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6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6
第六十七章 有話問你
        
    說走咱就走,關卓凡前,翁同龢後,打轎往倭府而來。

    到了西江米巷倭府,關卓凡下了八抬大轎,抬起頭來,見所謂“倭府”,不過一個一進的小小四合院,門漆黯淡,牆上泥灰剝落,磚頭都露了出來。

    關卓凡大出意料,心中不由嘆息:這個倭艮峰,雖然衛道守舊,卻真正是一清如水!

    倭府僕人見居然是關貝子親自登門,嚇一大跳,趕忙進去通報。

    關卓凡對翁同龢笑道:“叔平,咱們自個進去,不然倭艮峰老天拔地的,還得出來迎咱們。”

    說罷抬腳進了倭府,翁同龢只好跟著進來。

    關卓凡說的沒錯,剛進院門,便見鬚髮皓然的倭仁,從正房內掀簾出來,踩著碎步,氣喘吁吁地奔下台階。

    關卓凡趕緊走快幾步,在倭仁撩袍準備下跪的時候攔住了他,說道:“艮老,你是老前輩,我還年輕,這個禮可當不起!”

    但倭仁那肯“廢禮”?到底紮紮實實地請了安。關卓凡竟不受他全禮,長揖到地,還了半禮。然後攙著倭仁的手,一起走進了正房。

    老倭仁如芒在背,渾身的不自在。

    賓主坐定,關卓凡見四壁蕭然,暗暗點頭。

    略抿了一口茶,關卓凡說道:“我和叔平新領了‘弘德殿行走’的差使,驟膺艱巨,深恐力有不逮;艮老士林宗鏡,久任帝師。特來請益。”

    如果只有翁同龢一人,倭仁一定長篇大論,而起頭的又一定是“辨學術當恪守程朱,以外皆旁蹊小徑,不可學也”。這個“旁蹊小徑”,自然是陸九淵、王陽明,於是便開講“朱陸異同”。

    接下來,還會誨人不倦,要翁同龢“端莊靜一”、“涵養本源”、“察幾慎動”、“克己復禮”,等等。

    可關卓凡在座。倭仁能說什麼呢?難道說。這個“兵事、洋務”,泯滅華夷,教壞皇帝?

    倭仁只會發“議論”,其實並不善“言辭”。現在被關卓凡堵在家裡。情形彷彿同文館一役。被恭王“請君入甕”一般——他還不曉得。恭王的“請您來做”,其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位關貝子。

    憋了半響。老臉都快憋紅了,方才訥訥地說了幾句,言不由衷,自個也不曉得自個說了些啥。

    關卓凡倒也不在乎他說了些啥,一律口稱“受教”,然後向門外喊了一聲“來呀”。

    貝子府的聽差掀簾而進,手裡捧著一個包裹。

    解開包裹,裡面是一隻木匣;打開匣蓋,關卓凡小小翼翼地,從裡面取出一本紙頁泛黃的書籍來。

    倭仁老眼雖花,卻也心中一跳:像是宋版書!

    關卓凡將書放在倭仁面前,封面上大大的三個字:近思錄。

    倭仁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關卓凡微笑道:“前幾日,得了一本宋版的《近思錄》。我想,艮老儒林領袖,理學宗師,這本書,只有在艮老這裡,才算得其所哉。”

    如果關卓凡拿出的是銀票,莫說你個貝子,就是親王,倭仁也會當場峻拒。

    可是,這是《近思錄》,是宋版的《近思錄》。

    《近思錄》為朱熹和呂祖謙合著,輯錄所謂“北宋五子”——周敦頤、程顥、程頤、邵雍、張載——的學問精義,其編排依朱、呂的理學思想體系,算是盡括了源於周敦頤的程朱一脈的理學學術主體。

    程朱為倭仁所宗,宋版《近思錄》,開卷即聞先賢呼吸,老先生怎麼能夠不激動?

    倭仁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不要”的話來。

    關卓凡又隨便聊了幾句,便說“天色已晚,不便再擾”,於是和翁同龢起身告辭。

    倭仁送出大門,看著二人上轎而去。

    良久,長嘆一聲。

    言路上對小皇帝功課“改良”的“反應”,如期發生了。

    只是,雷聲小,雨點更小。

    上摺子的不止一個,但大多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明確表示反對的,只有一個叫孫東謀的,詹事府的右庶子,正五品。

    略出關卓凡的意料,此君首先反對的不是“洋務”,而是“兵事”。

    孫東謀引經據典,先說,“《六韜》有雲,‘聖人號兵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又說,“《老子》三一章,‘夫佳兵者,不詳之器,物之惡也’”;接著再說,“本朝王念孫考,‘佳’字實為古‘唯’字,則‘唯兵不詳’,古聖明訓。”

    然後來了一段很搞的,“亞聖曰,‘君子遠庖廚’,不忍見禽獸之將死也,況乎人為萬物靈長,塗炭僵仆,肢體分裂,能不衷懷惻然?”

    反正就是說,“兵事”這個東西如此邪惡,皇帝怎麼可以碰呢?

    終於講到了“洋務”。

    孫東謀並沒有直接反對“洋務”。形勢發展至今,守舊派已經不得不接受這麼一個現實:籠統地反對“洋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這種摺子注定“淹”了;他們的對策,是擺出“就事論事”的姿態,反對、攻擊具體的政策。

    孫東謀說,“洋務”這個東西,瑣碎繁細,自有相關的臣子辦理,“何勞厪慮”?聖天子應該垂拱而治,這樣自然君臣相安,天下天平。

    關卓凡嘆息:我真是高估了你們的戰鬥力。

    一般情況下,這種摺子,應該“交議”。一旦發了下來,其他的舊派人物就可以這個摺子為根據,生發意見,形成聲勢。

    孫東謀算是一個“開路先鋒”。

    但關卓凡才不會按照這個劇本演呢。

    摺子前一天遞進去,第二天上午,鐘郡王奕詒來到了詹事府,“有旨意問孫東謀”。

    鐘王前不久剛補上御前大臣,恭王和兩宮大吵的那一次,鐘王剛好當班,還小露了一臉。當然,只是作為慈禧的“人肉佈景板”,隨班進退而已。

    鐘王是近支宗室中有正式職司的最年輕的一個,今天也是他第一次辦“傳旨”的差使,興頭極高,旨意的內容,昨兒晚上已經背得滾瓜爛熟。

    詹事府大堂已經擺好了香案。鐘王進來,只見他穿著一身簇新的團龍褂,寶石頂子,白玉翎管裡插著一根長長的雙眼花翎,微微晃動。冬天的陽光斜入,照在小夥子的身上,愈發顯得精神奕奕。

    詹事、少詹事、庶子、洗馬、中允、贊善、主簿,一眾職司人等,心裡都在嘀咕:傳什麼旨呢?居然還派了一位郡王來?

    鐘王在上首居中站定,朗聲說道:“有旨意問孫東謀話,孫東謀跪聽!”

    已經在邊上“敬候”的孫東謀,立即上前,在下首跪好。

    鐘王說道:“有旨問你,‘聖人號兵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夫佳兵者,不詳之器,物之惡也’,還有,‘唯兵不詳’,‘君子遠庖廚’——這幾句話,問孫東謀,洪楊亂起的時候,你有沒有跟洪秀全、楊秀清說過?”

    孫東謀“腦子”嗡地一聲,背上的汗冒了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旨意的問話不能不答,他顫聲說道:“回皇上的話,臣……沒有。”

    鐘王說道:“問孫東謀,英夷、法夷內犯,火燒圓明園的時候,這幾句話,你有沒有和英國人、法國人說過?”

    孫東謀頭上的汗也冒了出來:“回皇上的話,沒,沒有。”

    鐘王說道:“問孫東謀,如果你向洪逆、楊逆說了這幾句話,洪逆、楊逆是否會洗心革面,束手就擒?”

    孫東謀汗出如漿:“回皇上話,這個……不,不會。”

    鐘王說道:“問孫東謀,英夷、法夷又如何?是否聽了你這幾句話,就園子也不燒了,乖乖地退兵?”

    孫東謀的頭碰到了地上:“回皇上的話,不會,這個,臣,愚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7
第六十八章 應激反應
        
    鐘王說道:“問孫東謀,聖祖三次親征准格爾,是否多餘?是否不該?”

    孫東謀的額頭碰地有聲:“回皇上的話,聖祖天縱英明,臣,臣鄙陋……”

    鐘王說道:“問孫東謀,朕覺得寫字做文章,也十分之‘瑣碎繁細’——是否可以通通交給臣子去辦,朕從此不須學寫字、學做文章了?”

    孫東謀的額頭已經碰得青了,語不成聲:“臣荒唐,回皇上的話,臣荒唐,臣荒唐……”

    鐘王說道:“孫東謀,旨意的話已經問完了,你有什麼話回奏嗎?”

