招。以她距離神將僅差最後一線的實力,若是心存死志,這一擊該是何等可怕?

  白凹凸根本不給道爾考慮的機會,也不給其它人攔阻的機會,一聲清嘯,一步就到了道爾面前,一拳帶著萬千氣象,當胸擊去!

  道爾驟然須髮倒豎,瞬間現出狼人戰鬥形態,一爪如欲毀天滅地,狠狠拍在白凹凸拳鋒上!

  一聲悶響,整個白城都在搖晃。剎那間,遠方的千夜和趙君度同時轉頭,望向這個方向。

  白凹凸與道爾一時僵持,一圈圈無形震波以他們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開,所過之處,所有建築廢墟都如經過無數歲月,一層層崩解剝落。被震波波及到的,無論傭兵還是黑暗種族,都僵立原地,臉上奇異地泛起帶著死意的灰白。

  白凹凸臉上連湧三次血線,呔的一聲斷喝,全身爆起一層血霧,耳鼻中也有血線湧出。她拳上湧動大力,一舉震開道爾的手爪,轟在他的胸口!

  道爾悶哼一聲,後背突然炸開,一道血泉噴出,內中射出一枚淡黑色的光羽。原來他中了千夜那一記原初之槍,始終沒能化解,只是強行壓在體內而已。現下受了白凹凸全力一擊,所有舊傷都被引發。

  他一聲長嗥,縱身就退,轉瞬間消失。

  白凹凸屹立原地,周身浴血,自有一道肅殺沖天而起,一時竟無人敢近。

  剛剛她與道爾那一戰的餘波,直接將周圍百米清空,除了宋子寧和寥寥數個伯爵以上的永夜強者,無人生還。好在周圍絕大多數都是黑暗種族,傭兵和趙閥私軍被誤殺的不過十餘人。

  宋子寧來到白凹凸身前,想要伸手扶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卻凝在空中。白凹凸兩眼緊閉,有兩道血線垂下,也在側耳傾聽。然而她耳中鮮血正湧出,哪裡聽得到什麼。

  她忽然神色一動,抬頭望天。宋子寧也是心有所感,向同一個方向望去。

  遠方天際,一艘深黑戰艦穿破雲層,自天而降。它兩側各有數條長長飄帶揮舞,如同觸鬚般,每擺動一次,就會推動戰艦向前躍出一長段距離。

  戰艦速度驚人,轉眼間就到了白城之外。隨即自甲板上飛出十餘道身影,個個淵停嶽峙,氣勢不凡,赫然全是伯爵以上的強者!

  一看到他們外袍上的徽記,宋子寧也禁不住變色,失聲道:「持劍者!」

  永夜議會直屬的最強部隊就是黑日,而黑日中最強的則是持劍者。艾登就曾是黑日中的五星持劍者。而這一批出現的持劍者,外袍上最少都是五顆星!

  持劍者的出現,瞬間令局勢陷入徹底的絕望。這些永夜強者都不能夠純以位階判斷戰力,就如艾登一樣,個個都是天才。

  此時此刻,持劍者數量之多,位階之高,幾乎等於是傾巢出動,已經不是永夜議會一兩個巨頭所能辦到。在這次行動之後,多半有著議長,甚至是聖山至尊的身影。

  持劍者來自各個種族,從全體動員開始,哪怕他們乘坐的是永夜最先進的高速戰艦,自永夜大本營趕到浮陸,也需要相當時間。或許浮陸開戰一刻,他們就已經在路上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持劍者的價值並不比道爾低,而多半在蒂格之上。能夠通過議會嚴謹的星級篩選,就證明了他們既有眼前的實力又有晉階公爵的潛力,將來無論繼續為議會服務,還是執掌各自種族事務,都會是黑暗種族的頂層支柱。

  永夜議會如此大動干戈,究竟是為了什麼?

  持劍者來得極快,未等人們找到答案,他們已然撲入白城,直接向城市中央落下。這是打算一舉占領中樞,然後將白城守軍各自分割,分而殲之。

  只是白城此際,傭兵已寥寥無幾,趙閥私軍也已死傷得七七八八,那麼這批持劍者為誰而來,就很清楚了。

  不等持劍者落地,千夜眼中光芒一閃,雙瞳各自映出一名持劍者的身影。那兩名持劍者均是侯爵,被千夜映在瞳中,原本流暢的動作瞬間出現稍許滯澀。

  千夜等的就是這一刻,再無保留,雙生花在手,光翼盡展,兩根淡墨光羽幾乎在出現的瞬間,就沒入兩個執劍者侯爵的眉心!

  連道爾都只能勉強壓制、無法即刻化解的原初之槍,哪裡是侯爵能夠受得住的。兩名執劍者侯爵連哼都沒哼一聲,徑自向白城落去。只不過同伴們都是堪堪懸停在地面,而這兩名侯爵則是直接栽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射出兩記原初之槍後,千夜只覺眼前一黑,身體如同被掏空了一般,只想就此沉沉睡去。就連一名持劍者揮動長劍,斬向自己咽喉,千夜都全無反應。

  危急時刻,千夜耳邊突然響起趙君度的聲音:「千夜,來我這裡,虛空閃爍!」

  千夜不及細想,迷迷糊糊中本能地發動虛空閃爍,身影一隱一現之間,已出現在趙君度身邊。那名持劍者的絕殺一劍,自是砍了個空。

  趙君度伸手在千夜肩上一拍,八道紫氣一閃而逝,千夜驟然感覺全身麻木,竟已動彈不得!

  千夜大吃一驚,立刻掙扎,可是身體卻被重重束縛,絲毫也未鬆動。趙君度的八方封鎮,哪怕隨手一拍,也是威力極大,千夜幾近力竭的狀態怎麼可能掙開。

  「再亂動,就要傷到根本了。」趙君度沉聲一喝,千夜不由老實下來。

  趙君度向落地後開始搜索左右,一步一步逼近的持劍者們望去,「這些人想必都是為我而來,既是如此,我怎好讓他們白跑一次?來都來了,那就不要回去了。」

  趙君度伸手從千夜背後取下葬心,根本沒有瞄準,就是一槍轟出!一名持劍者應槍而倒。

  趙君度根本不看戰果,槍口不斷移動,槍聲轟鳴,響徹天地!凡在射程之內,不管那些持劍者如何變幻身法,如何升起領域,如何阻擋還擊,在趙君度必中天賦能力下,沒有誰能夠逃得過他的絕殺一擊,一個個持劍者應槍而倒。

  千夜卻是大驚,又開始拼命掙扎。葬心可是九級槍中的上品,哪裡是這樣用的?! 本帖最後由 kate801 於 2017-10-29 23:32 編輯

a9993838aaa 發表於 2017-10-31 07:16
永夜君王 卷九 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一 恨無念想

  帝都之夜,天青如洗,無星無月。

  地面上萬家燈火,灼灼不遜天光,仿佛誰都沒有注意到今夜秦陸天象有異,萬里長空若被深黑幕帷遮蔽。

  青陽王府正殿屋頂上,一人半跏趺坐,一手提了酒壇灌入口中。

  這種喝法極為痛快,酒氣四溢,空中彌漫著濃烈、粗糙、辛辣的氣息。這是北地土釀,俗稱「燒口」,用料粗劣,味極濃烈,遇火既燃。軍中小兵常備來抵禦嚴寒,洗滌傷口。

  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對角飛簷上,居然不曾在這天王府邸引起半分驚動。

  張伯謙待最後一滴酒液傾盡,隨手將酒壇扔下地面,方才抬眼看向來人。

  他下午一回來就發現林熙棠已經不在府中,隨即鋪開意識搜遍全城。天王的強大意志肆無忌憚地掃過整座帝都,其他人或許沒有感覺,已掌控帝都的皇帝卻不可能覺察不到。事後,張伯謙沒向未央宮做出片言隻語解釋,皓帝也沒有派人前來探詢。

  只不過此刻皇帝本人來了。

  兩人一時盡皆無語。

  張伯謙面容如古井無波,氣息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全無往日淩厲鋒銳的存在感。皓帝卻是通身氣勢宏大晦澀,乍眼看去,仿佛與無邊山河社稷融為一體。小藏宮一戰後,兩人竟都各有明顯進境。

  皓帝忽然輕輕吐出口氣,就地坐下,「老師走了。」

  張伯謙的天王意志在帝都陡然擴張時,以皓帝對林熙棠的了解,不用問就猜到出了什麼事情。皇帝監管百官不說全無死角,對關鍵的人和點肯定是都要在掌控之中的,然而皓帝一發現不對,即刻命各處探子來報,卻是各處皆無異狀。

  「他哪裡都沒去,什麼都沒交代,就這樣直接離開了。」皓帝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茫然,好像與大人走散的迷路小孩,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這時,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林熙棠為何出了天機閣直接來天王府。林熙棠一旦被確認失蹤,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必會受到嚴厲鞠問,惟有在青陽王府不會牽連任何人。

  張伯謙沒有說話,只靜靜聽著,對於自己被做了擋箭牌也沒什麼反應。

  皓帝抬手捂住眼睛,苦笑道:「老師想要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改變心意。」

  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最後喑啞,「在人族的未來面前,一切利益都太渺小,必要之時,哪怕這個帝國都不是非要存在不可的。但是億萬人中,那麼多天機士,那麼多強者,既然誰都可以犧牲,為什麼是他呢?」

  「老師一生救了無數孤兒,發掘無數人才,可他究竟有沒有半點真心?不然的話,每一局都以自己為棋,每一次都是步步自履死地,讓眼睜睜看著的人情何以堪?」

  到了最後皓帝已經全然是自言自語,而張伯謙一手按地,一手扶膝,抬頭遠眺天際,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皓帝說完後,屋頂方隅之地有片刻沉默,忽聽見張伯謙嗤笑道:「哪來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制定規則無非是不夠強大,沒有第二個原因。」

  張伯謙長身而起,目注沉沉夜色,「秦陸的外虛空已經被封鎖了?」

  天穹上看不見小行星帶,也看不見兩輪月亮,自然不是軌道變化或者雲層太厚的原因,那是永夜艦隊以及黑暗強者張開的原力場干擾產生的視覺偏移。

  皓帝也跟著站起,道:「是的,臨江王叔剛剛折返。」此時他已收起所有外露情緒,再看不出半分猶疑彷徨。

  「另外幾陸呢?」

  「黃昏時分已遭遇試探性攻擊,幾位天王均就位坐鎮。」

  不用多說,兩人也知道秦陸此刻所有的只是暫時平靜,「血腥葬禮」的重頭戲當在這裡。

  皓帝想了想,忍不住道:「大衍天機訣避過黑暗大君以下的部隊是沒有問題……」

  虛空終究不是陸域,說大很大,說小也不小了,永夜的封鎖線會擋住臨江王的整支全編浮空艦隊,卻不見得一艘小艇都漏不過去。外空封鎖若能做到滴水不穿,也沒有戰時走私這種說法了。

  然而張伯謙轉過頭來,淡淡接口,「避開黑暗大君也沒有問題,除了黑暗聖山。」

  皓帝與張伯謙目光一對,後者明明神色平靜,眼中毫無波瀾,皓帝卻是覺得一股寒意泛上心頭。張伯謙所指顯然不是他曾遇到過的蛛后投影。

  張伯謙又道:「惡客既已臨門,陛下還不下令開戰嗎?」

  皓帝聞言微微一怔,別看帝都普通人的生活還一切如常,實則整個秦陸都已完成最高級別動員,各戰區隨時可以投入戰爭。但張伯謙的意思是主動出擊?

  張伯謙接下來的話證實了皓帝並沒有理解錯他的意思。「既然血腥葬禮終究是天王之戰,那就戰吧,何須再從炮灰打起。」

  張伯謙依然語氣平平,強大戰意卻開始節節攀升。

  皓帝愕然道:「現在?」

  「打架難道還要挑時間?」

  皓帝默了一默,忽然笑道:「張王說的是。」他眉目舒展,已不像來時般如負重擔,心事重重,宏大的氣息中透出幾分真正王者般的凜然超脫之意。

  「既是張王出戰,朕為你壓陣。」

  「有勞陛下。」

  皓帝一拂袍袖,升空而起。隨著他的動作,整座天啟城又仿佛活了過來,縷縷青氣升騰。

  這次位於帝都中心的未央宮同樣蒙上一層青霧,霧氣短時間內加厚加濃凝聚,最終現出一把巨型長槍幻象。只見那把長槍如實物般,緩緩立起,槍口上揚,槍柄下壓,一直轉到一個適合射擊的角度,於無聲中,噴吐出一道長長青焰,直奔天穹。

  黑沉沉的長空雲散天開,又恍若舞台上簾幕被推拉向兩側,露出背後一方微光虛空,以及一輪黑日!

