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大陸] 永夜君王 作者：煙雨江南 (已完成)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零零　讓步

　　千夜自虛空浮現，四下看看，發現身處虛空，前後左右皆是空空蕩蕩，沒有預想中滔滔而來的攻擊，也沒見有人埋伏的跡象。

　　他再回頭一看，見身後的通道口依舊存在，正源源不絕地噴吐著活性黑暗原力。這種活性原力一進入永夜世界，立刻就如失去控制的猛獸，拚命與一切原力廝殺，當然更多的還是與黎明原力相鬥。

　　千夜倒也有耐心，索性停下來，觀察了一會原力相鬥的過程。

　　活性黑暗原力就如一頭沒有發育好的野獸，拚命吞噬著遇到的一切原力。可是吞噬之後又無法消化，彼此消融之後，若吞的是黑暗原力，就會吐出更多的黑暗原力。吞的是黎明原力，則彼此湮滅，化為虛無。

　　看到這裡，千夜升起一個疑問，黎明永夜原力互相碰撞，最終湮滅，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是這樣，那麼世界到了最後應該是既沒有黎明，也沒有永夜才對。可是現實顯然不是這樣。

　　那麼，原力又是如何產生的？

　　這個問題，千夜知道自己回答不出，它顯然也屬於永夜世界最根本的問題之一，也許未來安文可以找到答案。

　　就在這時，千夜抬頭，望向虛空深處。自那裡飛出一葉飛舟，舟頭立著一人。剎那間，千夜彷彿又回到了在永夜垃圾場的那晚，也是看著同樣的飛舟浮於半空，林熙棠自舟中走下，向他伸出了手。

　　恍惚只是剎那間事，千夜隨即就平復心境，說：「真沒想到，來的會是你。」

　　船是林熙棠的船，船頭立著的卻不再是林熙棠，而是宋子寧。此刻的他或許是歷經血火洗煉，少了許多風流浮華，多了些許沉凝智慧，有若絕世好玉，神華內蘊。

　　「不是我來，還能是誰？」宋子寧微笑。

　　「除了你，誰來都好吧？」

　　「這不就是怕你一言不合，動手開打嗎？你手那麼重，現在可真沒幾個人經得住你打。」

　　「我很有分寸的。」

　　「嗯，我知道，不會一下打死，頂多半死。」

　　千夜哭笑不得，無奈搖頭，說：「好了，少貧嘴。直說吧，你來找我是為何事？」

　　宋子寧說：「到船上說吧。」

　　「好。」千夜一步登舟，隨著宋子寧走入艙內，然後在一張臨窗的案几前坐下。

　　千夜環視周圍，看得非常仔細。

　　宋子寧道：「當年林帥在永夜垃圾場撿到你時，就是和顧拓海顧大師坐在這裡下棋。」

　　「哪個是義父位置，哪個又是顧大師的位置？」

　　「你坐的就是林帥當時的位置。」

　　「你怎麼知道？」千夜雙眼閃過一抹光芒。

　　「我們精研天機術的，只要看一眼自然就知道了。這倒不是說我的天機術比林帥更高明，而是他不介意讓我看到，所以沒有抹除痕跡。」

　　千夜仔細看著宋子寧，目光似要將他全身穿透，片刻後方道：「你選擇了天機術？」

　　「是的。」

　　「你知道代價。」

　　「當然。」

　　「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這種髒活累活，總要有人去做的。」

　　千夜默然不語，片刻後道：「你知道，我現在很討厭天機術。」

　　宋子寧雙眉一揚，說：「哦，是嗎？」

　　千夜抬起了手。抬手時，一切正常，但是在抬起的過程中，他就隱隱有了束縛感覺，彷彿有許多蛛絲黏在他的手上，阻止著他的動作。

　　一根根蛛絲從虛無中出現，上面帶著點點璀璨光芒。而這些絲線，只有宋子寧和千夜能夠看到。

　　宋子寧微顯驚訝，道：「你居然能讓命運軌線顯形？」

　　「當初你教過我天機術，現在還記得一點。」千夜道。

　　「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這些軌線中哪些是本來就有的，哪些是後來添加的。」千夜手輕輕一抖，所有絲線產生漣漪，一圈圈盪開。其中一些顯得格外脆弱，紛紛斷裂，但仍有幾根頑強地黏連不斷。

　　宋子寧眼神一凝，說：「看來你真的收穫不少。」

　　「有所收穫本來就是安排好的，只是安排的人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收穫那麼多而已。」

　　宋子寧伸手，挑起了僅存絲線中的一根，說：「能斷了它嗎？」

　　「有何不可？」千夜指尖浮起一點黑意，伸指一點，那根命運軌線就斷為兩截。

　　看到軌線切斷，宋子寧吐了口氣，顯得輕鬆很多，笑道：「要是那些人看到你切得如此輕鬆，恐怕很多事就不敢做了。」

　　「這個很難嗎？」千夜沒覺得切斷這根軌線，比扯斷一根真正的蛛絲難多少。

　　「舉重若輕，真的很難。恐怕此刻數遍帝國，能讓命運軌線顯現的都不會超過五個，更不用說斬斷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千夜細細體會，片刻後方道：「感覺輕鬆不少。這根線代表著什麼？」

　　宋子寧笑了笑，說：「用不了多久，你自會知道。」

　　千夜四下看看，道：「話說，為何這裡一個人都沒有？帝國難道不知道通道出口在這裡？」

　　「能打得過你的都在忙著別的事，沒事的又打不過你，來了也是無用。」

　　「永夜怎麼也沒有人來？」

　　「理由和帝國一樣。」

　　千夜這才明白，原來無論永夜帝國，都是知道他要回來，所以早早把人都撤了，以免被他順手宰了。

　　但千夜盯住宋子寧，緩道：「永夜怕我也就罷了，帝國為何也怕我？你們又做了什麼，連出現在我面前都不敢？」

　　「我不是來了嗎？」

　　「你不算人。」

　　宋子寧想要哈哈一笑，但看到千夜彷彿能夠穿透一切的目光，臉上笑意漸去，最後嘆了口氣，說：「我來找你，其實就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說吧。」

　　「你得先答應我，知道之後不能生氣，也不能發作。就算要發作，也要克制。」

　　「你都這麼了說，覺得我會不會生氣呢？」千夜反問。

　　宋子寧嘆道：「那你總得為我做點讓步吧？」

　　「好，只要和夜瞳無關，我就算再生氣，也會少殺兩個。」

　　宋子寧沉默。

章三零一 前生之謎

　　片刻之後，宋子寧方苦笑，道：「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覺得，這是能看面子的事嗎？他們推你來見我，難道是給你面子，而不是讓你來送死？」

　　「是我自己要來的。」

　　「為什麼？」

　　「如果我不來，就不會有人來了。」

　　千夜點頭，「好吧，先聽聽是什麼事。」

　　「千夜，你怎麼突然不信任我了？」

　　千夜笑了笑，說：「是你不信任我了。」

　　宋子寧一怔，沉思片刻，說：「確實，我也變得患得患失了。」

　　「你都打算繼承義父天機術的位置，怎麼還會這麼畏首畏尾的？」千夜不解。

　　「因為跟你有關的事，我沒法完全做到拿得起放得下。」

　　千夜點頭，負手而立，道：「你說吧，我自有分寸。」

　　宋子寧道：「夜瞳現在在夜之女王手裡。」

　　「是她？」千夜一怔，然後道：「在莉莉絲手裡和在魔皇手裡其實也沒什麼區別，總是要打過一場的。不過……」

　　千夜頓了一頓，道：「她為什麼會被抓住，我倒是十分好奇。」

　　「帝國天機士和永夜預言師聯手，她又有所疏忽，以為是你在召喚她，結果不小心漏出行蹤，才被大預言師普瑞特蒂克鎖定。」

　　千夜沒有動怒，也未發作，而是問：「天機術士能夠和預言師聯手？怎麼做到的？」

　　「其實很簡單，永夜預言師做不到的事，我們天機術可不見得辦不到。帝國以天機術大致確定了夜瞳所在範圍，當然，所謂確定範圍其實也是非常的大，大到接近三分之一個大陸的程度。但是範圍縮小到這種程度，就可以啟動第二步了。」

　　「第二步是什麼？」

　　「用你的氣息，模擬了一個呼喚信號，再由永夜預言師釋放到那片區域中就可以了。」

　　「所以，她以為是我在呼喚她？」

　　「這只能欺騙很短的剎那，夜瞳只要用心傾聽，就能發現破綻。如果她能夠保持冷靜，那麼哪怕三聖山都在，也不會有事。然而，我聽說，她明知道是騙局，卻還是衝動了一下。」

　　「你們交出去的，是什麼樣的呼喚？」

　　「……一聲瀕死的慘叫。」宋子寧道。

　　千夜反而一怔，「這樣她也能上當？」

　　「我也不認為她會上當，可是……」宋子寧苦笑。

　　千夜默然，許久之後，方望向宋子寧，道：「這是誰的主意，和你有關嗎？」

　　宋子寧嘆了口氣，說：「我以前是不喜歡她，也希望她能夠從你身邊離開。但是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真的去做對她不利的事。」