    孫東謀驚魂不定,喘了幾口氣,顫聲說道:“總是臣不讀書,所上摺議……愚鈍鄙陋,粗疏荒唐,臣……知錯了,嗯,這個,聖學淵深,非臣等可窺,醇親王所奏加皇上‘兵事’、‘洋務’功課事,臣……附議。”

    鐘王點點頭,是滿意的神情,說道:“好的,我會代奏。”

    小夥子自覺差使辦得漂亮,昂首闊步地出了詹事府,興興頭頭地回宮繳旨了。

    可憐孫東謀汗濕重衣,幾乎站不起身。整個詹事府的人都呆若木雞,居然也沒有人上來扶他一把。孫東謀好不容易自個站了起來,喪魂落魄,走了幾步,一個趔趄,竟然又摔了一跤。這時才有人趕快過來,將他扶了起來。

    詹事府裡這番疾風驟雨,將言路上還存著異樣心思的守舊派徹底打蔫了。

    孫東謀沒有受到任何處分,但這番刁橫狠辣的“問話”,逼得人無地自容,比什麼處分都嚇人。而且,出於詹事府大堂之上,“殺雞儆猴”的“立威”意味極其明顯。

    朝野上下,都有共識:加皇上“兵事”“洋務”功課,上位者的決心是堅定不移的,繼孫東謀而起的。遭受的,肯定就不是痛罵,而是暴打了。

    也是關卓凡運氣好,最早跳出來發難的,只是一個詹事府的右庶子。

    言路所謂“翰詹科道”,“翰”是翰林院,“詹”是詹事府。“科”是“六科給事中”,“道”是御史道。其中,六科給事中和御史道都屬都察院。在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三者中,翰林院地位最高,都察院權力最大,而位置最尷尬、最不重要的。就是詹事府。

    詹事府最早是太子的輔佐機構,康熙廢儲之後,“太子”二字便不存於清朝政治,詹事府的本職消失,蛻變成一個純粹的清秘之地。在功能上,詹事府和翰林院其實是重疊的,分翰林院的一點活兒來幹。有資格進翰林院但暫時進不去的,在這兒先打打雜。

    就是說,這其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機構。

    原時空光緒二十八年,即1902年,改革官制,實行新政,第一個被裁掉的,就是詹事府。

    如果孫東謀供職的地方是翰林院或都察院。就不好派人跑進去大庭廣眾地指著鼻子罵了。

    這種方式的打臉,左右人等也會疼痛,連帶著整個部門跟著丟臉。丟翰林院和都察院的臉,打擊面太寬,難免使人起狐悲之念。遭受池魚之殃的許多人地位重要,其中還有立場和己方接近的,不利於建立“統一戰線”。

    可如果不在一個有象徵意義的場所。當眾對孫東謀“下手”,威懾力就不夠。

    詹事府就是這樣一個不過不失、恰到好處的場所。

    鐘王來辦這個差使,幾乎是最好的選擇。近支郡王的身份,對外可以強調。這道旨意代表皇族也即最高統治集團的意志。同時,年紀輕,辦這種差使不算失身份;年紀更大、地位更高的王爺,未必肯辦這種差事。

    還有,鐘王口齒伶俐便給,如果換了別的人,比如醇王,就算肯幹這個差事,份量也更重,可是說話結結巴巴,氣勢上未免不足,效果就沒那麼好了。

    當然,加皇上“兵事”、“洋務”功課的摺子是醇王上的,不能由他自個來罵人。

    孫東謀其實沒有什麼背景,真正有背景的人,反倒站在後面,觀風望色。

    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是倭仁,以自己同為“弘德殿行走”,有瓜田李下之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掌都察院的新任左都御史潘祖蔭,明確表達自己的態度:支持醇王;但是,這只是他個人的意見,“諸公請自行其事”。

    所以,這個事情,從一開始,反對派就沒有一個主心骨。沒有大樹可以依靠,行動起來,自然猶猶豫豫,瞻前顧後。

    等見到朝廷的疾聲厲色,清楚再做仗馬之鳴的後果,便偃旗息鼓了。

    這一關,關卓凡過的意料之外的輕鬆。

    關卓凡認真分析,認為除了自己事先的種種佈局和事後的凌厲態度,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因為美國平叛大捷,這個時候,也即1865年前後,本時空中國人的心態,和原時空中國人的心態,已經不一樣了。

    原時空,國人的心態,是失敗者的心態;本時空,國人的心態,是半個勝利者的心態。

    關卓凡以為,原時空的排外,除了觀念的守舊,很大程度類於生物的“應激反應”,是一種失敗者的自我本能防護。

    因為恐懼而抗拒,自我切斷和外界的溝通、交流,以自我想像和強化出來的優越感,維持本體平衡,構築防護罩,以使自我能夠在劇烈變化的環境裡生存下去。

    “套中人”,其謂也。

    或者叫:“排異反應”。

    其實,中國的保守,大多數時候,只集中於“制度”層面;“器物”層面,對外一向是開放、包容的。

    中國的器物文明,兼容並蓄,有無數的外來因子。這個傳統,直到明末,都沒有發生實質改變。

    晚明的士林,對“格物”、“火器”、“兵學”,都有濃厚的興趣。後人很難想像,那個時候的儒生,居然有許多人醉心“設計火器”和“研究戰法”。紙面上的“新式火器”層出不窮,“新戰法”也時有所聞。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對滿洲的軍事失利不斷,人們希望依靠新式武器扭轉戰局。

    一個是,彼時,東西方文明開始發生直接的碰撞,中國人開眼看世界了。

    當然,沒有基本數理知識和工業經驗打底,這些設計,“新式火器”也好,“新戰法”也罷,絕大多數荒腔走板,沒有實用價值,也基本沒有走出過書齋,走下過紙面。

    但至少,那個時候,少有人把西方的先進技術,僅僅視作“奇技淫巧”。

    彼時的中國,面對科學技術已經走在自己前面的西方,心態依然是平和的,依然還是強者的心態。因此,可以從容吸取覺得對自己有用的東西。

    只是這種吸取的力度還非常有限。

    西方對中國領先的幅度還有限,中國也並不真正瞭解這種領先的意義。畢竟,在發生中西對抗的時候,依靠地理和數量上的優勢,中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解西方技術領先帶來的優勢。

    無論如何,對外來的器物文明,彼時的中國,並不會發生“排異反應”。

    彼時的中國,還沒有經歷自己無法理解的失敗,還沒有遭受這種失敗帶來的強烈刺激。

    當終於劇痛於這種強烈刺激,不同體質的個體,發生了完全不同的“應激反應”。

    日本的“應激反應”:拋棄這具為自己帶來痛苦的軀殼,掙扎化蝶重生。

    中國的“應激反應”:縮進這具軀殼的更深處,作繭自縛。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如果這種失敗發生在明末,而不是清末,中國又將如何反應?

    歷史無法“如果”,關卓凡只能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歷史投機者能夠做的最正確的選擇:加入美國的內戰,並成為勝利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7
第六十九章 都到步軍統領衙門來
        
    軒軍美國平叛的勝利,告訴國人,我們也能夠打敗洋人;並予國人強烈的心理暗示:對英法的失敗,只是“暫時的失敗”,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能夠把場子找回來。

    中國人因為前所未有的屈辱、恐懼,而生發的對洋人的“應激反應”:或者奴顏婢膝,或者完全排斥——這兩種看似相反的反應,其實異曲同工——都尚未固化,這個時候,關卓凡以一場對外的大勝,為中國人掃除心魔,重建信心。

    國人的心態,乃從一個失敗者,轉向半個勝利者;從一個弱者,轉向半個強者。則對外來的器物文明的抵抗,自然鬆動。

    為小皇帝加“兵事”“洋務”功課一役的勝利,還讓關卓凡獲得一個重要的經驗:對於這種單純的觀念層面的反抗,絕不要做什麼“虛懷若谷”、“傾聞諫議”的姿態。而是要一開始便以行政暴力,自上而下,兜頭狠擊,將反對意見,“扼殺於萌芽之中”。

    就是說,不給反對者說話的空間。原時空的史實證明,這種事情,雞同鴨講,根本不可能通過講道理說服反對者。給反對者說話的空間越大,反對的意見便越多,最終朝堂之上,洋洋盈耳的肯定都是反對的聲音。

    到了這種時候,如果強行推行原議,反倒以人“獨裁”的口實,阻力反倒會大得多,連自己人也會底氣不足。事情便可能辦得不湯不水,甚至半途而廢,無疾而終。

    要做的,是利誘、拉攏、威逼、分化、打擊,而不是“說服”。

    關卓凡乘勝追擊,本年度最後一項重要的人事任命,“三品銜駐美公使”,波瀾不驚地通過了。

    這位本時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正式的駐外使節,叫做鄭藻如。字志翔,號豫軒,廣東香山人。他是咸豐元年的舉人,洪楊亂起,辦過團練,打過依附長毛作亂的“紅巾軍”,乃為曾國藩賞識。入曾幕幫辦洋務事宜。

    鄭藻如和容閎是同鄉,軒軍赴美之前,容閎向關卓凡推薦鄭藻如,說他英語好,熟悉洋務,又打過仗。如果請他赴美幫辦軍務,正可得其所長。關卓凡於是寫信給曾國藩,商請鄭藻如入幕。曾國藩很大方,當即割愛;而可以建功於異域,鄭藻如自己也很興奮。

    入美之後,鄭藻如如魚得水,襄辦軍務。調度後勤,折衝樽俎,算是關卓凡幕中最有力者之一。歸國之後,又跟著關卓凡剿回、剿捻,已經積功保到了道台銜。

    考慮駐美公使人選的時候,關卓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藻如。

    事實上,軒軍赴美之前。關卓凡就有了這個打算。帶鄭藻如赴美,除了他確實是合適的人才之外,還多少有“考察”未來駐美公使人選的意思在裡面。

    鄭藻如能夠在彼時就成為駐美公使的備選,是因為,在原時空,他就做過中國的駐美公使。不過,那是光緒七年。即1881年的事情。那個時候的鄭藻如,已經將近耳順之年了。

    原時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正式的駐外使節,是本時空主持“顧問委員會”的“主任委員”郭嵩燾。光緒元年。即1875年,郭嵩燾出任駐英公使。

    當時,為了這個事情,朝野內外,吵得沸反盈天;本時空,鄭藻如出任駐美公使,卻風平浪靜,鴉雀無聲。

    極其鮮明的對比。

    光緒元年,英國外交官馬嘉裡在雲南被殺,英國聲稱“撤使、絕交、用兵”。清廷委曲求全,簽署《煙台條約》,答應英人種種要求,其中包括派出欽差大臣赴英表示“惋惜”——其實就是道歉,並出任駐英公使。

    這個活計找上了郭嵩燾。

    可是,這真不是個好活計。

    外國派使節駐華,已經被視為對中國的侮辱,何況倒過來派使節駐洋?那不是“事鬼”嗎?

