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大陸] 永夜君王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二　背後的真相

　　午後時分，一艘高速護衛艦離開狼牙要塞，駛向大回廊轉角處的一片平原。那裡生活著一大三小共四個狼人部落。

　　千夜出發時才在地圖上指定了目標，也就不存在艾斯卡暗中作假的可能。

　　宋慧曾抓住與千夜短暫獨處的機會，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這背後一定有陰謀，那頭臭狼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看得出來她此時已對艾斯卡極為警惕，就是千夜自己也在一次一次刷新著對那位狼人伯爵的認識。難怪在兩邊社會形態差異這麼大的情況下，又有徐敬軒這樣的將才，鄭國都沒在狼人手裡占到便宜。

　　不過對此，千夜有自己的看法，「有目的才正常，否則為了什麼？武力壓制？那暮光大陸隨便下來個氏族族長就能將墉陸收入囊中了。至於是不是陰謀，看看就知道了。」

　　這段行程不長，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許多傭兵將軍還是第一次以訪客身份進入狼人部落營地。而千夜即使在永夜大陸不止見過一個狼人部落，也還是頗為驚訝於眼前所見。

　　和其它大陸的狼人相比，這裡的狼人部落要原始得多。一座座錐頂房屋都是木頭、乾草和泥磚壘成，營地由木刺柵欄保護著，連城牆都算不上。營地中豎著許多高桿，上面挑著風乾的獵物。營地規模不小，可是大型獵物只占少數，大多是些野雞野鴨。

　　看到千夜一行走入營地，許多狼人部落民都走出草屋，默默看著。營地中大多是女人和孩子，青壯寥寥無幾，這個不奇怪，可能他們已經在被征召的部隊中了，可老人也很少，就有些奇怪了。座狼們則是無精打彩地伏在陰涼處，偶爾才會甩幾下尾巴。

　　狼人們大多穿著自製的皮衣，許多小孩乾脆就是赤裸著，甚至有些女人也是赤著上身。

　　在草屋旁，狼人們的廚台上，散亂放著些穀物和果乾，和風乾碎肉混在一起，煮成肉粥，這就是他們的食物了。只是肉的比例少得可憐，或許只能給粥中增添點葷食的味道。

　　看著外來客，狼人眼中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則是漠然和麻木，仿佛艱苦的生活已經抽乾了他們全部的熱情。

　　千夜還從來沒有以一個和平的旁觀者角度看過部落民的生活，也沒有想到大回廊中的狼人們會落魄至此。有一刻，他聯想到了永夜大陸上的垃圾場。

　　狼人不說是完全的肉食生物，也差不了太多。吃肉少的話，會嚴重影響他們的成長。以往帝國關押狼人俘虜，一個秘訣就是只給他們吃穀物類食物，吃上一周，再強壯的狼人也會變得虛弱無力，別說反抗，連逃跑都沒力氣。

　　但是大回廊中的狼人們看樣子已經習慣了素食，這也是環境所迫。

　　正當千夜觀察著狼人部落細節時，一個年老狼人祭祀用力嗅了嗅，忽然叫道：「是陛下，千夜陛下！」

　　他衝到千夜面前，撲倒在地，親吻著千夜的戰靴。整個部落裡的狼人們如同炸開了鍋，全都湧了過來，狀似瘋狂。

　　傭兵將軍們大吃一驚，有人就抽出了武器。

　　艾斯卡第一時間放出氣息，強橫威壓震懾住狼人部落民，然後高聲喝道：「都退下，保持距離，誰若是冒犯了陛下，我就把他剝了皮，掛在高桿上吊死！」

　　這一刻，這位以狙擊天賦見長,因此作戰風格相對穩健的黑暗伯爵才顯露出狼人的凶狠和殘忍。這樣的威脅對狼人們十分管用，他們跪在地上，匍匐著退後，為千夜等人讓開一條通道。

　　千夜冷冷掃向艾斯卡，微微皺眉道：「剛才的稱呼是怎麼回事？」

　　艾斯卡恭敬地道：「您到先祖祭壇看看就知道了。」

　　千夜瞪了他一眼，走進部落中央一座最大的草屋。這裡就是先祖祭壇的所在，也是整個部落的聖地，不要說外人，就是普通部落民都沒有隨便踏入的權利。可是幾名祭祀沒有絲毫異議，匍匐在地恭迎千夜入內。

　　千夜皺眉，踏入大門。一進門，就像邁入另一個世界，內外氣息截然不同。出乎意料的是，千夜居然在先祖祭壇上感知到了自己的氣息。當今之世，恐怕只有千夜一個人擁有暗金血氣，這種氣息絕不會錯認。

　　在先祖祭壇中央，部落先祖們的圖騰柱如眾星拱月般圍著中央的一個徽章。徽章由鋼鐵鑄成，做工粗糙，邊緣參差不齊，甚至都沒有切出完美的正圓。就這樣一枚東西，放在帝國就是地攤貨，能賣幾個銅幣也就到頭了。

　　如果說它有什麼特殊之處，也就是沾染了一點千夜的血氣。這枚徽章就是艾斯卡當時拿來讓千夜用血氣浸染過的其中一枚。那時千夜還以為他是想要一些信物，用作行動的憑證，這在永夜和帝國都是很常見的事。真正大人物的信物，都帶有獨特的氣息，偽造不來。

　　誰能想到，就這麼一批粗製濫造的東西，居然被狼人一等部落放在先祖祭壇的正中，當成聖物來祭拜？

　　千夜拿起徽章看了看，又放回祭壇。他也發現，經過這麼長時間，自己留在徽章上的血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所增強。難道說，狼人們的祭拜還能滋養血氣？

　　「這是怎麼回事？」千夜又問了一遍。

　　「您已經看到，整個大回廊地區的狼人們都把您當作真正的王。您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凌駕於先祖，獨一無二。所以您無需擔心我們的忠誠。」

　　千夜冷笑，「你覺得我會信嗎？你都和他們說了什麼，才會這樣？」

　　艾斯卡單膝跪地，道：「陛下，事實如此。不只是他們，我和我的族人，也都相信您就是帶領我們走出困境的真正的王。」

　　千夜聲音中透著寒意，問：「理由呢？我給你們展示的，可是血氣。在上層大陸，血族和狼人之間是世仇，聖戰打了沒有一萬年也有幾千年。」

　　「陛下……」

　　「我不想再聽到這個稱呼。」

　　艾斯卡一窒，頭垂得更低，說：「如您所願。」

　　他稍許停頓，似乎在整理思路，說：「上層大陸離我們太遙遠了，聖戰更只是傳說，大回廊裡的狼人們想要的很簡單，僅僅是活下去。」

　　千夜冷道，「每個族群想的都是活下去。說重點，還是你只有這些可以說？」

　　艾斯卡道：「對於大回廊內的狼人來說，活下去都是很奢侈的目標。為了部落族群的生存，我們沒有任何選擇，是的，沒有任何一個除了戰爭以外的選擇。要麼在戰場上帶回戰利品，要麼就是戰死來減輕部落的負擔。大回廊養不起這麼多的狼人，有些人一定要死，才能讓其他人活下去。」

　　這是一個沉重而又樸素的道理。

　　爭奪生存空間本就是整個永夜世界戰火不熄的永恆主題，陣營與陣營之間，各自陣營內部，甚至同個氏族裡，區別只在於程度。而眼前大回廊狼人的部落處境，可能與大多地方相比較之下更慘烈一些。

　　徐敬軒忽然道：「這就是你們年年進攻鄭國的理由？」

　　艾斯卡點頭，「這是最重要的理由。否則的話，沒有誰願意進攻防际完備的要塞。」

　　徐敬軒哼了一聲，臉色難看。每一年夏秋之交，狼人都會對鄭國發起進攻，劫掠秋糧，搶奪物資，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即使藉助要塞守禦，守軍傷亡依舊不是小數目。擔任西境主將的這些年中，每年都有許多熟悉的面孔變成墓碑上的名字。

　　就傷亡數字而言，狼人還是要超過人族的。哪怕現在看到狼人的生存環境，又知道是狼人要削減人口，可對徐敬軒來說，仇恨仍然是仇恨，生不出半分同情。

　　一名傭兵將軍忽然道：「你們狼人養不活自己，就全部投降，讓大人養你們？」

　　這句話算是說出不少人此刻的心聲，盯著艾斯卡的目光多有不善。

　　艾斯卡抬頭，迎上千夜的目光。他目光清澈，裡面有勇氣，有驕傲，也有坦誠，卻沒有計謀被拆穿的慌亂與心虛。

　　「我們歸順的原因，確實是要活下去。」

　　這句話一出，許多傭兵將軍就嗤之以鼻，對艾斯卡怒目而視。只有霜雷神廟的兩名執事面無表情，不知在想著什麼。

　　艾斯卡忽然提高聲音，道：「但我們並不是想要大人您來養活我們，我們狼人都是天生的戰士，我們的先祖在戰火中出生，在戰火中死去。我們能夠自己養活自己！哪怕現在需要大人您提供一點幫助，也只是因為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時候，女人們要生孩子，她們要多吃一些東西。而我，則想讓上了年紀的人也能活到穀物收成之後。」

　　千夜這時卻慢慢聽出來了一些不同的意思，「你說上了年紀的人？」

　　艾斯卡的聲音轉為低沉，向幾位鬚髮皆白的祭祀指了指，說：「在大回廊，只有祭祀和巫醫能夠活到這個年紀。其餘的族人只要體力開始衰退，就要走上戰場，或者自已進入深山，尋找合適的墓地。所以您在部落中，看不到老人。這裡的狼人，沒有資格變老。」

　　簡單的幾句話，卻是無比沉重。

　　就連徐敬軒和傭兵將軍也都沉默了，在場的暗火高層中，他們比出身宋閥的人有更深的感觸。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人族一直是弱勢種族，中立之地和鄭國這樣的小國，底層平民和失去戰鬥能力的人,命運不比這些狼人好多少。只在屹立千年的強大秦帝國，本土內陸才有和平可言，才有休養生息這個詞語。

　　千夜看著艾斯卡，目光有些飄忽，像是透過他看到了不知名的虛空某處，也或許是時間長河的某個節點。

　　過了一會兒，千夜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三　進擊翡翠海

　　「您是我們的王，是大回廊的王，也應該是翡翠海的王。我們對您獻上忠誠，期待在您的榮耀之下，能夠擺脫悲慘的命運。」

　　「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們狼人自己的強者？比如說在翡翠海，不就有一個狼人公爵？」

　　「白骨公爵米諾卡就是大回廊所有狼人悲慘命運的根源。他的恐怖統治，讓所有底層的狼人都看不到明天。只要是不那麼恭順的，或者不再有用的部落，都會被趕入貧瘠的大回廊中，自生自滅。大回廊內的狼人們為了生存，只能不斷進攻鄭國，用血肉之軀在鄭國的要塞群上撞得粉碎。」

　　徐敬軒聞言大怒，喝道：「你們年年進犯，說得好像多無辜一樣！你們狼人的命是命，我們人族的命就不值錢了嗎？鄭國每年戰死的那麼多戰士，又該怎麼說？！」

　　一個脾氣不好的傭兵將軍當下就道：「你們可別忘了，我們大人是代表的人族，原本是想要把你們這些狼崽子都給滅了的。」

　　艾斯卡即不惱怒，也不慌張，平靜地說：「徐將軍，人族和我們一樣，面對的是同樣問題。有限的土地養不活這麼多人，或者說養不活和平時期繁衍的人口。就算我們不打過去，你們國內安靖之後，就不會對外擴張嗎？只是你們的首選可能不是貧瘠的大回廊而已。這麼多年戰爭，真正原因就是想要消耗掉負擔不起的族人而已。」

　　徐敬軒一時語塞，他當然不認為戰爭是簡單的消耗人口，可是鄭國若非政權頻繁更迭，對外擴張確實是免不了的。他能列舉許多理由來證明對外戰爭的必要性，然而說到底不還是要打仗嗎？

　　宋慧則是滿臉驚訝，她對艾斯卡已經十分警覺，仍然沒想到一個狼人，特別是原始部落形態的狼人，會說出這麼一番話。艾斯卡的話乍一聽起來，讓人很難接受，也把戰爭目的說得太過赤裸粗暴，然而宋慧心裡卻是清楚知道，那句話已經接近了真相。

　　有限的土地養不活這麼多人。這句話不但適用底層大陸，放到中層、上層大陸也是一樣。因為如何養活的標準本身是沒有尺度的，僅僅是不餓死的活，還是有未來的活，乃至於有尊嚴的活，無異於天壤之別。

　　這時千夜道：「既然戰爭是這個理由，那麼我也解決不了。」

　　「不，只有陛下您能夠解決！」艾斯卡說得異常肯定。

　　「土地就只有這麼多，人口卻總是要繁衍的，越是和平增速越快，我要怎麼解決？」千夜反問。

　　艾斯卡說：「土地不會增加，但土地上的產出可以增加。現在狼人對土地的利用就只有最原始的方式。如果我們能夠擁有和人族一樣的文明，那麼可以養活的狼人會是現在十倍，甚至更多。然而米諾卡不允許狼人有任何的改變，在他眼中，先祖的生活方式就是一切。」