  張伯謙沒有半分動容,呵的一聲,衝天而起,繚繞雲氣筆直如戰旗,兵指虛空。

  浮陸白城中,槍聲不絕。

  趙君度似是完全感覺不到葬心的消耗,就是專心致志地收割著一個又一個的持劍者。葬心的巨大威力加上他的必中,槍槍都是要害,在此刻戰場上簡直就是無解,哪怕侯爵,也是一槍斃命。

  轉眼之間,高星級的持劍者幾乎被收割一空,只剩下寥寥兩人。而餘下的五星持劍者都是伯爵了。

  槍聲如雷,一下下敲打著這些永夜強者的心防。持劍者並非不怕死,恰恰相反,因為明顯高出同輩的實力和遠大前程,沒有哪個持劍者真的想死。當第七名高星持劍者倒下時,他們的士氣瞬間崩潰,四散而逃。

  趙君度卻不收手,依舊執槍點殺,一名伯爵逃到千米之外,仍被一槍轟殺!

  到了最後,只有寥寥數名持劍者逃走。來時轟轟烈烈的大部隊,竟是在趙君度手下幾近覆沒!

  趙君度執槍而立,環顧四周,朗聲道:「拿整個持劍者換我趙君度一人性命,難得你們聰明了一次。」

  戰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還沒有從剛剛那電光石火般,卻是驚心動魄的激戰中回過神來。

  持劍者是整個永夜年輕一代的核心和中堅力量,或許其中沒有人能和趙君度這樣橫絕一時人物相提並論,但大多都是如艾登這樣的名門天才。現在持劍者傾巢而出,卻幾乎被趙君度橫掃一空,對整個永夜議會都是極為沉重的打擊。

  趙君度打掉的不只是眼前的伯爵侯爵,而是未來的公爵議員,甚至有可能出現親王乃至議長級別的人物。

  無論是誰,哪怕再想要趙君度的性命,也必是不會願意作這種交換。

  此刻永夜一方,道爾重傷遠遁,群龍無首,能夠壓陣的就只有一個蒂格。而看到道爾的情況,誰都知道蒂格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就算還能下場戰鬥,卻不要指望他擊敗強敵。

  蒂格此刻心中根本不知是何滋味,就那樣看著趙君度如天神一般凝立空中,俯視眾生。哪怕知道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就是無人敢靠近一步。

  蒂格心中暗歎,人族每每到了絕境,總能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千年以來,更是不知有多少先烈以燃燒自己地方式與敵偕亡,這才在黑暗領地中硬生生耕耘出一方養育人族的水土。可以說,大秦現今每一寸山河國土,都是他們用血肉鑄就。

  現在,趙君度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趙君度年輕英俊,身家背景無可挑剔,自身又是驚才絕豔,踏平神將天關只是等閒,哪怕如張伯謙一樣英年晉入天王至境,也不是虛妄。

  這樣的年輕人,有著如此燦爛前途,於此關鍵一役,卻從未想過自己逃走,而是自始而終,血戰到底。更於最後時刻燃燒生命,從容赴死,以一代永夜最傑出的年輕天才作為自己墓碑上的點綴裝飾。

  只是,燦爛前程,哪是那麼容易放得下。

  永夜有著絕對優勢,持劍者又個個心高氣傲,自恃實力前途,誰會真的拚命?如在被狙擊之初,若有半數肯結陣衝鋒與趙君度拚死一戰,戰局就絕不會是這樣。只是趙君度瞬間斬殺過半高星執劍者,徹底打寒了他們的膽,自此只顧各自奔逃,個個都成了葬心的靶子。

  說到底,就是沒有人想到趙君度能夠在一瞬間就下定決心,以已身為代價,強行破局。

  蒂格不禁有些迷茫,這個年輕人心中究竟想的是什麼?怎麼這個決定能夠做得如此輕易?

  血族自謂長生種,生命確實悠久漫長,越是如此,就越是畏懼死亡。蒂格自己就深有體會,生死之間,實有大恐懼。

  趙君度目光所及,再無敵手,方才從容落地,來到千夜身邊。

  此刻不用掙扎,千夜身上的八方封禁已經自動解開, 可是千夜仍如雕像一樣,動也不動。他嘴張了張,艱難吐出一個字,「你……」然後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趙君度哈哈一聲,道:「有我趙君度在,哪能讓弟弟妹妹們在陣上拚命?」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9-4-27 21:00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1 15:53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二 白城戰止

  趙君度將葬心放回千夜手裡,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千夜,等你長大了,記得給我報仇。我們趙家就沒有笨的,何仇何怨,你應該心中有數。好了,現在我累了,要休息一會。」

  說罷,他逕自走到一道斷牆前,靠牆坐下,雙眼微閉。此刻天空濃雲忽開,一道陽光如同流金瀑布,恰灑在他的身上。趙君度嘴角露出微笑,安坐閉目,如同在享受陽光。

  千夜上前一步,腳未落地,又收了回來。此刻趙君度胸膛仍在微微起伏,千夜惟恐驚到了他,這最後一點生機,也會隨風而去。

  宋子寧和白凹凸悄然出現,默默站立。白凹凸微微側首,似是在傾聽著趙君度的心跳和呼吸。一個個傭兵和趙閥私軍陸陸續續走來,整個白城,已經只剩下寥寥數百戰士,個個帶傷,有近半還要同伴攙扶才能站立。

  外圍的永夜戰士早就被方才一戰震懾心神,潰散逃去,還立在原地的大都是爵位強者,也是失魂落魄,已停止攻擊。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一個方向,仿若沉睡的趙君度。就在片刻之前,這人還是他們每一個的夢魘,現在他沉睡了,他們竟又覺得完全提不起力氣打破這一刻的安寧。

  「千夜……」

  千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宋子寧閉嘴,然後向趙君度指了指。宋子寧嘆了口氣,不再相勸。此刻趙君度還有呼吸,心還在跳,可是誰都知道這就是夜曇盛放,注定凋零。

  宋子寧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圍,苦笑,將手中扭曲戰槍扔下。但是槍身忽然又回到宋子寧手裡。宋子寧一怔,才發現是千夜抄起戰槍,塞還給他。

  「這一仗,可還沒完!」千夜一字一句地道。

  剛才參戰的黑暗強者死的死逃的逃,已被打散了心神,那毫無鬥志的狀態,基本不可能再重上戰場。可城外仍有後備軍隊,以及壓陣的血族副公爵。而那麼多黑日的高星持劍者在這裡出現,後面必然還有位階更高的議會強者。

  「你要……」宋子寧忽然看到千夜手中多了本黑色厚書,古樸而悠遠,分辨不出是哪個時代的產物,只能感覺到年代必然極為久遠。

  黑之書自行打開,每張已成形的書頁都在燃燒,化為虛無。每當一張書頁燒盡,裡面所凝聚的海量血氣就通過封面上的碩大寶石,匯聚如柱,湧入千夜體內,被悉數吸收。

  千夜頭頂一道暗金血氣驟起,射向天空,血氣中無數金色光粒載沉載伏,宛若夢幻。

  隨著血氣出現,千夜的氣息開始不斷攀升,由深沉而晦澀,由龐然至恐怖。轉眼之間,只屬於公爵的恐怖氣息如極淵,如深海,覆蓋了整個戰場。

  宋子寧的神情由疑惑變成了震驚,失聲道:「你幹什麼?!失了平衡,可是會死的!」

  宋氏古卷的根本就是黑暗和黎明的平衡,任何一側過於強大,平衡即會不可逆反地傾斜,不斷吞噬另一側,直到作為載體的軀殼承受不住徹底崩潰。

  千夜卻很平靜,說:「至少在那之前,我能把你們活著帶出去。」

  「千夜!」

  千夜打斷了他,道:「不會有援軍了。」宋子寧竟是無言以對。就算有援軍,也會被繼續狙擊,況且白城已經無險可據。其它各路帝國軍遭遇的黑暗種族部隊數量即使及不上永夜對白城的投放量,怕也不會輕鬆。

  此刻那些原本還留在戰場上的永夜強者被千夜氣勢震懾,個個顫慄,不斷向後退去,且要退出一大段距離後,才敢轉身狂奔。

  蒂格看得大急,同時又是心驚肉跳,那些爵位強者的古怪舉動,分明是被千夜的血氣威懾。

  然而道爾重傷遁走,持劍者被屠戮之時,永夜軍隊的士氣就已經一敗塗地,聯軍中的狼人部落潰逃得差不多了,剩下血族面對千夜升騰的前所未見的血氣,格外沒有抵抗之力,就連蒂格自己都本能地感到顫慄,更不用說第一線的戰士們了。

  「該死!那些資深議員都在幹什麼?怎麼還不來?」蒂格望向天空,眼中全是焦急。

  持劍者一旦出現,後面必有真正強者坐鎮,資深議員是最起碼的配置。可是前方持劍者幾乎被趙君度殺了個乾淨,本該出現的頂級強者卻是一個都不見。

  其實蒂格也知道,仗打成這個樣子,這局不破也是破了。不管浮陸戰局最後輸贏如何,永夜的損失都遠遠大於收穫。此刻如果再讓千夜宋子寧衝了出去,那個責任可誰都承擔不起。

  外虛空依然是處處戰火,永夜與帝國艦隊時而相互絞殺,時而各自整編,不到半日又再次相對衝鋒。惟一值得慶幸的,永夜增援戰力的投放可能已經結束,幾乎不再有大批運輸艦衝擊防線。

  離白城不遠,靠近中西兩路交界之處的一片虛空中,氣氛肅殺緊張。

  一隻規模龐大的帝國艦隊正嚴陣以待,熟悉帝國艦隊構成的人看一眼就會知道,禁衛軍第一艦隊幾乎都在這裡了。

  打到這個時候,即使是帝國禁衛軍最強的一支艦隊也已不滿編。而要從戰局緊張的虛空戰場中,將全部艦艇抽調過來整隊,可想而知其它空域的帝國艦隊正在承擔多大壓力。

  但是,最大的壓力還在前方。

  一支規模不大,卻全由頂級戰艦組成的永夜艦隊正徐徐露出全貌。

  居中一艘巨艦,艦身通體黝黑,金屬表面刻紋華麗優美,收攏而成的一個個撞角卻顯出十足嗜血的猙獰。整個上甲板連同指揮艙都是晶瑩的血紅色,遠遠看去,原力法陣的光芒跳躍著,猶如一片火海。

  這艘巨艦的外觀對帝國禁衛軍來說很是陌生,然而從款式和大小判斷,那竟然是一艘親王級血族戰艦!和這個龐然大物比起來,左右伴航的公爵座艦,以及後方跟著的高速戰艦群幾乎已經不算什麼了。

  帝國旗艦上的將軍們個個面色陰沉,如臨大敵,等待著那片可怕的陰影一點一點蔓延到這片空域。巨艦身上的氏族徽記也緩緩橫入視線,火之冠冕,血族十二古老氏族之一,斯伯克家族的標誌。

  這簡直是最壞的那個消息,來人是永夜議會巨頭,血親王哈布斯!

  艦長一拳砸在戰術桌上,對副官吼道:「派高速艇!把哈布斯出戰的消息傳出去!」副官也知道事態嚴重性,立刻狂奔出門。此刻整個浮陸的空中、地面都在戰鬥,派出的信使也不知能跑到幾個戰略點,但是這個消息必須通知其它艦隊和地面部隊,否則任何人毫無準備地撞上血親王,肯定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而艦長自知全無獲勝可能,接下來可以做的,只是看能阻攔對方多少時間,以及如何最大化兌掉對方艦隊的一些戰力。

  正當帝國旗艦上氣氛極為緊張地進行戰前部署時,艦長偶爾抬頭,頓時驚訝地睜大眼睛。一滴汗水從額頭落入眼中,艦長粗魯地抹了一把,眨眨眼,再次向艙窗外看去。

  他沒有看錯!

  前方的永夜艦隊正在轉向!

  這時旗艦瞭望哨也報出同樣的結果。哈布斯的座艦正在左側舷轉向,左右公爵座艦,也隨之一同轉向,大約轉至一百二十度左右開始駛離,接著麾下所有永夜戰艦次第調整隊列,一起離去。

  原本這將是一場外空大決戰的節奏,可事到臨頭,卻以如此匪夷所思的結果收場。

  巨艦上,一名血族公爵臉色凝重,對哈布斯道:「殿下,我們這麼一走,持劍者可就沒有接應了。」

  哈布斯手中端著一杯如血的紅酒,站在舷窗前,正凝望著窗外荒蕪的虛空,彷彿那裡有著無數勝景,聞言淡道:「我這時離開,當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怎麼,你是在置疑我嗎?」

  那名公爵微顯惶恐,忙躬身道:「不敢!」

  默然片刻,哈布斯方道:「總有那麼一些人,哪怕是生命中最後的一段餘暉,也比無數人正午的陽光都要耀眼。」

  哈布斯背對眾人,誰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明白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因何而起。然則眾人雖面面相覷,卻再沒人出來發問。

  站在這個屋子裡的,都是血族各氏族侯爵以上的強者,大多在出發前就耳聞了哈布斯和梅丹佐剛鬧過一場不愉快,得青之君王雷諾居中調停方才平息。這種時候,誰也不想撞到心情明顯不佳的血親王的槍口上。

  哈布斯顯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低低嘆息,「總有那麼一些人……」

  他杯中的酒,猩紅如血,讓人覺得有些刺眼。

  白城上空靜悄悄的,居然給人一種死寂般的顫慄感覺。而城內,千夜已經向三個方向各做了一次突擊,每次都是恐怖威壓還沒臨頭,前方的黑暗戰士就已潰逃。

  下一次突擊,千夜還會在原本黑暗大軍的戰陣中心線上停止,然後折返嗎?或者說,他還會回去嗎?