    輿情洶湧,多有人痛詈郭嵩燾“漢奸”、“貳臣”,還編出一副對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湖南士紳群情激憤,以為郭嵩燾大丟湖南人的臉,聲稱要開除他的省籍,甚至要砸打郭宅。

    連親朋好友,都認為郭嵩燾“有辱名節”,此行“徒重辱國而已,雖智者無所施為”。

    關卓凡想,這班人的邏輯真是“自虐”——洋人駐華,是對中國的侮辱;那麼華人駐洋,為什麼不是對外國的侮辱呢?

    總之左右不能和洋人接觸就是了。

    “馬嘉裡案”的背景下,失敗者的“排異反應”,“套中人”的嘴臉,淋漓盡致。

    關卓凡曾經覺得,英國人真笨,他們是真心希望清廷派駐公使的——可干嘛要和“賠禮道歉”連在一起?

    後來想想也無奈,不拿這個威逼,清廷又怎麼肯派出駐外使節?

    現在呢?

    英國是“敵國”,美國是“盟國”。

    原時空派駐使節,是失敗者表示“惋惜”;本時空派駐使節,是勝利者“惇睦邦誼”。

    這口氣,就這麼順過去了。

    歷史悄然轉向。

    關卓凡下值,回到府中,花廳裡一位紅頂子的二品大員等候已久了。

    是新任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阿爾哈圖。

    阿爾哈圖見到關卓凡,搶上來一個千兒打到地上,說道:“屬下給貝子請安!”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呦,是老阿,起來吧,什麼事兒啊?”

    下官給上官回事,如果不是事關重大,且十分緊迫的話,不會在上官的家裡“坐等”。

    阿爾哈圖原來在驍騎營當參領,但關卓凡認為,驍騎營也好,前鋒營也罷,都是“廢營”,自己的死黨親信,長時間擺在這種地方,沒有任何意義。

    北京地區的軍事力量,除了豐台大營放了一個吳建瀛進去,重點是要掌握步軍統領衙門。

    步軍統領衙門也沒有什麼戰鬥力,但這是“北京衛戍區兼北京公安局”,肘腋之間,“有事”的時候,能幫忙也能搗亂,必須掌握在手裡。

    九門提督這個位子,一向由旗人親貴出任,地位高如關卓凡,也不是想派誰就能派誰的。何況他的夾袋中,暫時沒有符合資格的合適人選。

    不過,關卓凡認為,真正掌握步軍統領衙門,重點不是一個九門提督的位子,畢竟這只是一道諭旨的事情;重點是直接帶兵的“中層幹部”,即直接統帶“步軍巡捕五營”的翼尉、協尉這個層面。

    “九門提督”的正式名稱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這個“五營”,乃“中、南、北、左、右”五營,在北京城劃定區域,各自分署管理,由統帶本營的翼尉兼分署的參領。

    關卓凡回國之後,就把阿爾哈圖從驍騎營調了出來,蔡爾佳從前鋒營調了出來,阿爾哈圖做中營的翼尉,蔡爾佳做左營的協尉。

    領袖軍機後,剛好步軍統領衙門的左翼總兵出缺,於是便上奏阿爾哈圖補缺。

    祺祥政變,肅順派勒保劫駕,御前砍向勒保的第一刀,就是阿爾哈圖。兩宮皇太后印象極深,所以一看見這個名字,立即照準。

    關卓凡又小小運作了一番,蔡爾佳升任左營的翼尉,穆寧升任南營的協尉,於春和升任右營的協尉,阿爾哈圖兼領中營。

    這樣,步軍統領衙門過半,便牢牢地掌握在了手裡。

    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一步一步,穆寧接南營,於春和接右營,那麼,“五營”有其四,步軍統領衙門便算基本上真正地控制在自己手裡了。

    阿爾哈圖說道:“回貝子,是關於呂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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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小叔子,嫂子
        
    城南馬隊的老部下,最親信、最能幹的,如丁世傑、張勇、伊克桑,都帶了出去,現在都是一方大員;剩下的穆寧、於春和等,若論信任之專,其實還比不上兩個結義兄弟阿爾哈圖、蔡爾佳,這兩位,畢竟是一起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因此,照應和保護呂氏的差使,就交給了阿爾哈圖和蔡爾佳。剛好,為呂氏購置的宅子,在蔡爾佳的左營防區,也是阿爾哈圖這個左翼總兵該管的地界。

    回京之後,關卓凡還沒有去“拜見”過這位“小嬸子”。

    一個是這段時間確實太忙,和白氏、明氏“對面”的時間都少了;一個是政爭波詭雲譎,要分外小心,不要關鍵時候被人抓到什麼把柄。

    還有一個,是聖母皇太后的柔聲細語猶在耳邊,“我不是吃乾醋”,“這個女人命硬,克男人”。

    後面那句話,俺從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而來,是無所謂的;前面那句話,可要稍稍多想一想,哼哼。

    總之,關貝子一直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現在,政爭平息,局面都進入掌控之中,關卓凡身體裡的“冬天裡的一把火”,便熊熊燃燒起來,就在此時,阿爾哈圖上門“匯報工作”了。

    阿爾哈圖說道:“呂氏主僕兩個,搬進去後,一直很安靜的,從來沒有出過門。”

    關卓凡微覺不安,兩個多月了,如果一次門都沒有出過。豈非形同“軟禁”?這個其實並非自己的本意。

    阿爾哈圖繼續說道:“老黃每次回報。都說呂氏主僕。做做針線,抹抹牙牌,沒有任何異常。”

    呂氏入住的時候,宅子裡的僕人、丫鬟什麼的,便已經備好了。這個“老黃”,是僕人的總管,自然是身負監視之責的。

    阿爾圖哈神色鄭重:“今兒早上,卻出了狀況。”

    今天一大早。有一個年輕人上門,說是呂氏的遠房親戚,來拜見“表姐”。

    呂氏主僕一看見這個年輕人,神色就大大不對。

    接下來,呂氏將老黃支了開去,關上了房門,和珠兒,還有那個“表弟”,留在房內。

    三個人的聲音都壓得很低,老黃在外面聽不清什麼。又不敢真把耳朵貼在門上,只是能夠聽出房內的人在激烈地爭吵。

    沒過多久。房門就打開了,“表弟”拎著一個包裹,臉上是得意洋洋的神情。

    送他出來的珠兒,則神色凜然。

    呂氏當時的樣子,沒看見。

    老黃判斷,這個包裹裡,十有八九,是金銀細軟。

    老黃臨“出門”的時候,呂氏叫住了他,神情如常地說,能不能夠請關貝子撥冗來一趟啊?

    老黃很尷尬,說貝子的面,我一個下人,哪裡見得著啊?

    呂氏就不說什麼了。

    關卓凡想,這位呂氏,其實是非常聰明的一個女人。

    阿爾哈圖說道:“呂氏這個‘表弟’,我已經派人盯住了,他宿在城南的一家小客棧,那兒是老穆的防區,隨時可以動手。”

    微微遲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珠兒,老黃說,腳步輕捷,身形靈動,身上應該是有功夫的。”

    說完了,阿爾哈圖偷覷著關卓凡的神色,惴惴不安。

    關卓凡要“吃”這個呂氏,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本來,照顧、保護上官的女人,是天下第一等美差,可如果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這個差使,還算不算美差,就不大好說了。

    還有,這個“表弟”,是如何知道呂氏的宅子的地址的?

    關卓凡不會認為是從自己這兒露出去的吧?

    關卓凡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

    他仰起臉,想了一會兒,說道:“這個‘表弟’,大致是什麼形容?”

    阿爾哈圖說道:“老黃說,這個人年紀很輕,也就二十出頭,個子不高,生的……十分俊秀。”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老阿,你在這裡等一等。”

    然後走出了花廳。

    阿爾哈圖只好在廳上坐著,一邊喝茶,一邊忐忑不安地等著。

    過了一刻鐘,關卓凡回到花廳,阿爾哈圖趕緊站了起來。

    關卓凡將一個信封交給阿爾哈圖,上面打了火漆,封緘嚴密。

    關卓凡說道:“老阿,你辛苦,辦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你親自跑一趟豐台,將這封信帶給吳建瀛。吳建瀛會派人和你一起辦第二件事情:將這位‘表弟’拿住——記住,不要打罵,不要問任何話,找個妥當的地方先看起來。然後,你們一塊兒到我這兒來覆命。”

    阿爾哈圖“喳”地應了一聲,就準備行禮退出。

    關卓凡止住了他,說道:“對了,記住將那個包裹拿回來。”

    阿爾哈圖走後,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

    他發現自己對呂氏的態度是不對的。要麼“吃掉”,明確“所有權”;要麼放呂氏自由,從此兩不相干。不應該這麼長時間不明不白,以致啟動一些人異樣的心思。

    當然,像呂氏這種人,是沒有真正的自由可言的。如果關卓凡真的放開手,她很快就會成為其他人的獵物。

    沒法子,懷璧自罪。

    呂氏自己,就是最美的那塊玉璧。

    至於珠兒,老黃應該沒走眼,身上恐怕確實是有功夫的。

    不過這不奇怪,呂氏原先的身份是“英王娘”,這位珠兒,既然和呂氏一起到了勝保手裡,就是從“那邊”而來的。太平天國裡盡有女子當兵當官的,原先,珠兒應既是呂氏的貼身侍女,又是她的貼身護衛。

    說到珠兒,關卓凡想起了婉兒,嘴角不由泛起笑意。

    阿爾哈圖的辦事效率很高,申正一刻離開貝子府,戌正二刻回到貝子府,兩個時辰多一點,什麼事情都辦好了。

    同阿爾哈圖一起過來的,是吳建瀛部第二師第七團的副團官,叫做孫茂林的。

    關卓凡說道:“老阿,你等一等,我和茂林說幾句話。”

    帶著孫茂林進了書房,關上門,關卓凡說道:“你說吧。”

    孫茂林臉色凝重,說道:“貝子料事如神,這個人,正是陳聚成。”

    陳聚成,陳玉成的幼弟。

    關卓凡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孫茂林是吳建瀛的嫡系,在上海的時候,隨吳建瀛一起投了關卓凡。關卓凡給吳建瀛的信,就是要他找一個認得陳玉成兄弟面貌的親信部下,和阿爾哈圖一塊兒辦差。

    給吳建瀛的信,不但封緘嚴密,還是用軒軍的專用密碼寫的,這位“表弟”的真實身份,連阿爾哈圖也不可以知道。

    陳聚成和哥哥一起被俘,被苗霈霖一起送給了勝保。勝保不但沒殺他,還把他留在軍中,“幫辦軍務”。

    這個事情,為僧格林沁偵獲,密報朝廷。但這個燙手山芋,沒人知道該怎麼處理,是算陳聚成反正了呢?還是算勝保窩藏逆犯?於是,只好就像呂氏一樣,裝作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反正陳聚成年紀既輕,又庸碌無能,沒有任何威望,和他的哥哥比,天上地下,是不需要擔心他能翻起什麼浪來的。

    因此,多隆阿拿辦勝保的時候,不罪其餘,任由包括陳聚成在內人等,打點行李,四散奔逃。

    僧格林沁給朝廷的奏摺中,說因為陳聚成送了勝保幾千兩金銀,勝保收了賄賂,才放過陳聚成的。關卓凡認為,這個說法不大靠譜。人都抓了,財物行李自然全部籍沒,用得著你“送”嗎?