　　「狂熱的先祖教徒。」千夜道。

　　艾斯卡伏地不動，靜候著千夜的決定。

　　千夜此刻思緒卻突然飄散開去，想起一個已經許久不曾想到的名字，群峰之巔的威廉。在西陸的灰色城市，郁金香集市，千夜第一次直面了狼人內部的矛盾。而時至今日，即使看到了大回廊狼人的生存狀況，千夜仍然覺得不能簡單地去評判傳承與變革。

　　況且，艾斯卡提出的解決方法，也不是一勞永逸的，短期內產出的增加可以養活更多人，但是這個增長並非無窮無盡，總會達到上限，到時候又會有新的矛盾出現。改變生產方式以改變生存環境，只是適用於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罷了。

　　千夜負手而立，過了片刻，方道：「即然你們認為我是你們的王，那就給我看看你們的忠誠。艾斯卡，第一批狼人部隊已經訓練得差不多了，你就帶領他們進攻翡翠海吧。」

　　「是，陛下。」

　　離開這個部落，千夜帶著各將軍返回戰艦，艾斯卡則自行前往大回廊出口，準備進攻翡翠海。

　　返回要塞途中，傭兵將軍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私底下議論紛紛。而千夜則獨自站在大回廊的地圖前，凝思不語。

　　此刻房門敲響，宋慧走了進來，然後把門關好，說：「你真的要接納那些狼人？」

　　「你怎麼想？」千夜不動聲色地問。

　　「還能怎麼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些狼人自相殘殺，等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我們大軍自後出擊，一舉把他們全都滅掉，連根拔起！」

　　「倒是夠狠。」千夜笑了笑。

　　「慈不掌兵。我學的除了經略，也有軍略。」

　　千夜倒是對她再度高看一眼，問：「學到什麼程度？」

　　「七哥學到多少，我就學到多少。只不過我沒他那麼有天份，年紀輕輕就是帝國未來軍神。我只是學了，還沒地方用呢。」

　　「和子寧學的一樣？那倒真是難得。」千夜讚道。

　　宋子寧所學，自然是最完整的軍略，那可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完成的。宋慧一個女孩子，居然也學了完整軍略，實是罕見。她所出計謀，大都頗有可行之處，陰柔狠辣，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假以時日，應該可以獨當一面。

　　宋慧索性來到大地圖前，伸手在上面一劃，說：「只要把大回廊和翡翠海的黑暗種族清洗乾淨，這麼大一塊區域，足可以養活千萬人口。到時候我們自中立之地源源不斷的遷移人口，再把鄭國也併過來，就能夠建起一個相當於帝國兩個行省的國度。即使是趙閥，論人口領地也不過如此。拿下翡翠海，就是進可攻退可守。」

　　她將地圖翻過一頁，露出下面的墉陸全圖，在地圖上劃出兩個方向，繼續道：「到了那時候，如果時機合適，就可以進擊墉陸中央。若是一時實力不夠，那麼南邊還有一堆人族小國，先把他們都給滅了，集中全力，再與中央的狼人酋長王國決一死戰。」

　　「那些小國也都是人族國家，先打他們，豈不是相當於內訌？」

　　宋慧說得又急又快，「這些小國都存在那麼多年了，就是我們不打，他們自己也在互相打。再者說，他們現在只不過是苟延殘喘，指望他們把狼人酋長國掀翻，下輩子吧！既然他們自己做不到，那就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把土地和人口都交出來，我們來幹！」

　　千夜沒想到她也會說得這麼粗俗，不過道理卻是很在理。思索片刻，千夜道：「先看看艾斯卡會打成什麼樣吧。」

　　「要是把那個什麼白骨公爵打出來了呢？」

　　千夜淡淡一笑，道：「那我就去會會他。」

　　「你？！」宋慧驚訝。

　　「自然是我，不然還能是你嗎？」千夜哈哈一笑。

　　「可是，那可是公爵！我就覺得，艾斯卡心懷不軌，一心想要騙你去翡翠海，好讓白骨公爵對付你。」

　　千夜拍拍她的肩，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正好方便了。」

　　宋慧嘆了口氣，知道千夜主意已定，是勸不回頭的。然而她看著千夜，眼睛越來越亮，直把千夜看得有些發毛。

　　返回狼牙要塞，千夜立刻整軍，將剛剛與新軍完成混編的五萬狼人部隊空運到大回廊的另一端，作為第一波進攻翡翠海的主力。兩處要塞還有近十萬狼人戰士在接受集訓，更多的狼人戰士在源源不絕的到來。

　　大批狼人的抵達並沒有讓千夜擔心，也沒有刻意加強要塞防禦。兩座要塞依舊是四門洞開的狀態，與之相比，在塔城，千夜卻是駐扎了超過一萬的傭兵，連同原本的守軍和本地的守衛隊，合計近三萬人駐守在防線上。只是這道防線面對的正面，是鄭國。

　　當狼人作為先鋒的三萬部隊集結完畢時，艾斯卡就悍然出兵翡翠海，沒有等待後續部隊。

　　整編完畢的部隊數量有限，即使加上大回廊出口處幾個大部落的兵力，和整個翡翠海的狼人相比，也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初次的慌亂過後，翡翠海的狼人部落就聯合起來，迅速派出一支近五萬的大軍前來攔截，同時更多的部隊還在後方動員。

　　被送入大回廊的狼人部落都屬於被放逐和拋棄的，無論戰力還是物資，均和翡翠海本地的狼人不能同日而語。以往偶發小衝突中，哪怕大回廊狼人數量占據優勢，也會被打得落花流水，何況這一次翡翠海還有數量優勢。

　　是以兩軍相遇，翡翠海部落聯軍甚至不管體力消耗，遠在千米之外就發起衝鋒，攻勢排山倒海，試圖以一波無可阻擋的衝鋒直接打垮對手。

　　然而十餘艘炮艇自大回廊狼人軍隊後方升空，猛烈的炮火將成片的翡翠海狼人掃倒。而且當衝進射程時，翡翠海狼人才發現，他們面前出現的是前所未見的整齊軍陣。在記憶中，哪怕是先祖的記憶中，暴躁的狼人似乎從來都沒有排出過整齊的隊形。

　　然後翡翠海狼人前鋒就被漫天的彈雨淹沒。

　　等到他們終於衝過死亡區域，進入到熟悉的白刃戰時，已經有近半同伴永遠倒在衝鋒的路上。

　　這一次的白刃戰，翡翠海狼人也第一次領略到嚴整軍陣的威力，他們就如潮水，狠命拍在礁石上，但粉碎的只是自己。

　　有史以來，翡翠海和大回廊狼人間第一次大規模的戰鬥，以翡翠海慘敗告終。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四　血染翡翠海

　　戰果震驚了整個翡翠海，各部落的酋長和祭祀們聚集一處，商討來自大迴廊的威脅。無論炮艇、火力網還是密集陣，都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新東西，哪怕最有見識的狼人也只是聽說過。

　　這種情況下自然討論不出什麼結果，會議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咒罵和怒吼中度過。眾多大酋長和大祭祀聚集在一起，想要討論出一個結果往往需要十天半個月。這也是部落狼人們習慣的節奏。

　　部落習慣把一年分成兩個階段，播種和收穫，狩獵和休息。無論名目是什麼，其實質都可以按有食物和沒有食物來區分。部落狼人也習慣了一年做兩件事，一季一件。

　　然而就在酋長和祭祀們還沒有把震驚轉化為憤怒充分發洩的時候，艾斯卡，這個已經被貼上狼奸標誌的嘉德伯爵，早已展示出截然不同於傳統的果斷，率領大軍席捲了翡翠海外圍的十餘個狼人部落，而且還在以每天兩到三個部落的速度在增加。

　　兩個大部落的伯爵級酋長，在試圖挑戰艾斯卡的過程中被艾斯卡和徐敬軒聯手斬殺。原本艾斯卡就戰力出眾，他的狙擊能力在墉陸狼人中是難得的高手，又得千夜賜下多件高品階武具，徹底彌補近戰弱點，戰力直線上升，普通伯爵級強者在他手下難逃一死。

　　如此威脅下，大酋長和祭祀們不得不放下傳統，以空前速度達成一致，集結了超過二十萬大軍，壓向大迴廊。

　　而艾斯卡不敢託大，率部收攏沖得太過靠前的鋒線，與後方剛剛趕來的五萬整編部隊匯合一處，組成一支近十萬的大軍，就地修築工事，固守對抗。

　　當人族的工事和火力與狼人的驍勇結合時，突然間就有了驚人的威力。翡翠海狼人幾次大規模進攻，除了扔下上萬具屍體外，根本沒能捍動大迴廊防線，有一次進攻甚至都沒有衝到防線前，就被彈雨給打了回去。

　　雙方就此開始對峙，又都陸陸續續有援軍趕至。很快，翡翠海一側集結了超過三十萬的大軍，而艾斯卡的部隊也接近二十萬。

　　大軍剛剛集結到場，翡翠海部落酋長們就按捺不住性子，決戰爆發。

　　巨大的數量優勢終於抵消了大迴廊的火力，翡翠海狼人們衝到了防線前，進入熟悉的白刃戰。但是人族和狼人結合的戰線韌性仍然遠遠超出翡翠海狼人的預料，原本應該崩潰的人族戰士因為沒有了退路，也因為身邊狼人戰友的殊死搏殺，同樣被激起血性，開始不計生死的戰鬥。

　　血戰從午後一直持續到黃昏，戰場中央和空中，雙方強者也在拚命廝殺。因為徐敬軒和傭兵將軍們的加入，在強者戰中大迴廊反而佔有優勢，艾斯卡更是抱著必死之心，身中十餘刀，孤身斬殺了兩名伯爵酋長。

　　夜幕降臨，已經精疲力盡的雙方終於吹響了撤退的號角，翡翠海狼人退回出發陣地，而大迴廊的狼人依舊站在防線上。

　　兩軍中間的地帶，已經被屍體填滿，有人族的，但絕大多數都是狼人。接近十萬狼人在戰鬥中變成了屍體，還有數萬重傷不能行動，以狼人部落的現實，成藥稀少，草藥更是來不及送到戰場，因此他們不可能得到救治，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血戰結果看似平分秋色，然而翡翠海的傷亡遠遠超過對手，近十萬重傷和死亡，讓雙方戰力對比變成了二十萬對十五萬，翡翠海的數量優勢已經不像起初那樣巨大，而大迴廊依舊佔有防禦工事的優勢。

　　酋長和祭祀們開始爭吵，為進一步進攻還是等待援軍爭執不下。

　　就在這時，大迴廊的狼人們作出一個令人驚訝的舉動，他們派出一隊隊戰士清掃戰場，把傷員運回本方陣地，無論傷員屬於大迴廊還是翡翠海。

　　這些傷員還能被救治？酋長和祭祀們震驚之餘，旋即發現已方戰士的士氣正在迅速下降。酋長和祭祀並不缺乏有智慧的人物，當即決定，趁著夜色發動強攻。夜晚是狼人的天下，大迴廊一方的人族戰士在夜晚會受到更多削弱。

　　當夜，血戰再度爆發，一直接續到黎明到來。

　　無論翡翠海還是大迴廊，這場血戰的規模和殘酷程度都超出所有狼人的記憶。即使是口口相傳的先祖拓荒時代，也不曾有這樣的戰鬥。

　　從白晝再到黎明，超過三十萬狼人戰死在這片土地上，隨同出征的兩萬人族戰士也死傷過半。翡翠海一方倖存的狼人已經只剩十萬，對面的大迴廊聯軍則還有八萬能夠站著。雙方都筋疲力盡，就連強者們也搖搖欲墜。

　　黎明到來時，晨曦逐漸映亮大地。隨著晨曦降臨的，還有隱隱的大地震動。震動從翡翠海的方向傳來，清晰而有節律。

　　大迴廊的狼人們一個個站了起來，默默望著遠方。艾斯卡不顧剛剛包紮了一半的傷口，推開人族醫兵，掙紮著站了起來。他大步穿過人群，走到防線最前方，雙眉緊鎖，眼中有著深深的憂慮，還有隱藏得不太好的恐懼。

　　翡翠海方向，騰起滾滾煙塵，席捲而來。一個龐然大物從煙塵中衝出，恍若誤入陸間的戰爭巨獸。

　　那是一頭高達數十米的戰象，周身覆蓋著白骨製成的鎧甲，無數巨獸獠牙和長角鑲嵌在骨甲上，讓戰象變成一座恐怖的移動要塞。

　　戰象之後，是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軍。無以計數的狼人戰士奔跑而來，他們的腳步震動著大地，但是依然掩蓋不住戰像那宛若遠古戰鼓的步點。

　　翡翠海的狼人驟然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咆哮，許多戰士就地轉化成狼人戰鬥形態，仰天長嗥。

　　遠古戰象，已經存在了數百年之久，一直在墉陸狼人的歷史中佔據重要篇章。近三十年來，它還是首次出現。

　　這是白骨公爵的座騎，也是白骨公爵的象徵，在翡翠海狼人心目中，公爵就是恐怖與死亡的象徵，無可違逆，無可抗拒。而這個記憶，至少持續了三百年。

　　艾斯卡鬃髮皆豎，眼神中的恐懼反而一掃而空，他同樣發出一聲長長的咆哮，吐出口帶血的吐沫，大笑起來，「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這些小人物也能把白骨公爵閣下打出來！就算是死在這裡，也值了！」