　　「真的沒有？」

　　宋子寧額頭微微見汗，道：「大漩渦裡的那些事，就不說了吧。」

　　「好。」

　　宋子寧鬆了口氣，道：「其它就真的沒有了。」

　　千夜緩道：「我一直不明白，她究竟做了什麼，讓帝國非要趕盡殺絕不可。那些人是不是以為，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這些。或者就算知道了，以為一句為了大局，就可以讓我不殺他們了？」

　　宋子寧苦笑，道：「你要真想知道，那我說給你聽，也沒什麼。只是我也知道得不全，這是其一。至於其二，等你聽我說完，再跟你講。」

　　「說吧，我聽著。」此刻的千夜，顯得雲淡風輕。

　　「夜瞳第二次覺醒，甦醒的真身是誰，恐怕永夜議會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而帝國因為不受迷失之季的影響，反而保留下來許多迷失之季前的資料。由夜瞳表現出的種種能力，對照史前記載，最終帝國才確定了她在上古時期的真正身份。」

　　「一位大君？」千夜猜測。

　　「不，一位聖山。」

　　千夜真正地大吃一驚。永夜聖山意味著什麼，他自是再清楚不過。

　　真正聖山的標準，是能突破自身血脈天然的限制，在某一方面達到前所未有的層次。這原本是世間不應有的力量，所以每一位聖山，都有移山覆海的大威力。就是千夜自己，以暗金血氣，也不過勉強夠到點聖山的邊。

　　當然，此刻的千夜有了混沌原力，已經無須在永夜一側登臨聖山。

　　話已至此，宋子寧無須多說，千夜就明白了為什麼。

　　夜瞳既然前世是聖山，這一世覺醒，重登聖山的難度就小了很多。哪怕她最終沒有登頂聖山，僅僅是有登頂可能，人族也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她消滅。

　　對帝國而言，寧可忍受永夜再出兩三位大君，也絕不能坐視新的聖山出現。

　　千夜嘆一口氣，說：「她原本並沒有視帝國為敵。」

　　「這個誰又敢保證呢？聖山的生命太久了，夜瞳又太年輕，哪怕再活萬年也不是沒有可能。你呢？你能活那麼久嗎？」

　　千夜一怔，這還真是個問題。

　　千夜畢竟有人族血脈，這一血脈在讓他修煉速度十倍於永夜強者的同時，也大幅縮短了他的壽命。哪怕是現在，千夜也不敢說自己能有千年生命，若是悲觀一點，恐怕四五百年都有些疑問。這與夜瞳的萬載生命相差實在太遠。

　　縱然帝國相信千夜，亦相信千夜在世時夜瞳不會讓帝國為難，但千夜死後呢？

　　另外，沒有誰願意活在別人的陰影下，更何況是萬年。

　　千夜嘆道：「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

　　如果宋子寧早些告訴他，那千夜許多做法就會相應改變。他或許會帶著夜瞳遠走高飛，隱居在中立之地，直到她恢復聖山實力再出世，或者就這樣永遠隱居，一直到千夜走到生命盡頭。

　　「我也是剛剛知道，所以立刻就來找你。我若是早就知道，會不告訴你？」

　　千夜有些狐疑地看著宋子寧，片刻之後容色轉為平淡，淡道：「你既然把這件事告訴了我，那應該知道我要殺人了。設計她的是帝國天機術士是吧，帝國專門負責天機術的那個機構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天機閣。管它呢，反正這什麼閣肯定是在帝都，那我就去走一趟吧。」

　　「你要幹什麼？」

　　千夜淡道：「帝國現在風雨飄搖，還不忘惦記我們夫婦，確實要讓某些人長點記性了。我也懶得去查是誰主持的定位天機術，所以三抽一，從每三個天機士中隨機抽一個殺掉，殺夠了我自然會走。」

　　「你這是瘋了！」

　　「我沒瘋。如果帝國不肯，那我就試試青陽王和皓帝的手段，順便也嘗試一下帝都那個什麼大陣的威力。」

永夜君王 章三零二 命運反噬

　　宋子寧看著千夜，難掩震驚。

　　千夜微笑道：「放心，我可不會去送死。如果打不過青陽王，我會跑的，繞著帝都跑。聽說帝都大陣專門為永夜而設，我可還是人族天王，大陣對我作用應該有限。」

　　一位天王隨時守候在帝都之旁，伺機而動，可想而知會是何等情景。怕是帝國從此除了青陽王之外，再無人能夠隨意出入帝都。皓帝新晉天王，另一位天王也垂垂老矣，顯然都不是千夜對手。畢竟在千夜手中，戰績已經不止一位大君。

　　宋子寧看著千夜，道：「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三抽一，我已經很克制了。不然的話，你難道還會把為首之人交給我不成？」

　　宋子寧歎道：「你是拿到為首之人，又能怎樣？」

　　「也不怎樣，梟首示眾，然後誅族！如此而已。」

　　「這夠了？」

　　「夠了。」

　　宋子寧道：「若只是這樣，那你其實沒必要去帝都了。」

　　「為首之人難道是你？哈哈！」

　　「當然不是我，只他已然隕落，而他的後人，你也不能下手。」

　　千夜一怔，「難道是……」

　　「是老王爺。」

　　這一次，輪到千夜默然，久久也不做聲。

　　姬問天一生為人族，最後亦是慷慨赴死。以他為人，自然絕不會坐視永夜再添一聖山。只有千夜知道，夜瞳覺醒後，其實前生後世已融而為一，而且當世夜瞳的意識還占了風。正常情況下，如這樣的大能轉世，一旦覺醒，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粉碎現世意志，重歸古自我。

　　一位古聖山眼中，人族種種，怕是連螻蟻都不如。姬問天想要防患於未然，也是理所當然。

　　此刻姬問天已逝，而他後人多為庸碌，最為驚才絕豔的，只有姬天晴，以及她與千夜的女兒姬緣。

　　此時此刻，千夜方才明白，此事已難分對錯。

　　永夜黎明，哪怕相鄰，亦是永隔。

　　千夜閉雙眼，緩道：「我該怎麼做？」

　　「做你想做之事，了未了之緣，然後再去把她接出來。」

　　「好像還有一件大事。」

　　「什麼？」

　　「什麼是載曜之始？」千夜問。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那只有一個人能答你，皓帝。或許臨江王也知道一二？」宋子寧道。

　　「算了，與我無關。」

　　千夜走甲板，望向遠方。

　　「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

　　「像你說的，了結一些未了之緣，到處走走看看，等一切都準備好了，去把她接出來。」千夜說罷，回頭望向虛空仍在源源不斷噴吐著黑暗原力的通道，道：「這段時間，正好看看帝國和永夜能打到何種地步。」

　　「不見得會打。」

　　千夜指指通道，說：「那你們放任它向永夜輸入黑暗原力？」

　　宋子寧聳肩，道：「這麼小的通道，我們總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慢慢抉擇，沒必要現在和永夜那邊大戰一場。」

　　「是嗎，隨你。」千夜望向虛空，忽然道：「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星空有些刺眼？」

　　宋子寧來到千夜身邊，和他並肩而立，望著同一個方向。但是他看來看去，都沒看出星空和以往有什麼不同。

　　千夜雙眼微眯，說：「我總覺得，好像有些星星是多出來的。」

　　宋子寧再仔細看，卻還是沒看出什麼。星相天一道，並非他所擅長。

　　千夜忽然湧一陣煩惱，全身下一道光華如水波般從頭落下，光華過處，無數絲線帶著璀璨星輝，又自虛空浮現，連接到千夜身。

　　千夜低頭看看，是這一刻功夫，見一根新的命運軌線浮出，與千夜聯在一起。

　　千夜伸手輕撫這根新生的命運軌線，笑了笑，道：「好像我的天機術也不算太差，都能看出又有人在算計我了。這根線，是來自天機術，是吧？」

　　「確實。」

　　「我忽然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你看這樣如何？」

　　千夜伸指一彈，將那根命運軌線彈斷。一點暗火，沿著絲線燃燒，迅速燒入虛空。

　　帝都，天機閣地下，大廳坐著數十位天機士，各踞一方。有的在默默卜算，有的在閉目養神。

　　一聲慘叫突然打破了寂靜，一名年輕的天機術士用力扼住自己的脖頸，雙眼突出，口鼻不斷湧出鮮血，仰天倒下，抽搐幾下，再也不動了。

　　「怎麼回事？」一名年天機士飛奔而來，跪在年輕天機術士身邊，翻開他眼皮看了看，看到竟是一片血色，整個眼瞳，都已經爆掉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麼厲害的反噬！」