    真正救了陳聚成一命的,關卓凡認為,是呂氏。

    呂氏對陳玉成,應該是有真感情的。愛屋及烏,既見寵於勝保,出力救下這個小叔子,是有可能的。

    對於勝保來說,陳聚成毫無份量,“戰果”裡面,多他一個不為多,少他一個不為少,不如賣姨太太一個人情。

    嗯,小叔子……嫂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8
第七十一章 我打不過你
        
    理智告訴關卓凡,呂氏和陳聚成不會有什麼“私情”。但他發現,念及於此,自己居然依然難免“吃味”。要頗用力氣,才能將類似念頭,從頭腦中勉強揮去。

    關於這個“表弟”的形貌,“二十出頭,個子不高,生的十分俊秀”——這幾乎就是陳玉成的翻版。陳玉成、陳聚成一母同胞,形容相差應該不遠。

    聽到阿爾哈圖這麼說的時候,關卓凡已有五六分把握了。

    至於陳聚成是如何知道呂氏的住址的,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因為呂氏其實是個“公開的秘密”,關卓凡也沒真打算將她藏起來。她住在哪裡,多花點心思和時間,總是打聽得出來的。

    有了在勝保手下的那番經歷,陳聚成對自己“逆犯”身份的感覺,已基本“脫敏”;或者,他認為自己已經不算“逆犯”了。這才來到天子腳下,找“嫂子”要錢。

    關卓凡說道:“這個人,不能留在步軍統領衙門,也不能留在北京。今天晚上就移到豐台大營,然後盡快送到上海去,找個妥當地方‘放’起來,不許再和外界接觸。”

    孫茂林答了聲“是”,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要——”他的手向下輕輕一劈,低聲道:“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這本來是“正辦”,可關卓凡的腦海中,立時便浮現出,呂氏明麗無儔的臉龐上,長天秋水般的眸子裡,波光瀲灩。他內心嘆了一口氣:實在下不了這個手。

    甚至,連騙都不想騙她。

    關卓凡說到:“暫時先不要,等我的指示好了。”

    孫茂林領命,回到花廳後,關卓凡又對阿爾哈圖囑咐了一輪,二人受命而去。

    關卓凡一個人呆在花廳,發了一會愣。突然醒覺:老子和勝保,是愈來愈像了。

    只好苦笑:傾國傾城,真不是講笑的。

    外面又下起了雪,但關卓凡體內跳動的那團火焰卻愈燒愈旺。

    明天的公事只有一件,就是“封印”。意思是:放假了,不辦公了,準備過年了。

    各衙門和宮裡都是如此。

    但關卓凡卻不能因此閒下來。他要開始沒完沒了的宴飲酬酢。期間,還得抽出時間去豐台和天津“閱兵”——就是“勞軍”。

    "gao chao"在除夕和正旦。

    除夕,兩宮皇太后和皇帝在保和殿賜宴外藩蒙古王公,他是一定要參加的。

    正旦更忙,先是一大早天不亮就要帶班跪送皇帝“祭堂子”——滿洲祭神祭天的廟堂;皇帝從“堂子”回來後再跪迎。然後,參加太和殿朝賀大典。領筵宴,並進饌筵——宗室王公“湊份子”給皇帝送吃的喝的,表示一下“孝心”的意思。

    掐著手指頭算一下,得到年初二,才能勉強喘口氣。

    這口氣也喘不了多久。初六“開印”,就是開始上班。年後,有無數的工作鋪天蓋地殺到。之前要做好準備。

    同時,小皇帝的“彩服日”——就是放寒假,初五是最後一天,初六便開始“上書房”。關卓凡這個新科“帝師”要給小皇帝上課了。之前要“備課”,他從來沒給人上過課,更何況學生是皇帝——得好好準備一番。

    這第一炮,一定要打響,

    而且。初三、初四這兩天,多半還要參加宮裡面的“曲宴”——專門賜宴宗室近臣的非正式宴會。

    算來算去,大概就是初二,能夠從早到晚在家裡囫圇呆上一整天,啥事也不干。

    這一天,當然不好往外邊跑,得好好陪一陪兩個嫂子。

    那麼。能夠“往外邊跑”的時間,豈不就剩下今天晚上了?

    這個結論其實略勉強,實在是關卓凡潛意識裡,自己為自己“往外邊跑”找的一個理由。

    而且。是現在就要“往外邊跑”。

    不過,現在已近亥初,她會不會已經歇息了?

    未必!今天的事情,一定叫她心情激盪。眼下,一定是她最焦慮忐忑的時候——說不定,正在翹首等待自己的光臨呢?

    這個念頭一起,體內慾火升騰,再也忍耐不住,立命傳轎——不是八抬大轎,而是四人抬暖轎。

    得低調一點。

    一邊向外走,一邊吩咐小福:跟兩位太太回一聲,我出去見一個朋友,要晚一點才能回來,請她倆先歇著了。

    上轎的時候,關卓凡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面目猙獰的大蛾子。

    黑暗中,不遠的地方有一簇明豔、溫暖的火焰,搖曳生姿,散射著異樣的光芒。殘存的理智隱隱警告:那兒危險。然而,身體、心靈卻都不能抵禦誘惑,甚至覺得:焚身以火,也是痛快的。

    腦子中的某根神經似乎被抽掉了,眼睛中已經沒有其他的物事。

    時辰雖晚,又是起風落雪的,但街上居然並不如何冷清。時近歲晚,年味已經頗濃了,鞭炮聲次第響起,時不時有小孩子舉著紅燈籠,在轎前嬉笑著跑過。

    這一切,都進不到關卓凡的耳朵裡。他的腦海中,只有那張笑靨,如萬千花開,芬芳生輝。

    關卓凡心情忽起忽伏,一會兒覺得轎子走得太慢,一會兒覺得轎子走得太快,但終於到了呂氏的宅子。

    隨扈的親兵上前打門,開門的就是那位老黃。親兵低聲報了名,老黃嚇一大跳,將關卓凡等讓了進來,一聲不出,自個在前面打著燈籠帶路。

    這是一棟三進的宅子,一行人進了內院,便見東廂房亮著燈,房內似有人影晃動。

    關卓凡不由喉頭發乾,不知道佳人是尚未安寢,還是聽到了外面的響動,起身點燈呢?

    老黃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道:“稟貝子,呂姨太還沒有歇息。”

    關卓凡點了點頭,老黃上前,敲了敲東廂房的門。

    門輕輕地拉開了一條縫,老黃湊上去說了句什麼,門又關上了。

    老黃退到階下,過了一小會兒,門又開了,露出臉的,是那個清秀柔美、眉目如畫的珠兒。

    她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形,將房門又拉開了一些,然後側過了身子。

    關卓凡壓抑著自己的心跳,拾階而上,抬腳跨進了東廂房。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猶如初見,紫檀圓桌邊,一位麗人裊裊地站了起來。一時間,房中情景皆有氤氳飄蕩之意。

    關卓凡連珠兒向他福了一福,然後替他脫下了大氅,都不大曉得。

    珠兒隨即出門,轉身關好了房門。

    麗人表情安靜,但眼波生瀾,內心分明也是激動的。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房間內極靜,只有牆角一個炭爐,上面坐著一件紫砂茶吊,裡面的水滾開了,發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

    關卓凡吸了口氣,似乎下了什麼好大的決心,然後,向她一步步走了過去。

    同時,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

    呂氏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關卓凡的手上,是那個熟悉的包裹。

    她腿一軟,跌坐在凳子上,顫聲說道:“你殺了他?”

    關卓凡不知道是什麼火,從腳底竄上了頭。

    他“哼”了一聲,說道:“我倒是想來著——可惜,沒有!不過,他不能再露頭了——不然,‘陳聚成’這個名字,洩了出去,神仙也救他不得!”

    呂氏萬沒想到關卓凡已經知道了“表弟”的真實身份,臉上由白而紅,由紅而白,神色變換。

    終於,低聲道:“謝謝你。他死得慘,我不能隨了他去,反委身事敵,他的兄弟,我如果還不能保全,就不是人了……”

    淚水滑落下來。

    “委身事敵”四個字,實在是太刺激了。

    關卓凡獰笑一聲,慾火、怒火、妒火交纏在一起,裹住了整個人。

    他伸出手,抬起呂氏柔滑小巧的下巴,俯下身,盯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也是‘敵’,怎麼說呢?”