　　徐敬軒卻是踱到他身邊，苦笑，「我可還不想死。我最小的兒子才一歲，我還想再看看他呢。」

　　艾斯卡道：「幼崽遲早要上戰場的，不是嗎？」

　　「是啊，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他也會死在白骨公爵手裡。」徐敬軒說著，漸漸挺直胸膛，最開始的畏懼已不知去向。

　　他向艾斯卡望了一眼，說：「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和一個狼人並肩戰鬥。」

　　「我也沒有想到，會和曾經的敵人變成戰友。」

　　徐敬軒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全身一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上幾處傷口更是因為肌肉高度緊繃而崩裂，血霧將戰甲又染紅了一片。

　　艾斯卡的反應則更加強烈，身上骨骼都在喀喀作響，如同背負了一座沉重大山，想要挺直身體都異常困難。他不甘地仍努力抬起頭顱，就是粉身碎骨於此，也再不想以匍匐的姿勢面對前方那座大山。

　　天空變得陰暗，如同又要回到黑夜。無可抗拒的威壓悄然籠罩全場，翡翠海的狼人們都跪在地上，大聲稱頌著白骨公爵的威名。大迴廊一方的狼人們也大多跪下，恐懼緊緊抓住了他們，口中的囈語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詛咒還是在祈求原諒。

　　幾百年的積威，無可抗拒的恐怖領域力量，一剎那間鎮壓全場，讓艾斯卡和大迴廊狼人此前的血戰成果瞬間化為烏有。

　　這就是君臨翡翠海數百年的王者，白骨公爵。他的存在，讓所有狼人的抗爭都變得毫無意義。一代代被逐入大迴廊的狼人只能衝向鄭國，以簡陋的木頭和鐵片，在人族的鋼鐵要塞上撞得粉身碎骨，也不敢返身殺向翡翠海。

　　然而就在此時，一線耀眼晨曦忽然劃破天空的陰暗，一艘龐大戰艦像是從虛空躍出，飛向戰場。

　　在狼人和人族戰士眼中，這艘前所未見的巨大戰艦通體燃燒著光和火，以不可思議的優雅姿態劃開白骨公爵的領域，君臨戰場。

　　這是真正的君臨，和這艘數百米的浮空戰艦相比，白骨戰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玩具，那些鋒利的長牙和巨刺根本就威脅不到空中的戰艦，而它那些看似猙獰的骨甲卻難說能夠挨得住戰艦主炮轟擊。

　　雙方真正的強者都看見了，圍繞著戰艦的光與火只是虛幻假象，那是撕破白骨公爵領域時雙方領域力量的激烈碰撞與摩擦。如此大範圍的領域廝殺不可能不激烈，可是看起來卻像是戰艦輕而易舉地就撕開了白骨公爵的領域。

　　無論容易還是困難，至少在領域之爭上，白骨公爵已經先輸了一盤。

　　看到戰艦船頭那隱約而又熟悉的身影，大迴廊戰士們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許多狼人都擺脫了先前的極度恐懼，伏地大喊『我的王』。

　　千夜立於戰艦船頭，俯瞰著下方戰場。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那頭白骨巨象的背上修建著一座三層骨製宮殿，式樣華麗，只是色調太過慘淡，從內而外透著一股腐朽衰敗的氣息。

　　宮殿頂層房門打開，白骨公爵走到露台上，仰望著空中的戰艦。儘管一張獸骨面具遮擋了他大半張臉，仍可以從眼中看到仇恨、憤怒和驚疑。

　　白骨公爵沙啞奇異的聲音響起，如同海浪，一波波傳遍了整個戰場：「哪來的無知小輩，就你這點能耐，也敢到翡翠海來挑釁？我祭壇的圖騰柱上正好缺一個裝飾品，就拿你來填補吧！」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五　強硬對撞

　　千夜居高臨下，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老東西口氣還不小，看來有必要讓你長長見識。傳令，把那個大傢伙給我宰了！」

　　戰巡稍微後退，艦首壓低，隨即主炮轟鳴聲中，一根通體燃燒的巨弩已然轟向白骨戰象！

　　戰象感覺到了巨大的威脅，高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甩動覆蓋著重甲的長鼻，想要阻擋巨弩。

　　象鼻甩出，卻抽了個空，巨弩的速度根本不是巨獸的反應能夠跟得上的，它瞬間轟在象頭上，旋即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將象頭骨甲炸得片片飛散。爆炸過後，還留下一片熊熊烈火，燒得戰象發狂般甩動著腦袋，亂踢亂踏，將周圍的狼人戰士踩死無數。背上的宮殿也四分五裂，從裡面甩出不少祭祀和馭手。

　　戰巡是帝國最新銳的主力艦，主炮一擊可以重創甚至是擊沉巡洋艦。白骨戰象看著恐怖，畢竟不像戰艦那樣加載了原力法陣的鋼鐵之軀，白骨裝甲也根本不能和帝國戰艦的裝甲層相提並論。在戰巡主炮轟擊下，一炮就讓它失去了戰力。

　　艦長並未就此罷休，主炮再度鎖定戰象，又是一炮轟出！

　　千夜下的命令，可是宰了那頭戰象。

　　白骨公爵已飛上半空，眼見重炮再次轟下，氣得一聲怒吼，遙遙出手攔截，空中一隻白骨巨爪浮現，抓在巨弩上，將它凌空抓爆。

　　而白骨公爵則是身體一震，手上骨甲啪的一聲，出現了幾道裂紋。看來強行攔截戰巡主炮，還是讓他付出了一點代價。

　　然而戰巡主炮再度完成充能，轟鳴著又是一炮轟來！

　　戰巡主炮被調節到臨界狀態，艦員和炮手們拚命奔忙著，保證主炮壓著過熱線打出最高射速。只見一炮接著一炮對準白骨戰象猛轟，公爵咆哮如雷，出手如電，將一發發巨弩凌空擊爆。

　　千夜一聲冷笑，雙瞳盡轉藍色，映出白骨公爵的身影，而在他的指尖，一根淡黑光羽若隱若現。

　　白骨公爵驟然感到寒意，手上動作一緩，漏過一發巨弩，眼看著它轟在戰象的頭顱側面。這一發是穿甲爆破弩，深深釘入已經失去骨甲保護的戰象頭部，然後就是驚天動地的爆炸，在戰象頭部炸出一片數米方圓的恐怖傷口，連裡面的頭骨都露了出來。

　　白骨公爵終於停手，盯住了千夜。有千夜在側伺機而動，他沒辦法保護戰象。帝國戰巡的威力也遠遠超出他的想像，攔截主炮轟擊已是盡了全力，除非他強行登艦才能擺脫當前被動局面。

　　此前數百年中，他還從來沒有面對過這種級別的浮空戰艦。在翡翠海，無論地面還是天空，他原本都是當之無愧的王者，可是現在，天空的王座已被掀翻。

　　白骨公爵咬牙道：「你找死！」

　　他身影一動，已出現在千夜面前，伸出利爪就向千夜咽喉抓去。千夜不閃不避，一模一樣的出手，也向白骨公爵的咽喉抓去。

　　白骨公爵大怒，出手速度更快幾分，與千夜的手掌凌空握在一起，開始角力。

　　這是原力與力量最原始的碰撞，也是黑暗種族中狼人和蛛魔最喜歡的起手較量模式。魔裔和血族則由於先天體質的原因，更加傾向於速度與戰鬥藝術的領域，並因此視狼人和蛛魔為粗鄙的代名詞。但不管怎麼說，血族和狼人相比在力量上處於劣勢，這是事實，更不用說人族了。

　　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傢伙竟然敢和自己角力，簡直就是找死！白骨公爵深感受到侮辱，原力爆發，手上連加三道大力，想要一舉把千夜手骨乃至整個手臂都崩碎！

　　一圈無形力場以兩人為中心，瞬間炸開，連龐大的戰巡都被推得向下沉了數十米，甲板上如同遭遇颶風，所有外掛設備都被掀飛，連兩門固定在甲板上的副炮都被生撕下來，翻滾著飛向遠方，落地後砸死了下方戰場上十餘名狼人。

　　颶風過後，空中千夜和白骨公爵身影浮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千夜居然硬頂住了白骨公爵一連串的力量衝擊！

　　雖然千夜看上去臉色蒼白，更是被壓得身體後仰了一下才挺直，但畢竟是頂住了。就在這一刻，白骨公爵終於從端坐了三百年的神壇上跌落。

　　兩人分開，千夜身影閃爍，瞬間拔高百米，避過了白骨公爵穿腦一擊。白骨公爵一擊落空，身形驟起，再度出現在千夜面前，幾乎不比他的虛空閃爍慢多少。公爵又是一拳當臉轟去，而千夜則是雙臂交叉，再度硬接了公爵一擊。

　　空中一聲郁雷炸響，這一次千夜被轟得倒飛十餘米，一縷鮮血自嘴角流下，終於受了點傷。然而如此戰果，已是出乎所有人想像。就連大迴廊一方如艾斯卡和徐敬軒，設想過千夜能和白骨公爵周旋，但絕沒有想到居然是這種正面硬碰硬的對拼。

　　白骨公爵也是大為意外，他眼中噴吐著怒火，殺機凜然，這次他終於稍稍收起傲慢，沒有急於出手，而是讓無盡原力在爪鋒凝聚，準備全力一擊，一舉殺掉面前的敵人。

　　千夜太年輕了，年輕得讓他心寒。如果不在今天把千夜解決掉，那麼翡翠海的王座即使現在能保住，再過幾年也一定會落入這個年輕人的手裡。

　　公爵蓄力剛剛完成，背後空中突然憑空出現一片雷光，一根長鞭如同飛翔雷龍，狠狠抽向公爵後腦。這一鞭威力極大，白骨公爵也不敢輕視，回身一撥，將雷鞭擊開。

　　卡蘿爾的身影在不遠處浮現，周身雷火繚繞，宛若天上神明。

　　白骨公爵眼神凝重，「妳是誰？」

　　卡蘿爾一甩雷鞭，又帶起大片雷光，「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你再不逃走的話，可就來不及了。」

　　「就憑你們？」白骨公爵一陣狂笑。

　　卡蘿爾則是冷笑，道：「你試試就知道了。」

　　就在她提起雷鞭，準備動手之際，千夜忽然叫住了她，向著下方一指：「我拖住他，你先把他那些手下和子子孫孫解決了。」

　　卡蘿爾向千夜望了一眼，道：「真沒有問題？」

　　「放心，這麼弱的公爵，又能拿我怎樣。」

　　「好，你小心些，別把自己玩死了。」

　　「我暫時還沒想死。」

　　卡蘿爾毫不拖泥帶水，身形一動，向著剛剛捲土重來的翡翠海狼人大軍撲去。

　　此時此刻，白骨公爵鬚髮無風自動，身周燃著淡青原力火焰，氣得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卡蘿爾的位階和白骨公爵差得不大，那一記雷鞭蘊含的力量更是強橫，她與千夜聯手，白骨公爵多半要落敗。

　　可是千夜即使表現強硬，仍與白骨公爵有著大位階上的差距，竟然就覺得能夠獨戰他了。自三百年前君臨翡翠海之後，白骨公爵何嘗受過這等羞辱！

　　公爵的神情依然隱藏在面具之後，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真正心事。白骨公爵靜立空中，任由卡蘿爾離去。

　　等到卡蘿爾走得遠了，公爵雙眼突然殺氣四溢，盯住了千夜。

　　瞬息之間，他就出現在千夜面前，一拳挾帶無邊威勢，狠狠轟出！千夜依舊選擇硬接，旋即被轟得倒飛數十米。

　　白骨公爵如影隨行，緊緊跟著千夜，拳打肘擊，膝撞腿掃，攻勢如狂風暴雨。而千夜一時之間只有防守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空中連綿不斷地有郁雷炸響，每一聲雷音，都是公爵與千夜原力間的碰撞。這碰撞毫無花假，也沒有迴旋餘地。

　　千夜已盡處下風，如風中殘燭，在公爵攻勢下苦苦支撐，身上原力護盾的光芒更是變得黯淡之極，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眼見千夜要支撐不住，公爵出手速度稍緩，力量卻是有增無減，每一記都如斧如鑿，如開山大錘，狠狠錘煉著砧上頑鐵。

　　千夜守禦範圍已被壓縮到極限，只在身週一掌之地，全身上下每個部位都可防禦，也都能防禦。在這方寸之間，千夜已經將格鬥藝術詮釋到了極致。

　　然而這樣仍然不夠，他畢竟面對的是白骨公爵。公爵每一拳每一腳都快到了極處，也重到了極處，即使速度放緩，也只是相對之前而言，並沒有給千夜留出任何可供利用的空隙。

　　在每一個瞬間，都會有無數攻擊落在千夜身上。而只要千夜露出一絲微弱破綻，公爵的攻擊就會對著那一點接踵而至。

　　這一戰，讓人們明白了白骨公爵為何能夠君臨翡翠海三百年。不僅僅是位階和單純力量的壓制，這位黑暗公爵同時也是一個天生的戰鬥天才。

　　千夜的原力護盾被不斷攻破，身上時時會受到重擊。即使以千夜的古老血族體質，也很艱難承受這種強度的轟擊。每一次被擊中，他的原力都會劇烈起伏。暗金血氣則是蟄伏於體內，專注於強化和修復肌體內臟。