　　在這時，又一聲慘叫響起，他身後的一名天機術士一頭撲倒在地，再也不起來了，鮮血不斷自身下蔓延。

　　年天機士起身，正要去扶的時候，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一個個天機士紛紛倒下。

　　他驚得全身冰寒，眼角餘光掃過一名天機術士臨死前的算籌，忽然心如有一道閃電亮過，立刻叫道：「所有關於千夜和夜瞳的推衍全停！都放下，哪怕只是間接有關也不行！」

　　可是已經晚了，又有幾名天機士無聲無息地倒下，眨眼之間，整個地下大廳有過半天機士變成屍體。

　　年天機士只覺手腳冰冷，一時之間心頭一片空白。他知道，這麼多的天機士要培養多久，他更知道，每一個能夠進入天機閣的天機士都是什麼樣的天才，要消耗多少資源。而現在，一下有過半的天機士遭反噬而死，他實是不知該如何交待。

　　在這時，他腦忽然一陣劇痛，似一把鋼錐插進一般，而且劇痛綿綿不休，仿佛那把鋼錐還在不斷攪動！

　　天機士一時痛得天暈地轉，只覺臉濕漉漉的，伸手一抹，竟是滿手鮮血！

　　他心有所悟，卻又難以置信，只是想：「難道三天前算過，也是逃不掉嗎？這千夜，究竟是什麼人？！」

　　他搖晃著，視野越來越模糊，劇痛之下，意識也漸漸恍惚。在這時候，他忽然有了刹那清明，於是知道大限已至。

　　看著一片狼藉的大廳，他仰天悲嘯，道：「難道是天要亡我大秦？！」

　　他眼前忽然浮現出一雙眼睛，藍得深不見底。這雙眼睛他很熟悉，千夜的任何一點特徵他都很熟悉。

　　恍惚，他看到千夜對著自己笑了笑，然後說：「我只是要亡你而已。」

　　虛空，千夜伸指虛斬，將遠方一條若隱若線的命運軌線斬斷，道：「我這一手如何？」

　　宋子寧歎道：「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這又何必呢？」

　　千夜淡道：「個個都罪不當死，難道只有夜瞳是該死的？」

　　宋子寧苦笑，道：「這讓我怎麼說？」

　　「簡單，你回去說，我現在也是天王，我是大局。為了顧全大局，幾個天機士，死了死了吧，反正不會有什麼人喜歡他們。」

　　宋子寧哭笑不得，問：「接下來你去哪？」

　　「去墉陸。我要看看，那些追隨我的人現在都過得怎麼樣。」

永夜君王 正文 章三零三 模式

　　以千夜此時手段，虛空橫渡只是等閒，沒用多久，他就到了墉陸，俯瞰碧波之城。

　　此刻距離千夜上次離開，並沒有過去多久。但碧波之城的樣子卻有頗大的改變。

　　城市靠湖的一側，新修了一個規模宏大的碼頭，上百航船停在碼頭上。沿著湖岸，新多了數個小鎮，有的房屋都還沒有完全蓋好，但是看規模，都是可以容納上千居民的鎮子。

　　鎮外有剛剛開墾的土地，水面的航船就是最好的交通工具，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得起浮空艇。

　　而在城外，原本的貧民區已經被徹底推翻重建，面積擴大了整整數倍，整個區域都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到處都是新建的民宅和工坊。其中一棟帶有鮮明狼人色彩的大宅，在區域中格外顯眼。大宅上漆著眾多鮮豔顏色，就如打散了的彩虹，又像掉落一地的火雞毛。

　　千夜正看著，一道人影從下方直射天空，來到千夜身邊。

　　「威廉，好久不見，你長大了。」

　　此刻的威廉留起了短鬚，英俊中多了穩重和成熟。不過聽到千夜的話，他還是顯得很不高興，道：「什麼意思？我年紀可比你大得多！」

　　千夜也不和他辯駁，望著碧波之城，道：「好像發展得不錯。」

　　「確實！我都沒想到會發展得這麼快。現在三個浮空艇起降場已經完全不夠用了，我準備在東北邊再建一個新的起降場，旁邊再修建一片倉庫區，專門用作貨物運輸和中轉。你看，倉庫區旁邊就是工坊區，現在裡面已經有上百家工坊開張，還有更多的正在新建。」

　　千夜順著威廉手指地方向望去，就見一片片區域規劃得整整齊齊，大部分區域已經開工，還有些區域則在規劃之中。

　　這片新建的城區無論規劃、規模還是面積，都比城內老區強得太多了。別的不說，光是道路，就普通寬三倍以上，一些小路也可容納四輛載重卡車並行。幾條主幹路則是可供十車並行。

　　「這都是你設計的？」千夜看著威廉，臉上滿是狐疑。

　　威廉頓時不滿，「怎麼？你是看不起我們狼人，還是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千夜直言不諱。

　　威廉佯作大怒，舉手要打，然後又悻悻放下，道：「算了，打不過你。」

　　千夜微笑道：「你想打就打，我不會還手的。」

　　「你會這麼好？」

　　「當然，反正你又打不疼我。」

　　「我可是公爵了！」

　　「公爵也是一樣。」

　　威廉有些狐疑地看著千夜，道：「難道外面說的是真的？」

　　「他們說什麼？」

　　「說你已經是大君了，未來還可能登臨聖山。」

　　「這些都不重要。不過你們狼族這次受到的影響應該挺大的。狼尊不會恨我吧？」

　　威廉臉上顯出震驚，道：「狼祖和索薩真是你殺的？！」

　　「只能說一半是我。沒有人族定玄王出手，我也不會如此輕易得手。你們狼人現在局勢如何？」

　　「狼尊一收到消息，就返回祖陸，去收服那裡的先祖派狼人部落，順便鎮壓局面，以免出現類似血族的事情。」

　　「以前狼尊一直在這裡？」

　　「他也住在大公府。」威廉向大公府一指，府中立刻有一道強橫無匹的氣息衝天而起。那是狼尊的氣息，顯然是以這種方式和千夜打了個招呼。

　　狼尊氣息起處，並不是上層的大公起居室，而是中上層的客房。這其實是向千夜表明態度，表示狼人無意染指墉陸的統治權，這裡的一切，還是千夜的。

　　「狼尊為何而來？」

　　「你走之後，有許多強者暗中來到墉陸。他們有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從這裡分一塊利益，有的則是想要找出你成長的秘密。那時光靠我自己，實在有些應付不過來，就報給了群峰之巔，沒想到狼尊親自來了。」

　　千夜點頭，有狼尊在，自然沒有任何人敢在這裡鬧事。

　　看著下方城區，千夜道：「現在人口比以前多了一倍吧？」

　　「誰說的？多了整整兩倍，而且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各族都有。」

　　「相處得怎麼樣？」

　　「意外的融洽。比如說城市規劃，以及工業體系的建設，就都是人族那些個什麼孔家、殷家做的。憑良心說，實在比我們狼人強太多了，就算魔裔和血族也都比不上。所以現在城市規劃和建設，基本都是他們包了。」

　　「浮空艇起降場建這麼大，也是他們的主意？」

　　威廉點頭，「是的。那位孔家公子說，未來碧波之城規模可能還要再擴大四五倍，發展到百萬巨城就在眼前。所以浮空艇起降場一定要留出足夠的擴建空間。不然以後街區一旦發展過來，可就不好弄大塊且完整的土地了。」

　　這番話，讓千夜也暗暗點頭。

　　「其它區域怎麼樣？」千夜問。

　　「都很好。很多人來到這裡後，就前往更深遠的地方開拓，去尋找更多機會。人族帶來了各種作物和開採礦產的技術，而蛛魔們則帶來了一種蘑菇，種下去的話，就會逐漸改變周圍的原力環境。各地原本的狼人部落中有的是勞動力，而且他們的土地正在變得更加值錢。至於魔裔和血族，不用擔心他們，他們在哪裡都能找到一份工作。」

　　「聽起來不錯。沒有衝突嗎？」

　　「當然有，幾乎每天都在發生。但是大多數衝突是發生在個體之間的，又或者是小團體之間。比如說，一個傭兵團和另一個冒險團的衝突。雙方隊伍中都有不同的種族。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已經發現了跨種族組隊的好處。」

　　千夜很是欣慰，這片他一手創下的基業，親自奠定的規則，現在如此繁榮，這種成就感實是無可替代。

　　「給你看看這個。」威廉遞過來一張圖紙。

　　千夜接過一看，是一張地圖。地圖中心點是碧波之城，上面則標注著千夜在墉陸目前的疆域範圍。

　　一眼望去，千夜就發現疆域比自己離開時大了不少。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開拓法案的功勞。」

