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5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3
第二十七章 裂痕
        
    一向懵懂的慈安能有這種見識和反應,關卓凡心裡暗暗稱奇。他做出尷尬的樣子說道:“是。臣的一點小心思,逃不過兩宮皇太后的聖鑑。”

    慈禧含笑道:“你大度謙退,這是好事。不過,以你之見,除了軒軍,這個差使,誰辦得下來啊?”

    關卓凡說道:“回聖母皇太后的話,臣以為,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幾個,都是合適的人選。”

    慈禧微微一笑,說道:“總不能把三個人一起派出去吧?你也別兜圈子了,有什麼說什麼吧。”

    關卓凡這次是真的有點發窘,連忙說道:“是。臣以為,曾國藩年紀畢竟大了,塞外苦寒,朝廷優養老臣,未必合宜。李鴻章年富力強,但淮軍剛剛裁撤,未免諸事不甚就手。左宗棠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辦這個差使是最適宜的。”

    慈禧和慈安對視一眼,慈安笑著說道:“這可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慈禧說道:“我們姐倆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除了你,還就是左宗棠了。還有,你不知道,昨個兒,剛剛收到左宗棠的一份密摺,巴巴的跟我們姐倆求這樁差使呢。”

    關卓凡暗笑:“左騾子”是真急了。

    慈禧繼續說道:“左宗棠是有本事,可他的那個脾氣叫人頭疼。我們姐倆還沒答應他呢,他先在密摺裡糧啊餉啊開了一大堆條件出來。唉,獅子大開口,國庫裡哪有那麼多錢?”

    關卓凡說道:“啟稟兩宮皇太后,這件事情,臣也是想過的。國家大亂方平。百廢待興,在在都要用錢。西征軍費浩繁,總要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不耽誤國家興作,又能夠支應大軍的開銷。”

    有這樣的好事情?

    兩宮皇太後面露喜色。慈禧說道:“好啊,那我們姐倆就把左宗棠交給你了。他不久就要來京陛見,到時候你和他好好商量一番。”

    她抿嘴一笑:“反正也沒別人願意和‘左騾子’搭夥計。”

    這一笑異常嫵媚,而且君臣對唔的時候,比出“左騾子”這種俏皮話來,猶如家人夫妻之間玩笑虐浪。關卓凡不由有點暈乎乎的,眼前的這位御姐瞅著就實在可愛,下身的某個部位居然就有所動靜。

    突然之間,養心殿東暖閣裡的自鳴鐘響了起來,“噹噹噹當”,連敲了十二下。君臣這才驚覺,已是午時四刻了。

    關卓凡嚇了一跳,趕忙收攝心神。

    這種場合,想什麼呢!

    慈禧略略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好了,你也該回家了,白氏、明氏兩個。肯定在家裡等著你呢。”

    呃,這話說的……

    慈安笑道:“關卓凡,你什麼時候請我們姐倆去你們家坐坐啊?”

    關卓凡說道:“太后臨幸,是臣全家的榮幸。請太后賞下日子來,臣具折奉請。”

    慈禧微笑道:“好,定下了日子,我們告訴你。”

    今天這次陛見,多少打亂了關卓凡和左宗棠交往的計畫,逼得他提前在兩宮面前舉薦左宗棠,本來的打算是和左騾子好好做一筆交易的。

    但關係不大。原來的計畫,是在封貝子前做的,偏於保守;現在自己手上的牌比那個時候要多,適當加快進度也是可以的。提前舉薦左宗棠就當是給他的預付款了,回報遲一點一定是有的。

    對左宗棠的偌大人情已經做了。而且接下來自己還會再幫他一個大忙:籌集軍餉。

    確實不需要國庫掏銀子,也不需要各省“協餉”。那麼,錢從哪裡來?

    借呀,原時空左宗棠就是通過胡雪巖向洋人借款做軍費的。本時空嗎,還是借,不過是向我關卓凡借,哎哎,俺在美國銀行裡放著好幾千萬兩銀子呢。

    嘿嘿,俺披個洋人的馬甲,這也算“借洋款”了吧。

    這兩個大忙幫下來,左宗棠必會對自己死心塌地。除了上面說的那個“回報”之外,今後自己推動的改革和建設,相信也能得到左季高的大力支持。

    曾國藩的政治影響力已不如前,而且通過曾紀澤這座橋樑,關、曾已經建立了比較良性的關係。

    李鴻章被關卓凡一力推上協辦大學士寶座,順手還賺了一根雙眼花翎和一個太子太保,關、李之間不但和解,李於關還很感激。

    現在,左宗棠也即將被搞定。

    原時空晚清的三大巨頭,成為了自己的盟友或者准盟友,戰線基本穩定,那麼,有一件大事就必須著手進行了。

    關卓凡要開始對付恭王了。

    關卓凡和恭王算是“一個戰壕”裡出來的戰友,說的嚴重一點,恭王算是他的“恩主”,但關卓凡要想取得最高權力,施展他的抱負,盡一個時空穿越者對本時空的責任,盡一個中國人對民族和國家的責任,他必須跨過恭王這道檻。