　　而原力護盾則是忽明忽暗，被轟碎之後，過了片刻又會再生出一道屏障，然後再次被轟碎。

　　晨曦啟明純淨熾烈，所化成的原力護盾也是極為堅固。哪怕是薄薄一層，光芒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白骨公爵往往也要連續三五下聚焦重擊才能夠將它擊破。

　　如是護盾破了再生，生了再破，如此反覆往來，千夜一直落在下風，彷彿挨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白骨公爵每一次蓄力到頂峰的重擊，都像是會撕碎眼前的人影，然而每一次千夜都奇蹟般地挺了過去。

　　漸漸的，空中這場表面上絕對壓制的戰鬥顯出了些其他意味。而千夜即使在護盾持續期間，也沒有趁勢發起哪怕一次反攻，就是一味的死守。

　　下方戰場，形勢卻是變得一邊倒。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六　踏破天關

　　卡蘿爾原本就有與狼王相似的實力，也是副公爵級別的強者，與白骨公爵不存在大位階差距。此刻她一心速戰速決，更是徹底放開實力，周身電火纏繞，宛若雷神。

　　而她還不是孤身作戰，四道電火纏著四位霜雷神電的高階執事，隨她一同行動。這些執事並不戰鬥，只是專心致志地將青雷輸送到卡蘿爾身上。

　　電火吞吐的雷鞭已經延伸到數十米長，宛若飛龍，在戰場上縱橫來去，時而掃蕩一片，時而又以細膩戰技單攻某個強者。

　　青雷之力本就威力極大，速度極快。此時白骨公爵在空中看都沒看下面一眼，於是翡翠海一方強者雖多，卻無人能擋卡蘿爾，最強者也不過撐了三鞭，就被她抽裂脊背，墜地不起。

　　數十萬狼人軍陣，卡蘿爾根本視為無物，就在上空縱橫來去，專心獵殺強者。往往她身影一動，原位就只留下一道雷電殘影，人早就不知去向。速度之快，甚至比原力子彈還要快上幾分。

　　下方徐敬軒卻沒因為地面戰場的強勢而放心，分了大半注意力在空中，漸漸滿頭是汗，忍不住道：「為什麼要這樣打，為什麼不圍攻？」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將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可見神經已緊繃到了極點。

　　在徐敬軒看來，卡蘿爾如此悍勇，與千夜圍攻白骨公爵才是最合適戰術。只要擊敗白骨公爵，翡翠海隨時可取。現在兩人各戰一方，豈不是給白骨公爵各個擊破的機會？屠殺再多普通戰士又有什麼用處？

　　他更不敢想，若是千夜一旦落敗身死，那他們這些人下場會是如何。

　　艾斯卡反應更快一些，忽然省悟，大吼一聲：「全軍突擊！！」

　　吼聲未了，他就躍出工事，拖著還沒有包紮完的傷軀，咆哮著衝向敵陣。大迴廊的部落狼人們雖然不解為何要放棄防禦，可是大頭領都衝出去了，他們就絕沒有留在後方的道理。一個個狼人戰士，只要還能動的，就都爬了起來，衝向數量要遠超己方的敵人。

　　地面瞬間一片混戰。

　　天空中，千夜忽然睜開眼睛，雙瞳清澈如水晶，寧定而深遠，和他一身血污狼狽如在兩個世界。

　　他目注白骨公爵，柔和地道：「真不愧是公爵閣下，可惜，你已經老了。」

　　白骨公爵眼中火焰再起，殺機濃郁得幾乎要從眼中噴出來。他一言不發，只是手上力道再加重了三分。

　　這一次阻擋他拳頭的不是千夜那強悍得不可思議的肉體，而是一道薄薄的光膜。

　　千夜的原力護盾同樣堅固得不可思議，可是再堅固的護盾也經不住持續不斷的攻擊。白骨公爵深吸一口氣，隨即重拳化為片片殘影，連綿不斷地轟在千夜的護盾上。這護盾，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轟破了。

　　眨眼之間，白骨公爵已是十餘記重擊砸在千夜的原力護盾上，將它砸得微薄至只剩一線。

　　眼看盾破在際，白骨公爵遽然而驚，驟然退到數十米外。他明明記得，剛才還只需要數下重擊就能打破護盾，現在怎麼多了這麼多下，這盾還是不破？

　　再仔細一看，就見這盾雖然也是緋金色，但其中似乎隱藏著一點熾烈白光，就像旭日東昇的最後一刻，彷彿隨時都會噴薄而出。

　　白骨公爵天分既高，經驗也不缺，才能屹立數百年，此時他已感覺到不對，心念如電，剎那間就將交手整個過程在心底回放了一遍。

　　立時抓到了激烈戰鬥中被忽略的那一線異樣，千夜的盾每一次重啟，似乎都比上一次要堅固一點，色澤也從緋金漸漸變得更加明亮，就像內裡隱藏著什麼一樣。

　　若一定要用什麼來形容，那就是整個過程如同鍛鐵，千夜原力中的雜質好像在一點一點的被鍛打出去。可是千夜黎明原力之純，實是他生平僅見，這樣的原力，還有雜質嗎？

　　白骨公爵的驟然退後令千夜也是意外，不過他只笑了笑，說：「已經完成了，多謝閣下成全。」

　　他身周原力護盾驟然光芒大作，緋金色的原力火焰幾乎染遍了周圍空域，在這如雲霞般的顏色濃郁到了極致時，一輪熾熱光芒忽然衝破雲霞，冉冉升上天空，猶如海上日出！

　　那輪太陽越來越亮，旋即化為一道接天立地的光柱，即使是白骨公爵，在光柱中也只看到了無盡的光與熱，千夜的身影只能隱約分辨。而其他人，根本無法從光柱中看見人影的存在。

　　終於，光柱徐徐回斂，悉數收入千夜體內，他還如剛剛那樣凝立空中，戰甲破損，身上傷痕處處，只雙瞳深處亮得耀眼，有如一輪紅日在緩緩旋轉。

　　一道無法形容的氣息悄然在戰場上蔓延，屬於白骨公爵的氣息和領域與之一觸，便即消失。雙方的領域爭鬥再次展開，只是與第一次有所區別。

　　在駕著戰艦撞入戰場時，千夜與卡蘿爾合力撕開了白骨公爵的領域。那個時候，撕裂，割開的感覺格外清晰，而白骨公爵的領域依舊覆蓋了戰場的大半部分，還是佔有優勢，並未敗退。

　　而這次，公爵的領域給人的感覺是在焚化，是被徹底燒燬，與新的領域力量一觸便即消融。新的領域力量無形無質，卻是至為灼熱，似可消融一切。在這一刻，所有黑暗強者都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太陽表面，下一個呼吸間就會徹底燃燒，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好在這個感覺只是瞬息之間，新的領域力量旋即轉為無形，人們只覺焦燥，不再覺得熾熱。否則再持續哪怕一秒，許多強者都在懷疑自己會不會立刻自行燃燒起來。

　　強者都是如此，千夜領域覆蓋範圍裡的所有狼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慘叫，弱小者倒地不起，強壯的也是全身顫抖。這是近乎來自黎明源點本身的灼熱與熾烈，讓所有秉承黑暗原力的生物都極為痛苦。

　　白骨公爵的領域已經只在戰場邊緣地帶還有殘留，在領域之爭中，他已是一敗塗地。

　　而站在臨界點邊緣的翡翠海狼人不約而同向前衝去，即使前方是大迴廊狼人的刀鋒和堅壁。他們現在站立的地方太可怕了，那種從未體驗過的，與黑暗截然相反的熾熱，比利刃的威脅要恐怖百倍。

　　公爵死死盯著千夜，眼中充滿了驚愕、難以置信與近乎瘋狂的嫉妒。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了出來，問：「你……已經是神將了？」

　　千夜點頭，微笑道：「若不是公爵相助，我還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踏破神將天關。」

　　「你利用我？！」公爵近乎咆哮。

　　千夜淡淡一笑，「只是你沒本事殺我而已。」

　　白骨公爵哼了一聲，冷道：「你以為，成就了一個區區神將，就能擊敗我了？」

　　人族初入神將，只與黑暗種族的榮耀侯爵戰力相仿，從永夜的力量譜系來算，與白骨公爵依舊有一個大位階的差距。只有卡蘿爾那樣的中位神將，才能與公爵正面抗衡。普通神將遇到公爵，基本只有敗走一途。

　　只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公爵自己都有些底氣不足。

　　千夜卻點點頭，像是很贊同的樣子，「原本是不成的。但這裡既然是我，既然是你，那就沒有問題了。」

　　有那麼一瞬間的功夫，白骨公爵怒氣上頭，眼前一陣發黑，狼人的殘暴本性和多年養成的脾氣讓他就想那麼衝向千夜，可是剛剛領域交鋒的結果跳入心頭，謹慎還是佔了上風，讓他克制住了自己。

　　一旦失敗，那就是王座崩塌，這翡翠海的一切可就都完了。

　　他仔細觀察著千夜，飛快盤算著對策，然而視野中是一片光與熱的海洋，根本看不到水下都有著什麼。

　　見白骨公爵居然還能忍住不動手，千夜微微一笑，「公爵閣下，您別忘了，這裡可是戰場。」

　　「戰場？！」白骨公爵一時沒明白千夜話中的意思，直到背後刺痛感傳來，他才想起了什麼，猛然回頭。

　　卡蘿爾帶著漫天雷火，正向他撲來！

　　這裡是戰場，戰場上可沒什麼不能以多打少的規矩，千夜臨戰晉階成功，他這一方就有了兩位神將，而白骨公爵只有自己。

　　白骨公爵瞬間判斷形勢，一聲怪叫，沖天而起，逃向遠方天際。

　　空中隱隱浮現三根淡黑光羽，一閃而逝，悉數沒入白骨公爵後心。公爵的身軀在空中僵了片刻，終於墜落，落入塵埃。

　　卡蘿爾出現在千夜身邊，「啊，都打這麼久了你還沒告訴他，原初之槍是躲不掉的嗎？」

　　千夜攤手，「太忙，忘了。」

　　白骨公爵的殞落，突如其來，就像時光凝滯，原本沸騰的戰場上瞬間寂靜，無論翡翠海還是大迴廊，所有狼人都呆在原地，望向白骨公爵屍身墜落之處。

　　在這一刻，一種世代相傳、維繫了三百年的東西，悄然碎裂。

　　那是傳統，也是莫名的情緒，有敬畏、恐懼，也有崇拜和神秘。無論哪一樣，都是支撐著狼人們的心理，也構成了他們歷史和記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終結。

　　所有狼人，無論是翡翠海還是大迴廊，都悵然若失，心中那塊空白是如此之巨大，大到無法填補。哪怕是大迴廊的部落狼人，哪怕是艾斯卡自己，都有一種恍在夢中的感覺。他無數次想過那高座崩塌的模樣，可是從沒想過居然會如此容易，簡直就像是兒戲。

　　他可能是勉強看到那三根淡黑光羽的極少數人之一，卻根本感覺不到其中的威力。然而能夠毫無掙扎地一舉擊殺白骨公爵，那是何等威能？他的一無所覺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雙方力量差距實在太大。

　　艾斯卡原本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即使在翡翠海，也絕對能躋身高層，只是他的部落很早以前就被放逐到大迴廊，才被深深打上了大迴廊的低微標籤。

　　正恍惚之際，旁邊的徐敬軒捅了捅他的腰，問：「這個，他真的死了？」

　　艾斯卡木然道：「死了……吧。」

　　徐敬軒道：「那，我們過去看看？」

　　「還有敵人……」

　　「已經沒有了。」

　　前方翡翠海狼人們還大都沉浸在呆滯中，而身體行動比思維更快，已自行向兩邊退開，讓出了一條通道，通向白骨公爵墜落之地。

　　那是翡翠海狼人大部隊後方不遠處，可是附近狼人們的腳都像是釘在了地上，沒有一個敢於接近。天空中，可是矗立著千夜和卡蘿爾兩大神將，特別是千夜，那如烈陽焚身般的恐怖領域，讓所有狼人都記憶尤新。