　　「開拓法案？」

　　「是的，我代替你答應了那些渴望冒險和戰爭的家夥，在對外開拓中如果打下了土地，每個家庭可以分配到一百公頃，並免費耕種30年。當然，有不少地方領主主動投降，那麼他們的權益就保持不變。現在在各個邊界，一共有超過二十個大小軍團正在前進。用不了多久，整個墉陸都是你的了。」

　　「你們完全可以自主建國，為什麼都要歸於我的名下？」千夜問。

　　「狼尊遲早要返回狼人自己的大陸的。而除了你之外，墉陸這片基業沒人能夠守護。實際上，哪怕你生死未卜，只要不是有確切死訊，很多家夥就不敢打這裡的主意。一個完整的大陸，需要一個至強者來守護。而你，也需要我們來打理經營這片基業。」

　　千夜緩緩點頭。

　　至強者守護，強者管理經營，普通人則安居樂業，繁衍生存，這正是永夜傳統的模式。

　　至少看起來不錯。

章三零四 防止歧視

　　俯瞰碧波之城，千夜視界逐漸擴展，彷彿看到了整個墉陸。

　　遠方前線，一個個小傭兵團拼在一起，組成了大規模的軍團，在各自指揮官的指揮下，殺向大陸深處。每個軍團指揮官都不一樣，有人族，也有魔裔和血族。魔裔的數量雖然稀少，但每個都是精英，發揮的作用絲毫不比其它種族低。

　　與此同時，不計其數的開拓隊伍正在趕赴陸塊邊緣，前去勘探和開採礦脈。陸塊邊緣一向是危險地帶，危險的不光是環境，還有敵對陣營。

　　然而威廉不斷宣揚，只要千夜還在，就沒有人敢動墉陸。他又拉來了狼尊坐鎮，一來二去，大部分人居然也就信了，開始不斷在危險的邊疆地帶開闢定居點。

　　這些定居點無論建設還是發展，竟然真的都是順順利利，永夜帝國雙方都沒有來騷擾阻止。結果國度內各個種族一下子迸發出無比高漲的熱情，到處開拓，定居點如雨後春筍，成片成片地冒出來。

　　無論修建、規劃還是工坊，人族都表現出過人一等的實力。他們或許不是最勇猛的戰士，但絕對是最高明的建築師和工程師。因此在整個國度中，人族無論經濟實力還是地位，都是不斷提高。就連原生的狼人部落，哪怕天然有土地，也漸漸被擠到了第二位。

　　千夜收回目光，說：「威廉？」

　　「什麼事？」

　　千夜一邊思索，一邊道：「我覺得有些事要提前做些規劃準備。」

　　「哪些方面？」威廉問。

　　「種族平等。」

　　「這種事還需要準備？準備什麼？」

　　「要在法律層面明確，無論永夜還是黎明，各種族一律平等。而且要從一開始就壓制種族歧視的勢頭，防止以後人族對永夜其他種族進行不公正的對待和事實上的歧視。」

　　威廉一時有些繞不過彎來，道：「你說什麼？不能讓人族，那個，歧視其他種族？」

　　「是的。」千夜十分認真。

　　威廉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不過按照永夜強者為尊的習慣，也不好明著說千夜想多了，便點頭答應。

　　千夜也不多解釋。在墉陸上，第一次出現黎明永夜融合的國度。這樣的國度，在沒有對外戰爭的情況下，發展速度和方向將和傳統的永夜與黎明都不一樣。在這裡，人族相對較短的壽命反而會變成優勢。

　　但這些現在還沒有必要和威廉說，等到將來，他自然會看到，會領悟。

　　千夜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只是為了已經在這個國度中生活的人，為了無數懷抱夢想而來的人，他還是要想辦法從一開始就消除隱患，儘可能的留下一個繁榮、強大且無須戰爭的國度。

　　此去聖山，還不一定會發生什麼。

　　「那麼，我走了。」

　　威廉一怔，道：「你要走？去哪裡？都已經回來了，難道不應該留下來嗎？」

　　「不，這裡不需要我，有你就可以了。我還有些事要了斷一下。」

　　「好吧，那等你回來，我們喝酒！」

　　「好……嗯？」千夜剛剛答應，就感覺到了什麼，眼見一隊浮空艇降落在不遠處的起降場上。這些浮空艇上空空如也，只裝載著寥寥幾包貨物，有一艘外壁上還留有彈痕。

　　「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先過去看看吧。」

　　威廉也發現了異常，立刻飛了過去。現在這個新生的國度還很脆弱，它的繁榮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整個永夜世界唯一合法且公開的自由市場，是黎明與永夜之間交易的中轉地，因此與外界的交通安全就格外重要。

　　自從群峰之巔進駐碧波之城，第一件事就是打擊各種海盜。狼人殺性向來重，哪怕群峰之巔算是溫和派，捉到海盜，或者是暫時轉職海盜的傭兵團，也基本都是全團處死，不留活口。

　　隨著各種族和各方勢力在墉陸的利益越來越大，也都自發的開始維護航線安全。就這樣，漸漸的墉陸周圍航線就變成了最安全的航線。

　　現在一支航隊出現被劫掠的跡象，這可不是小事，所以威廉第一時間趕過去處理。

　　而千夜凝立空中，靜靜等候。

　　片刻之後，威廉返回，臉色有些凝重。

　　「事情棘手？」千夜問。

　　「有點。」

　　「說吧。什麼時候群峰之巔的驕傲也變得吞吞吐吐的了？」

　　威廉看看千夜，說：「這支商隊不是遇到了海盜，而是碰上了帝國的巡航艦隊，然後被指控走私，被沒收了大半貨物和兩條貨船。如果不是商隊背後也是世家，恐怕連這幾條船都不會留下。」

　　「帝國的巡航艦隊？」千夜有些詫異。

　　「確切點說，是第五軍團的艦隊。」

　　「我有點印象，是帝國正規軍團。不過他們怎麼會出現在航路上，攔截我們的商隊收稅？」千夜印象中，與帝國之間的關稅問題應該早就解決了。

　　「我不知道，商隊的人也說不清楚。不過他們確認，第五軍團的陳榮之元帥就在艦隊裡。所以我覺得麻煩。」

　　「我不覺得你會怕一個元帥。」

　　威廉緩道：「第一，這件事來得蹊蹺，出動的又是正規軍團，所以我很難確定帝國那邊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意味著一場全面戰爭，那麼光靠我們群峰之巔的力量，還有所不足，必須聯合其他種族。但是，我們現在是在墉陸，也就意味著我們不能完全算是永夜陣營的。」

　　「第二，則是你。」

　　「我？」

　　「是的，我也不知道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千夜明白過來，失笑道：「我明白了。看來有些人和你一樣，想看看我是何反應。我剛剛回來，就有人把稅收到我的頭上，想必已經做好挨巴掌的準備，就看我這一巴掌要打多重。」

　　威廉道：「人族永遠都喜歡搞這些東西。」

　　「因為他們內部也有無數派系，就像永夜有四大種族一樣。好了，我也該走了，去下一個地方之前，這件事我會順手處理一下。」

　　說罷，千夜轉身，一步踏入虛空。

　　虛空中，在帝國與墉陸之間的航路上，一支艦隊正緩緩而行。這支艦隊規模不大，卻都是帝國新銳戰艦，顯然來頭不小。

　　在艦隊前方，英靈殿忽然自虛空中躍出，千夜立在竜首，目光掃過眼前的艦隊，淡道：「讓陳榮之出來見我。」

　　中央旗艦上，一名鬚髮斑白的老帥現身，怒喝道：「吾乃帝國十大元帥之一！你敢對我無禮？」

　　他話音未落，千夜就自他身邊掠過。

　　陳榮之人頭輕飄飄地飛起，飄向虛空深處。

　　而千夜已回到竜艦艦首，駕著竜艦遠去，艦隊上空只有他的聲音在不斷迴蕩。

　　「我最近心情不好，看這傢伙不順眼，就順手殺了。你們回去告訴軍部，就說大局為重，這麼一點小事，我們之間不必計較。」

章三零五 助一臂之力

　　中立之地，東海。

　　英靈殿自虛空躍出，懸浮在高空，前方就是茫茫大水，一望無限。

　　這一次面對東海，地竜有些逡巡不前，隱隱透出懼意。

　　千夜沒讓竜艦繼續下降，而是自己飛向東海，虛立在海面之上，俯視著蒼茫大水。

　　片刻之後，海下出現一個無比巨大的黑影，接近水面後就停在那裡，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千夜意識中響起：「你回來了。」

　　「我還欠你一件事，所以回來看看。」

　　神秘意志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說：「當年不過隨口一說，沒想到你還記得。不過，幾百年來，你還是第一個敢這樣站在我頭上的傢伙。」