    呂氏顫聲說道:“我打不過你……”

    這句話砸碎了關卓凡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猛地將呂氏打橫抱起,呂氏嚶嚀一聲,兩條胳膊,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8
第七十二章 名實相符
        
    上床之前,關卓凡還剩一絲清明,記得吹熄了燈。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英明的決定。不然,加上視覺的刺激,關貝子的表現,不會比德都統好多少。

    靠,不曉得勝保的這一關,是怎麼過得呢?

    接下來,昏天黑地,毫無章法。關卓凡有如豬八戒吃人森果,此中味道,懵頭脹腦,欲辨忘言。

    終於從一片混沌中清醒過來。

    一個隱隱約約的奇異感覺,愈來愈清晰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呃,這個呂氏,難道還是處子?!

    黑燈瞎火,有沒有“落紅”是看不見的。

    二十一世紀的基本醫學常識,也告訴關卓凡,拿這個做相關判斷,忒不靠譜。

    但原時空加上本時空,關卓凡於此是有豐富的“實際經驗”的。

    原時空,往事不必提起;本時空,扈晴晴、米婭、婉兒,和他相識的時候,都是處子。

    初初肌膚相親,全身肌肉緊繃,乃致微微痙攣,那種微妙感覺,是最好的演員也演不出來的。

    可是,陳玉成、勝保、德興阿,到我這,已經……

    這個疑問,終究忍不住問了出來。

    懷中的麗人輕輕一笑,悄聲說道:“貝子說笑了,妾身殘花敗柳,怎麼可能還是……不過,妾身自‘他’過世之後,就再也沒經人事了……”

    這個“他”,自然不是勝保,而是陳玉成。

    關卓凡不由大奇。

    呂氏停了片刻,又輕聲說道:“勝保早就‘不行’了,他的姨太太,都是拿來擺樣子的……”

    啊?三十幾個呢!你妹的,可不可以不這麼浪費資源?!

    “德興阿……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一碰到我的身子,不是‘軟’了。就是‘出來’了……”

    面頰如火,聲音愈來愈低,幾不可聞。

    關卓凡慾火升騰,昂然起立,於是再度挺槍躍馬。這次,終於如登仙府,如聞仙樂。

    準備離開的時候。關卓凡對呂氏說,就快過年了,北京城裡愈來愈熱鬧,不要再憋在宅子裡了,得空兒帶上兩個長隨,和珠兒出去到處逛一逛。實在擔心“驚豔”了世人。戴上面紗就是了。

    呂氏微笑著說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關卓凡又說,珠兒身上既然有功夫,曲不離口,拳不離手,該練功要練功,可別擱下了。

    呂氏臉上斂了笑意。現出訝異之色,微微呆了一呆,認認真真答了個“是”字。

    回家的路上,關卓凡心神舒暢,靈台明澈。

    他的“大頭”現在已不受“小頭”左右,能夠清醒判斷:

    呂氏和自己的關係,有點像雅克琳,都是昧於形勢。不得不從。不同的是,雅克琳最後可能真正愛上自己;而呂氏,恐怕永遠也不會真正愛上自己。

    關卓凡以為,她也許不會真正愛上任何一個男人。

    究其竟,是這個女人實在太美。男人在她面前,一旦心動,目迷五色。醉於皮相,無暇論及其餘,於是撞撞跌跌,不辨南北東西。自然就沒有辦法走進她的內心。

    關卓凡既不能和她從容綢繆,就不可奢求更多。畢竟,天下重寶,鐘靈毓秀,摩挲在手,已算前世修到了吧。

    關卓凡知道自有人目呂氏為“失節”、“事敵”、“不貞”,這個,關卓凡只能說“你妹”了。

    “殉節”?我靠。

    衝鋒陷陣,不避彈矢,流血犧牲,那是軍人職責所在。

    呂氏的職責是什麼?你要她“殉節”?

    作為男人,不能保護女人,陷其於敵手,卻認為這是女人的錯。關卓凡認為,這種人,很應該起於地下,叫他死多幾次。

    持這種觀點的人,說到底把女人看做“財物”,連“玩物”都不算——你對自己的“玩物”,多少還是有感情的吧?

    這種人的眼裡,女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件“用品”。

    我在“上面”用不了,“下去”,要繼續用;或者,老子用不了,砸碎了,誰也別想用。

    呂氏的敵人是誰?如果要排位的話,清廷和勝保、關卓凡的前面,只怕是陳玉成和太平天國。

    說到底,是整個男權社會。

    中國漢、唐之時,女子再嫁,二婚、三婚,視作尋常;然而宋、明以降,對女人愈來愈苛刻,終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自己三妻四妾,出入歡場,或者幻想著三妻四妾,出入歡場,卻要求女人白璧無瑕,從一而終。

    你妹。

    關卓凡有個看法,個人也好,國家、民族、宗教也罷,對女人愈苛刻,就愈卑微、虛弱。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中國就是例子,宋、明以降,對女人愈來愈狠,國勢卻愈來愈衰,終於被人扁得抬不起頭,爬不起身。

    到了“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候,國家才算真正站了起來。

    神明有目,這算是對男人和男權社會的懲罰嗎?

    俺穿越而來,就是要砸這班冬烘腦袋的。

    呂氏確實是“危險”的,這個“危險”,並非說呂氏有不利關卓凡之心,而是關卓凡“懷璧自罪”。

    但關卓凡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美人,江山,都是男人最好的征服對象。

    沒有危險,哪有挑戰?沒有挑戰,哪有征服的成就感?

    事實上,關卓凡今日所為,其實是補上了“程序”。勝保死後,天下人都以呂氏為關某禁臠,這個虛名,關卓凡很擔了些日子,今天終於“名實相符”了。

    呂氏的出身帶來的風險,包括突然冒出來這個陳聚成,這些事情,只有在關卓凡“簾眷”或“聖眷”衰減的情況下,才可能構成真正的傷害。

    關卓凡並不能保證自己永荷“簾眷”,但他有把握——也必須做到,在“簾眷”有變之前,便底定大局,使“聖眷”隆衰,都不再有實際意義。

    可如果聖母皇太后真的“吃乾醋”了,關卓凡還趕得及嗎?變化會不會快過計畫?

    還真不好說。

    問題是,關卓凡認為,聖母皇太后不會“吃乾醋”。

    因為慈禧固權,後世的文學影視作品,多把慈禧描寫成“善妒”,甚至走的是呂雉的那種路子。

    這真是厚誣古人,胡說八道了。

    讓我們看看慈禧是如何對待她曾經的最大的“競爭對手”——麗妃。

    慈禧原來受寵於文宗,後來文宗移愛麗妃,一直到文宗薨逝,慈禧都備受冷落。麗妃於慈禧,算有“奪寵”之恨了。

    因此,辛酉政變,慈禧以聖母皇太后垂簾聽政,麗妃以為大禍臨頭,終日以淚洗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慈禧對麗妃,不但未計前嫌,還著意照拂。

    慈禧一登上垂簾的位子,就以小皇帝的名義,“以麗妃侍奉皇考有年,誕育大公主”,晉封她為“麗皇貴太妃”。注意,麗妃之前僅是“妃”,不是“貴妃”,就是說,麗妃一次連升兩級。

    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又加麗皇貴太妃尊號,晉為“莊靜麗皇貴太妃”。

    後宮之中,這就是僅次於皇太后的位子了。

    光緒十六年,即1891年,麗皇貴太妃薨逝,時五十四歲。以麗妃“藥罐子”的身子骨兒,享年不算短了。

    麗皇貴太妃的葬禮極盡哀榮,皇帝親詣奠酒行禮,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皆於是日素服一日。

    金棺入葬定陵妃園寢,妃園寢建有十五座寶頂,分三排,麗皇貴太妃的寶頂居第一排正中,是整個妃園寢最尊貴的位置。

    麗妃生的那個女兒,宮中叫做“大公主”的,同治九年,即1870年,晉封為榮安固倫公主。

    前文說過,正常情況下,只有中宮所出,才能封“固倫公主”的。麗妃的女兒,本來只能封“和碩公主”,封“固倫公主”,是“殊恩”了。

    這位“大公主”,在敦柔格格入宮之前,和小皇帝感情最篤。兩個小孩子從小玩在一起,慈禧從來不做任何干涉。

    說慈禧“善妒”,那不是笑話嗎?

    慈禧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會嫉妒,對男人有控制慾,但她這方面絕對是有“分寸”的。

    慈禧和普通女人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有著普通女人沒有的政治頭腦。關卓凡並不認為慈禧對麗妃真的心無芥蒂,但麗妃對慈禧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迫害她有什麼好處呢?相反,優容麗妃,卻可以示天下以心胸氣度,在政治上為自己加分。

    同樣的道理可以用在關卓凡身上。

    關卓凡固然是慈禧的情郎,但這個情郎同時還是國家大臣,總要有妻有妾的。更重要的是,關卓凡還是慈禧的聖母皇太后的位子最有力的支柱,他養一外宅,連“妾”都算不得,慈禧就打翻醋罈子,自斷手足,那還是聖母皇太后嗎?

    何況,這個所謂“外宅”,不論關卓凡和其中的女主人有沒有曖昧,都是要“養”的,甚至可以說是“奉了懿旨”。

    聖母皇太后有話,“打發她一個衣食無憂”嘛。

    關卓凡不過偶爾出入其中——這對慈禧究竟有什麼害處?

    如果橫加干涉,又會有什麼害處?