　　誰敢在這個時候接近白骨公爵，那就是和千夜正面叫板的意思了，與找死沒什麼區別。

　　這邊徐敬軒提議，艾斯卡附議之後，兩人互相看看，卻都沒有立刻邁出第一步。從幾十萬翡翠海狼人中間穿過，再走到白骨公爵身邊去，想一想也有些心驚膽顫。

　　旁邊有人做了個虛攔的手勢，兩人轉過頭，見宋倫搖了搖頭，道：「現在過去不合適。」

　　兩人瞬間省悟。

　　白骨公爵一身都是重器，所用的每一件裝備恐怕都價值連城，現下過去，恐怕少不了一個心懷不軌的罪名。

　　天空中，卡蘿爾看著負手而立，一臉平靜的千夜，奇怪地問：「你不過去嗎？」

　　「妳去看看。」千夜微笑道。

　　「那可是公爵，也不算水貨了，你就不對他身上的東西好奇？」

　　「還好。」千夜微笑不變。

　　卡蘿爾終於看出不對，「給我說實話！」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七　白骨之謎

　　千夜若無其事地道：「我有點累，要在這歇歇。」

　　「要不要緊？下去休息吧。」

　　「那可不行，一旦落了地，我的光輝形象可就沒了。」千夜道。

　　卡蘿爾又好氣又好笑，但是眼角餘光看到下方大片翡翠海狼人，忽然就明白過來。千夜挾一舉擊斃白骨公爵之威，震懾得下方數十萬狼人大軍不敢妄動。如果他稍顯頹勢，恐怕狼人們立刻就會生變。哪怕不敢就地反撲，光是四散而逃，日後就是無窮麻煩。

　　想明白了這一點，卡蘿爾便道：「那我就過去看看。」

　　兩人之間的對話遠在高空，並沒有其他人能夠聽見。卡蘿爾一揚雷鞭，漫天雷火再現，她就駕著大片雷火，不疾不徐地飛到白骨公爵屍體上方，揮手招起公爵屍身，隨手提了，回到千夜身邊。

　　看到這一幕，所有狼人都死了心，知道白骨公爵絕不可能復生。

　　千夜目光掃過翡翠海狼人，面容一肅，喝道：「跪下！」

　　這一聲喝，伴隨著滾滾原力，領域瞬間覆蓋整個戰場，眾人如身在炎熱地獄，灼熱難當，又感受到沉重壓力，有如浸泡在岩漿中一樣。在喝聲中，又隱隱透著一絲古老血族的血氣，那接近黑暗源點的氣息，讓每個狼人從血脈源頭處就感受到顫慄。

　　大迴廊的狼人已然身在千夜積威之下，下意識地跪倒。而翡翠海狼人中弱小的和意志弱的也跪下不少。有人開了頭，跪倒的就越來越多，最後只剩下數十個真正強者還挺立著。

　　千夜目光如電，在這些強者身上掃過，雙瞳中一個個映出他們的身影。

　　強者都感知敏銳，一旦在千夜瞳中映出，要麼驟然變色，要麼全身顫抖，許多爵位強者就此屈服，也跪了下去，但也不乏咬牙死抗之輩。

　　千夜也不和他們多糾纏，目光略一停留便移往下一個，無論屈服與否，無論爵位高低，上到伯爵，下到爵士，都不會讓千夜多看一眼。

　　一圈看罷，場中還站著的就只剩下寥寥七、八個。

　　千夜容色轉冷，道：「都殺了吧。」

　　那些狼人強者這才如夢初醒，大叫一聲，立刻向四面八方逃散。然而卡蘿爾秉青雷之力，速度何等之快，哪是這些狼人強者可比。轉眼之間她就一一追上，連斬數人。無論狼人修為高低，被她雷鞭一捲，立成焦炭。

　　逃得最遠的兩個狼人強者原本覺得有望逃出生天了，卻忽然身形一滯，動作莫名的就慢了一拍，緊接著雷鞭從後追來，扼殺了他們最後的生機。

　　頃刻之間，翡翠海狼人最後的反抗力量就此煙消雲散。至於那些已經匍匐在地的狼人們，既然已經跪了，就再難站得起來。

　　卡蘿爾也不收拾屍體，直接回到千夜身邊，盯著他道：「你還好嗎？」

　　千夜含笑道：「不太好。」

　　這話的內容可和他陽光般的笑容不太相符。卡蘿爾自是知道剛剛那一聲跪下伴隨的領域，以及壓制狼人強者時所用的神秘力量，肯定都消耗巨大。

　　千夜先向艾斯卡一指，發令道：「收拾戰場。」

　　等到大迴廊的狼人們動了，又見翡翠海狼人們雖有騷動，可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身，千夜方點了點頭，向卡蘿爾伸出了手。

　　卡蘿爾一怔，不知道他這是何意。

　　千夜臉上微笑不變，道：「扶我回去。」

　　卡蘿爾這才明白過來，嫣然一笑，直接挽上了千夜手臂，也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本意，連拖帶拽，將人捲回戰艦。當然地面上無數雙眼睛，是看不出千夜有絲毫頹態的，反覺得那姿勢無限旖旎。

　　回到戰巡，屏退左右之後，千夜便是一聲呻吟，再也不顧光輝形象，癱倒在座椅上。

　　卡蘿爾嚇了一跳，忙問：「你沒事吧？」

　　千夜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迷迷糊糊地說：「怎麼可能會有事？就是……累了……」

　　話還沒說完，千夜的頭就往旁邊一歪，沉沉睡去。

　　卡蘿爾盯著他看了半天，片刻後嘆了口氣。她是魔裔出身，十分擅長觀察人體狀態，很清楚千夜此刻的情況。他是真的覺得累，也是真的透支了身體。若不是最後的領域震懾，以及用掌控之瞳鎮伏眾多狼人強者，翡翠海的狼人們還不會如此聽話。

　　千夜並沒有睡多久，他忽然睜開眼睛，摀住口鼻，道：「什麼東西這麼臭！」

　　被他這麼一說，卡蘿爾這才注意到房間裡確實瀰漫著一縷臭氣。剛開始的時候還很淡，幾乎覺察不到。可是只要細細一聞，立刻就能體會到裡面那無法形容的腐朽和複雜。

　　卡蘿爾心叫不好，可是已經晚了。她的感知非常敏銳，瞬息之間就分辨出了數十種基礎形的臭味，而這些基礎味道混合在一起，就變出了成百上千種複雜味道。那一剎那的衝擊，不亞於被白骨公爵狠狠抽了個耳光。

　　卡蘿爾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她可是神將，而且是中位神將，都是如此，可想而知這味道的厲害。就連精疲力盡的千夜，都從夢中被熏醒。

　　卡蘿爾急忙用原力護住全身，隔絕一切內外氣息，然後就找到了臭味的來源，白骨公爵的屍體。

　　此刻白骨公爵的屍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腐爛，地面上已經流出一灘深綠膿水。腐臭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濃郁。

　　卡蘿爾一時束手無策，叫了一聲：「千夜！」

　　千夜不假思索，一道晨曦啟明照耀在白骨公爵的屍體上，熾烈之極的黎明原力先是將腐爛血肉炙燒一空，旋即火焰凝結，化為一層薄薄冰晶，覆蓋在白骨公爵的屍骨上。被冰晶封住，白骨公爵的屍體就不再腐化，也不再有什麼變化。

　　熾烈之極的晨曦啟明竟會生出類似於冰封的效果，千夜自己也是完全沒有想到。他下意識地揮出原力，心裡想著要保住白骨公爵的屍體，於是就有了這種變化。

　　卡蘿爾小心翼翼地將白骨公爵的屍體翻過來，細細檢視了許久，看過表面後，再一件件將他身上的裝備摘除，將口袋中的東西也取出來放在一邊。最後地面中央，就躺著白骨公爵那具表面被腐蝕了大半的屍體。

　　卡蘿爾又取出一把短刀，將公爵屍體剖開，將內臟都檢視過之後，方才長出一口氣，說：「我已經明白了。現在，你可以把這些味道給去了。」

　　此刻房間中滿滿充斥著難以忍受的腐臭味道，千夜和卡蘿爾早就屏住呼吸，就是交談都是以耗費原力來傳遞信息。聽到卡蘿爾這句話，千夜如蒙大赦，身周立刻浮現一層晨曦啟明，熾烈光芒將屋內所有腐臭全部炙燒乾淨。

　　當原力光芒斂去後，房間中就多了一縷淡淡香氣，有種陽光曬過的被子的味道。這是屋內物件被晨曦啟明照耀過後所生的味道。

　　卡蘿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真沒想到，黎明原力能有這麼好聞的味道。」

　　千夜道：「等妳有空多和子寧接觸，他的世界繁華可以模擬出人間萬物，把各種香味混在一起只是最初級的應用。那時妳才會知道，什麼是真的好聞。」

　　「那只是凡俗的味道，我說原力味道。」

　　千夜有些意外地看著卡蘿爾，問：「不應該啊？」

　　卡蘿爾搖頭，也顯得疑惑，「也許原力到了極致，都會感覺很好吧。像這個怪物，就只會讓人感到噁心。」

　　千夜走過來，看著一片狼藉的屍體，問：「他是怎麼回事？」

　　「他早就該死了，一直在用一些亂七八糟的方法給自己延命。他顯然是吸收了太多腐朽原力，甚至為了激發它們的效力，還使用黎明原力作為刺激。」

　　千夜心中一動，問：「黎明原力？妳是說……」

　　「祭品，或者是別的什麼。叫什麼不要緊，但是殘留的痕跡表明，這些黎明原力都來自人族。也只有你們人族，才掌握了修煉出黎明原力的方法。」

　　「那可不一定，你們霜雷神殿，實際上更加偏向黎明一側的。這其實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卡蘿爾道：「我們也想不通。我族先祖明明是魔裔，被流放到中立之地。你也知道中立之地對魔裔意味著什麼，所以最初幾代先祖受盡折磨，死得都很早。直到近幾百年，忽然之間就發現了霜寒和青雷之力。這兩種力量都是偏向黎明一側的，我們卻能夠吸收，也能夠運用。但是歷代先祖無論怎麼研究，都弄不清楚是為什麼，就當成是上天對我族苦難的補償了。」

　　千夜望向白骨公爵，皺眉道：「這傢伙都幹了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卡蘿爾哼了一聲，說：「他怕死怕瘋了，居然嘗試著移植血脈。就是那種年輕有潛質的狼人血脈。」

　　千夜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奇道：「這樣也行？」

　　「當然不行！要是可以的話，那些大君豈不是個個都是永生不死？夜之女王還用得著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沉睡？」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八　腐朽的盡頭

　　千夜沉吟著道：「可是他還活著，而且實力……」

　　白骨公爵的武技戰術水準不算差，至少對得起他的位階和君臨翡翠海數百年的聲威。可是狼人力量型的種族優勢在他身上卻不明顯，作為一名狼人公爵，他的攻擊力也就是同位階的標準水平，與狼王半斤八兩，並沒有強到哪裡去。

　　否則千夜也難以硬抗他的攻擊，藉他人之力錘煉自身原力，短短一戰間就將全身九處原力漩渦中的晨曦啟明凝煉如一，化為一顆原晶，就此踏破神將天關。

　　這樣看來，白骨公爵雖然沒強到哪裡去，可也達到了公爵級戰力的標準，或許說明，他的方法也有可取之處？

　　卡蘿爾看出千夜心中所想，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在她仔細解釋下，千夜終於明白了白骨公爵吸收移植眾多年輕狼人的血脈，卻一時沒有崩潰的原因。那就是同時被吸納的人族黎明原力，有了這樣公敵般的存在，原本互相衝突的血脈就暫時一致對外，維持住了肌體內脆弱的平衡。

　　這可以說是一個天才的設想，但從眼前結果來看，終究還是失敗的，若不是在墉陸翡翠海這樣的地方都沒有實行的可能。

　　如果沒有外力破壞，一般公爵級強者死去後，屍體本身可以歷經多年而不朽，所以永夜聖山也是眾多強者理想的埋骨之地。而從白骨公爵的最終狀況來看，他身體的真實狀態已經接近徹底腐朽，甚至可以用一具行走的腐屍來形容。

　　之所以還能保持表面的平靜，或許要歸功於他這幾百年都沒有遇到像樣一點的挑戰者。就算千夜和卡蘿爾不出現，未來某一時刻，白骨公爵的身體也會突然崩解，化為一灘膿水。

　　這種殘次品般的秘術，代價卻是極大。被掠奪血脈的必然是氏族年輕天才，白骨公爵不知道藉此苟活了多少年，一百年還是兩百年？多少年已經不重要，只看翡翠海和大回廊狼人這麼大的人口基數，侯爵級的強者卻少得可憐，千夜見過的大回廊的那個，還是潛力用盡，無法晉階的那種。

　　千夜剛剛意識到，狼人侯爵級別強者的缺失，或許並不全是因為原力環境嚴苛，而是那一代一代真正的天才都死在白骨公爵手裡了！

　　黑暗種族的傳承特點就在於血脈，極端情況下，吸收和掠奪他人血脈的事情也會發生。可如白骨公爵這樣相當於扼殺整個氏族的未來，換取個體一時苟活，還只是行屍走肉般毫無意義的苟活，這在永夜上層大陸，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每一族中的其他頂級強者，絕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沒想到在墉陸一角，竟然就這樣悄悄進行了數百年。

　　看著地上那具腐爛得連形體都保持不住的屍體，千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嘆了口氣，道：「對人族來說，也算是件好事。」