　　千夜笑了笑，道：「這可不是無禮，我總不能到水下去吧？」

　　「把自己放在與我同列地位置上，還不叫無禮？」神秘意志哼了一聲。

　　千夜拱手為禮，高度降了降，快落到水面了，然後拱手為禮，道：「這樣可以了吧？還請現身一見。」

　　「這還差不多，你且先往後讓讓，別撞到你。再後面一點，再往後……」

　　千夜連退數次，一直快要退到岸邊，神秘意志這才滿意。

　　「吾沉睡數百年，今日終得再現人間，實是欣喜！就讓世間凡物看看，吾……且先等等。」

　　千夜本是屏息靜氣，滿心期待，這一下被晃得差點一頭栽到水裡去。

　　只見東海水波翻湧，波濤滾滾，不知那神秘意志在水底下搞什麼大動作，聲勢快要趕上海嘯了。

　　東海中央，突然射出數十道水柱，竟直上千米！水柱在空中散開，化為無數水珠，載沉載浮，也不下墜，就那樣浮現空中。滴滴水珠折射陽光，化為一面璀璨天幕，將這一方海面覆蓋其中。

　　千夜向天幕望去，發現感知竟然穿不透天幕。這一手可就不簡單了，隔斷感知不難，難就難在要覆蓋如此遼闊海面。

　　天幕建好，水下黑影才漸漸浮上，猛地穿出海面，掀起濤天巨浪！

　　千夜卻看著出水的神秘存在發呆。

　　這神秘存在高達數百米，確實算是龐然大物，邊緣處生著一隻隻眼睛，不停轉動，望向四面八方。可是它另一端還在水裡，而且看那月牙形的形狀，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獨立的生物，而是像……

　　魚鰭？

　　東海之下這神秘存在，難道是一隻幾百米的大魚鰭？

　　就在這時，遠方海面上突然出現一道白線，滾滾而來。以千夜此刻實力，也感覺到一絲凜然。

　　白線轉眼間就到了近處，竟是一道數十米高的水牆！

　　這道水牆若是到了岸邊，必是一場天災級的海嘯。好在東海沿岸向來渺無人煙，幾座城市也都是修建在高崖之上，也不知道是建城者高瞻遠矚，還是得到了神秘存在的提點。

　　浪牆自千夜身下湧過，滾滾遠去。遠方海面上，隱隱浮出一座小山，而且越來越大，山腳不斷向千夜這邊延伸，最後與那隻魚鰭連在一起。

　　千夜看著眼前逐漸浮出海面的龐然大物，有些木然。

　　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當神秘存在真正出水時，原本那片魚鰭，就顯得格外的玲瓏和小巧。

　　即使千夜成就史無前例的君王，看到這頭數萬米的龐然大物，也是一臉木然。原本以為地竜已經夠大了，可是跟它比起來，也就比它身上一片小魚鰭大點而已，若是換成尾巴，那完全可以並排放下七八頭地竜。

　　神秘存在出水，整個東海都在微微震動。

　　它艱難地轉了個身，把頭對準千夜。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花了十分鐘，而且引得狂風呼嘯，海上巨浪滔天。

　　「你在哪？」它問。

　　千夜無語，它雖然頭上有數以百計大大小小的眼睛，但是千夜實在太小，一不小心還是站到了視線的死角裡。

　　千夜身影閃爍，出現在一只比較大的眼睛之前，然後看著這只足有十米方圓的眼睛發呆。

　　周圍數十隻眼睛同時轉動，望向千夜。

　　「再站遠一點，這樣我看得有些吃力。」

　　千夜這一次心中有數了，向後閃爍千米，重新出現。

　　「這就舒服多了，幾百年沒看東西，視力都有些退化了。」它嘆了口氣。

　　千夜不知該如何接話了，想了想，問：「您一直在這海底睡覺嗎？」

　　「嗯。自從姬玄思歸天之後，我暫時沒事做，但又還有件事沒辦完，不能立刻就走，所以就找了個地方睡覺。人族有些傢伙討厭得很，看在玄思面子上，又不好意思一下拍死他們，所以就躲在這裡。這次出來，我也不能讓他們知道。」

　　千夜這才明白天幕的用途。不過姬玄思這名字聽起來耳熟，他反覆念了幾遍，忽然想起，失聲道：「原來是武祖！你是武祖當年的坐騎？！」

　　它怫然不悅，「什麼坐騎！你覺得玄思小傢伙那點實力，夠資格騎我嗎？我們是朋友。看在朋友份上，我才幫他而已。」

　　帝國關於武祖記載，多且詳實，千夜也知道不少。史載武祖當年坐騎，乃是一頭空鯨，實際也屬於虛空巨獸一類，而且實力驚人。當初多次惡戰，武祖都是借助了空鯨之力，才得以扭轉局面。

　　只是看著眼前這巨大到恐怖的存在，千夜疑惑道：「按帝國史書記載，你當初不是只有百米不到嗎？」

　　它頓時有些支吾，「這幾百年只吃不動，吃飽就睡，那個……胖了。」

　　千夜無語，能夠胖到幾萬米，這可還真不是什麼虛空巨獸都能辦到的。不過其它不說，光看體型，就知它實力恐怕不在昔日天鬼之下。

　　此時此刻，千夜哪還能不明白自己來到東海，其實是這頭武祖昔日坐騎在召喚他。

　　「您叫我過來，有何吩咐？」千夜很有禮數，敬的不只是空鯨的實力，更多是敬武祖。

　　「有兩件事，不過其實也是一件事。」

　　「請講。」

　　「玄思臨終之際曾對我說，待到截曜之始功德圓滿，人族迎來天命之日之時，讓我選個有能力改變人族命運走向的存在，將這件東西交給他。」

　　空鯨巨口微開，狂風呼嘯中，一滴水珠飄浮到千夜面前。

　　千夜接過水珠，肌膚與之一觸，水珠就沒入身體，出現在黑之書封底，掛在他的天王之晶上。

　　剎那間，千夜只覺身體一沉，有如吞進一片大海，差點把他墜得掉入東海。好在水珠掛在天王之晶上後，重壓消失，一切又恢復原狀。

　　「這是什麼？」

　　「裡面封存的是玄思全力一擊，關鍵時可助你一臂之力。這件東西，整整消耗了他三年陽壽。」

　　「第二件事呢？」千夜又問。

　　「那就簡單了，等到天命之日之後，萬事塵埃落定，我老人家也該重返虛空，逍遙去也。那時你要助我一臂之力，把我推入虛空就行。」

　　千夜大為奇怪，道：「此事……還需要我動手？」

　　空鯨可是傳說中能日遊萬里的神物，從東海躍入虛空，恐怕比千夜翻個身還要容易，哪需要人幫？

　　它似是略顯羞澀，忸怩道：「太胖，飛不起來了。」

章三零六 大義有我

　　空鯨挪動了一下身體，照例在東海上引起滔天巨浪，然後緩緩下落，喘息道：「不行了，我得歇歇，浮得有些久。」

　　千夜看著瞬間出現的幾個接海連天的颶風，深感無奈，道：「您老人家慢點喘……」

　　「沒辦法，現在動動就喘。」

　　它龐大的身體慢慢入海，這才感到舒服了些，道：「倒是有點奇怪，以往我每次睡覺翻身，都能引來一堆天機術士尋找我的行蹤。今天怎麼這麼久了，都沒見他們有一點動靜？」

　　「帝國天機閣最近大概有點人手不足。」

　　「天機閣還會人手不足？他們號稱天機術士九十九，在外面還有上百備份候選，只要花上三五年時間訓練，就夠格進入天機閣了。」

　　千夜笑了笑，說：「那大概真是不巧了。前兩天我打算清理幾個討厭的天機術士，結果沒注意到想算計我的人還挺多，然後一不小心下手又重了點，大概弄死了一半多一點吧。現在他們估計還在善後，沒空來算計你了。」

　　空鯨大為歡喜，道：「這倒是好！那些天機術士確實最惹人生厭，我只是看在玄思的面子上不好意思弄死他們，所以置之不理，結果幾百年來這幫傢伙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了！真是的，以為我拿他們沒辦法啊！我老人家不出手，實在是因為他們身體太脆弱，吐口口水都能淹死好幾個。」

　　千夜看著空鯨那張足有幾千米的大嘴，很是無語。它老人家一口口水吐出來，別說幾個，大概幾萬人也能淹死了。

　　聊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千夜略一沉吟，道：「醜話說在前頭，我雖然收了那物，但卻不一定會幫人族。如果你覺得不妥，那我還你就是。」

　　「完全不用！你按自己的想法做，哪怕用它滅了人族也沒什麼。玄思小傢伙本來的意思，就是讓你憑心行事。」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老人家看你順眼，如此而已。」