    真以為御姐是文學女青年啊。

    所以,關卓凡相信,聖母皇太后言行一致,真的“不吃乾醋”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8
第七十三章 掃盲工程
        
    “封印”之後的第二天,關卓凡就到了天津。

    軒軍的營地還是“臨時建築”,但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絲毫也不馬虎。正式的兵營和道路,已經完成了建築規劃和土地平整,過完年,立即大興土木。

    松江軍團的所有將領都已歸隊,包括回上海探親的華爾。這是“新軒軍”在國內過的第一個新年,要求“官兵同樂”。

    更重要的是,關卓凡要大動干戈,“改造”軒軍。這個工作,要在征伐日本之前完成。時間有限,從現在開始,所有將領都要在本崗位上進入狀態。

    關卓凡到達之前,打前站的傳爵帥令,鼓樂吹奏禮兵操列,一切花樣全免。於是只軒軍諸將,華爾以下、團官以上,在軍營門口肅立迎接。

    一班將領,個個戎裝筆挺,寒風中舉首挺胸,大氅獵獵抖動。雖然只寥寥數十人,一眼望去,卻似有千軍萬馬的氣勢。關卓凡看了,大為滿意。

    下馬伊始,略坐了一坐,喝了幾口水,關卓凡便開始檢查各部工作。

    關卓凡查得極細,從槍炮保養,到彈藥碼放;從士兵內務,到伙房衛生,事無鉅細,一一檢視。

    《值星登記》,《營隊要事日記》,隨機挑出幾段,從頭到尾,細細地看了。

    連茅房,也鑽進去,很瞄了一陣子。

    一天下來,關卓凡只問話,不評論。華爾、張勇兩個,還有被查單位的主官,惴惴不安,不曉得,爵帥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第二天,開會。與會者,為師官以上將領。

    軍團長華爾,副軍團長兼騎兵師師官張勇。

    第一師師官福瑞斯特。副師官方濟成。

    第二師師官白齊文,原副師官吳建瀛調駐豐台,新任副師官為原第四團團官許達佑。

    第三師師官伊克桑,副師官鄭國魁。

    第四師師官姜德,副師官展東祿。

    炮兵師師官安德森。

    這個會,一連開了三天。前兩天,與會者就是這十二個人;第三天。變成“擴大會議”,軒軍駐天津部團官以上將領全部與會。

    這個會議,史稱“天津會議”,算是軒軍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天津會議”通過了一系列重大決議,排在第一位的,是進一步改革軒軍的建制。

    松江軍團的建制不但完全保留。駐江蘇的軒軍還編成松江軍團第五師,由丁世傑以副軍團長兼第五師師官,劉玉林任副師官。

    當然,丁世傑這個“副軍團長”,算是一個虛銜,管轄範圍只限於第五師。

    至此,“軒軍”和“松江軍團”完全合二為一。某部番號念全了,便是“敕命軒軍松江軍團第某師第某團第某營”。

    “天津會議”詳情,會後派專人赴江蘇第五師,“傳達爵帥指示精神”。

    軒軍的編制,全按“軍團、師、團、營”序列,清朝經制軍隊的“鎮、標、協、營”完全不進入軒軍內部;軒軍的將領,不論在朝廷經制軍隊中出任何職,身居何品。亦完全不帶入軒軍序列。

    比如,伊克桑是二等子爵、“領提督事”;華爾是三等子爵、“提督銜”。但在軒軍序列中,伊克桑是華爾的下級,要服從華爾的命令;兩人見面,伊克桑要先向華爾敬禮。

    這麼做的目的,有以下幾個。

    首先,是軒軍要完全按近代標準組建軍隊。並在此基礎上,進一大步——營以下,編成連、排、班,從而在建制和戰術兩個方面。向現代軍隊過渡。

    就是說,本時空,軒軍將成為全世界第一支徹底告別“排隊槍斃”、“密集衝鋒”戰術的軍隊。

    在入美平叛的過程中,散兵戰術崢嶸初露,小試牛刀,特別在新希望教堂一役中,發揮奇效。

    散兵戰術的威力,是有目共睹了,雖然還有部分將領心存疑慮,但關卓凡已下定決心,全面推行。

    散兵戰術的建制基礎,是連、排、班。因此,要全面推行散兵戰術,就得對軒軍全軍營以下建制,按連、排、班序列,做全面細化。

    散兵戰術對士兵的軍事素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天津會議”通過的第二個重大決策,是在軒軍全軍普及文化教育,即,每一個軒軍士兵,都得識字。

    這當然是“善政”,可關卓凡提出來的時候,大部分將領都睜大了眼睛,那個表情,暴露他們的真實想法:“爵帥是在說笑嗎?”

    在識字率上,和中國其他軍隊沒什麼實質不同,軒軍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文盲。其實,不僅中國,這個時代的各國軍隊,文盲的比率都很高,只是相對歐、美,中國軍隊的文盲率要更高一點罷了。

    前工業化時代,生產也好,戰鬥也罷,技術含量都比較低,不需要多少識字的勞動者和士兵。

    統治者對“教化”被統治者,是有很高的熱情的;但對教被統治者識字,可就沒有什麼興趣了。因為被統治者識了字,知識壟斷被打破,就不大好“教化”了。

    還有,前工業化時代,社會剩餘財富很少,對普通的農民來說,讀私塾,送束修,經濟上幾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大部分的將領,自己的文化水平也高不到哪去。不少人對文字和書本,有天然的敬畏和厭惡。推己及人,這個讀書寫字,自然替士兵們覺得是件天大難事。

    衝鋒陷陣,火海刀山,蹈之以死,只要爵帥一聲下令,眉頭也不皺一皺。

    管他奸惡善良,賢愚窮貴,只要爵帥鳴鏑指示,毫不猶豫,一槍打爆他的腦袋。

    可是,要全軍六萬多人,通通讀書認字?

    這個,嘿嘿,嘿嘿,這個……

    只有安德森大表贊成,說爵帥英明,提高士兵的文化水平,是提高軍事素養和戰鬥力的必由之徑。

    有人心裡嘀咕:安老頭在美國是最高軍事學府的教官,“大學教授”,在中國,可不就是“點翰林”?自然這麼說。他哪裡曉得老粗們的難處?

    將領們面面相覷的樣子,早在關卓凡意料之中。

    他向安德森微微點頭,說道:“叫士兵們認字,不是要他們做八股,考秀才,只要識得自己的名字,能讀通文書佈告,能用白話寫簡單的家信——就好。”

    然後補充:“從今以後,軒軍內部的文書佈告,一律用白話、加句讀,務必做到:沒有人解釋語義,士兵們也都能聽懂,都能看懂!”

    關卓凡繼續說道:“現在打仗,不是講究舞刀放箭了。槍炮愈來愈精細,戰法愈來愈複雜,你不識字,像炮兵,連彈藥箱上面的數據表都不會讀,還打個屁仗!”

    這個“屁”字,爵帥是很少“出口”的,將領們不由一凜,同時也不由精神一振。

    關卓凡說道:“教士兵們認字,我起個名號,就叫‘掃盲工程’——這個‘盲’,指的是‘文盲’,就是‘睜眼瞎’。”

    將領們暗暗點頭:這個名字好!又明白,又生動,叫人印象深刻——爵帥果然斑斑大才啊。

    關卓凡說道:“既然是‘工程’,就要點驗,三月一考,一年之後,必須‘脫盲’。”

    他的聲音變得嚴厲:“這個‘掃盲工程’,要當一場大仗來打!我會為各部設定一個‘脫盲’的比率,到時候誰達不到這個數字,就當誰打了敗仗。哼哼,打敗仗什麼下場,你們也曉得。”

    將領們想,槍斃大約是不至於的,不過看來爵帥真不是在說笑,到時候降職甚至免職大概免不了,於是人人打醒精神,個個提高警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9
第七十四章 爵帥的話
        
    關卓凡放緩了語氣,說道:“這件事情,不是你們想像得那麼難。辦這件‘工程’,關鍵不在‘有力’,而在‘有心’。除了留出專門的時段,請專人教授,有許多法子,可以學習識字,甚至,行軍的時候,也是可以的。”

    他輕啜了一口茶,說道:“比如,走在前面的士兵,在背囊上貼一張大字,後面的士兵不就可以‘唸書’了嗎?”

    爵帥此議,大夥兒頗覺匪夷所思,可是……似乎也是可行的。

    關卓凡說道:“我舉這個例子,是要告訴各位,還是剛剛那句話——辦這件‘工程’,關鍵不在‘有力’,而在‘有心’。只要‘有心’,自然可以生發出許多有用的點子。”

    他頓了一頓,說道:“這是‘善政”,說句俗氣點的話,是‘積功德’的事情。你們想想,士兵們學會了識字,他們和他們家裡的人,不都要感激你們一輩子?”

    這倒是實在話,將領們聽得心裡面暖烘烘的。

    關卓凡說道:“這件‘工程’,要由軍團長主辦——華遠誠,我不是叫你做師傅,是叫你‘辦工程’。還有,我相信,你會成為士兵們的最好的表率。”

    將領們都笑了起來。

    關卓凡鄭重說道:“這個‘課本’,我會親自參與編寫。”

    將領們都微微動容,爵帥是真的重視這件“工程”,大夥兒真正要拿出吃奶的力氣了!

    關卓凡確實是重視“掃盲工程”,但他親自參與編寫教材,卻另有不能宣之於口的深意。

    關卓凡要借助“掃盲工程”,完成對軒軍的“再教育”,說的難聽一點,就是“洗腦”——要叫軒軍上下,以關卓凡所思、所想,去思、去想。最終使他對軒軍的控制,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可移替。

    大多數的文盲,對文字和書籍,有天然的敬畏。他們的潛意識中,多認為油印在紙面上的文字。就是“道理”,就是對的。因此,在學習識字的過程中,“學生”們自然而然,會接受教材所揚,反對教材所棄。

    這是一個向士兵們灌輸“正確思想”的絕好機會。

    這些“正確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培養基本的國家、民族意識,樹立為國家、民族戰鬥的覺悟。

    這個“國家”,是“中國”。

    教材中少不了的五個字:

    “我是中國人”。

    當然,還得加一句,“我是大清人”。然後要解釋,咱們中國。好幾千年了,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國號,生在大唐,即是“我是大唐人”,生在大清,即是“我是大清人”。

    這樣,這個教材,既奉“大清”為正朔。就不致有什麼大的關礙。

    這個“民族”,是“華夏族”。

    漢人、滿人,都是“華夏族”。

    這個話,相信朝廷也是愛聽的。

    第二,淡化“忠君”概念,培養公民意識。

    切入點是,“我等軍餉子藥吃用。皆是老百姓的血汗錢”。

    就是說,拿了老百姓的錢,就要替老百姓做事;如果拿了人家的錢,不替人家做事。反過來還騷擾擄掠人家,那還能叫人嗎?