　　雖然白骨公爵肯定虐殺了不少人族，但是他斬斷了狼人晉階侯爵的路，造成翡翠海和大回廊狼人侯爵斷層。否則的話，若有一定數量的侯爵坐鎮，鄭國還真未必能支持得住。

　　此刻白骨公爵身上的秘密都已經挖掘得差不多了，千夜指尖射出一道血火，要以暗金血焰化去白骨公爵的屍體。

　　血焰過處，一切皆成飛灰，但是這一次卻沒有變成現實。

　　千夜驚訝地看見灰燼散處，出現了一團還在劇烈蠕動的肉團。他端詳了一下，在卡蘿爾還沒來得及阻止前，伸手撿起了那個肉團。

　　肉團只有指甲大小，從一些痕跡判斷，應該是白骨公爵心臟部位的殘留。能夠抗得住千夜暗金血火的焚燒，可見這一小團血肉生機的頑強。

　　給千夜的感覺，竟和地龍心臟有些相似，都是有著極恐怖的生命力，卻又失去了自主意識。若真是如此，這一小團血肉開發得當，或許會有大用處。

　　「你還什麼不明物體都敢碰啊！」卡蘿爾一邊說，一邊湊過來看了看，伸出指尖觸摸幾下，甚至還彈出一團雷火打上去。可是連千夜的暗金血焰都抗住了，卡蘿爾的雷火又算什麼？這團血肉自然毫髮無傷。

　　卡蘿爾感嘆，「真沒想到，在腐朽的盡頭，竟然還能生出這種寶物。可惜白骨公爵整個身軀都已腐朽，他就算沒死，也駕馭不了這團血肉的，再壯大些，說不定會反過來吞噬他，化為一個新的怪物。」

　　千夜也在看著這團血肉，忽然道：「有沒有可能那些虛空巨獸就是這麼來的？」

　　卡蘿爾一怔，這個問題可就答不上來了，千夜的聯想也不知從何而來。

　　從公爵腐朽的身軀上以暗金血焰鍛出的血肉肯定是寶物，只目前不知用途。除此之外，白骨公爵多年積累，身上有價值的東西自然也不少。然而墉陸之中，翡翠海所處區域本就沒什麼亮眼的資源，狼人部落更沒有什麼能夠處理高端材料的加工技術，因此就如白骨公爵的名號那樣，多是些天然材料，又以獸骨居多。

　　他那一身骨甲極為堅固，恐怕都能計入八級裝備的行列，遠非尋常合金戰甲可比。這種天然防禦屬性的獸骨，只能來自於虛空巨獸。而公爵的頭盔更是神妙，撫摸起來竟能感覺到裡面隱隱有生機流動。也就是說，某種意義上，這塊骨頭還活著。

　　當年的工匠巧妙利用了頭骨的外形，將其製成頭盔，同時又在其上附加了許多精妙之極的原力法陣，對其內的生機加以利用。這頂頭盔最顯著的功用，就是能夠大舉擴張領域範圍。正是得此之助，白骨公爵才能夠在領域範圍上力壓千夜和卡蘿爾。

　　虛空巨獸全身都是寶物，還帶有生機的血肉骨骼就更是寶中之寶。最典型的就是千夜的龍艦。最近，這艘巨艦不光開始自行生長血肉，原本微弱的意識亦漸漸顯出清晰跡象，在虛空行進間，已經越來越有幾分地龍當年的風範。

　　除了一身骨甲之外，白骨公爵還有幾個指環，分別可以強化身體各種屬性，除此之外就是些骨刀骨劍，乃至幾樣石製武器。有東嶽在手，千夜對於骨刀骨劍自是看不上了，但那幾件石製武器卻引起了他的興趣。特別是一件通體墨綠，表面看似有點點褐色鏽跡的匕首，竟給他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在辨識寶物資源方面，卡蘿爾比千夜更有經驗。她手上燃起雷火，握住匕首刃鋒。雷火何等暴烈，然而匕首刃鋒卻絲毫不受影響，一點熔化的跡象都沒有。她又抓住刃鋒彎了彎，稍稍加力，刃鋒就出現了一個明顯弧度，鬆手之後又恢復原狀。

　　卡蘿爾將匕首遞給千夜，說：「不是很堅固，但是能耐極高的溫度，並且可以隔絕雷火。這還僅僅是原礦形態，如果完全提煉出來，特性應該還會增強。」

　　「這東西有用嗎？」

　　「用作武器當然沒什麼意義，所以你看白骨公爵由始至終都沒有拿出來用過。但是這種材料本身，用處可就大了。別的不說，光是耐高溫這一個特點，就是製造浮空戰艦引擎的最好材料。」

　　千夜明白過來。宋子寧拿到的合金配方就是具備類似的特性。這種合金被帝國列為絕密，且製作極為困難，直到現在還只能在帝國本土生產。

　　如果這種新的材質能夠用在引擎上，勢必會令引擎的性能再上一個台階，對於帝國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如果能夠將這種材料掌握在自己手裡，某種意義上也就相當於扼住了帝國的命門。雖然千夜並不打算以此要挾什麼，但作為自保手段，也是不錯。

　　千夜接過匕首，小心收好。等到翡翠海局勢平靜後，再去查找匕首的材料來源也不遲。

　　除此之外，白骨公爵身上其它一些零碎物件就乏善可陳，沒什麼千夜看得入眼的了。

　　整體來說，收獲還不錯，但是以公爵而論，白骨公爵的身家實際上遠遠不及永夜上層大陸的那些公爵們，至少他連件拿得出手的九階裝備都沒有。

　　戰利品檢視完畢，千夜也稍許恢復元氣，可以繼續維持一段時間的光輝形象了，於是他決定前往戰艦的指揮室。

　　各位將領早就在指揮室裡坐著了。現在的指揮室內，人狼混雜，狼人的數量占了三分之一左右，氣氛十分微妙。

　　人族將軍都坐在一側，狼人們則坐在另一側，雙方涇渭分明。惟一挨著坐的，就是徐敬軒和艾斯卡。兩人身上都纏滿了繃帶，處處血污，看起來倒是難兄難弟。

　　傭兵將軍都是統一式樣的戰甲和裝備，徐敬軒和他的兩個副手穿著也很相似，他們都還用著鄭國軍方的武器戰甲。而狼人這一邊則五花八門，這些都是各自部落的大酋長或大祭祀，穿著自己部落式樣的服裝，有的艷麗，有的灰暗，各不相同。還有的插了滿頭羽毛，乍看就像隻巨大火雞，還在顧盼自得，覺得把所有人都壓了一頭。

　　驟然看到這樣一副繁榮景象，千夜也是又無奈又好笑。

　　所有人都站起來行禮。千夜在主位上坐定後，示意眾人坐下，只留艾斯卡站在那裡，開始介紹新加入的幾位狼人。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十九　為誰而生

　　新近加入的有四位大酋長和三位大祭祀，都是伯爵級的強者。他們有的來自大迴廊，也有三位出自翡翠海。出自翡翠海的位階都是嘉德伯爵，實力明顯比大迴廊的要高出一截，那位滿頭鮮豔羽毛的高大狼人酋長就是其中最強的一個，黑暗原力氣息比艾斯卡更強，還隱隱有要突破侯爵的跡象。

　　被艾斯卡介紹到的狼人強者，都會站起出列，對千夜所在方向單膝跪地，手觸額頭，這是他們對王者的至高敬意。

　　從這一點而言，狼人對千夜的態度要遠比傭兵將軍們更為恭敬，也就顯得更加忠誠。就連那顧盼間頗有傲氣的火雞頭狼人酋長也是如此，他行禮的時候虔誠不遜其他人，回到座位上才恢復了趾高氣昂。一些傭兵將軍也看了出來，不禁有些不安。

　　介紹完所有新加入的狼人強者之後，艾斯卡道：「陛下……」

　　千夜抬手止住了他，「陛下這個稱呼，從此以後不要再用。」

　　艾斯卡顯然有些為難，道：「可是部落內部，已經叫習慣了。在這樣的大捷之後，我也沒辦法阻止他們。何況您成就大君不是遲早的事嘛？」

　　千夜皺眉，道：「不管以後怎樣，至少現在，我還當不起這個稱呼，那就不要用。」

　　「是，千夜……大人。」艾斯卡好不容易改了稱呼，然後道：「這些同伴，都是真心想要追隨您的虔誠者。他們已經在各自的先祖祭壇上增加了您的位置。」

　　千夜臉色變得頗為古怪，在帝國，只有亡者才會被放到祭壇上祭拜。

　　卡蘿爾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湊到千夜耳邊輕聲道：「狼人先祖派的部落中，確實有祭祀王者的傳統，這比什麼誓言都來得穩妥，當然你不能掉下王座。」

　　千夜勉強點頭，心裡雖然仍是彆扭，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形式才是狼人部落全部都認可的效忠，並且背叛的風險會變得很小。直到將來有一日，千夜被新來的王者幹掉，替代他在祭壇上的位置，就如白骨公爵這樣。

　　而這三個部落是翡翠海大部落中最先效忠的，看樣子在白骨公爵麾下的日子並不好過。

　　有了這批狼人，千夜在墉陸的實力大漲。只是如何使用這股力量，還需謹慎小心。同時千夜也不得不完全打消原先想要制止大迴廊部落把自己放上先祖祭壇的念頭。

　　虔誠是忠誠的更高境界，想要把這批狼人收攏在自己麾下又不出亂子，讓他們保持虔誠是最好的辦法，比寫在羊皮紙上的契約更有效可靠，這就是傳統力量的另一面。為了保持穩定，千夜也只能犧牲自己的感受了。

　　接下來，千夜就問起了此戰的傷亡和善後情況。

　　自組建狼人和人族混編軍團以來，翡翠海一役是規模最大，也是最慘烈的一仗。整個大迴廊的狼人戰士死傷超過十五萬，另外徐敬軒招募訓練的新軍損失也超過兩萬，幾乎佔到整個新軍的一半。

　　相應的，翡翠海狼人死傷超過三十萬。因為他們自己救治能力有限，大迴廊這邊也無法提供多餘的支援，翡翠海狼人數萬重傷員在接下來的幾天中，都將陸續死去。

　　白骨公爵戰死之後，翡翠海狼人參戰及後備部隊大多投降，現在光俘虜就達三十萬之多，另有數萬狼人趁亂逃走。

　　根據俘虜的口供，在離這裡一日行程之處，應該還有數支狼人部隊正在趕來，加在一起大約有十幾萬的樣子。他們一旦得到前方潰敗的消息，肯定會逃回原部落。

　　當前最佳策略，莫過於立刻派兵攔截，將這些狼人援軍消滅在野外，減輕之後掃蕩翡翠海全境的壓力。

　　不過千夜看看屋內，無論人族還是狼人，幾乎個個滿身傷，已經找不出能帶兵的，只得作罷。而且外面還有幾十萬俘虜，也得迅速處理，否則隨時有可能爆發。

　　收編翡翠海狼人的工作複雜且細緻，不過推行的還算順利。

　　白骨公爵出戰，翡翠海核心區域的大部落都是傾巢而出，結果被一網打盡。逃掉的都是些戰場位置靠邊的零星部落，幾萬戰士聽起來人數不少，卻是分散到了各個方向，別說千夜已經收編了狼人主力，就是僅靠大迴廊的狼人，甚至是徐敬軒餘下的新軍，也能掃平那些殘軍。

　　還有一些邊緣地帶的部落，雖然也接到了白骨公爵的徵召，可是有的路遠，有的缺乏足夠軍糧，沒能趕上這場大戰。對於這些部落，只要有足夠耐心，肯花時間，一個一個地收服，總能慢慢平定。

　　接下來的數日，千夜每天都要召集各種大小會議，往往一開就是大半天，連鞏固神將境界的時間都沒有。幾十萬狼人的安置，安全以及食物，都是大事，也出不得半點差錯。直到親身體會過之後，千夜才知道後勤那些軍官們其實也不容易。

　　這一日大會議結束之後，宋慧跟著千夜回到他的私人區域。千夜知道她有話說，就把房門關上，等候下文。

　　「你真的要收留這批狼人？」

　　「不然呢？」千夜覺得這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翡翠海加上大迴廊，初步統計狼人總數超過一千兩百萬。如此龐大的數量，收服自然是最佳選擇，否則一旦轉為敵對，就是殺也要殺得手軟。

　　宋慧意味深長地道：「這可是有一千兩百萬狼人。過去就是因為這片土地上養不活這麼多的狼人，他們才一代代衝擊鄭國要塞。」

　　千夜點頭，「我知道。不過這片土地在狼人手中養不活這麼多人，在我們手裡可不一樣。」

　　無論翡翠海還是大迴廊，土地的出產都不足以養活這麼多的狼人，才要年年向周圍擴張掠奪，以維持最低的生存消耗。而周圍勢力中，又以鄭國最好欺負，也就成了狼人進攻的首選。但在千夜看來，白骨公爵辦不到的事，卻不代表他辦不到。

　　這裡的狼人部落還處於原始水平，靠著狩獵和粗放養殖為生，耕種技術極為原始落後，別說和帝國沒法比，就是和鄭國相比都不在同一個時代上。只要引入適宜在這裡種植的各種作物，提高單位面積耕作效率，養活這些狼人就完全不是問題。

　　誰說狼人不能吃素？在大迴廊裡的狼人已經證明，在餓死和吃草之間，狼會選擇吃草。而耕種不僅出產口糧，還有混合飼料和高品質牧草。高品質的牧草能夠讓畜牧業的產出成倍上升，至少可以保證戰士們都能吃上肉。