  蒂格忽然間就明白了,總要有人做決定,要發佈那個命令,要承擔責任。顯然,現在這個角色就屬於他。是承擔戰敗責任,還是英勇戰死之間,選擇並不那麼艱難。

  他深吸一口氣,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命令……全軍撤退。」

  屬下接令而去,蒂格轉身,然後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白城。他知道,這一退,就再也回不來了。

  白城之戰,至此結束。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9-4-27 21:12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1 15:55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三 力挽狂瀾

  整場戰役,暗火和中立之地傭兵超過四萬,另有趙閥私軍一千人,幾乎全部戰死,生還者不過寥寥數百。

  而在這片小小區域,永夜竟然拋下了超過十萬具屍體,其中過半是真正的精銳。戰死的高級軍官和爵位強者不計其數,光是侯爵就超過兩位數,作為整個永夜議會最精華的部分,「黑日」戰隊的高星持劍者,幾在白城全軍覆沒。

  這座小小的石城,是一架名符其實的絞肉機。

  浮陸之戰,有若一場風暴,風眼就是白城。

  如今風眼已經穩定,周邊氣旋仍在狂烈暴動,猶如上古巨獸傾力咆哮,想要撕裂領域裡的一切事物。

  浮陸最靠近大秦本土一側的邊緣地帶,有一處帝國資源點。建築規格勉強算得上一座小型要塞,平時用作本土到浮陸的後勤接駁和中轉分發。

  大戰開始後,這個地方的航空港差不多就閒置了,大宗物資早已運送到各處要塞,來往的最多是些小型快艇,主要傳遞情報信息,和一些體積小份量不重的東西。

  所以,這裡並沒有成為黑暗大軍的攻擊重點。當然在整個浮陸處處戰火的情況下,還是發生過幾場短時高烈度的戰役。黑暗種族並未料到這個小地方也有神將坐鎮,被打得鎩羽而歸。

  整座建築群落裡進進出出的帝國將士都形色匆匆。在人流中,有一個灰色身影埋頭疾行,他裹在一件長及腳踝的連帽斗篷裡,只有靴子看得出是帝國軍靴式樣。然而奇怪的是,他一路走進去,並沒有人阻攔或者盤問。

  灰色身影一直走上位於要塞三樓正廳的戰備室,直接推門而入。

  右相從堆滿資料的長桌前抬起頭,陡然睜大眼睛,「你!……」

  來人沒等他說完,斗篷下亮起一道刺目寒光,向右相直斬而去。這場格鬥結束得極快,等軍部的幾名將軍聽到異動衝進來的時候,歪倒在座椅中的右相,已沒有了呼吸。

  來人早將兜帽放下,露出一頭銀髮,只是髮色灰濛蒙的,彷彿一路行來沾染了許多塵埃。他站在浮陸沙盤前,熟練地挪動一些標記,偶爾從旁邊桌上的資料堆裡找出幾頁,快速翻閱,然後又回到沙盤上。

  將軍們看清來人面孔,紛紛垂下槍口,露出張口結舌的震驚表情。

  這時門口又有人衝進來,是一名右相身邊的謀士,他不若將軍們猶疑,見到屋內情形,立時奔向前去戟指來人,「你……」

  林熙棠伸指輕彈,無形鋒刃劃過那謀士咽喉,一具失去生機的身體就重重倒地。

  房間裡靜得只聞呼吸聲。

  林熙棠直到調整完沙盤上所有標記,方才抬起頭,環視在場的將軍們,道:「朝政重組,軍部歸於內閣。我任太宰,主政內閣,對軍部有統轄權。」

  「我處決部臣之事,你們如實上報。」

  「沙盤上地方略調整,你們記錄下來,以最快速度送去各路軍中。」

  林熙棠交待完,轉身就走。經過一群仍呆立著的將軍們身邊,有名少將終於開口叫道:「林帥!前線戰況極危!不知道那些黑血雜種,從哪裡調來那麼多兵!」

  林熙棠點頭,「我知道,我現在就去前線。」說著,頭也不回地離去。

  將軍們互相看看,忽然間充滿了鬥志活力,衝到沙盤邊分頭幹活,再沒有人去注意椅子上和地上兩具屍體。林帥即已現身戰場,那麼這場大戰就是勝利在望。沒人說得清這信心從何而來,或許是這個男人一次次隻手覆局的傳說。

  帝國東路軍的兵鋒已不知與黑暗種族展開了第幾次絞殺。大軍上方空中,圍攻海密的永夜強者已少了一人,其餘也有一半帶傷。

  海密十指均已裂開,半身披血,癒合緩慢的傷口中血滴時而滲出,連手上透明的弓弦都有了顏色。但她矗立空中,依然脊背挺直,儀態雍容,只有過分蒼白的臉色透出一點點疲弱。

  一眾永夜強者再次發起攻擊,然而,他們還沒突進到百米,就聽見一聲清脆槍響,幾乎每個人的視野中都出現一枚高速回轉的子彈,向著眉眼正中飛來。

  眾強者大驚,顧不上進攻,紛紛收勢自保。直到此時,大部分人才發現襲向自己的子彈只是個虛像。他們還在驚魂未定中,只聽見一聲慘叫,一名同伴從空中墜落,原來打向他的那顆子彈是真的!

  海密在槍響同時就轉頭看向東方虛空,然而灰濛蒙的天幕下什麼都沒有。她蒼白的臉上陡然泛起病態的嫣紅,就連面對強者都不曾有半分動搖的站姿,居然微微晃了晃。

  永夜強者中突然有人驚叫起來,「重影迴廊!林熙棠!」叫出這句話的強者下一個動作居然是掉頭就跑,全然不管自己同伴。

  「重影迴廊」,是大秦雙璧之一林熙棠的神技。這名永夜強者顯然曾在戰場上與林熙棠交過手,而且還被打怕了。

  一個溫和而清冷的聲音道:「是的,回去告訴他,我來了。」

  又是一聲槍響,虛空中再現數道彈影。這次所有在場的永夜強者全作鳥獸散,遠遠的有人悶叫一聲,顯然是某個倒霉蛋仍然沒有避過那枚實彈,不過因為已在逃跑,受了傷卻未致命。

  海密動了動嘴唇,然而那個名字終於含在舌尖,未曾吐出。

  她不知道自己立了多久,像是只有一刻鐘,又像是一個百年那樣漫長。這片空域中除了升騰的硝煙氣息,就沒有其它,而那個溫和到彷彿刻在她骨血裡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海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血。她直起身體,看了看自己傷痕纍纍的手掌,然後握緊長弓,將目光轉向地面戰場,隨即投入戰況最為激烈的一角。

  至於上方這片空域,恢復了寂靜和空曠。

  在虛空深處,哈布斯雙眉緊鎖,臉色陰沉,不斷催促艦隊加速。可是此刻艦隊已經接近極速,若是保持目前狀態,又沒有中轉補給,燃料夠不夠返回永夜都不好說,哪還能更快?

  想要達到理想速度,惟一地方法,就是哈布斯讓自己座艦脫離整個艦隊,單艦突進。哈布斯幾次差點衝動,最終還是忍住,率領整個艦隊疾行。而目的地,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連親王座艦的艦長都是滿頭霧水,只按照哈布斯的指示不斷調整航向,艦隊中的其他戰艦更是摸不著頭腦。

  不過航行一個多小時以後,他們發現自己的隊列在擴大,新增的同伴幾乎都是主力艦種,應該是來自浮陸外虛空機動艦隊,有些戰艦可能被召集時已投入戰鬥,艦身上還殘留著炮火痕跡。

  艦長把來自哈布斯的又一道命令迅速分發下去,然後拿過自己手畫的航行軌跡端詳。發現他們從浮陸中偏西側繞到了東端,先後轉折兩次,現在正衝向大秦帝國所在的中層大陸方向。

  艦長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鬚,這個航行方式,說是在收攏各處的艦隊吧,好像還有別的目的,倒彷彿在驅趕什麼,或者準確說是在追趕什麼。

  不過艦長隨即把紙張揉成一團,滿足一下好奇心就算了,他可不敢去招惹明顯心情差到極點的親王。

  就這樣全速航行,整整半日,艦隊終於來到了一片虛空。

  這裡位於浮陸與帝國中間位置,一個處理不好,就有可能遭到帝國艦隊的前後夾擊。而且附近空域並不太平,就在前方幾十公里處,旋轉著一個已經成型的虛空風暴。

  不過哈布斯絲毫不管危險態勢,反而命令艦隊就地擺出攔截陣型,然後靜候。

  片刻之後,前方出現一葉輕舟,在虛空風暴中飄蕩而來。

  輕舟不大,滿打滿算也就是能裝七八個人的樣子,對於浮空艇來說,幾乎就是最小的規格了。這麼小的浮空艇,即不能經風雨,也不能遠航,只能在內陸用用。可是它居然出現在虛空,穿越風暴就像在浪尖上滑行,悠然之意撲面而來。

  哈布斯座艦上,一眾血族強者都是面面相覷,心中隱有不安。這葉孤舟來得實在詭異,不用腦袋去想都能知道,其中必定是坐著某位真正大能之士。

  啪的一聲輕響,哈布斯手中酒杯被捏得粉碎,猩紅酒液灑了滿地,猶如一地鮮血。

  眾人都是大驚,多年以來,還是罕有看到哈布斯如此失態。

  哈布斯第一次回歸氏族時就已是公爵位階,相對於血族上位者們通常的生殺予奪的威壓,他給人的印象就是溫和而寧定,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讓他表露出太明顯的情緒變化。

  但是現在,他顯然失態,自己還一無所覺。

  酒液滴落在地板上的嘀嗒聲終於喚醒了哈布斯,他看看灑落一地的水晶碎片,皺了皺眉,然後非常粗魯地在外套上擦了擦手,就將大禮服脫下扔掉,穿著一身獵裝,大步走向甲板。

  他剛剛跨出房門兩步,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突然降臨,哪有若深淵般的宏大氣息瞬間充斥天地,令一眾血族強者本能地顫慄,位階稍低的幾乎要俯首跪地。

  威壓覆蓋了整片虛空,其他戰艦上的永夜強者也沒能倖免,不斷有人支撐不住,噗通跪下。

  這種無法抗衡的恐懼,這種發自黑暗源頭的威壓,只能來自聖山之上。不知是哪位至尊,將目光投注到了這裡。更不知那葉孤舟中坐著何方神聖,能夠引起至尊關注,並勞動了哈布斯大張旗鼓的過來攔截。

  哈布斯向空茫的虛空望了一眼,眼中複雜神色一閃而過,旋即被隱藏到瞳孔的最深處。他垂在身側的右手手指動了動,終究克制住,沒有撫上胸口。

  剛才就在那艘小小浮空艇出現的瞬間,那滴分離在外的源血噗地消散,不是意識被屏蔽,也不是源血被隱藏,而是徹徹底底不存在了。

  哈布斯定了定神,大步走上甲板,隨即踏入虛空,凝立在那葉孤舟之前。

  「這一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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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9993838aaa 發表於 2017-11-2 21:08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四 最後一戰 上

  浮空艇艙門打開,走出一個清瘦挺拔的銀髮男人,一身立領黑色的標準帝國軍服,但是沒有軍銜標記。

  他的面容並不蒼老,卻也不年輕了,時間在他身上似乎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他的雙眼深邃清澈,靜若止水,仿佛倒映著世間萬象,讓人一看就會沉浸其中,再也挪不開目光。

  哈布斯這幾天已累積到近乎暴躁的煩躁之意突然盡去,恢複了淡定從容的常態。

  他深深凝望著那雙眼睛,許久之後,方才歎了口氣,說:「為什麼偏要是這個時候?」

  林熙棠走出浮空艇後並沒有看哈布斯,而是望向周圍,仿佛無盡虛空中也有萬千風景,當他雙目投向帝國方向的時候,眼中更滿是不加掩飾的眷戀和熱愛,與往日總是清冷得近乎冰冷的模樣頗為不同。

  他徐徐地道:「若不是這個時候,我怎會如此?」

  這時虛空中隱隱有種無形波動,似是一直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那位至尊心中也有所波動,並且不經意地流露。

  林熙棠轉頭望向虛空深處,道:「難得魔皇陛下如此有空。」

  一輪黑太陽自空茫中升起,世界無光。

  龐大的永夜艦隊一瞬間褪去了所有光芒,無論原力陣列、金屬或是水晶外殼,乃至照明器具,無論發光、折射還是反射,萬物皆喑,盡伏於黑暗。包括載林熙棠來此的那艘小小浮空艇。

  所有永夜強者都仿佛回到了在成年儀式上接受黑暗洗禮的那一刻,目之所及、身之所處,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他們已無一人站立,皆臣服在這無可匹敵的浩瀚意志之下。