　　千夜道：「帝國立國千年，驚才絕豔之人不知有多少。遠的不說，光是義父和青陽王就是無上之選。他們都比我強吧？」

　　「強也沒用，我老人家要看得順眼才行。我跟你說，前不久就有一個玄思的後人跑到東海來，想要看看能不能拿到給你的那件東西。可是他幹什麼不好，偏要釣魚！我老人家躲在這麼個小地方，忍饑挨餓的，他居然還跑來釣魚！是想餓死我老人家嗎？哼，就他那點本事，也敢來鯨口奪魚！要不是看在玄思面上，我早就一口水把他噴到十萬里外去了。」

　　千夜也不知道究竟是誰那麼大膽，敢跑來東海釣魚。聽空鯨說的話，千夜就大致明白過去在東海上失蹤的那些強者都落了個什麼下場。

　　此事不能細想。

　　確定了武祖和空鯨都沒有特別要求，千夜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了那物。

　　空鯨緩緩沉入東海，繼續沉睡。而千夜則還有些雜事未了，正好一併處理。

　　他飛上高空，負手而立，喝道：「張不周，出來見我。」

　　這一聲沉喝並不如何響亮，卻是瞬間傳遍整個東海。

　　然而沒有絲毫回應。

　　千夜也不著惱，提高了些聲音，道：「張不周。」

　　這一次，半個中立之地都聽到了千夜的聲音，無數強者放下手中的活計，抬首望天，身體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從聲音中透出的一點點氣息，就已讓他們全身酥軟，興不起絲毫抵抗的念頭。

　　無數人想的只是：「這人是誰？！世間怎會有如此強者？」

　　千夜又等片刻，還是沒有回應，當下冷笑，雲淡風輕地道了聲：「滾出來吧！」

　　他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中立之地。但是普通人一點都聽不到，戰將以上才能聽到千夜的聲音，修為越高，聽到的聲音就越響。那些雄踞一方的侯爵神將，耳邊已如春雷乍響，被震得頭暈眼花。寥寥可數的公爵們，更是仰天便倒，竟都受了傷。

　　在千夜面前不遠處，虛空陣陣動盪，一座恢宏府邸若隱若現。此刻府門大開，從中步出一個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踏出虛空，來到千夜面前，道：「閣下何必咄咄逼人？」

　　千夜負手而立，淡道：「張不周，你是以為我找不到你，還是覺得我拿你沒辦法？」

　　張不周臉上驚懼之色一閃而逝，拱手施禮，鄭重道：「原來是千夜陛下。我一直隱居修煉，潛心積累，以待某一日踏破天王至境，為我中立之地的人族添一護翼。一時疏忽，還望見諒。」

　　千夜上下打量著張不周，道：「看來你的確下了不少功夫打聽我的事，也想好了該怎麼說才能打動我。不過有一件事，你沒有弄明白。」

　　張不周眼中隱現不安，道：「什麼事不明白，還請賜教。」

　　千夜望向遠方，片刻後方道：「我生而為人。當年義父將我從垃圾場帶出，養我育我，為我指明前程；有父兄姐弟，護我翼我，歷生死而不悔。有這些情在，我才會在和帝國打交道中時時忍讓。為的不是帝國，而是人族，更是為人族中那些我在乎的人。」

　　千夜收回目光，再望向張不周，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想假人族大義之名？都這個時候，你不為人族出戰，還要隱修，那要你又有何用？」

　　張不周大驚，飛速後退，同時高叫：「我即將成就天王！你不能動我，為了人族也不能動我！」

　　他疾飛片刻，忽一轉頭，看到千夜就站在身後！

　　張不周魂飛魄散，再向左右一望，更是駭然。周圍景物還是如開始一般無二，原來他飛了半天，竟然還在原地！

　　張不周望向千夜左手，盯住了手中的一點黑意，慢慢地驚懼盡顯。

　　「這，這是什麼？」張不周忽然發現，自己竟身不由已地飄向了那一點黑意。無論他怎麼掙扎，運使何等秘法，都無可抗拒地飄向前方。越是接近，牽引力就越大，他就飛得越快。

　　「饒了我！我還對人族有用！！」張不周已是聲嘶力竭。

　　「你這樣的人，留著才是人族之害。」

　　「不，你不能動我！我與帝室有密約，你若動了我，顛覆了人族大計，你就是千古罪人！」張不周已是聲嘶力竭。

　　千夜微微一笑，道：「你就安心地去吧，人族大計什麼的，有我考慮就夠了。」

　　「不！！」

　　慘叫聲中，張不周的身體越拉越長，投向黑意。他身上光芒閃爍，拚命轟出無數大招秘法，可那些幻彩光華同樣逃不出黑意的牽引，最終全被吸了進去。

　　黑意周圍，隱隱多了一圈光華，僅此而已，完全看不出中立之地人族第一強者，僅差一步就能踏入天王至境的張不周，剛剛殞身於此。

　　千夜手一合，收了黑意，轉頭望向遠方。在那個方向上，是鮮血王座。

　　此時此刻，鮮血王座內間，那位血族傳奇人物正在來回忙碌，把一件件衣物用具扔到箱子裡，弄得滿屋狼藉。

　　正忙碌之際，他耳邊忽然響起千夜柔和的聲音：「在收拾行李啊？」

　　他頓時全身僵硬。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零七　收服

　　鮮血王座慢慢站直，轉身，看著站在門口的千夜。

　　他猛一咬牙，叫了聲「我和你拼了！」，然後魚躍而起，閃電般撲向千夜。

　　然而才到半途，鮮血王座血核脈動突然凝滯，一身血氣幾乎來了個急剎車，四肢酥軟無力，然後身體突然重了數十倍，結果噗通一聲，重重栽在地上。

　　「你！怎麼可能……」鮮血王座艱難爬起，看著千夜手中一團靜靜燃燒的暗金血氣，滿臉駭然。

　　「梅丹佐他們做不到的，可不代表我做不到。你過去確實戰績很不錯，但可惜了，你畢竟是血族。」

　　鮮血王座感受到血核深處的顫慄，所有血氣都變成半凝固狀態，運轉得無比艱澀。

　　他知道，這是因為恐懼，來自血脈深處本能的恐懼，是對上位者的敬畏。

　　也就是說，他的血脈已經被千夜全方位地壓制，現在能夠發揮出的實力恐怕連子爵都不如。他終於明白，身為血族，在千夜面前連拚命的資格都沒有。

　　到了這個地步，鮮血王座也就冷靜下來，看著千夜手中那團暗金血火，神色複雜，說：「如果我沒記錯，你比我要小得多，或許年紀還不到我的一個零頭。」

　　「也許。」

　　「你居然能夠擁有如此純淨的血火，真是讓人……嫉妒。」鮮血王座一聲長嘆。

　　千夜淡淡一笑，道：「它壓制血族比較方便，所以我才用用。平常時候，一般都是不用的。」

　　鮮血王座一聲長笑，道：「這是大君憑依，就連聖山也不是不可能。你卻想說，這並不是你最厲害的手段？」

　　「還真不是。」

　　「你可以壓制我，但不要妄想愚弄我！若是你覺得我如此好騙，那就錯了。還有，我也不像其他長生種那樣怕死！」

　　千夜道：「也罷，就讓你看看，什麼是鮮血長河中的第一滴血。」

　　「你，你說什麼？」鮮血王座聲音都在顫抖。第一滴血是所有血族的夢想源頭，可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血族能夠知道第一滴血究竟是什麼樣。

　　可是他有種直覺，千夜並沒有說謊。

　　千夜伸出了手，手中似乎出現了什麼。

　　鮮血王座揉揉眼睛，想要看得再清楚一點，忽然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悠悠醒來，只覺全身痠軟，沒有一點力氣。而血核脈動得極為緩慢，他凝神一看，駭然發現血核上竟然遍佈細小裂口，只差一點就要粉碎。血核一碎，哪怕大君也會殞落，更不要說他了。