　　只需要一兩年時間，這片土地完全能夠養活翻倍的狼人。另外如果投入更多，培育出完全適應這裡環境的高產作物，能夠養活的狼人數量還會繼續增加。

　　惟一需要解決的，可能就是過渡期間的糧食問題。但在此次大戰後，減少了數十萬精銳戰士，這些戰士的口糧需求遠大於普通狼人，就算什麼都不做，也勉強能夠撐過今年了。另一方面，千夜還可以選擇從帝國購買糧食，從而填補青黃不濟的時段。

　　但宋慧卻不是這樣想，見千夜不明白，她索性道：「你想過沒有，如果這片土地上全是人族，能夠養活多少人？」

　　千夜一怔，這個問題倒是沒有想過，他思考接下來一兩年的計畫，還是基於眼前現狀基礎上，並沒到極端假設的階段。

　　既然宋慧問了，他心中就迅速滾過一片數字。高階戰士和強者不能作為普適性的例子，若只考慮普通人群，一個成年人的食量遠比狼人要少，而且和體形不成比例的少。一頭成年狼人大約是人族體型的兩倍多一點，食量卻相當於四個成年人。

　　千夜若有把握養活兩千萬狼人，那麼在這片綿延數百公里的遼闊土地上，養活四五千萬人族也並非不可能，甚至會更多。只不過墉陸的環境依舊對普通人族的生存不利，沒有原力的人在這裡生活，壽命會比在帝國本土縮短。但如果是從中立之地遷移人口的話，就沒什麼太大差異了。

　　然而宋慧的話中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千夜想著，略微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殺光所有狼人，然後用人族來填上空白？」

　　「也不用殺，驅逐就可以了。」

　　千夜雙眉鎖得更緊。哪怕是狼人，如此大規模的遷移，意味著會有無數人死在路上。以狼人如此原始的部落形態，大遷移過程中死上一半是常有的事。這和直接屠殺也差不了太多。

　　千夜嘆了口氣，道：「這和殺了他們有什麼區別？宋慧，這畢竟是一千萬的生命，難道就能這麼殺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土地就這麼多，養活了狼人就不能養活人族。站在我族的立場上，當然是要把狼人斬盡殺絕。你以為大秦是怎麼立國，怎麼開疆的？帝國現在佔據的大陸，一千兩百年前可不是荒無人煙的地方。」

　　中層大陸當然不貧瘠，帝國本土各有特色資源，尤其是帝室和門閥控制的領地，很多都可稱膏腴之地。那是硬生生從黑暗世界中撕裂出來的黎明之基。

　　千夜知道宋慧說的是事實，人族崛起之路充滿犧牲，而那些骨血不僅屬於人族，也有無數黑暗種族。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記得曾聽過一個說法，這個世界的力量譜系既然分黎明和黑暗，那麼也就意味著每個族群都有在大陸上生存的權利。消滅一個族群，黎明或者黑暗就會衍生出另一個，所以盲目的殺戮並沒有意義。這裡是墉陸，不是帝國也不是永夜議會，或許可以有所不同呢？況且這些狼人都是真心投靠，並且證明了自己的忠誠。」

　　千夜頓了頓，坦白地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是下不了手。」

　　宋慧並未放鬆，問道：「他們用什麼證明的忠誠？」

　　「二十萬戰士的生命。」

　　宋慧也不得不點頭，嘆道：「好吧，就算是。但如果以後他們反叛了呢？」

　　千夜淡道：「我答應他們的，自然會給他們。如果這樣還有人反叛，那你覺得我會放過他們嗎？過去死在我手上的黑暗種族，可也不少。」

　　「那就好。」宋慧鬆了口氣，她想了想，又問：「那您對這個國度是怎麼考慮的？它是站在黎明還是永夜一邊呢？」

　　這算是每個王國必然要面對的問題，這個國家為誰而生，為誰而戰。但這個最基本的問題卻把千夜給難住了。

　　在兩大陣營的擠壓中，不乏自稱中立的勢力，然而其中水分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夠真正中立的，要麼足夠弱，要麼足夠強大，要麼中立這個行為本身具有足夠利益。

《卷十》【王旗飛揚】　章四十　何去何從

　　千夜默然片刻，沒有找到答案。忽然間，他很想知道，林熙棠若在，會如何看待他的選擇。

　　這時，一件幾乎淹沒在往日時光裡的舊事浮上千夜心頭。時間太過久遠，他幾乎已經不記得永夜大陸那個垃圾場的模樣，只記得離開的最後一刻，他手中握著冰涼的槍身，小小的手指要搭上扳機都要努力伸直才行，準星中一個更小的身影在踉蹌逃離。

　　林熙棠因此輸掉了一個賭注。

　　千夜在進入黃泉後，就知道了自己那日的舉動實不可取，即使背向而逃的敵人，也可能在下一刻露出獠牙。

　　然而當日林熙棠並未評價他的對錯，若有千夜必不會忘記。他只記得，林熙棠和顧拓海談起賭注，談起他的選擇，平常得就像自家的孩子在白水和牛奶之間選了白水，如此而已。

　　為什麼林熙棠不指出他的錯誤？如果那確實是一個錯誤。

　　千夜從跑得有些遠了的思緒中抬起頭來，看著宋慧，道：「我還沒有想明白。」

　　宋慧也沒有繼續追問。在離開之前，她對千夜說：「我並不是要你殺掉所有的狼人，而是提醒你還有其他的選擇。我想，儘可能地從不同角度給你建議，才是我留在這裡的價值。而不是……不，沒什麼。」

　　千夜點頭，她就迅速離開了。

　　宋慧似乎話中有話，不過假如她不說，千夜也不打算問。問得多了，大家尷尬。

　　千夜攤開地圖，在上面動筆勾勒，設下一個個標記。現在這幅地圖上的版圖，和數月之前已經大為不同。鄭國西南、大迴廊以及翡翠海連成一片，變成一個幅員堪稱遼闊的國度，就面積而言，已經有原本鄭國的三倍。若在帝國，也相當於至少六、七個行省的面積。

　　當然土地是多了，可是大部分區域都相當貧瘠，和帝國已經開發成熟的膏腴之地沒法比。在這片土地上，生活著一百多萬人族，卻有超過千萬的狼人。全力動員的話，能夠建立起一支百萬級別大軍。當然這樣一來，內部發展就會完全停滯，而千夜現在也沒有那麼多資源武裝這麼一支軍隊。

　　現在翡翠海可算已盡在掌握，周邊一點還不服從的部落，要收拾他們只是時間問題。內部徹底安定倒是需要一點時間，只是從三個首先投靠的翡翠海大部落來看，艾斯卡那所謂的傳說故事有著超出千夜想像的力量。如此一統翡翠海的狼人部落也許用不了多久。

　　千夜忽然有種身不由己的感覺，彷彿自己就是被艾斯卡連同無數狼人給架到了王座上。他曾經想過成為人族將軍，甚至是元帥；在絕境中偶爾也會有索性前往永夜，以血族身份平靜地過完一生，遠遠地看著夜瞳就好的念頭。但他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一群狼人的王，而且國度內還有數量眾多的人族。

　　讓原本世仇的人族和黑暗種族和平相處，想想就覺得不太可能，千夜雖然做出了決定，可一想到接踵而來的種種可能問題，也是深感頭痛。他並不長於權謀和治國，以墉陸為起點，其實也還在宋子寧當初所擬定的大方略框架中。現在宋子寧一頭紮在帝國回不來了，一切就只能靠千夜自己。

　　而坐在這個王座上，雖然千夜的武力已經夠了，可是治國方略還遠遠不足。比如說，一統翡翠海之後，應該何去何從，他就完全沒有頭緒。

　　看著眼前的地圖，彷彿上面浮現無數狼人戰士，狼頭攢動，個個焦燥不安。

　　千夜將手放在眼前，手上浮現出一片柔和光芒，貼近乳白，隱隱可以看到有些淡淡的金色和緋色。

　　這是晉階神將後的晨曦啟明，更加偏近黎明源點那無盡的光與熱。它看似柔和，實際上威力無窮。由它而生的領域，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熾熱的特點。

　　這個特點彷彿很簡單，威力卻一點也不容小覷。因為高熱可以無窮無盡，沒有誰能夠真正抵禦極致的高溫，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抵禦無休止升高的溫度。

　　可以說，如果千夜能夠負擔得起恐怖的消耗，那麼他此刻的領域兼備重壓與熾熱，完全就是熔岩地獄，沒什麼東西能夠在其中生存，也沒有什麼領域力量能夠與之對抗。

　　只是這樣的戰力，是否足夠震懾住千萬狼人？

　　原始狼人秉性凶悍，特別是先祖教派，其教義簡直就是在讓狼人回歸最原始的形態，放棄文明，變得和野獸差不多。如果沒有對外戰爭，那各個狼人部落自己都會打起來。反正狼人生命力強，繁殖力也強，一窩生四、五個實屬正常。只有高階強者才會一個一個地生。

　　所以在狼人大量聚居的區域，沒有什麼安全與和平可言，就算被打被搶，按照狼人的傳統觀點，那也是因為被搶者太弱。

　　在狼人的世界中，弱就是罪。

　　「總而言之，不能讓他們閒著。」千夜得出了結論。他的目光落在更遠處，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為翡翠海上千萬狼人，尋找一個發洩燥動的出口。

　　千夜既然有了結論，便著手付諸實施，隨即一個艱巨任務就扔到了艾斯卡和徐敬軒頭上。

　　從會議室裡出來時，艾斯卡和徐敬軒都是一臉苦笑。他們此刻身上都還纏著滿滿的繃帶，即使是狼人，受了那麼多的傷，也不可能在幾日內恢復。大秦軍中不是很稀罕的肌體修復裝置，在墉陸就如天方夜譚，況且千夜軍中給強者準備的原力藥劑大多是黎明屬性，艾斯卡可用不了，所以他的恢復速度還不如徐敬軒。

　　艾斯卡剛要說什麼，突然一陣劇烈咳嗽，身上繃帶就滲出血水。

　　「要不要緊？」徐敬軒問。

　　「這點小傷還死不了。倒是任務，真的要命啊！」

　　徐敬軒聞言也說不出話來了，惟有一聲嘆息。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讓你們好大喜功！這樣高興了吧？」

　　徐敬軒和艾斯卡轉頭一看，只見宋倫與宋慧剛從會議室出來。宋倫也是一臉無奈，而宋慧則是沒好氣地斜視他們。

　　徐敬軒為人圓滑，沒說什麼。艾斯卡則是狼人的直性子，當下嘿嘿一笑，說：「這個任務，光靠我們是很難完成的。你們多半也要參與，是不是？」

　　宋倫哼了一聲，宋慧則是狠狠瞪了艾斯卡一眼，道：「我就不明白，大人為什麼對你們那麼好！這幾百年也沒見你們的戰士穿甲啊？狼人不是皮厚嗎，怎麼現在突然就要盔甲了？」

　　艾斯卡呵呵一笑，說：「大人確實對我們挺好的。」

　　徐敬軒在旁道：「他們現在的待遇，也都是用命換來的。沒有翡翠海一場大戰，白骨公爵不會輕易出來，如果要一路攻打，最後到公爵城堡決戰的話，恐怕傷亡就不止現在這樣了。」

　　宋慧沒好氣地道：「這我知道！可是物資就那麼多，每個月造出來的盔甲武具也就那麼多，怎麼分啊？要不把你新軍的份額讓出來？」

　　徐敬軒立刻就不說話了。每個將軍都會存有私心，自己的子弟兵就是最大的私心所在。武器盔甲都是救命的東西，讓他把東西讓出來，那是再寬宏大量都做不到的。新軍也一樣要上戰場，人族戰士比狼人更需要盔甲武具。

　　現在千夜麾下大致分成三部分，其一就是來自中立之地的暗火傭兵。這些都是千夜的嫡系，精銳遠超墉陸，自是不能動搖。其二就是來自鄭國的新軍，第三則是狼人。從數量和戰力而言，狼人反而是最強的，因為數量實在太多。真要相爭，那就是新軍與狼人之間的爭奪。

　　只是徐敬軒和艾斯卡曾經共歷生死，此刻就為難了，既不好意思去搶狼人的裝備，要讓他把自己部下的裝備讓出來，也是不成的。

　　倒是艾斯卡先一步明白過來，向宋慧行了個人族的大禮，道：「狼人都過得很苦，我們的戰士打仗都不怕死，不過如果有可能，還是讓他們少死一些，以後還能繼續為大人戰鬥。」

　　宋慧聽了，只是哼了一聲，臉上原本的不悅已經消了不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狼人們在之前的血戰中死傷慘重，確實是在用生命證明自己的忠誠。

　　徐敬軒瞬間省覺，也趕緊向宋慧行禮，道：「我們新軍也是一樣，今後打仗都是要衝在前面的。這樣大人的精銳核心部隊，就能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所以裝備方面，還得請大小姐多多費心。我家裡還有幾罈好酒，等回到要塞，就給您送過去。」