    第三,灌輸“革新”意識。“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還有,“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動跑掉”。

    第四,開眼看世界。“人家的東西,只要是好的,咱們就要用。”

    第五,“新政好”。沒有新政,中國就不能富強;沒有新政,就沒有軒軍遠高同儕的軍餉,甚至就沒有軒軍。所以,凡我軒軍,皆要為新政“保駕護航”。

    第六,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第七,培養對關卓凡個人的忠誠。

    其實,關卓凡兜來轉去,根本上,就是為了這最後一條。

    如果只是走傳統的拉同鄉、喂銀子、用私人的路子,也許也能把這支軍隊攏成自己的“私兵”,但這一定是一隻沒有什麼戰鬥力的“私兵”,搖搖晃晃,說塌就塌。

    這樣的一支的軍隊,勉強攏在手中,又有什麼大用?

    如果經過了前面的一系列思想觀念的改造,這支軍隊,就是支准現代化的軍隊,即便關卓凡不採取任何的“非常手段”,除了他這個“締造者”,在本時空,也沒有任何一個舊官僚、舊君主可以指揮的了。

    這才是保證對軒軍絕對控制權的“正途”。

    何況,關卓凡還有一大把的“非常手段”。

    這個“非常手段”,當然不是擺明軍馬,要求“忠誠領袖”,那未免太刺激朝廷的眼球了。

    而是“迂迴攻擊”,“曲線救國”。

    比如,這個“課本”,分成多章,每一章都會有一段“爵帥的話”,或者叫“爵帥講話”——都行,叫什麼名字,關卓凡還沒想好。

    這“爵帥的話”,自然都是好話,講大道理的話。只是全書沒有一句“皇上的話”,“太后的話”,通通都是“爵帥的話”,這本書唸完了,在“學生”的潛意識中,“金口玉言”的那位,自然就變成了“爵帥”。

    在書裡,關卓凡戴了一位老師的面具,話說的再多,也算導人以善,對此,不會有誰有意見吧?

    而且,中國的政治傳統中,皇帝也不能隨便說話,因為開口就是“君無戲言”,變不了現的話就尷尬了;另外,皇帝高高在上,底層的子民,平民也罷,士兵也好,是“沒有資格”直接聆聽“綸音”的。

    到了近現代,周邊工業化大潮浪濤洶湧,還玩這種農業社會的裝逼路數,關卓凡以為,屬於自動放棄話語權,須怪俺不得。

    還有,軒軍的文書佈告,打頭的四個字,一定是“奉爵帥令”,全文極少出現“朝廷”或“聖諭”這種字眼。

    “奉爵帥令”和“爵帥的話”,起到的是相同的作用。時間長了,軒軍上下,自然而然就認為,有權力對自己下命令的,就是“爵帥”了。

    而“奉爵帥令”,在檯面上,有非常合理的解釋。

    軒軍“奉旨以西法練兵”,其兵制非朝廷經制。因此,在體制上,朝廷給軒軍的任何敕誥,都是給關卓凡一個人的,然後由他“代表朝廷”實施。

    軒軍的將領,在朝廷經制中有具體職務的,其職務和軒軍並不發生直接關聯。因此,軒軍任何一位將領,都無法單獨接受朝廷的敕誥。

    如姜德的“狼山鎮總兵”,和他的“松江軍團第四師師官”沒有任何關係。只有事關“狼山鎮”的軍務,才能發給姜德本人。呃,江蘇的“狼山鎮”,已經裁得差不多了,能有什麼軍務,非得遠在天津的姜總兵本人來辦呢?

    松江軍團軍團長華爾,“三等子爵,賞戴頭品頂戴,提督銜”,更是只有爵位、榮譽和級別,在朝廷經制中,沒有任何具體職務。

    軒軍種種事務,不僅管理建設完全自主,將領任免和部隊調動,亦百分百操於關卓凡一人之手。朝廷在事實上固然干涉不了,即便在體制上,也很難乾預——什麼“師官”、“團官”,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官。

    這就是關卓凡要採取新建制的第二個原因:將軒軍和朝廷徹底區隔開來。

    新軍裝,新儀注,新建制,新思想,通通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既為保證軒軍的戰鬥力不下降,也為保證自己對軒軍的絕對控制。

    這個時候,相對於中國其他軍隊,這支軍隊的戰力,佔有壓倒性的優勢。只要軒軍在手,通向大目標的路上,不論有什麼蹉跎起伏,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自己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9
第七十五章 委員會和委員會
        
    道光二十年,即1940年,鴉片戰爭,英軍總兵力一萬九千人。

    咸豐十年,即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總兵力一萬八千人。

    兩次戰爭,侵華軍隊的總兵力相若,即是說,近代化的軍事力量,對付前工業化的中國軍隊,兩萬兵力足矣。

    開始“工業化”了之後呢?

    光緒26年,即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總兵力五萬。

    當時的中國軍隊,其實還是農業社會的身子,但作好作歹,總算在下體,穿了一條破破爛爛的“半工業化”短褲。對付這種軍隊,侵略軍的兵力,增加一倍,算到頭了,再多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現在的軒軍,總兵力超過六萬,其中沐浴過美利堅腥風血雨的,超過五萬。這五萬兵,對陣英法,或者經略全國,或許還略有不足;但若只求自保,則堅固過於磐石。

    關卓凡在軒軍內部,建立了一個“軍事委員會”,把華爾、張勇、福瑞斯特、白齊文、伊克桑、姜德、安德森七個人放了進去,華爾任“主任委員”,張勇任“副主任委員”,其他五個,是“委員”。

    關卓凡自己,任“委員長”。

    明確規定:軒軍日常之管理和建設,由主任委員以下負責;涉及軒軍之調動、指揮,一律報委員長批准。

    理論上,丁世傑也是這個“軍事委員會”的成員,當然這只是“掛名”,丁世傑並不參加天津駐軍的實際工作。

    華爾這個軍團長,性質頗為微妙。他以客卿身份參加軒軍,以“松江軍團軍團長”名義,成為關卓凡在美指揮作戰的副手。其權力,其實是有限的。

    本來,“松江軍團”只是一個“戰時機構”,就是說。是“臨時性”的。現在,“松江軍團”不但變成永久性的,還和軒軍二合為一,則華爾這個軍團長的權、責為何,容易讓人產生誤會,必須加以明確。

    “軍事委員會”的建立,表明:軒軍調動、指揮的權力。在爵帥一人之手;其他的人,只有“管理和建設”之權責。

    戰時,經爵帥授權,將領們才擁有對本部的指揮權。

    還有,五個師長,參與軍團層面的工作。使軒軍的的日常管理,成為“集體負責制”。一方面,軍團的決策經研議而得共識,執行起來更加順暢;一方面,也可預防有人專權,削弱關卓凡對軒軍的控制。

    最重要的是,既然“涉及軒軍之調動、指揮。一律報委員長批准”,那麼,軒軍以外的人,就不能“調動、指揮”軒軍了。

    不過,關卓凡留了一個“後門”:在必須做出關於軒軍調動的重大決定、又無法聯絡到爵帥的情況下,由七個委員投票,決定如何進止。

    軍事委員會之下,建立“士兵委員會”。

    關卓凡的這個決定。對諸將之震撼,不在“掃盲工程”之下。

    “士兵委員”每個連隊一人,由全連士兵“自行推舉”,軍官不得參與,不得干涉。

    每個班先自行推舉一位“士兵代表”,然後全連的“士兵代表”開會,從中自行推舉出一位“士兵委員”。

    就是說。“士兵代表”既是“推舉人”,也是“被推舉人”。

    “士兵委員”任期一年,期間退役、陣亡、升職,即行“補充推舉”。

    “士兵委員會”本身並不開會。每一位“士兵委員”聯絡“士兵代表”,瞭解情況,然後每月一次,向“軍事委員會”直接“匯報工作”。

    匯報內容,就是兩項:

    第一,在訓練和作戰之外,長官有沒有虐打士兵?

    第二,長官有沒有剋扣士兵的糧餉被服伙食?

    其他事項,原則上不予受理。

    “士兵委員”匯報事項,“軍事委員會”必須認真記錄,存檔備案。同時,將“節略”上報委員長。

    與會諸將心裡都在說:爵帥的這一手,太厲害了!實在是在全軍每一個連隊都派了耳目!而且,說是一個“士兵委員”,其實是所有的士兵一起盯著——軍官想要行差踏錯,幾乎沒有任何可能了!

    關卓凡說道:“咱們軒軍,官也好,兵也好,都是兄弟。既然都是兄弟,怎麼好又打又罵?上陣見仗,你是要人家替你賣命的,平日裡,怎麼敢虐打軍士?打起仗來,不怕人家在背後打你的黑槍?”

    他微微掃了諸將一眼,見個個神色鄭重,全神貫注,心中滿意,又說道:“訓練的時候,有的兵笨一點,有的兵懶一點,急起來踹兩腳,在所難免;打起仗來,怕死的,當逃兵的,當場槍斃也不稀奇。所以,特別指明,‘訓練和作戰以外’——所以,這個‘士兵委員會’,絕不會對長官平日的管教、訓練,造成任何關礙。”

    關卓凡說道:“各位都是帶老了兵的,曉得當兵的最在乎哪些事情?除了行軍法,你不打他,不罵他,不剋扣他的糧餉,這樣子帶出來的兵,上了戰場,哪有一個做縮頭烏龜的?”