  這方虛空中,不受影響的只有林熙棠和哈布斯。

  一個身影緩緩走出,他並不如何高大,氣息卻是充斥天地,而每走一步,整個虛空都為之震顫。他的身形和面容都籠罩在暗色之內,就連哈布斯的眼力都看不清楚。

  血親王很快收回目光,右腳後退半步,躬身行禮,以示對永夜至尊的敬意。

  魔皇在林熙棠面前站定,注視著他,「看到你要去浮陸,我又怎麼能夠不來呢?」

  黑暗聖山的聲音宛若柔絲,出人意料的溫和,口氣也隨意普通,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說話。

  無論帝國本土的防禦網路,還是永夜在秦陸外空布下的封鎖線,哪怕有黑暗大君坐鎮,在林熙棠面前仍舊是破綻百出。

  惟有黑暗聖山的意志無法輕視。然而誰又知道,當此血腥葬禮全面啟動之時,魔皇的目光竟然會從帝國本土移開。

  林熙棠微微一笑,道:「拜哈布斯親王殿下所賜,林某已重傷多年不愈,就算到了浮陸,又能如何?」

  「我只是晚了一步,讓你登陸片刻,半個小時都不到罷?你自己知道你做了什麼。」雖然話是這麼說,魔皇依然語調柔和,並無火氣。

  說罷,魔皇仔細地看看林熙棠,訝道:「你竟然只有一年多的生命?」

  「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吧?」

  魔皇默了一默,道:「如果以你年紀來算,本該有六年不到。」

  林熙棠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魔皇恐怕連自己年紀都不會記得,卻對他這樣一個黎明陣營的神將了解得如此清楚明白,顯然是知道了些什麼。

  魔皇遮擋身形的暗色忽然散去,露出每個細節都堪稱完美的面容,「你雖是我永夜心腹大患,卻值得我以本來面目相見。」

  林熙棠看清魔皇的模樣,微微一怔,然後道:「多謝。」

  魔皇略帶自嘲的一笑,道:「蘿絲尼亞心思全在新世界上了,莉莉絲還在沉睡。所以一知道你要來浮陸,我就來了,也只有我能來。」

  林熙棠向哈布斯看了看,微笑道:「想要攔下我,似乎有火之冠冕就夠了。」

  魔皇道:「在你面前,準備得再如何充分都不為過。我若不來,實在放心不下。再說,我也早就想見見你。錯過此次,怕是再無機會。」

  魔皇頓了一頓,道:「就是哈布斯卿,不也是將所有能調動的艦隊都帶了來,布陣攔截嗎?」

  這句話由黑暗聖山在此時此地說來,實不知是褒是貶。哈布斯則是神色平靜,安靜聽著。

  倒是林熙棠道:「他若不多帶些人,怕還是攔不到我。」

  林熙棠用兵本就以莫測著稱,連大軍動向都能遮掩,何況他如今孤身一人,只要有足夠機動能力,偌大浮陸、茫茫虛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而拉網戰術則是沒啥好說的,網眼夠細夠密即可。

  魔皇卻是從林熙棠的這句話裡還聽明白了其它意思,點頭道:「啊,原來如此。林卿是要以一已之身,換浮陸之役的完勝。」

  林熙棠像是有些感慨,輕歎道:「打成這樣,哪裡是什麼完勝?只此役因我而起,自要以我為終。如此結局,自是最好。」

  哈布斯一直保持沉默,此時終於忍不住,「我就不明白,你明明還有一年好活,為什麼要這麼做?況且……」說到這裡,他突然醒神,收住了後面的話頭。

  「林某一點殘命,換取一塊浮陸,有何不可?」

  哈布斯再也壓不住怒意,沉聲道:「你一放出到達浮陸的消息,我就調集全部艦隊前來攔截,魔皇陛下也親身到此。你自己說,你這一點殘命和浮陸究竟哪個重要?!」

  這一問如此直接,林熙棠一時竟也不知如何回答。片刻之後,他才苦笑,道:「對手的評價總是會高些吧。」

  「因為我們是敵人,所以才最知道你的價值。」哈布斯說得極為低沉。

  魔皇忽然插話,「哈布斯卿的話沒有錯。就算你只有半年生命,我亦寧願將浮陸送與你,換你一死。只要你活著,我總是寢食難安。」

  黑暗聖山的聲音分外溫柔,好像他此刻並非決定了一人生死,而是在和老友商量一次午後花園茶會的邀約。

  哈布斯的臉色陡然白了白。魔皇依舊凝視著林熙棠,哈布斯卻在瞬間感覺到這位至尊的意志從他身上一掠而過。

  話說到這裡,林熙棠已基本心中有數,問題應該還是出在長生王身上,天王之墮,實是帝國之痛。之前他可能還沒有動到帝國之本,然而在確知載曜之始成功後,長生王定是立刻明白過來,這些年是林熙棠代替被天機之變弄殘的宗派在支撐曜輪,不管是為了報複,還是仍存了顛覆曜輪的妄想,終是把這個消息捅給了魔裔。所幸載曜之始已無可逆反。

  林熙棠心裡還擱著一件事,看了看魔皇,難得起了些好奇心,問道:「凱恩陛下即是親身至此,那您是已經看過帝國秦陸的天王交替了嗎?」

  「若干年就會來一次的事情,哪有你這邊重要。」魔皇坦言道:「而錯過今日,你如留在大秦本土再不出戰,還真是十分麻煩。」

  林熙棠又是一怔,自嘲地道:「看來林某還是將自己看輕了。」

  哈布斯道:「不是你,而是你們人族,你的皇帝將你看輕了。」

  林熙棠失笑,搖頭,他的眉眼微微柔和下來,「此事無關陛下啊!」說到這裡,想了想,又微哂道:「大秦朝中也有些聰明人,並沒有看輕我呢。我若不來收攏浮陸殘局,他們今後怕都睡不好吃不下。」

  「你們人族真會內鬥。」哈布斯道。

  魔皇卻是無奈苦笑,「我們四族之間,好像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位黑暗聖山的氣質極為獨特,毫無強者之勢,一名敵對陣營的神將,一名己方陣營的親王,與他都有著身份和位階上的很大差距,他卻自始至終娓娓而談,如話家常,言語之間也是坦率坦然,極有魅力。

  可是周圍失去了光的虛空世界,卻沒有一刻不提醒著人們,魔皇凱恩是站立在這個世界巔峰,最強大的存在之一。

  林熙棠道:「凱恩陛下在浮陸還有什麼利益嗎?」他這話明顯有所指,接著就直截了當地說:「我剛斬了一個和你們永夜的交易者。」

  魔皇奇道:「你為什麼不問哈布斯?」

  林熙棠反問:「難道凱恩陛下知道與那人交易的使者是血族?」

  魔皇被說得一愣,不由失笑,知道自己一時不察掉進了語言陷阱,於是道:「好吧,不管是什麼利益都歸你了。」

  魔皇這句表態至關重要,無論之前永夜議會在浮陸上布下什麼陰謀陽謀,至此全都被放棄。

  林熙棠達到目的,也再不細問究竟是什麼謀局,乾脆地道:「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就在這裡做個了結吧,只是不要想讓我束手就縛。戰士死於戰場,即是最好歸宿。」

  魔皇忽問:「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林熙棠一愣,倒是認真想了想,沉吟說:「本來還想去見一個人……」他看了哈布斯一眼,笑笑,「只是哈布斯殿下的動作太快,沒給我留下多餘時間。啊,沒關係,見與不見,終是如此。」

  說完此話,林熙棠氣勢陡然攀升,於這無光世界中,忽有點點繁星閃爍,雖然亮度極其微弱,若隱若現,但終究衝破了無邊黑暗。

  領域「星極逸流」!

  林熙棠就在這兩名永夜世界的大人物面前,毫無顧忌地全力展開了自己的領域。

  魔皇手動了動,然後猶豫,最後道:「哈布斯卿,你送他一程吧。」

  隨著他話音落處,眼前空間陡然改變,隔了數米而立的三人之間忽然拉開百米距離,正是神將級強者的攻擊範圍。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9-4-27 21:23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3 15:47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五 最後一戰 下

  哈布斯神色冷峻,面上沒有絲毫表情,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睛不知何時轉為血色,宛若一條鮮血長河在翻騰咆哮。

  他定定看進魔皇眼中,這個舉動已堪稱無禮。魔皇不嗔不怒,深淵般的雙瞳中甚至連一絲被冒犯的情緒都沒有。

  哈布斯終是目光垂落,低下頭去。

  驀然周邊空間爬上濛濛淡金,和漫天星辰的情況相似,細碎光點總有些黯淡微弱的感覺。那是因為在黑太陽的範圍裡所有領域都會受到壓制,即使魔皇一直都收斂了威壓。最後這抹猶如日落的顏色仍是擴展開來,詭異地將繁星也沾染上了一層昏暈。

  領域「黃昏國度」!

  哈布斯緩緩高舉起右手,鮮血之力幾乎在瞬間提升到接近巔峰,黑暗火焰繚繞著整條手臂,一寸一寸凝出他的著名武器,「永恆之槍」。

  哈布斯抬頭望向林熙棠,「你的『阡陌煙華』呢?」他們兩人交手過不止一次,雙方武器都已很熟悉。

  然而出現在林熙棠掌中的並非那把厚重的長管左輪,而是一柄矛槍。他單步後撤,槍鋒斜指天空,擺出一記起手式。

  看到這個槍勢,哈布斯微微一怔,道:「薪盡火傳?這是宋閥的槍法?」

  林熙棠道:「天下武道,殊途同歸。我只是覺得,這一式最適合此時而已。」

  哈布斯不再多問,他雙眼中已經褪去所有感情,漠然得近乎死寂,惟有血氣狂烈翻騰,一如即將脫枷而出的困龍。這是他的鮮血之力已經完全提升至巔峰的標誌。

  須臾血氣如潮,呼嘯而聚,轉眼間在虛空中凝成一團血色風暴。

  林熙棠首先一槍擊出,空間好像定格了一瞬,隨即猶如棱鏡般,連人帶槍分裂成了十多道身影,鋪天蓋地,一起向哈布斯襲去。

  哈布斯不閃不避,一槍正面擊出。

  然而這次的「重影迴廊」竟有一半並非虛像,轉眼間哈布斯連中五、六記,最深的一道傷口也是最險,在前胸剖開的肌理間隱約可見血琥珀。

  這個世界最堅硬的物質之一,那枚血琥珀上,有一道刻痕。

  哈布斯面容沒有絲毫改變,手中槍勢穩定向前推去,彷彿什麼都無法阻擋。

  淡金的槍芒如黃昏之光在血色風暴中滑行,所過之處,眾生靜默,直到自林熙棠身體中穿過。

  「武神之眠」!火之冠冕名聞永夜世界的終結技。自二十年前,哈布斯以此式一槍誅殺與自己同位階的永夜大公爵之後,已多年未曾動用。

  全力一戰,以最強一擊為敵手送行,這是永夜強者所能表達的最高敬意。

  「黃昏國度」的淡金光芒瞬間席捲了每一顆繁星,「星極逸流」的領域開始崩解。深黑穹頂之上,星落如雪粉般簌簌而下。

  星光之點支離破碎,幾乎微弱得看不清,然而在眼角依然能捕捉到極微淡的碎光。只是一轉頭,就隱沒在視野中,讓人懷疑是否曾經存在過。

  依稀彷彿,有人在耳邊低語,「林熙棠,你不記得了啊。」魔皇蒼茫的嘆息像是從極久遠處傳來,「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當初我不該放你活著離開的,以至於造成今天整個永夜的被動局面。」

  籠罩著這方虛空的黑日突然淡去,世界重新有了光。與此同時,星光大盛,這才看見天穹星墜直如無窮無盡,披滿了髮梢、衣襟、槍尖和傷口。

  魔皇抬起頭,漫天星子撲落他極致完美的面頰,「哈布斯,我在聖山等你。」暗色瀰漫,再次遮蔽了這位黑暗聖山的身形和容貌,隨後他就從這方虛空中消失了。

  林熙棠持槍不動,面露微笑,雙眼緩緩閉上。

  一點光芒在他槍尖出現,直飛天外,轉眼間消失在虛空深處。

  宋閥的烽火傳薪槍,在林熙棠手中才重現最高境界。只是薪盡火傳,這一點希望微光,卻不知落往何處。

  與此同時,浮陸戰局以一種近乎崩裂的方式轉變。

  首先是外空主力機動艦隊突然消失,外空控制權再次落到帝國手中。隨即數處重要戰場上正在投入兵力的近地空戰部隊紛紛抽身,甚至有本該統帥戰局的公爵級人物一併離去。

  鏖戰多時的帝國大軍頓時感到壓力一鬆,至少面前戰線上的黑潮有了邊界,不再是無窮無盡。

  不久之後,各路軍隊開始陸續接到最新的戰略情報。雖然僅憑一紙方案是沒可能馬上翻盤的,然而在各路統帥和大將們眼中,卻如撥雲見日,從膠著戰局中劃出了一條新的大道。

  白城是此刻大陸上最平靜的所在。蒂格退走後,城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永夜一兵一卒。

  蒂格一回航空港就得知更多最新情況,陰雲頓時籠罩心頭。他還不能確定發生了什麼變故,然而持劍者之後沒有出現坐鎮強者,主力艦隊被抽調去執行不知名的任務,都給了他一種不祥預感。

  又等一個多小時,當他偶爾發現永夜被抽調的艦隊是在離開浮陸,當即命令左近浮空艇基地中所有浮空艇全部起飛,把能帶走的一切都裝上,第一時間離開了浮陸。至於浮陸上其它部隊怎麼辦,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或者說,不在蒂格的考慮範圍內。

  只要白城還在,浮陸上其它永夜部隊就到不了這個浮空艇基地。而永夜艦隊離去後,帝國很快就會掌握全面制空權,到時候返航就會變得極為艱難。或許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蒂格非常堅決地離開。至於回去後會面對怎樣的處罰,都是後話了。

  半日功夫裡,浮陸地面戰局翻轉。一開始帝國還和永夜大軍僵持了一段時間,很突然的對方就變攻為守。

  帝國軍隊在抓緊時間休整之餘,不是不心生疑惑的,就算林帥謀略無雙,這也太快了點吧?直到有一、兩名熱血莽撞的將軍突入永夜大營,這才發現黑暗種族竟是在開始撤軍了!