　　艾斯卡畢竟是狼人，不懂人族心機那一套，聽到這裡方才明白過來光說好話還不夠，想要辦事得送禮。他趕忙補救：「我們狼人部落裡也有點……那個特產。一會就給您送過來品鑑品鑑。」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邊拍馬屁，一邊忙著送禮。連艾斯卡這狼人都明白過來，現下宋慧掌管著後勤軍需大權，無論千夜作何決定，最後的執行還是要靠她。只有把宋大小姐安撫好了，裝備什麼的才能有著落。

　　宋慧心情大好，看著艾斯卡也就覺得有點順眼了。至於徐敬軒，久在鄭國廝混，自有一套官場生存的智慧，原本就和各方面關係都很好。

　　宋倫卻有點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一聲，道：「不管你們的裝備從哪裡來，總而言之，不要把主意打到暗火傭兵頭上就行。」

　　宋慧道：「裝備向一線傾斜，這是道理。誰衝在最前，誰就應該得到更好的裝備。」

　　宋倫面無表情，說：「隨便妳怎麼說，只是別真把這裡當成妳家的產業，以為一切都是妳說得算就好。」

　　宋慧雙眉豎起，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宋倫雙手攏在袖中，也不著急著惱，悠悠地道：「我是七少的人，七少囑託我全心輔佐千夜大人，那我自然一切為了大人著想。我勸你們最好也是如此，不要想些不該想的。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沒有我們，大人孤身一人也能把翡翠海給平了。」

　　徐敬軒和艾斯卡都親眼見到千夜臨陣突破，輕鬆斬殺白骨公爵，自是知道宋倫所言不虛。聽了這話，他們心中一凜，急忙稱是。

　　宋慧一臉的不高興，可也無法反駁，最後冷冷地道：「我有沒有私心，大人心中自有結論，不需要旁人來評論！你若覺得我不適合坐這個位置，那讓給你也無妨！」

　　宋倫換上笑容，道：「大人選了妳，自然有大人的道理。我怎麼會多話？再者說，妳那位置我也做不了，我最適合的是穿針引線，疏通關係。其他的都不怎麼在行。」

　　宋慧向他瞪了半天，見他總是一副不慍不火的樣子，一腔火氣無處發洩，咬牙道：「你知道就好！」

　　宋倫道：「不過大人交下來的任務確實困難，不如這樣，我們幾個現在就找個地方，好好討論一下如何？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武裝五十萬狼人和新軍，可不是好辦的差事。」

　　徐敬軒和艾斯卡自然同意，四人便找了個安靜房間，討論整整一個下午，才稍許理出眉目。

《卷十》【王旗飛揚】　章四十一　翡翠之海

　　訓練五十萬狼人，可不是僅僅發點武具盔甲那麼簡單。

　　千夜要求所有狼人都得與人族新軍混編，戰鬥也是混合部隊上陣。這樣的訓練複雜性成倍提高，對狼人戰士的選拔也提出更高標準。

　　那些身體強壯、但原始獸性很強，不服命令的，就無法入選。而在過往，他們是狼人部隊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到戰場上，狂暴性情發作，他們就會不計生死的衝鋒，是狼人統帥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

　　但是千夜似乎對這種戰士不屑一顧，在混合軍隊中絲毫沒給他們留有位置。這樣一來，想要準備五十萬兵員，就幾乎需要動員每一個大部落，這個工作量可是天文數字。

　　不要炮灰？面對這種情況，艾斯卡嘴上什麼都沒說，心裡卻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千夜沒有拿狼人當炮灰自然是好事，可是？！

　　人族新軍訓練本來已有一套成法，現在全部被千夜推翻，沿用了宋子寧在暗火傭兵創立的速成訓練法。所以徐敬軒的工作量也不小。

　　到了此刻，四人都是疲憊不堪，每人手上抱著厚厚一疊的待辦事項。宋慧無心說了一句：「這麼大規模的軍隊，也不知道要去打誰。」

　　一句話驚醒眾人，基本動員就那麼回事，可對手不同，所要做的準備細節還是會有所差異，在這個方面事先考慮得越詳細，贏面就會越大，損耗就會越小。

　　宋倫便望向徐敬軒，道：「你可是墉陸的人，你來說說看吧。」

　　徐敬軒則看向艾斯卡，「我可還隔著大迴廊和翡翠海呢，就是兩個月前，我都在一門心思想著怎麼抵禦狼人攻勢，哪會管那麼遠的事？問他吧！」

　　艾斯卡一臉苦笑，「你們別忘了，就算是我，中間也隔著翡翠海。我們部落祖傳的地圖上連翡翠海邊緣都沒畫全，你們問我那邊有什麼，我怎麼知道？」

　　「要不叫幾個翡翠海的部落酋長來問問？」宋慧提議。

　　「正該如此。」

　　片刻之後，那個頂著一腦袋鮮豔羽毛的狼人酋長走進會議室，第一句話就是：「你們也知道我是翡翠海最聰明的酋長了吧！這件事，問我就對了！對了，你們想要問什麼來著？」

　　眼前這位火雞酋長生得肥頭大耳，體型比普通狼人大了整整兩圈，怎麼看怎麼不像有智慧的樣子。他過往的風評，也是魯莽有餘，智慧不足，只不過運氣特別的好，部落才會一直發展壯大。

　　在第一批投誠的部落中，他的部落規模是最大的，領地位置也偏西，所以艾斯卡第一個就找的他。狼人部落大小，也影響到獲得情報的多少，許多消息根本不會傳往小部落。

　　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艾斯卡道：「霍克，你對翡翠海另一邊的勢力究竟瞭解多少？」

　　霍克大大咧咧地道：「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翡翠海往西，是一些狼人和人族，往南還有一些狼人和人族。哦，可能還有點其他種族，反正也不重要。」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宋倫看著艾斯卡，道：「能不能找個真正在西部邊境的部落來問問？」

　　艾斯卡搖頭，「離得太遠，那些部落都還沒有歸順。」

　　徐敬軒雙眼一亮，「目標這不就有了？先把那些部落打下來再說！」

　　就在眾人熱烈討論之際，指揮室內，千夜面對整個墉陸的地圖，正在思索下一個行動步驟。

　　這張地圖，上面清晰標註了墉陸各處的勢力分佈，以及礦產資源等，屬於帝國絕密資料，千夜一直自行保存著，只到需要時，才會拿出來複製一部分，以此制訂計畫。

　　拿下翡翠海後，千夜原本的打算是休養生息一陣子，先好好梳理領地內部事務再說。可是他也沒想到，竟然大部分狼人都轉投自己麾下。為了不讓上千萬狼人閒著，擴張的步伐就得進一步加快。

　　數日之後，戰場終於清掃完成，千夜的混編部隊押著數十萬俘虜，再度開拔，前往翡翠海的王都，碧波之城。

　　帶著龐大的隊伍，幾百公里的路整整走了數日。一進入翡翠海中心地帶，千夜面前就出現一片茫茫大水。哪怕是站在戰巡的甲板上，距地面百米，也看不到這片大水的盡頭。

　　碧色的潮汐輕輕拍打著岩岸，濤聲細軟而綿長。岸邊都是一片片藍色或是碧色的岩石，讓本是清澈透明的水面在視野中猶如一塊巨大翡翠。

　　這片水其實是內陸湖，只是它格外的巨大，綿延數百公里，因此被稱為翡翠海，整片區域也由此得名。

　　沿著翡翠海岸邊又走了半日，大軍前方就出現了一座雄城。

　　這座城市座落在伸入湖中的半島上，城牆高達三十米，遠遠望去，氣勢非凡。城中最高的主樓高達百米，頂部的巨大露台可以俯瞰整個翡翠海的美景。城牆修建得極為厚重，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個突出的棱堡，從防禦上看，可謂固若金湯。

　　城堡本身的面積已是極大，而在城堡外，則是更大的居住區，一直延伸到半島之外。只是城外的建築多是矮小破舊，按帝國標準就是貧民窟。

　　大軍到來，可以看見城堡內外一片慌亂，不過很快就平息下來。

　　白骨公爵殞落，翡翠海部落聯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早就傳到了碧波之城，艾斯卡也先期派了使者趕到，穩定局勢。狼人的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王。白骨公爵已死，千夜被視為新的王者，下層這些狼人們不過是換了一個新的崇拜對象，對他們來說，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同。

　　先鋒軍團在碧波之城外展開，列成軍陣，隨即千夜的戰巡才緩緩降落。當千夜走出戰艦時，已經有數百狼人列在道路兩旁，恭敬等候。

　　這些狼人個個都是爵位強者，雖然其中爵士男爵居多，但已經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他們都衣飾華麗，武器盔甲上全是雕刻和紋飾，非富即貴，不是酋長祭祀，就是在城中有權有勢的大氏族之人。

　　見到千夜，這些狼人臉上都是一片迷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從形象和氣勢，千夜應該就是他們在此恭候的人。

　　可是千夜實在太年輕了，那絕不是容貌保養得好，而是真正的年輕。此外他們從千夜身上沒有感覺到絲毫原力氣息，看上去那就是一個普通人，可是帶給他們的壓迫感卻是強得令人窒息。

　　艾斯卡跟在千夜身後，見狀忙壓低聲音，道：「大人，氣息！」

　　千夜省悟，便釋放出一縷暗金血氣。剎那間，源自亙古鮮血長河的淵深氣息直抵每個狼人的血脈深處，令他們有種身不由己的顫慄。只聽噗通一聲，離千夜最近的一個狼人酋長雙膝落地。緊跟著，狼人們一個個跪倒，伏地不起，極是恭謹。

　　卡蘿爾神色一動，看著千夜的目光就變得深邃。

　　此刻千夜給她的感覺又有不同，更加的虛無飄渺，更加的難以捉摸。那種深沉晦澀的感覺，就像是在面對一個深不見底的天坑。與白骨公爵一戰後，千夜似乎每時每刻都在進步，隔上一天，氣息都會有所不同，實是不知道他現在實力到了何等地步。

　　看著跪地不起的狼人，千夜收斂血氣，又變成普通人模樣，道：「都起來吧，我們進城看看。」

　　狼人們仍然跪著不動，要等千夜走過，才敢起身，跟在後面。黑暗種族之間，源自血脈力量的壓制格外明顯，太大的位階差異還抹平了種族之間的對立。對這些狼人強者來說，體會到的全是千夜的恐怖威壓，那點點對血氣的天然抗拒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一名鬚髮全白的祭祀走了上來，跟在千夜身邊，說：「公爵在的時候，我就是城裡的大祭祀，到現在已經超過三百年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變遷都刻印在我的靈魂深處。所以接下來，就由我來擔任大人的解說，您有什麼疑問，盡可以問我。」

　　千夜點點頭。

　　從城區外到城堡大門，是一條寬數十米的大道，以碎石鋪就，看上去就氣勢非凡。然而大道兩旁全是一片片低矮棚戶，遠看時還不覺得怎麼樣，此刻近觀，就發現一間間都是用木柱草蓆搭成，簡陋得連門窗都缺少，基本就是一個只能勉強擋雨的棚。

　　棚戶裡面的家具也簡陋到了極致，大部分都沒有床，只是在地上鋪著乾草，櫃子也不是家家都有，能夠看得到的桌椅大都破損不堪，缺根腿是常態，用樹枝草草綁了代替。

　　棚戶區內臭氣燻天，中人欲嘔。原始部落形態的狼人們都沒什麼感覺，早就習慣了這種味道。人族卻是不行。

　　千夜不動聲色，悄然間原力籠罩全身，將所有味道隔絕。但那些傭兵將軍們可就沒有這本事了，一個個苦著臉，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宋慧更是臉色慘白，隨時會吐出來的樣子。

　　千夜見了，只能讓她先回戰巡上休息。而傭兵將軍們，包括徐敬軒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一個個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千夜進城。

　　這條進城的路，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兩旁棚戶區中，越來越多的狼人出現，站在道路兩旁，默默注視著入城的一行人。他們大多眼神麻木，身上骯髒，沒有狼人身上常見的凶狠嗜血，有的只是瘦弱頹靡。

　　「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狼人。」一個傭兵將軍小聲嘟噥著。

　　艾斯卡耳朵靈敏，聽到後只是道：「哪裡都有窮人，狼人也不例外。」

　　「他們為什麼不到大迴廊去？」

　　「去了大迴廊，生不如死，還不如在這裡待著。至少每隔一年，還能有一次登天的機會。」

　　傭兵將軍細問，才知道白骨公爵每年都會挑選一批年輕狼人，名義上是收為弟子，實際上絕大多數不過是府中的僕人和奴隸，能夠當上護衛都是謝天謝地。

　　然而儘管只是下人，儘管一年到頭白骨公爵也難得在城中的公爵府出現一次，對底層狼人來說，這依然是一步登天的機會。所以許多狼人聚居在城外，只為那每兩年一次的渺茫機會。

　　平時城內的酋長祭祀們也會有需要人手的時候，城外這些赤貧狼人就是苦力甚至是炮灰。依靠著大人物指間落下來的一點食物碎屑，幾十萬狼人就這樣活了下來。

　　千夜看到的東西與其他人又有不同。他注意到，在圍觀狼人中基本看不到年紀大的，超過一半是明顯幼年的狼人，餘下也以青年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