    諸將都是心悅誠服的表情。

    當時的軍隊,不論哪個國家,長官打罵士兵,都是家常便飯。

    以後世標準,不同層級軍人間過於顯著的差別待遇,也非常普遍。而這種差別,相當程度上來源於軍官對於資源的過度侵佔。這種情況,和長官打罵士兵一樣,各國相差彷彿,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罷了。

    所以,如果關卓凡真能解決這兩個問題,他的軒軍,一定是當世第一軍,什麼英國法國普魯士,都要給他跪。

    還有一層意思,關卓凡沒有說出來。

    將監督上官的權力——雖然這個權力還很有限——交到士兵手裡,對於當時的士兵來說,完完全全是“開天闢地”。這種從天而降的“主人翁責任感”,能帶來怎樣的戰鬥力的提升,是當時的治軍者無法想像的。

    關卓凡的“士兵委員會”,靈感當然來自原時空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那次著名的“改編”,但也頗有不同。關卓凡手裡,“士兵委員會”的權力被大大縮減,本質上是一種積極性很高的“坐探”。不過,相對於本時空這個時代,已經足夠用了。

    關卓凡還不能高喊“官兵平等”,但卻可以要求“官兵友愛,同甘共苦”。

    他明確要求:實行連、排、班編制後,一,排長要和士兵同宿;二,連長使用的臥具必須和士兵一樣。

    和連、排、班編制配套的,是建立“三級連隊會議制度”。

    第一級,班務會議,每週一次,全班參加,班長主持,週日晚飯後進行。

    第二級,排務會議,每半個月一次,班長、副班長參加,排長主持。

    第三級,連務會議,每個月一次,班長以上人員參會,連長主持。

    會議內容:

    一,做本單位、本時段的“工作總結”,對參會各人、各部的表現做出點評,“揄揚進步,補闕拾遺”。

    二,傳達上峰的各種指示。

    三,研究、佈置下個時段的工作、任務。

    信息量很大,將領們全神貫注地聽著,腦子裡轉著念頭:這可新鮮,“會議”這個玩意,以前都是高級將領們的事情,現在,大頭兵們也要來“會議”了!

    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士兵們可以由此知曉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做的對還是不對,好還是不好;而且上下通達,毫無壅塞,政策施行的質量、效率都會大大提高。

    會議一天兩天開下來,將領們對關卓凡愈來愈佩服,都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覺,真正是“仰之彌高”!

    說的俗一點,就是“五體投地”——爵帥真神人也!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59
第七十六章 參謀參謀
        
    姜德想起一個事情,問道:“請爵帥的示,咱們編成連、排、班之後,這個連、排、班的長官稱‘長’,往上去,營、團、師的長官稱‘官’,再往上,軍團的長官又稱‘長’,會不會有一點混亂?”

    關卓凡一愣,隨即啞然失笑,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桌子,說道:“姜德說的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說道:“好,從今以後,所有主官,一律稱‘長’!”

    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團長以上,稱‘首長’!”

    與會將領都是精神一振。他們的心目中,大多隱約覺得“長”比“官”大。你看:軍團長稱“長”,委員長稱“長”,“長”的意思,不就是“大”麼?還有,長官長官,“長”在“官”前面嘛。

    這個“首長”,聽起來更是通身舒爽!就好像自己升了官一樣,一時間,腰板都不由挺得更直了。

    姜德提醒了關卓凡,名號絕對不是一個小事情,孔老夫子說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是半點都不得錯的;而且,這麼做,無形中增強了將領們的榮譽感,從精神層面,將軒軍和朝廷進一步區隔開來。

    會議的最後一個大的版塊,是關於軍事建設的。

    首先是要建立參謀制度。

    軒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參謀”,更加不要說“參謀長”了。

    軒軍只有“幕僚”。

    冷兵器時代,軍隊的組織結構比較簡單,戰爭不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情。一個不識字的農民,只要有一定的天分,振臂一呼,一樣能幹這個活兒。因此,有“幕僚”在旁邊出出主意,提點一下,就夠了。

    進入熱兵器時代。特別是拿破崙戰爭以來,軍隊組織、戰爭形態都愈來愈複雜,需要愈來愈多的專業人士專事後勤組織、情報蒐集和戰役策劃。這個活,只讀過“四書”的“幕僚”可就干不來了。

    近現代意義的參謀亟乏,是軒軍最大的短板,關卓凡和華爾就此討論多次,都頗以為憂。

    軒軍原來的洋教官。英、法、美皆有,軍事思想其實是個大雜燴。彼時練兵建軍,最大的任務是整頓紀律,教授基本軍事技戰術,根本顧不上“參謀”兩個字。就算想到了這一層,合適的參謀人選也極少。

    赴美一年。軒軍的軍事建設完全“美化”。可是,參謀制度原本就不是美軍的強項,美國人自己還在摸著石頭過河呢。因此,仗打完了,軒軍參謀制度的建設,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參謀”這個東東,最早是法國人弄出來的。1795年。貝爾蒂埃創立參謀系統。一年後,拿破崙接管軍隊,將之發揚光大,整出了“總參謀部”。法軍打遍歐洲,“參謀”這個玩意,便在歐洲各國落地開花。

    其中青出於藍的,是普魯士。1806年起,普魯士就建立了培訓中級參謀的系統;1814年。普魯士正式建立總參謀部和軍、師一級的參謀部。

    普魯士後來能夠痛扁老師法國,德意志能夠挑起兩次世界大戰,一度還牛氣哄哄,和這套參謀制度大有關係。

    但普魯士的東西,關卓凡並不容易學。

    普魯士已經“軍”、“國”合一,關卓凡的軒軍,距離這個位面。還差得太遠。

    而且,普魯士的總參謀部,不僅是一個參謀機構,還是一個地道的指揮機構。中國的“國情”。軒軍的“軍情”,都不允許把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一群參謀。

    抄普魯士—德意志這一套最起勁的,是原時空的日本。

    只是起勁得過了頭。參謀們不斷地“下克上”,終於凌駕於軍銜遠遠高於自己的前線指揮官,一步步把日本推入一場不能承受之重的戰爭中。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大本營的參謀們根本就是在打電子遊戲了。他們呆在東京,看著地圖、海圖,把前線的軍隊搬來搬去,隨心所欲,昏招不斷。日本最後覆亡,這班自以為牛掰的參謀應該負重大的責任。

    平心而論,日本的參謀還是牛的,可是沒有牛到可以和他們擁有的權力相匹配的地步。日本成也參謀,敗也參謀,對於關卓凡來說,也算是一個前車之鑑。

    不能走普魯士的路子,更不能走日本的路子,那麼,走哪條路好呢?

    老老實實,俺從哪裡來,就走哪裡的路子好了。

    參謀的職責:整理戰鬥信息,為軍事主官提供資料和建議;經軍事主管授意,向下面的戰鬥單位佈置戰鬥任務。

    這種“保守型”的參謀制度,對於軒軍來說,也得分成兩步走。新設置的參謀人員,主要任務是上述要求之前半部分,即情報收集,戰情分析,戰役策劃。上述要求之後半部分,得遲一點再說;現階段,在這方面,參謀頂多起一個“上情下達”的作用。

    關卓凡決定,在軍團一級設參謀長,級別為“副師級”。

    原時空關卓凡所法,參謀長相當於單位軍事主官副職,前者較後者只低一級;軒軍的軍團參謀長,則較軍團長整整低了三級。原因是參謀制度初建,還很不成熟,承擔不了軍團副主官的任務,只能一步步來了。

    師一級暫時不設參謀長,只設“高級作戰參謀”,級別為“副團級”。

    團一級設“作戰參謀”,級別為“副營級”。

    軍團參謀長的幾個候選人中,第三師第九團即白人團的團長沃納.施羅德,算是首選。此君打小自普魯士移民美國,畢業於艾奧瓦州軍事學院。進入軒軍之前,曾在俄亥俄軍團服役,職位:作戰參謀。

    俄亥俄軍團是謝爾曼的嫡系,而施羅德就讀艾奧瓦州軍事學院的時候,校長又正是謝爾曼,因此,施羅德算是謝爾曼嫡系之嫡繫了。

    西部戰區南下的時候,施羅德是左、右兩路大軍的主要聯絡人。

    關卓凡對施羅德的表現很是滿意,於是向謝爾曼“挖角”。謝爾曼倒也大方,而施羅德是個狂熱的“戰爭愛好者”,美國沒有大仗可打了,也願意“來東方發展”。於是出任整編後的松江軍團第三師第九團團長,來到了中國。

    關卓凡要求“軍事委員會”盡快按要求擬定各級參謀人選,上報委員長批准。

    對於各種操典制度的執行,關卓凡提出四個字的要求,“嚴、整、精、細”。

    “嚴”是“嚴格”,“整”是“整齊”,“精”是“精確”,“細”是“細緻”。

    其中所謂“整齊”,就是執行操典制度,必須由頭至尾,無缺無漏,不可有所偏廢。

    原時空,清末以降的舊軍隊,操典制度本身未必粗疏,但執行起來,從上到下,從將到兵,大都相互糊弄,十停裡做不到三停。這種滿身漏洞的軍隊,見起仗來,遇上認真執行操典制度的軍隊,自然就被打成了篩子。

    關卓凡說道:“俗話說,‘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操典制度‘差之毫釐’,不用等上戰場,‘失之’的,就是性命!”

    他掃視諸將,聲音變得嚴厲:“比如軍火庫裡的彈藥,碼堆雖然齊整,彈種、批次也分得清楚,但作業通道寬窄不一,有的通道的寬度沒有達到操典標準!遇到緊急情況,誰敢保證不會忙中出亂,撞塌一堆彈藥,引發不測?”

    華爾和張勇的冷汗馬上就冒了出來。

    軒軍天津駐地的軍營都是“臨時建築”,空間略有不足,軒軍的彈藥又特別“充裕”,庫房裡彈藥碼堆的“密度”不得不大了一點。想著過了年,新軍營包括新庫房很快就會建成,現在只好先“委屈”些日子。

    沒想到爵帥的眼睛這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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