　　鮮血王座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

　　「先躺一會，現在起來會傷到血核，退回到侯爵可別怪我。」

　　「讓我起來！剛才那肯定就是第一滴血！我知道，我已經感覺到了。」

　　千夜搖了搖頭，「你只是觸碰到一點氣息，就差點血核爆碎。要是真看到了，就算不死，眼睛肯定是別再想要了。真想要看，等你成大君再說。」

　　鮮血長河轉頭，死死盯著千夜，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第一滴血！」

　　「可以說是，不過好像沒什麼大用，未必打得過第二滴血。」千夜笑得很溫和。

　　「等等，先讓我冷靜一下。」鮮血長河閉上雙眼，仰臥於地，身上血氣漸漸加速湧動，進入沸血狀態。

　　片刻之後，他睜開雙眼，掙扎著站起，說：「千夜陛下，您若有吩咐，我會盡力去辦。如果想要治我什麼罪，那麼我就算不敵，也絕不會投降。哪怕只是揮下拳頭，也是抵抗。」

　　「你以前可是殺出血族的，怎麼會願意為我辦事？」

　　「您是鮮血長河的第一滴血，是所有血族的天生首領。哪怕夜之女王也要排在您的身後。為您效力，是銘刻於每個血族血核深處的烙印。」

　　千夜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為了掩蓋向夜瞳開槍一事而取悅於我？」

　　鮮血王座一驚，低頭道：「那時我也是為勢所逼，而且並不知道夜瞳陛下的身份。好在她並沒有因此受到太多的傷害。」

　　千夜點了點頭，伸手：「拿來吧。」

　　「什麼？」

　　「你用來射夜瞳的那把槍。」

　　鮮血王座有些許猶豫，然後從行李箱裡翻出一把裝在老式皮套裡的槍，遞給千夜。

　　千夜掂了掂槍套，說：「這就是破碎流年？」

　　「是的。」

　　「好，那我走了，你繼續收拾行李。以後有事，我會再來找你的，說不定會讓你搬個家。」千夜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你會去找夜之女王嗎？」

　　「為什麼不。」千夜身影消失。

　　鮮血王座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直到千夜身影徹底消失，他才小聲說：「我本想問，能不能帶上我……算了，我就算去了也沒什麼用，大概他們還沒開打，我就要昏倒了。」

　　他回到行李箱前，搓了搓手，說：「好了！繼續整理行李。」

　　收了兩件衣服，他才想起一事：「陛下不打算殺我了，我為什麼還要整理行李？嗯？」

　　千夜正行走於虛空，他將破碎流年的槍套拋去，掂了掂這把當世名槍，手中升起一團光華，將它收於其內，然後就見破碎流年上浮現一雙光翼。片刻之後，光翼變得更加飽滿，而破碎流年上的光芒則顯得有些暗淡。

　　千夜收起破碎流年，原初之翼在他指尖展開，在那雙亮潔光翼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臉。在這張堪稱完美的面容旁邊，又浮現一張張熟悉的臉。

　　有趙君度，趙若曦，有姬天晴、李狂瀾，也有趙雨櫻，魏破天，浮現的面容越來越多。不僅僅是人族，也有青之君王，安文，以及眾多投靠他的強者。

　　千夜收起了原初之翼，翼面上無數面容也就隨之消失。

　　若要了斷，這些似乎都是需要了斷一下的，可若是細想，卻又沒什麼必要。了與不了，都是一樣。

　　千夜望向虛空深處，尋找聖山所在。只是一眼掃過，他雙眼微眯，感覺星空似乎變得更刺眼了。

　　他皺了皺眉，一時有些無法確定是不是應該先去見一見安文。這位天才魔裔想必對星空變化更加敏感，而不像千夜，空有一身混沌原力，卻找不出星空有何變化，更不知道變化原因。


  

《卷十》【王旗飛揚】　章三零八　所謂清流

　　帝都，天機閣內，皓帝緩步而行，從一具具屍體身邊走過。

　　他身後跟著無數大臣，都屏息靜氣，不敢作聲。屍體鋪滿了半個殿堂，竟有五十餘具。白布之下，每一個人都是入了閣的天機術士，是整個帝國得以對抗永夜議會的根本。

　　能夠在這個時候跟在皓帝身邊的，都是真正的重臣，都有資格與聞機密，也知道不少帝國往事。

　　帝國與永夜抗衡千年，代代人傑輩出，除天王之外，天機術碾壓永夜預言師亦是重要原因。其中林熙棠更是百年來天機術集大成者，於浮陸一役外抗永夜，內戰長生王，最後仍是拿下浮陸，為帝國奪下一塊重要根基。

　　雖然此際林熙棠已然身殞，但不少人聽說他仍有幾項重大佈局還在推進，其中不乏事關帝國國運的大事。

　　既然天機術如此重要，一下子死了過半的天機術士，可想而知皓帝是如何心情。幾個隱約知道些內情的重臣，更是心中惴惴，深感不安。

　　皓帝在一具屍體前停步，蹲下，掀開白布，露出下面一張還十分年輕的面孔。他看上去才二十餘歲，雙眼滿是紫黑淤血，完全看不到瞳孔。儘管如此，依然可以看到他滿臉的驚懼和痛苦。

　　皓帝緩緩蓋上白布，起身，沉聲道：「朕的皇后何在？」

　　大廳盡頭，一間隔門拉開，露出跪坐在門後的李后。她微垂著頭，雙手置於膝前，一言不發。

　　皓帝看著她，片刻後方道：「朕將天機閣交給妳，妳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都是我的錯。」李后垂首道。

　　皓帝嘿了一聲，道：「要都是妳的錯，那倒還好了。妳告訴我，他們都因何而死？」

　　「在天機推衍中，反噬而死。」

　　「受誰的反噬？」

　　「千夜。」

　　眼見皓帝語氣越來越是不善，一位大臣施了一禮，道：「據臣所知，此事不是被動反噬，而是那千夜主動出手，才會導致如此慘事。這千夜，實是大逆不道！絕不能輕易放過！」

　　皓帝轉身，靜靜看著他。

　　這位大臣慢慢全身發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請恕臣無禮！不過臣也是一片忠心啊！」

　　皓帝淡道：「聽說陳榮之是你的叔父，我想知道，陳帥放著駐地不待，跑到墉陸那邊去巡航收稅，是為了什麼？」

　　大臣全身一顫，道：「此事臣也不知。不過，陛下既然提起此事，臣就不得不說一句，那千夜擅殺帝國元帥，罪無可赦！如果這次容忍了他，帝國顏面何在？太祖、武祖顏面何在？！」

　　他越說越是慷慨激昂，滿腔義憤。

　　皓帝安靜地聽他說完，然後道：「說完了嗎？」

　　那大臣閃過一絲猶豫，回頭看看眾臣，咬牙道：「大秦千年以來，未有以言獲罪者！臣不才，願追隨先賢，若陛下不聽，臣可以死諫?！」

　　皓帝失笑，道：「大秦千年，確實未有以言獲罪者，但那僅僅是對一心為國的忠臣而言！對那些妄進讒言的，一向是有多少殺多少！朕倒想知道，陳榮之放著第五軍團那麼要緊的軍務不理，卻想去墉陸分一杯羹。這收上來的稅，是要進帝國國庫，還是要進第五軍團的私庫，甚至是要進他陳榮之自己的口袋呢？！」

　　大臣急道：「陛下，陳帥一心為公……」

　　皓帝聲音轉冷，道：「朕在說話，有你插嘴的餘地？還是說，你們個個仗著自己是先帝老臣，就敢不把我這個歌姬之子放在眼裡了？」

　　這話已是說得極重，眾臣紛紛跪下，口稱不敢，那大臣猶豫片刻，也只得跪下。

　　皓帝負手踱步，沉聲道：「千夜於帝國，可謂盡心盡力，可是帝國又是如何對他？此時此刻，他心中一點對帝國的情份，怕是已經消磨得乾乾淨淨。今日局面，有多少是拜諸位所賜，你們心中清楚。做的那些事，又有多少真是為帝國考慮，你們心中也應該清楚！說句不好聽的，不要說現在，就算千夜在進入裡世界之前，你們誰能接他一招不死？就算這樣，還是不斷有人敢到他面前爭鋒挑釁，仗的是什麼？」

　　無人敢答，也無人願答。

　　皓帝卻不客氣，聲若雷霆：「你們仗的，不過是帝國名頭；仗的，無外乎我姬氏千年威望；仗的，更是熙棠吾師對千夜的撫育之情！這些，可有你們分毫功勞？！黑日山谷夜瞳縱橫來去，無人可制時，是子寧和君度身先士卒，率兵苦苦支撐。這個時候，你們又在哪裡？」

　　有一名老臣硬著頭皮，道：「陛下，臣等長於為帝國謀千秋之業，並不擅長征戰啊！不可一概而論。」

　　「謀千秋之業？」皓帝冷笑，「朕是歌姬之子，看來你們還真把朕當成昏君了啊！就爾等腹中那點私貨，朕還不清楚？真為人族謀千秋之業的，是林師，是青陽王，是老王爺，和爾等有何關係？！」

　　皓帝目光落在那號稱要死諫的大臣身上，然後望向眾臣，寒聲道：「記住，太祖、武祖乃是朕的先祖。將來朕百年之後，有沒有臉去見先祖，也是我姬傢私事！你們算什麼東西，敢拿朕的先祖來壓朕，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就為了博個死諫的清流名聲？你們以為，後世都是如你們一樣的蠢材，看不穿這點伎倆？史書當中，真會給你們留個清名？」