  然而這段回家的路並不好走。

  永夜高層的強者們不知是瞭解到些什麼,還是依舊全然不知,都保持了沉默。只是拚命收攏隊伍,努力擺脫帝國軍隊的銜尾追殺。撤走的方向不是永夜在浮陸上的那些要塞,而是各個浮空艇起降點。

  彷彿這場大戰又回到了起點,永夜一方即將放棄浮陸。

  失去了白城附近的那個最大航空港之後,其他浮空艇起降點,根本沒有那麼多運力,艦種、地形、道路等等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在許多地方,各個種族的氏族和部落甚至為了運輸艦上的位置開始自相殘殺。

  但是真正的死亡之旅是在虛空中,眾多運輸艦離開浮陸全程,都面對著帝國戰艦的圍剿獵殺。永夜方完全沒有足夠的戰艦護航,更不用提外空接應。於是撤退過程,變成了一場屠殺。帝國禁衛艦隊的每個戰士,都把多日以來的憋屈徹底傾洩出來。

  整個浮陸的天空都在燃燒,時時刻刻都會有戰艦燃燒著墜落。而每一艘運輸艦墜毀,都可能意味著數以百計的黑暗戰士陣亡。

  浮陸已經被永夜的大人物們放棄了,連同這些殘餘的部隊,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最終活著返回家鄉。

  白城中雖然只有寥寥數百殘兵,可是有一個公爵級的千夜在,那就是不可撼動。整個浮陸都在燃燒的時候,仍然沒有一支半支永夜軍隊撞到這裡來。

  白城度過了第一個極為平靜的半日時光。很多人還不習慣這種寧靜,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跳起來。而更多的人則是坐著,半寐半醒,卻無法真正入睡。對他們來說,活著好像是幻覺,死亡才是真實。

  白城裡,屍體似乎比廢墟還要多。許多碎石瓦礫下,可以扒出好幾層屍體,層層疊疊。黑暗種族和人族戰士的屍體混在一起,無分彼此。還活著的人大半都身帶重傷,他們安靜地享受著寧靜,等待著隨時可能會來的下一次進攻。只有少數人隱約感覺到千夜身上的變化。

  千夜坐在趙君度身邊,一直坐著,不知在想著什麼,抑或心中只是一片空白。

  宋子寧沒有勸他,而是倒頭大睡,將一切都拋到了一旁。他的氣息時起時伏,不知在睡夢中經歷著什麼。

  白凹凸坐在千夜對面,同樣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她雙眼纏著白布,布上隱現血漬。

  該來的永夜強者始終沒有出現,這一仗,或許算打贏了,只是到了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力氣為勝利而歡喜了。

  白城中央,更是安靜。這裡是趙君度沉睡的地方,他的呼吸還在,心跳還在,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靠牆坐著,享受著難得的陽光,雖然現在已是黃昏,陽光差不多消失了。

  無論千夜、白凹凸還是宋子寧,都不敢驚擾趙君度。哪怕戰鬥已經結束,可是他們身上還是感覺不到絲毫歡愉。

  他們都感覺得到,趙君度的呼吸在逐漸變緩,心跳也在變慢。這個過程十分緩慢,緩慢得令人忍不住會有種錯覺,終點好像永遠不會來臨。

  其實答案早就在每個人心底,趙君度已經走了,在他用葬心轟出最後一槍的時候就走了。此刻所有的生命跡象都是假象。這是原力品階和修為都達到極高境界時才有的現象,殘餘原力會自行維持生機運轉,以期待奇蹟。

  可是奇蹟如果那麼容易出現,也就不稱為奇蹟了。

  帝國歷史上,修為驚天動地的強者為數不少,有強者生死戰後依然談笑風聲,論道訪友,直至數日後方才仙逝。但無論是誰,修為多高,最終都難逃不可避免的命運。

  趙君度雖然天資高絕,可畢竟還沒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程度,如何能有這樣的奇蹟?

  安靜坐著的千夜偶爾血核也會脈動加快少許。他一直在猶豫,想要給與趙君度初擁。

kate801 發表於 2017-11-4 19:28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六 薪盡火傳

  可是千夜自己細想之後,卻知這終是虛妄。

  先不論趙君度是否願意以這種方式存活下去,又或相當於神將品級的黎明原力能不能被初擁成功。就是千夜這種血氣與黎明原力共存的現象也是前所未有。他並不能說是純粹的血族,因為他的血氣沒有任何氏族標誌,雖然從鮮血長河中得到了一些古老傳承,可並不能確知自己是否具有初擁能力。

  況且初擁和那些許許多多號稱能起死回生的天材地寶一樣,也就是最大限度激發生機而已。如已生機斷絕,又到哪裡去激發呢?

  當黃昏的餘暉降臨時,安靜終於被打破。千夜忽然睜開雙眼,可見瞳孔深處的藍意已經勾上了一圈暗金色。他血核一記強勁脈動,整個白城都聽到了這記脈動,一瞬間,千夜已經進入臨戰狀態。

  遠方天際出現一道身影,還在遠方,凜冽殺氣已破空而至。就如兩頭巨獸,還未看見彼此,光是氣息和吼聲已經發現了彼此的強大。

  那道身影毫無停留,直射白城,在堪堪進入攻擊範圍時忽然放緩速度,殺氣也徐徐收斂。

  千夜已離開原處,出現在那道身影之前,手中東嶽斜指地面,目光也漸漸收斂鋒芒。

  在千夜面前,是一個姿容絕世的持弓女人。盡管臉上有少許歲月痕跡,可是絲毫無損她的風華,反而有種經過時光沉澱的醇美。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雖是持著一張空弓,可給千夜的感覺依舊是針刺般的灼痛。也就是說,即使是現在的他,面對這個女人也沒有取勝把握。

  女人先是向城裡掃視一眼,看到中心地帶的趙君度、白凹凸和宋子寧之後,明顯神情放鬆,然後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千夜,說:「你就是千夜吧?趙巍煌真是好福氣。」

  「你是?」

  「我是海密,按照輩份來說,你應該叫我姨媽。」說到這裡,她自嘲的道:「哎呀,好久不出來走動,沒想到自己一下就這麼老了。」

  千夜看著眼前的女人,實在有點懵,一時想不明白自己和她有什麼關係,還能論到輩份上去。

  「你……這算是援軍嗎?」千夜問。

  海密點了點頭,說:「嚴格來說,算是吧。不過我好像來的有些晚,看樣子已經不需要我了。」

  千夜忽然感覺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說:「好像是的。」

  「大軍要再晚些到,路上還有些障礙沒掃乾淨,而且浮陸整體戰局又有新變化,黑暗種族的軍隊已在全面撤退。」說到這裡海密的神色黯然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麼事,有點走神。

  千夜忽然覺得有些無言以對,責怪嗎?終是無用。他也看得出來,海密和白凹凸一樣,也是經過一番血戰方才趕到。更看得出,實際上她受了極重的傷,只是勉強壓著傷勢而已。在這種情況下,還怎麼去責怪她?

  海密再次望向白城,這次她注意到了整個戰場的景象,不由被震驚。她看得出來,這裡經歷過怎樣慘烈的戰爭。別的不說,光是那密密麻麻的屍體,就在無聲傾訴著一切。

  和東路軍一路絞殺過來的白骨血路相比,這裡竟是再慘烈十分。

  她的目光徐徐掃過整個城市,在一處廢墟上稍作停留,神色有些哀傷。那座房子已經倒塌,碎石下就是十九公主的屍體。

  海密看過戰場之後,說:「贏了就好。打成這樣,損失還可以接受。」

  「還可接受?」千夜忍不住冷笑,道:「在你們眼中,我們趙閥的就不算人了?」

  海密一怔,問:「趙閥?」她轉頭看向趙君度和旁邊的幾名趙閥戰士,「君度不是還好?」

  「還好?」千夜瞬間處在爆發邊緣。他沒有遠揚追殺永夜殘兵,甚至看著那個血族副公爵撤離,就為了能夠守護趙君度最後一程,想要守護這份可能不會再有的安寧。

  哪怕是假的,他也願意相信到最後一刻。而以海密的眼力,千夜不相信她會看不出趙君度此刻狀態。

  就在這時,他忽然心有所感,轉頭望去。一直紋絲不動的趙君度忽然動了,竟在舒展身體,像是要緩緩起身。隨著動作,他體內生機也迅速湧動,不斷增強。

  然而千夜卻並不歡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視線反而有些模糊。

  這是最後的生機爆發,是原力挽救自身的最後嘗試,然而一切都歸無用,剎那燦爛之後,終歸只是溫熱,而不會重燃生命之火。轉眼之間,趙君度就將永歸黑暗,連形式上的生機都不會留存。

  海密臉色瞬間大變,她重傷在身,實力大降,要等到趙君度有所動作才看出他的真實狀況。

  震驚之後,海密隨即發現一點不同尋常之處,指著趙君度,道:「不對,他的生機……」

  趙君度生機還在迅速增強,甚至是在以透支和燃燒的方式進行。這是原力的最後掙扎,能夠做到這一步,原力品階之高,並不比千夜稍遜。

  可是無論怎樣,就還差了最後一點,無法重燃生命之火。

  海密心急如焚,以她見識,自是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但是稍縱即逝。可即使是她,也無手段可以幫忙。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中生有,憑空創造生機的神話。

  就在此時,天外突然飛來一點光芒,在千夜頭上繞飛一圈,隨即如流星般投向趙君度,直沒入他眉心。

  這點光芒至陽至烈,期間黎明之光鼎盛之意,甚至還要超出千夜的晨曦啟明!它就如火種,一入趙君度體內,立刻引燃了久已積蓄的生機!

  千夜在光點靠近自己的時候,突然血核劇烈跳動了一下,大力到讓他感到隱隱生痛,還不等他多想,就被眼前奇跡般的一幕吸引過去。

  趙君度雙眼,徐徐睜開!

  他以往一向幽深的雙瞳中紫意繚繞,然而卻帶著全然的迷茫,看上去意外的純澈無辜。他似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只模糊地叫了一聲:「千夜……」就晃了一晃,緩緩栽倒。

  千夜瞬間閃現,扶住了他。海密幾乎在同一時刻出現,扶住了趙君度另外半邊身體。

  兩人分明感覺到,趙君度的心臟正在跳動。這心跳雖然虛弱,卻是真實,和方才的虛幻感覺截然不同。

  「他,他這是……」

  海密稍一探查,就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君度確定是活著的。不過他現在非常虛弱,必須得立刻救治。我這就帶他回後方基地,再晚就來不及了。」

  趙君度現在的情況不是一支兩支藥劑能解決問題的,必須要動用大型醫療器械,可那種又耗資源又笨重的大傢伙只在要塞基地中有配置。

  千夜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感知掃過趙君度的身體,生怕動靜太大,熄滅了這奇跡般得來的生命之火。隨即他就知道海密所說不錯,趙君度體內已是處處生機枯萎,幾近荒蕪,此刻雖然重燃生機,卻如風中燭火般不定,須得即刻救治。

  千夜有些猶豫,想要隨去。

  海密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道:「我的大軍離得不遠,座艦上也有緊急護理裝置,定能將君度妥善送去後方。你在這裡還有事要做。」她目光在千夜身上掃過,又道:「你自己的傷勢也要好好收拾一下。」

  千夜知道海密此刻定是已看出自己的氣息全是黑暗原力,也不多說,看了看趙君度再次陷入昏睡的臉龐,終是點頭道:「好。」

  海密正欲起步,千夜叫住了她,拿出一堆東西,道:「這些應該對他有用。」

  海密一眼掃去,見是各種藥材,都很珍稀,不過她身為長公主並不缺這種資源,正想讓千夜收回去,就看到其中一塊原晶。以她的見識,也不由吃了一驚,「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這塊原晶,就是千夜在大漩渦中掠奪了多顆血族大星與暗星星力融合而生的超品原晶,雖然偏黑暗屬性,但因為只有增強體質的單一能力,倒是不分陣營都可以使用。這對此刻的趙君度來說,最是合用不過。