　　大臣全身顫抖，剛欲開口，皓帝就是袍袖一拂，一道柔風托著他飛起，輕輕撞在柱上。密密麻麻的骨碎聲中，他再無分毫力氣，委頓在地。他痛得難以忍受，可是卻又清醒得很，連昏迷都是奢望。

　　皓帝冷道：「傳諭！陳榮之私離駐地，擅收雜稅，罪無可赦，有不臣之心！當誅九族！」

　　侍從飛速成旨，下去傳諭。

　　皓帝目光掃過群臣，道：「誰還想為陳榮之出頭的，站出來！誰自認主使的，也站出來。」

　　眾臣此時才覺察不對，今日皓帝行事和往昔大相逕庭，殺氣極重。他們都是聰明人，誰都不敢真在此時出頭。以往力諫，也得有把握皓帝不動真怒才行。真要是力諫變成死諫，那可不是智者所為。他們都還認為自己是智者。

　　直到此時，才有人想起，皓帝已是天王。帝國歷代天王，哪有容易欺瞞之輩？

　　看著眾臣神情，皓帝微微一笑，道：「你們倒是聰明的，曉得風向不對。如今載曜之始已經功德圓滿，還要爾等何用？這個時候還有私心，就真是想死了。」

　　眾臣凜然，無人敢響。他們心中惴惴，都在揣測什麼是載曜之始。

　　皓帝轉頭望向李后，冷道：「載曜之始，千夜至關重要，乃是林師生前反覆交待的關鍵人物。天機閣是閒得太厲害了嗎，半數術士都在算計千夜？」

　　李后道：「此事我實是不知。但我願領罪。」

　　「領罪？載曜之始若是有了閃失，妳受得起嗎？」皓帝冷笑，「妳剛剛說不知此事，那是誰在主使，說！」

　　「天機閣以前任務分配，都是司馬如天在負責。」

　　「就是死了的那個主事？」

　　「是。」

　　「傳諭，誅司馬如天九族！敢諫者，亦誅九族！」

章三零九 載曜之始

　　一連串諭令，道道有若雷霆，諸臣終於意識到，這個曾經的歌姬之子已然長大，有了真正天王的決斷和風采。

　　皓帝看著李后，道：「一切阻礙，朕已為你掃除，從今以後，你是否能替朕掌起整個天機閣，不再有今日之事發生？」

　　「陛下既已吩咐，我自當盡力。」

　　皓帝點頭，轉身離開。群臣匆匆忙忙，自後跟上。

　　一出天機閣，皓帝就看到大門外立著一身，身影挺拔如山。他抬手止住眾臣，道：「你們自行回去，朕要與青陽王聊些私事。」

　　眾臣不敢違逆，紛紛自側方離開，登上浮空艇，返回朝堂。然而浮空艇剛剛升空，忽然發生驚天動地的爆炸，凌空炸成一團火球。飛艇碎片四下飛濺，卻不見有人飛出。顯然，一船的大臣俱都身殞，沒有一個逃得出去。

　　青陽王一動不動，直到燃燒火團化為滾滾黑煙升上天空，才道：「手段拙劣了些。」

　　皓帝哈哈一笑，道：「只要有效就好。若在平時，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總要費些周折，但是現在騰蛇將起，還需要顧忌什麼？」

　　「關鍵時期，先清理些變數，倒也不錯。只不過，載曜之始真會如我們預想那般嗎？」

　　皓帝道：「不管怎樣，載曜之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再無回頭可能。我們需要做的只能是等，等命運之日到來。」

　　張伯謙看了皓帝一眼，眉宇間似有憂色。

　　皓帝卻是不以為意，道：「走吧，今日朝堂之上，想必還有一場爭鋒。也是時候全國動員，以防黑暗種族垂死掙扎。」

　　兩人並肩而行，踏入虛空。

　　天機閣外，只有浮空艇殘骸還在燃燒。

　　永夜議會，古老且悠揚的鐘聲響起，迴蕩在整個永夜世界。這是議會最緊急的召喚令，任何議員在聽到鐘聲後都得以最快速度趕往議會。而會議會在鐘聲響起時24小時後召開，不管有誰未到，都會照常舉行。

　　實際上有資格敲響召集古鐘的，就只有議長和三位聖山。

　　一時之間，無數身影自各個大陸升空，趕往議會。議會外的廣場上，時時會有浮空艇高速趕來，將一位位身份尊崇的議員放下。

　　議會大廳中，大半的座位上已經有人了。此刻會議還未到時間，先到的議員們彼此議論，都顯得十分不安。他們也不明白不安源自於哪裡，但就是心中都有揮之不去的恐懼。

　　這時，一道道肅穆宏大的氣息自聖山上流淌而下，整個議會逐漸安靜。所有到場的議員都知道，這是聖山們到了。且他們的氣息清晰可辨，三位聖山一同到場。

　　高區的座位上，又出現一道強橫之極的氣息。看到那個面容古拙的大漢出現，議員們又起了一陣騷動，誰也沒想到，狼尊居然也現身了。當下狼人連遭重創，狼尊已經是狼人們事實上的共主。他的意見，就是整個狼人的態度。

　　大廳漸漸安靜，議長的聲音響起：「此次召集諸位，是為了一件真正的大事，需要所有聖族團結一致，共同奮戰至死的大事！尊貴的魔皇陛下將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

　　聖山之上，出現了魔皇的身影。議會內頓時轟動，這麼多年了，絕大多數議員從未見過魔皇的真身，因此此次得見，自是無比激動。

　　而一些議員則更加不安，此刻聖山高層們行動越是一致，就說明事態越是嚴重。

　　魔皇俯視著下方一眾議員，緩道：「此次召集所有議員，只為了一件事，我想，我們終於知道人族謀劃千年的載曜之始是什麼了。」

　　議會中頓時如炸開一般，議論聲彙集成恐怖的轟鳴，在整個大廳中迴蕩。

　　魔皇伸手虛按，等議員們安靜下來，繼續道：「因為有安文，我們得以能夠觀察遙遠距離外的事物，就看到了這個。」

　　魔皇抬手輕揮，整個議會大廳就被黑暗所籠罩，於黑暗深處，開始顯現出無盡星空。所有議員都覺得星空無比熟悉，卻有些不對。而哪裡不對，誰都說不出來。

　　此刻星空影像徐徐拉近，有議員就叫了一聲：「這是穹頂西側的虛空！」

　　眾議員紛紛點頭。

　　雖然星空看起來長得都差不多，但是議會議員都是整個永夜世界的強者，自然能分辨出哪怕是最微小的不同。

　　隨著星空逐漸拉近，不少議員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星空拉近，也就意味著觀察者在不斷向虛空深處飛去。議員們很清楚，要看到眼前影像，得向虛空中飛出多遠。許多議員窮其一生，也不會向虛空中如此深入。

　　虛空中有一條無形的邊界，一旦越過這條邊界，就會進入一個無比狂暴的世界。在那裡，有虛空巨獸出沒，有不可預測的無形風暴，甚至光是嚴寒和虛空，就足以要了大多數議員的命。邊界內外，就如平靜湖泊與風暴海洋一般。

　　而影像的觀察者，顯然已經越過邊界，並且還在不斷深入。

　　到了這時，星空中就出現了一片格外明亮的區域，其中一顆星星看上去比其它星星要大得多，也明亮得多，亮得讓一眾議員都有些難以直視。

　　影像到這裡停頓了片刻，然後繼續向前，不斷將那顆星星放大。片刻之後，終於，那顆星星的本來面目顯現，在議會大廳中，出現了一顆熊熊燃燒的星球！

　　許多議員開始顫慄，一名公爵失聲道：「那不是星星，而是……而是一顆太陽！」

　　魔皇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沒錯，那是一顆太陽，一顆新的太陽。它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我們飛來，用不了多久，它就會出現我們的世界。到了那時，我們頭頂的天空中，將會出現兩顆太陽。」

　　太陽的威力有多恐怖，去永遠在燃燒的上層大陸看看就知道了。永夜世界原本的太陽就將接近三分之一的大陸變成不可居住的地獄，若是再來一顆……

　　他們已不敢想像。

　　「這，這就是載曜之始？」

　　「是的，這就是載曜之始。」魔皇回答。

　　「我們……是要滅亡了嗎？」

　　「假如它真的到來的話。」

　　看到那顆熊熊燃燒的太陽，所有議員的心都如墜冰窟，不是親眼所見，誰都想不到人族千年謀劃，居然是牽引一顆新的太陽來到永夜！

　　如此恢宏手筆，就連聖山也無從想像！當初是誰謀劃了這一切，又是誰找到了這顆新的太陽，一向被認為弱小的人族，又是怎樣做到能夠牽引一顆太陽？

　　這些問題，或許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