  海密行事爽快,當下拿過原晶,道:「這個很有用,有大用!其它的你自己留著。」

  時間緊迫,海密也不多說,沖天而起,瞬間遠去。

  千夜走回到宋子寧身邊坐下,宋子寧已經醒轉,白凹凸也聽到聲音朝兩人轉過臉來,千夜簡單地把事情交代了一下,三人都有了些淡淡喜悅。

  就在此時,黃昏最後一抹餘暉徹底落入地平線,夜幕降臨。

  然而與此同時出現的竟是天象有異,深色天穹星墜如雨,風動水起。

  一片隕石衝入浮陸,燃火而墜,如漫天流火,壯觀之極。

  看到這一幕,千夜和宋子寧臉色均是大變。千夜只覺心中似是缺了些什麼,莫名多出一塊空白。宋子寧因為同修天機術的緣故,感覺更加清晰。他隨手拿起一截斷木,削成算籌,默默推算。

  他越是算,臉色就越是蒼白。

  千夜看著宋子寧,臉色漸漸蒙上陰影。宋子寧反復推衍,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也漸漸起伏不定。

  千夜伸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拍,頓時將他一層虛幻身影拍散。宋子寧抬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千夜。他眼中垂下兩道血線,卻不自知。

  千夜沉聲道:「知道大致結果就好,不要再重複確認了。」

  白凹凸卻在此時道:「大能隕落,天地同悲。」 本帖最後由 kate801 於 2017-11-4 19:43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5 17:26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章六十七 天地同悲

  白凹凸雖眼傷未癒,但其餘感官卻似乎更加敏銳,未見天象,還是感受到了天地間的異動。

  大能隕落,天地同悲,這種說法千夜也聽說過,永夜和帝國都有眾多有識之士對此做過解釋。那是因為大能之士已與世界本源溝通,他們隕落時的原力失控,就會對整個永夜世界都有影響。

  然而能夠達到這種程度的,只有天王大君,還不是普通的天王大君,即使並非聖山也要是接近聖山。就像莉莉絲醒來一聲嘆息傳遍整個永夜世界,兩大陣營。

  宋子寧這時才如從夢中醒來,一個寒戰,將手上算籌拋下。他看著算籌,顯得心有餘悸,苦笑道:「天機之道,真是深不可測,凶險重重。真沒想到,前輩已經去了,卻還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前輩?哪位前輩?」千夜心中忽生不好的預感。

  宋子寧猶豫了一下,緩緩道:「這件事我也不知應不應該告訴你,不過若是成真,你遲早會知道。此兆確實對應某位大能之士隕落,若我所料不差,恐怕很大可能是林帥。」

  「林帥?」千夜明顯不相信。

  林熙棠還不是天王,如果他近期晉階,這麼重要的事必然會傳遍天下。為了震懾永夜,帝國絕不會把多了一名人族天王的事情藏著掖著。此刻天象宏大,連浮陸上都是星墜如雨,怎麼可能是林熙棠?

  宋子寧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你不信,其實我也有些不信。可我看到一個黑暗得完全無光的世界,繁星和林帥……」然後整個世界化作一道令人流淚的流光,莫名的最後一句話宋子寧沒能說出口,堵在胸口痠痛無比。

  「既然是完全沒有光的世界,又怎麼看得到繁星。」千夜沒等聽完就搖頭,「你們這種天機術的預兆,真是莫名其妙。」

  宋子寧嘆了口氣,閉口不言。白凹凸在旁邊靜靜聽著,也沒再說話。

  帝國秦陸外虛空,一輪黑日高懸。

  偌大空域中,兩個身影在反覆纏鬥,偶爾夾雜著一記槍聲。一旁佈陣的永夜艦隊,哪怕是大君級座艦也停泊得極遠。

  永燃之焰手持「深黯祝福」與張伯謙正在交戰,看似他佔了上風,可神情一點都不輕鬆,反而越來越凝重。

  毫無預兆的,黑日突然散去。

  永燃之焰吃了一驚,差點被張伯謙衝進百米,他立刻拉開足夠安全距離。張伯謙突襲不成,也沒再纏戰,負手矗立。

  黑日散去的地方出現一個虛影,「結束了。克拉蘇,走吧。」旋即幻象消失,一切歸於沉寂。

  天象大變。

  黑日散去後的虛空,蒼茫、悠遠、空曠。此時竟有星子飄飄蕩蕩落下,不一會兒就密如雨織。讓人幾乎疑心是不是世界之巔的小行星帶破碎墜落。

  這一刻在場的幾位天王大君級人物全都感受到了世界規則震盪,如雨星光中飄來濃郁的黎明氣息。這是大能隕落之象?哪位大能?為何會是黎明氣息!而且這氣息太過陌生,不是人們所知的任何一名人族天王。

  永燃之焰當即轉身就走。龐大的永夜艦隊也開始次第轉向。

  等永夜艦隊撤個乾淨,偌大虛空只剩下張伯謙一人時,他仍立在原地,抬頭仰望天穹。

  星光已不在。

  皓帝站在他身後,不知何時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虛空再無點滴閃爍,恢復了幽遠空曠,就如亙古以來。

  皓帝道:「老師走了。」

  張伯謙道:「我去看看。」

  兩人都神色平靜,語氣如常,一人向前,一人轉後。張伯謙前方是無盡虛空,皓帝腳下是青灰色秦陸輪廓。

  魔皇的最終出場,預示了一種最壞的可能性。隕落在那位掌控著最接近本源黑暗的至尊手下,任何黎明生物都是神魂俱消,徹底湮滅,連一粒塵埃都留不下來。

  皓帝朝著秦陸一步一步地穩定走去,大地在他視野中一點一點展開。

  外虛空的戰爭尚未波及內陸,眼前依然是一派歲月靜好。山巒綿延,河流奔淌,大城小鎮,星羅棋布,端的是繁華世間。可那個人卻怕是連屍骨也回不到家鄉了,只餘熱愛這片土地的心意葬於天地之間。

  而皓帝自己,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去往虛空深處,帝國邊疆就是他最遠的戰區。

  那一年,新任皇子侍講略帶清冷的聲音猶在耳邊:何謂君王?生守國土,死殉社稷耳。

  一載教導,一生圭臬。

  浮陸上星墜天象持續片刻後,慢慢平息。

  又過了不久,東路軍的大部隊就抵達了。最先出現的是帝國禁衛艦隊,遙遙望去,帝國軍徽格外醒目。

  白城裡的戰士們看著姍姍來遲的戰艦,沒有絲毫激動。仗打成這個樣子,實是慘勝,任誰都高興不起來。而且各路大軍一起會軍失期,若不是援軍本身有問題,就是作戰計畫有問題。這些中立之地的傭兵,本就是拿錢賣命,只是沒想到,走出中立之地的第一戰即會如此慘烈。

  帝國戰艦在白城上空盤旋一週,在城外降落,艦隊指揮帶著一眾高級軍官步行進城。一路上所見,實是觸目驚心,個個臉上變色。待見到千夜和宋子寧時,艦隊指揮一禮到地,道:「千夜將軍,子寧將軍,末將來遲了!」

  艦隊指揮自己已是中將,行的卻是下級對上級的禮數,而且對於千夜身上濃郁的黑暗氣息更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千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看這批將軍也是人人帶傷。在外空艦隊戰中受傷,也就意味著戰艦受損極為嚴重,而再嚴重些可能就沒有生還者了。所以艦隊戰中,傷者遠遠比死者要少。

  最後還是宋子寧接過話頭,和幾位將軍聊了幾句,順便接收最新情報。然後就聽到林帥親臨浮陸的消息。

  宋子寧看了千夜一眼,千夜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事,端坐在椅子上,手指卻在下意識地輕敲扶手。

  艦隊到了,地面部隊也就不遠。片刻功夫,東路軍的大隊人馬就開入白城,開始佈防和清理戰場。此刻,在外空的暗火艦隊得到接應也重返浮陸,只留英靈殿在外空鎮守。

  返回的戰艦均是遍體鱗傷,還有兩艘護衛艦被擊毀,顯然外空戰鬥極為激烈。負責戰巡的艦長簡要敘述了外空戰鬥的經過。永夜用來牽制英靈殿的是一支完整的公爵艦隊,公爵座艦更是拚死糾纏。運輸艦隊則是趁機一波波的衝入浮陸。

  速度是英靈殿惟一的弱點,卡蘿爾空自焦急,卻沒有太多辦法。她和英靈殿就如一頭凶獸,而對身邊洶湧而過的成百上千的草獸束手無策,只能隨機拍倒幾個,眼看著大部分運輸船成功突破,殺入浮陸。

  卡蘿爾也有決斷,當下不理運輸艦隊,而是全力攻擊糾纏的公爵艦隊。只有掃清了這支艦隊,那些護衛艦才是攔截的主力。

  最終,英靈殿依靠防禦力上的絕對優勢,成功擊毀了公爵座艦,而那名蛛魔公爵仍不放棄,悍然登陸英靈殿,與卡蘿爾激戰整整一日一夜,最終還是不敵有竜艦加成的卡蘿爾,戰死在英靈殿內。

  但是這場大戰,也波及艦內, 近半艦員和戰士戰死,大批設備損毀,英靈殿戰力瞬間被削弱近半。那名蛛魔公爵,根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而來。

  哪怕是有竜艦環境加成,卡蘿爾在擊殺蛛魔公爵的瞬間,也被對手的反擊重創,此刻在艦內休養。

  至此,千夜和宋子寧更加明白了永夜手筆之大,為了徹底拿下白城,他們竟以一支公爵艦隊作為犧牲品。只不過疑問就更多了,都已經下了這樣的重注,為何會在收割的最後時刻突然放棄?

  持劍者之後,按理說至少得有資深議員坐鎮才說得過去。那這些頂級強者又去了哪裡?現在看,持劍者和公爵艦隊倒像是過來送死的一樣。只不過就算是送死,想要吃下他們,帝國也付出了沉重代價。

  千夜心裡總有些不太好的感覺,正在思索間,中路軍的先頭部隊也到了。衛國公一身戎裝,等不及旗艦降落,逕自飛入白城。

  衛國公親至,千夜和宋子寧自要迎接。衛國公上上下下打量著千夜和宋子寧,一聲嘆息,搖頭道:「想當年天玄春狩,你們都還是孩子。這才幾年,本公都快被你們超過了。真是後生可畏!可惜,可惜。」

  千夜忽然感覺自己的血氣被什麼擾動,胸膛中幾乎黯淡到只剩虛影的原初之翼像要張開翅膀,他不由凜然一驚,如遇強敵,然而此時此地,哪裡來的敵人?抬頭看時,頓時被衛國公身後背著的一把長槍吸住目光。

  宋子寧和衛國公都注意到千夜的變化。

  宋子寧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看到這把槍,立時大吃一驚,失聲道:「人皇!這把槍怎麼會在這裡?」

  衛國公一聲嘆息,緩道:「中路軍先鋒由趙君度統領,一路疾進。我自統大軍在後接應。沒想到君度行軍極快,而黑暗大軍忽然自天而降,阻截去路。為打開通道,十四皇子特意持人皇來助戰。只是沒想到永夜那邊竟早有佈置,以特殊法門活生生拖死了十四皇子。我知道人皇至關重要,是以親自攜帶,只要我不死,這槍就不會有失。」

  千夜和宋子寧已看出,衛國公實際上和海密長公主一樣,都是身負重傷,只是以秘法強行壓下傷勢而已。而聽衛國公所述,黑暗種族實是為中路軍布下了一個陷阱。雖然沒有時間與海密長公主詳談,可東路軍應是遇到同樣針對性的阻礙。

  西路軍只衝過來一個白凹凸,無論艦隊還是地面部隊都還沒有蹤影。不過看到東路和中路情況,再想想西路軍統帥身份和大部分將領的出身就不奇怪了。也可想而知,海密和衛國公曾如何不計生死地揮軍直進。

  到了這個時候,白城戰局就已經很清楚,如果不是最後趙君度的爆發,以及持劍者全滅,永夜資深議員級別的強者卻不知去向,這一戰非輸不可。而整個白城、中路和東路的頂尖強者搞不好也會損失殆盡。

  就是現在,趙君度、白凹凸重傷,十四皇子、十九皇女陣亡,海密長公主、衛國公的傷情,再加上禁衛軍和宗室陣亡的那些將軍,已是不小的損失。

  想到這裡,千夜微微皺了皺眉。為何一場戰爭會打成這個樣子?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6 15:41
《卷九》【長夜夢旅有時盡】 六十八 如此山河

  就連千夜都看出來這根本是戰略性的錯誤,但林帥的作戰方案本身並沒問題,宋子寧前期也曾根據戰況變化多次推衍,亦未發現什麼漏洞。

  是了!戰況變化!戰場瞬息萬變,任何作戰方案,就算寫了十套備選方案,最後也是要挑一套來執行,並根據戰場實際情況不斷調整的。

  那麼誰負責情報和統籌?千夜想著,神色凝重。

  衛國公這邊的消息比東路軍那些將軍的更多更詳細,千夜和宋子寧大致瞭解到,在最關鍵時刻林帥到來重整戰略,同時永夜外空主力機動艦隊和公爵級強者突然消失,這才導致浮陸戰役被徹底翻盤。

  聽到這裡宋子寧看了千夜一眼,而千夜則在垂目沉思。

  此刻千夜並不若面上鎮定,堅持的心有一絲絲抽緊,林帥的強大統軍能力自不必說,可是這次的事情聽著就有些玄乎,永夜對幾個局部戰場的戰力投放比已經到了一個誇張的地步,林帥再強大,也不可能把絕對力量的差距轉手顛倒。

  這次浮陸之戰把帝國所有機動力量抽調一空,聚集的軍力已不可謂不強。然而永夜那邊居然投放了遠超常規的部隊,還針對性地組織對帝國一方主力將領的圍殺,應該是受到他們內戰停止的影響,才能騰出多餘兵力。

  說到底,為何要在這個大局勢明顯不利的情況下打這場浮陸戰爭?

  衛國公當然知道的比說的多,比如右相被林熙棠所殺。陣前斬將可不是好事,衛國公自己都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也不會在兩個小輩面前多舌。

  接下來,衛國公就有些語焉不詳,似是不想深談了。

  宋子寧便問起衛國公接下來的打算。此刻中路與東路援軍均是打穿了浮陸,在白城匯合,衛國公身份地位最高,自然而然地接管了指揮權。他計畫留下一部在白城駐防和清理戰場,主力則要繼續北上,把最後的浮空艇基地及周邊地區全都控制起來。

  目前永夜在浮陸上殘餘的部隊已是斷了退路,突入浮陸的運輸艦隊少部分逃走,大部分被擊毀於逃跑途中。失去空中機動能力的所有殘兵被殲已是命中注定。

  在衛國公看來,浮陸之役打到這個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送走衛國公後,千夜一直在沉思,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些什麼,卻又不甚明了。忽然想到戰前得知的消息,朝堂對林熙棠攻擊,以至於右相協調讓他拿出了這套作戰方案。

  林帥一開始沒有參戰,卻在戰局最危時突然出現。千夜心中把已知的事情一件一件數過去,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剛剛星墜如雨的異象,臉色忽然就變了。

  他轉頭對宋子寧問道:「你剛剛的推衍,要如何才能證實?」

  宋子寧欲言又止,最後嘆道:「林帥既然來了浮陸,現在我們大軍之間的通訊也已恢復正常,不管好消息壞消息,都會知道。」

  千夜霍然站起,「我去看看。」

  宋子寧一把拽住他,「你去哪裡看?你身上的血氣怎麼樣了?」

  千夜借黑之書之助,血氣連破兩階,已是副公爵之境,而且是古老血族的副公爵。如此躁進哪會沒有代價?他這次大位階突破絲毫沒有感應到鮮血長河,只有鋪天蓋地的黑暗原力湧入,帶來強大無比的力量,同時也帶來濃厚猶如實質的黑暗。體內黑暗黎明平衡岌岌可危。

  幸好千夜晉階之後白城意外平靜,沒有危險需要他全力出手,勉強還能控制那些暴烈的黑暗原力。然而誰都無法預測,玄曜平衡破了之後會發生什麼。

  宋子寧見千夜眉宇間一片堅持,不由手上用力,死死拉住他,「所有的消息裡,林帥都沒在哪個戰場正式參戰,你要去什麼地方找他?你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快想辦法好好控制,是想在林帥面前原力暴走嗎?」

  千夜不由一僵,他現在公爵級別的黑暗原力一旦暴走,爆炸的原力波能把一座要塞夷平。若在林帥面前原力暴走,無論自己最後結果如何,都會重傷他的吧?

  宋子寧嘆了口氣,道:「就等一晚上。明天天亮後,浮陸戰局就應大抵平息了,我們通過軍用聯絡管道給他發信,林帥如果方便自會回消息。」

  千夜知道宋子寧所言皆在理,可仍是難以按下心中如火的焦慮。彷彿那麼多年的壓抑和想念,在此刻一起燎原,燒得他坐立難安。

  第二日清晨,千夜在營帳中醒來時,還有些不太習慣沒有槍炮聲的夜晚。他走出營帳,天色才剛剛放亮,但軍營內已經開始忙碌。衛國公留下的戰士正在清理白城戰場。一座不大的小城,卻堆積了超過十五萬屍體。清理廢墟時,往往是挖出一層屍體,下面還有一層屍體。

  倖存的戰士們木然地看著一座座逐漸抬高的屍堆。那裡有不少是他們原本的同袍兄弟,現在卻只能和黑暗種族一樣,集中等候處理,無法帶回本土。哪怕東路和中路軍合歸一處,也沒有多餘兵力一一處理這麼多屍體。

  千夜信步走出軍營,登上一處臨時搭建的哨塔,再次看著一片廢墟的白城。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會是如此慘烈。

  千夜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實實在在的身經百戰,生死之役也不止一次。只不過他參加的大多數是強者戰,即使在大戰場上,也是處身於其中一個部分,廣袤荒野上,十萬人級的戰役也就沒有如此驚心動魄了。這次卻是在一座小城鋪下十幾萬屍體,僅白骨就幾乎都能夠復建這座城市了。

  在廢墟中間,帝國戰士們正在挖掘,不斷從裡面抬出一具具屍體,辨認種族,清理遺物之後,然後運到城外空地堆放。帝國戰士的屍體有專門區域安放,黑暗種族就是胡亂扔入提前挖好的大坑中。

  千夜目光忽然落在一個人身上。

  那人信步走著,橫穿了整個白城,向著千夜走來。

  千夜是在他已經走到城市中央的時候,才突然注意到他。而他是何時出現,何時進入白城,千夜完全是一片茫然。就是現在,千夜也明白,只是這個人想要自己看到他,才能夠注意到他的存在。

  哪怕此刻實力躍升了一個大位階,千夜也像回到了初見之時,感覺自己完全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甚至連還手之力都欠奉。放眼天下,有這等實力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千夜躍落地面,在原地恭敬等候。

  那人也不耽誤,一步就到了千夜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淡道:「實力又有進步,只是怎麼弄得這麼黑氣滾滾?你我目前沒有隸屬,不必多禮。」

  千夜道:「我的恭敬,一是敬殿下為人族所立功勛,二是因為林帥緣故,您也算是我的長輩。」

  來者正是青陽王張伯謙。聽千夜這樣說,他略點了點頭,道:「果然不錯,難怪熙棠這麼看重你。我此次過來只是想看看你,不會久留,帝國本土那邊戰事還未完全結束,我若是離開得久了,說不定會出事。」

  「帝國本土也有戰事?」千夜吃了一驚。

  張伯謙哼了一聲,哂道:「不過是區區血腥葬禮,還能有什麼新花樣?或許是我過去打得他們不夠狠,還要來試探。」

  千夜聽到血腥葬禮,不由得一怔,「這,難道是長生王隕落?」從幾位帝國天王的現狀來看,若無意外,隕落的就應該是他了,不想他費盡心力收了那麼多延壽之物,還是沒能撐多久。

  大秦子民可能一生都不會親歷血腥葬禮,但都會牢牢記得,那是帝國天王交替時永夜必會發起的試探進攻,如果應對不好,隨時都會變成一場關乎存亡的真正大戰。只是千夜沒有想到,永夜在浮陸投入如此兵力已是驚人,居然還會對大秦本土雙線開戰。

  聽到長生王名號,張伯謙眼中寒光一閃,緩道:「自然是他。若不是他死得快,恐怕我還得親手送他上路!」

  這是絕對的秘聞,天王相爭要到性命相搏地步,千夜吃驚更甚,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發問。

  張伯謙向他看了一眼,道:「若不是他,浮陸怎麼可能弄成這個樣子?君度不會受這麼重的傷,熙棠也不會……」

  千夜心中一顫,連聲音都有些尖銳,「義父怎麼了?!」

  「熙棠以一已之力重新佈局浮陸,內掃庭院,外拒強敵。所以你們活了下來。但這樣做的代價,就是他自己。」

  噩耗證實。

  千夜只覺一道極冰冷的寒氣,從頭到腳刺過全身,竟一時分辨不出何處在隱隱生痛。大悲無淚,大悟無言,他此刻甚至都感覺不到悲傷或是憤怒,只有一陣接一陣的痛,綿綿不絕,最終落入心上缺失的那塊空白。

  他抬頭望著眼前身量偉岸的男子,這位正當盛年的天王與以往不同,不復時時鋒銳得幾欲傷人的凌厲氣勢,卻有返璞歸真之意,就像一柄封匣中的上古神兵,光芒盡斂也不失威能。

  張伯謙平靜的面容下隱藏著一絲落寞。林熙棠與他齊名多年,帝國雙璧從軍隊到朝堂,針鋒相對三十多年。直到張伯謙成就天王,林熙棠的名聲似乎也沒被落下多少。

  然而千夜在與張伯謙的幾次有限接觸中,已隱約覺察這兩人實應是似敵似友。他蒙青陽王關照的背後,無不有林熙棠的影子。如今曾經輝耀一時的帝國雙璧不復存在,誰也不知,張伯謙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千夜那麻木蒼白的世界中才有了疼痛以外的東西,哀傷猶如潮水席捲而過,只留下一顆心,如極冰一樣冰冷寧定,冰上又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默默品味著張伯謙的話,發現其中大有深意,於是問:「您說的內掃庭院,所指何事?」

  張伯謙道:「此事也不算什麼大秘密。熙棠返回浮陸,第一件事就是出手誅了右相。」

  「右相,長生王……」

  千夜聽張伯謙說完,才知道這一系主謀此刻均已伏誅,羽翼也正被一一清洗,餘下一些蟻附之輩,本就如牆頭草般,斬之不盡,殺之不絕。

  他胸膛裡的那團烈火陡然一冷,就像在萬丈懸崖上一腳踏空,空落落全無著力之處。竟是連為那個人親手報仇都做不到嗎?千夜心中憋悶得極為難受,一團惡氣竟不知該發向何方。

  然則此亦為千年帝國屹立至今之道,這個龐然大物負重前行之路注定曲折、坎坷、跌撞,當先祖在黑暗中起步時,誰也不知道正確的路究竟在何方,況且人心即使向背一同,仍有千差萬別。惟如這般自錯自糾,自省自正,堅守初心,才能凝聚億萬人族,開闢和守護一方黎明之土。

  千夜長長吐出一口氣,「義父臨行之時,有什麼話要交待給我嗎?」

  張伯謙沉默了一會兒,道:「他走時是在魔裔皇帝領域中,就連在場的永夜艦隊上都沒有人看到經過。」

  這一晚,張伯謙直追到上層大陸邊緣,攔截到一支參與圍捕林熙棠的永夜艦隊,但是最後一戰時魔皇領域覆蓋虛空,就連那些永夜貴族也全都陷入無光無聲的黑暗中,誰也說不出發生過什麼。

  魔裔皇帝!竟是黑暗聖山親自出手?!千夜震驚之餘,深吸一口氣,雙瞳中血色跳躍。

  張伯謙搖了搖頭,道:「熙棠為人,大愛無情。他一生要做的事情太多,或許只遺憾時間不夠,心裡就是再記掛著誰,也不會說出來。所以他走之後,我就過來看看你。」

  此時此刻,千夜已經說不出話來,努力仰起頭望向天空,朦朧中彷彿看到昨夜天之異象,有星墜如雨。

  自黃泉之後,千夜就再也沒有當面見過林熙棠,每次似乎都有不能見的理由。

  千夜也曾忐忑輾轉,是否義父早已放棄了自己,畢竟他不是林熙棠救助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是最後一個。他如此平凡普通,有什麼地方能讓那個風華絕世的人另眼相看?

  從旁人口中對林熙棠的瞭解日漸增多後,千夜發現這個人比他所能想像的更豁達大氣,林熙棠以大成之大衍天機術,識人無數,卻並不把人攏於麾下,提拔人才,亦不問對方為誰人效力。

  然而林熙棠雖子嗣不旺,可得他送了林姓,稱為義子的,僅千夜一人。千夜也不傻,即使不得相見,仍有涓滴讓他感受到來自那個人的溫柔。

  現在張伯謙在局勢如此吃緊的時候還親自來探望,千夜才真正明白自己在林熙棠心中的份量。

  奈何太遲。

  片刻沉默,張伯謙道:「今後何去何從,你想過沒有?」

  千夜心中一片空白,呆了一會兒,茫然道:「既然禍首已經伏誅,帝國這邊似乎沒有我什麼事了。」

  張伯謙打斷道:「右相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長生王或許也是如此,怎叫沒你什麼事?」

  千夜一怔。

  張伯謙聲音稍緩,道:「無論熙棠,還是我,以及一些你見過或是沒見過的人,都認為你從未墮落黑暗。」

  頓了一頓,張伯謙又道:「然則為人族盡力,無須身在帝國。我也不希望你像熙棠那樣,事事想著大局,全然忘了自己。熙棠這樣的人,有一個就夠了。」

  這話說得已經夠明顯了,只是最後一句滋味太複雜,千夜一時似明非明,還難以完全體會。

  話說到這裡,張伯謙忽然間有些蕭瑟,緩道:「我也該走了。不過這之前,我還得替他盡盡心。」

  說罷,張伯謙抬手一拳,輕輕巧巧地擊在千夜心口!

  這一擊不快,可是千夜卻怎麼都無法閃避,只能眼看著青陽王一拳轟在自己血核處!

  青陽王哪怕是隨手一拍,也有開山劈石的威力。千夜的血核竟被這一拳轟得支離破碎,再度化為無數晶粒,被周邊血肉牽扯著,勉強保持了一枚血核的模樣。

  一擊之下,千夜即便重傷。血核受損,豈是小事?他血氣一降再降,轉眼間從副公爵位階跌落,堪堪在榮耀侯爵的邊緣停住,沒有跌進實力侯爵去。

  千夜連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出。但他不怒反喜,道:「多謝青陽王!」

  張伯謙這一拳妙到極處,轟碎千夜血核,卻是傷而不殘,只要休息些時日,以千夜血族體質的恢復力,血核就能完全恢復,不會留下後患。但是千夜的血氣境界卻是被生生打落,免去了宋氏古卷的玄曜失衡之憂。或許也只有青陽王這等當世英傑,方會有此逆天手段。

  張伯謙又取出數張手稿,遞給千夜,道:「這是我的一點心得,或許對你有用。你無事之時,可以看看。」

  千夜接過,入眼第一頁就是五個大字:太玄兵伐訣!

  「這……」

  「這篇功訣本是武祖所留,不過未竟全功。我早年也曾修煉過兵伐訣,後來轉修了其它功法。最近閒來無事,又把它撿了起來,有些新的心得,在武祖基礎上增加了些東西。」

  張伯謙說的輕描淡寫,不過千夜卻知,這份經他補全過的太玄兵伐訣有多珍貴。

  僅以史料所載,曾把兵伐訣修煉到五十輪之後的不過寥寥數人。張閥自有通天之路,張伯謙實際上早就不再需要兵伐訣。此時此刻重拾這篇東西,當是完全為千夜所作。

  寥寥數頁手稿,卻是沉重如山。

  千夜將手稿珍而重之的收起,張伯謙又道:「你是熙棠的孩子,以後不必稱我封號。願意的話,叫我一聲世伯即可。」

  說罷,張伯謙環顧四周,再是一聲嘆息,道了聲「如此山河」,就踏空而起,倏忽遠颺。

  如此山河,可值得為之碧血灑長空?若是不值,為何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

  千夜凝立原地,想著種種往事,一時痴了。

  人族在這永夜世界的無盡黑暗之中踽踽而行萬年,直到一千兩百年前才看見一縷微光。先行者披荊斬棘,承繼者薪火相傳,篳路藍縷至今,星星之火即將燎原。

  從來沒有不需要犧牲的權利,也沒有不需要流血的尊嚴。逝去的英烈被載入豐碑,親人或餘悲慼,生者惟長歌當哭。

wenguey 發表於 2017-11-6 15:46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一 希望之種

  浮陸大局已定,千夜便決定離開,返回中立之地,留下宋子寧善後。

  宋子寧此時也得知林帥隕落,他望著已恢復平靜,表面上甚至看不出任何異樣的千夜,只嘆息一聲,兩人相對沉默,連一句交談也沒有。

  語言從未有如這一刻般空洞無用,而有些痛,就連觸碰一下都會承受不了。

  暗火來時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龐大艦隊,臨到返程卻是十分空曠,絕大多數運兵船都空空如也,甚至有些船還湊不齊艦員,找不到人開。

  宋子寧和千夜商議一下,索性將許多運輸船賣給了帝國。此役之後,永夜雖然損失慘重,帝國卻也看到了運輸船大規模空降作戰的好處。而中立之地的運輸船雖然破舊,卻勝在可靠結實,維修容易,正合軍用。

  傭兵和趙閥私軍的屍體太多,能夠和黑暗種族區分就已經不易,無法再一一分撿辨認,而戰死在英靈殿上的,有些已葬身虛空。

  帝國按照通行做法,收起能夠找到的所有戰士銘牌,然後將屍體焚化,掩埋骨灰,在白城舊址上立起了一座高碑。

  簡單卻隆重的儀式結束,千夜就帶上暗火倖存的老兵,啟程返航。

  艦隊由戰巡為旗艦,護衛艦兩翼戒備,中央則是龐大的運輸船隊。這支艦隊幾乎艘艘帶傷,行駛緩慢,千夜便讓英靈殿先行返回北陸,前去休整和維修裝備。另外北陸環境溫和,對卡蘿爾的傷也有好處。

  一路風平浪靜,艦隊徐徐駛向中立之地。行得雖慢,數日之後,中立之地亦是遙遙在望。

  千夜立在艦橋舷窗處,望向前方。在虛空盡頭,中立之地已經隱約可見。遠遠望去,那是一團散亂的陸塊,包裹在一圈濛濛霧氣之中。只有遠望,才能依稀看到當年虛谷星墜落的痕跡。

  中立之地逐漸接近,艦長重新定位了航線,以戰巡為首,龐大的艦隊悄然偏轉了一個角度,駛向中立之地。

  在外人看來,前方就是一個個陸塊,那層朦朦霧氣就只有千夜可見。戰巡衝入霧氣時,整個艦體內響起細微的滋滋聲,許多儀表指針都大幅跳動,部分儀器甚至在噴著火花。

  「該死,又是這樣!」艦長咒罵了一句,然後釋放原力,護住了駕駛艙,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點檢修?把壞的換下來,看看有沒有備件頂上。對了,要找那些老舊型號的,越舊越好!」

  艦員們飛快開始工作,艦長又催了幾句,就來到千夜身邊,憂心忡忡地道:「大人,來的時候就已經換過一批零件了,但現在看還是不太行。只是這樣換下去,就要影響這艘船的性能了。」

  「中立之地就是這樣,沒關係,在這裡你的對手也都是些老古董。另外,我會給你找個合適地方停船的。」千夜道。

  艦長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道:「大人,我也不是抱怨,就是看著她,我心裡不好受。」

  說罷,艦長就離開艦橋,巡視全艦。

  這艘戰巡是帝國最新銳的戰艦,每個艦長的心肝寶貝。雖然在來中立之地前它已經改裝過一次,不過顯然船廠還是低估了中立之地的惡劣環境。千夜感知到的那層霧氣中帶有明顯的腐蝕和毀滅氣息,同時混有虛空原力,普通構建原力陣列的材料根本承受不住它的腐蝕。

  發生在戰巡上的事不過是小小插曲,艦隊從兩座陸塊間穿過,前方就出現一塊格外大的陸塊,那就是東海。

  到這裡,每個傭兵都找得到回去的路了。艦隊直奔南青城而去,陸塊在眼前逐漸放大,穿過一片雲層,遠方地平線上就出現了一座城市的輪廓。

  千夜旁邊一名傭兵將軍不由得面露喜色,道:「終於回來了!」

  千夜心底一聲嘆息,道:「是啊,回來了。」

  一名軍官大聲道:「這次回來,千夜大人,您可真得帶我們好好幹他娘的一場!」

  千夜被這一聲叫醒,回頭看看,艦橋內的傭兵都很激動,個個臉上洋溢著喜色。這些傭兵個個都透著不凡氣勢,幾名將軍之外,還有好幾個已經隱隱有突破戰將的趨勢。

  千夜倒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眼望去,倖存的傭兵們大多兩眼放光,滿是熱切地看著他。現在還跟在千夜身邊的人,都是白城一戰的倖存者。大劫之後,許多都有了突破跡象。

  千夜原本以為,此役暗火傭兵戰死者十中有九,還活著的人本該心喪若死,就算不打算徹底退出傭兵團,也應該是想要遠離戰場。可是沒想到,一場大戰之後,倒似是把這些人給徹底點燃了。

  「這一次我們死了這麼多兄弟,我原本以為,你們會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作打算的。」千夜道。

  一眾傭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一個三十出頭的將軍給推了出來。

  這名將軍本是一個小型傭兵團的頭目,後來在姬天晴的威脅利誘之下率領整個傭兵團併入了暗火。在原本暗火將軍中,他並不是如何出眾,卻奇蹟般在白城之戰中活了下來。現在倖存傭兵中,就屬他原本位置最高,戰力也最強,於是被公推出來。

  他向千夜先行一禮,然後道:「千夜大人,我們傭兵本來過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個會有善終?死在戰場上算是不錯結局了,最怕的就是到老了一身傷,上不了戰場也幹不了重活,可說生不如死。以往就是有傭兵團照顧,也無非是讓大家晚年不至於被餓死,可也好不到哪裡去。」

  千夜點頭,這就是中立之地傭兵們最常見的結局。按照宋子寧的說法,這也是自然規則。中立之地的人族為了生存,生育能力大幅提高,個體實力也進步更快。可是中立之地養不活這麼多人,所以殘酷戰爭就是削減人口的辦法。

  大大小小的傭兵團,都是為了打仗而生的。不是被僱傭和人打,就是彼此之間打,總而言之就是要打仗,要死人,否則誰都活不下去。

  比這更加殘酷的是位於世界最底層的永夜大陸,資源更加貧乏,即使年輕有力氣,走不出垃圾場,也生存得和野獸沒有什麼兩樣。

  那位將軍頓了一頓,繼續說:「這一場血戰,說到底不過是我們這種人的宿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次又和以往不同,那些戰死的兄弟,起碼死得很有尊嚴。他們的妻子家人至少不用寄人籬下,受人欺負。您和子寧大人帶我們去打了這一仗,讓我們明白,我們傭兵也可以死得有尊嚴,死得沒有牽掛。」

  千夜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

  此次在白城戰死的傭兵,帝國都是按照正規軍標準進行的撫卹,這也是當初參戰條件之一。千夜沒有想到,死後有一座紀念碑,對這些傭兵的意義竟是這樣的大。

  此外帝國標準的撫卹,對中立之地的傭兵來說也是意義重大,他們的家人至少可以安心的活下去。過往傭兵團因為付不出撫卹而解散的比比皆是,傭兵們一旦戰死,對家庭而言就是滅頂之災,妻女淪為娼妓並不少見。

  那將軍回頭看了眼同伴,又道:「大人,其實我們之前都商量過了,有了您和子寧大人,才讓我們知道我們傭兵也是人。所以我們都不會走,而是想要繼續追隨您,去打下一片天地!」

  千夜還未說話,另一名上了年紀的將軍又道:「千夜大人,這次的撫卹分成三份,發下去一份就行,餘下兩份還是留在暗火裡。暗火以後發展起來了,您是不會忘記我們的。」

  千夜苦笑,「你們這麼信任我……」

  「在白城的時候,您可是從來都在最危險的地方。」

  「對,子寧大人也是這樣。」

  「我能活著站在這裡,是您把我從那頭狼人爪子底下拉出來的!」

  一眾傭兵將軍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為首那將軍抬手輕按,等大家安靜一些,方道:「大人,我們傭兵雖然不算什麼,可是能分得出誰是真正的英雄人物,誰值得我們真心追隨!您就不要推辭了,今後需要我們做什麼,只要一句吩咐就好!哪怕是再打一次白城這樣的仗,也絕無二話!」

  看著這些百劫餘生的傭兵,千夜心中不禁感慨。

  傭兵們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無非是為了錢。帝國對戰士撫卹一向優渥,標準對於中立之地傭兵來說完全是天文數字。這些傭兵甘願放棄一大半的撫卹,可見追隨千夜、重建暗火的決心。

  一名年紀最長的傭兵道:「千夜大人,就是這樣,我們留下的撫卹也比其它傭兵團要高得多。相信只要您帶著我們一天,就不會讓那些戰死兄弟的家眷受委屈。」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千夜驟然感覺到肩上沉甸甸的。這句話答應下來,不止是要對眼前這些倖存傭兵負責,還要對那些戰死傭兵的家人負責,那可就不止十萬人了。

  為首那名將軍沉聲道:「千夜大人,只要您願意,初期的重建不是問題。那些戰死兄弟的後人有許多都長得挺大了。我們中立之地,過了十歲就算成年,給他們一把槍,在戰場上絕對不會差!」

  千夜終於點頭,道:「好!今後你們就好好跟著我,我會帶你們去打下一個大大的世界!」

  戰巡中,驟然爆發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一顆種子,就此種下。

  艦隊一路駛來,風平浪靜,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過來打劫。就是最窮凶極惡的外空海盜,看到那艘戰巡後也會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悄悄退走。

  一艘護衛艦先行駛向南青城,在城市上空盤旋數週,見沒有任何異樣,方發出訊號。龐大艦隊駛臨南青城,一一在起降場降落。

  南青名義上的城主紀瑞早就等候著了,一見千夜走向戰巡,立刻滿臉堆笑迎上,遠遠的就大聲道:「大勝歸來,實是可喜可賀!」

  千夜卻是搖了搖頭,淡道:「兄弟們幾乎都戰死了,有什麼值得慶祝的?」

  紀瑞吃了一驚,「都戰死了?不會吧?你們去的時候應該有……五萬人吧?」

  「回來的就是這些了。」千夜向身後一指。

  從戰巡上下來的倖存傭兵不過寥寥數百人,在戰巡龐大的艦體前都顯得單薄,更不用說和整個艦隊相比。

  紀瑞向著倖存傭兵仔細看了看,忽道:「都是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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