    原本沒有想這麼早動手的,但情勢所迫,必須提前發動了。

    因為他和恭王之間已經產生了嚴重的裂痕。

    絕大多數人對此應該都一無所感,關卓凡自己,也是直到今天早晨才真正確認的。

    證據就是進午門正門的那場風波。

    慈禧的這個安排很不合適,但她是無心之失。然而,恭王沒有做任何勸阻的工作。其實,他只要稍有表示,以慈禧的聰明,馬上就會明白這道恩旨哪裡不妥當了。

    關卓凡可以肯定,如果自己真的領旨,代表皇帝出迎的恭王絕對不會和自己一塊兒,從午門正門入宮的。

    如果自己沒有“讀史”,又或者頭腦稍有發熱,就會踏進那位美麗的御姐無意中挖出來的陷阱。

    對景的時候,會有人跳出來攻擊自己“無人臣禮”,甚至“大不敬”,甚至,“禍心包藏,反志早蓄”。接下來,哼哼,自己就真成年大將軍了。

    而且,需要的話,這個陷阱,可以把慈禧包括慈安一起裝進去。

    恭王站在陷阱邊熱情地說:“逸軒,你當得起!”

    這很不好呀,奕先生。

    恭王終於感覺到關卓凡對他的地位的威脅了。

    慈禧對慈安說恭王“怕被關卓凡蓋過了風頭”,本來只是挑撥離間之語,但歪打正著,還真是這麼回事。

    恭王的心態的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不知道,但應該沒多久,關卓凡剛剛回國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剛剛打平東捻的時候也不是這個樣子。

    或許是朝廷決定封關卓凡貝子的時候,或許就在昨天晚上接到宮裡面頒出來的諭旨的時候。

    政治最高層之間,裂痕一旦產生,只會愈來愈大,絕不可能重新彌合。

    恭王此人,時人以及歷史上都被視作“賢王”,他也算當得起。

    但關卓凡的眼中,恭王還有另外一面。

    外和內方,外柔內剛,輕易不發動,但一旦發動,比誰都狠。

    肅順、端華、載垣三人的下場,是最好的證明。

    肅順雖然跋扈,但他只想壓制恭王,並沒有加害於恭王的意思;恭王反擊得手,卻毫不猶豫要了肅順的性命。

    單殺肅順一人也就罷了,還饒上端華、載垣兩條命。那可是兩個親王啊,還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

    而且,端華、載垣是兩個笨蛋,根本沒有能力威脅恭王,革去王爵、貶為庶民就足夠了,最多永遠高牆圈禁,其實真沒有殺掉的必要。

    而且,顧命八大臣雖然“無禮”,但畢竟是在執行文宗的遺囑,不是謀反。理屈的其實是恭王和兩宮這邊。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勝利者必須加重罪於失敗者,才能夠示天下以理直氣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4
第二十八章 明主
        
    陰鷙狠辣如世宗者,對付政敵:隆科多高牆圈禁,年羹堯被迫自盡——連“賜死”都算不上。

    一心一意要謀世宗屁股底下的那張寶座,一心一意想要世宗的命的允禩、允禟,也不過被改了個髒名字“塞思黑”、“阿其那”,關了起來而已。雖然老八、老九都是死於圈禁,但畢竟沒有確證是雍正直接下的手。

    即便真是雍正殺的,也不是“明正典刑”,性質和肅順的棄市,端華、載垣的賜死,完全不同。

    因此,關卓凡認為,恭王此人,斬草務必除根,立威唯恐不著,其對付或者說報復政敵手段之狠,遠過於名聲遠不如他“賢”的世宗。

    自己不好成為這種人的目標,只好這種人成為自己的目標。

    所以,說不得,只好先下手為強了。

    關卓凡先到兵部,繳銷了“督辦五省軍務欽差大臣”的關防。兵部自滿漢堂官以下,都在等著他,關卓凡一到,呼啦啦一大片請下安去。“給貝子請安”,“給貝子道喜”,亂了好一陣子,關卓凡自是連聲遜謝。

    關卓凡回到柳條胡同,發現“毅勇公府”的匾額已經換成了“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心裡嘀咕,這麼長的名字有點像衙門了。還有,順天府的辦事效率好高呀。

    白氏、明氏兩個,果真如慈禧所言,和全家老少一起,都在等著他,誰也沒有吃飯。

    敘不盡的溫寒,流不斷的淚珠。講不完的笑語。這些也不必細表了。

    關卓凡吃了飯。好好地睡了一覺。

    起床後,外面天色已暗,看表時還未到酉時,原來彤雲密佈,是要下雪的意思了。

    屋子裡放了兩個熏籠,暖洋洋的。

    白氏、明氏和小福進來服侍他穿衣,屋外邊冷,屋裡邊暖和。熱氣托著,三個美人的臉兒都是紅紅的。養心殿東暖閣御姐的抿嘴一笑莫名浮現眼前,兩相疊加,關卓凡下邊竟不受控,“騰身而起”,連小福都留意到了,三個女人不由一起大紅了臉。

    白氏低聲對小福說道:“你出去吧,我和明太太兩個就可以了。”

    小福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帶好了房門。

    小福剛一出門。關卓凡就一把一個,將兩個嫂子攬進懷裡。左右做嘴兒。

    三個人相互解著衣服,很快便寸縷不著。一張厚厚的大被蓋住了**的酮體,大被下波翻浪滾,呻吟喘息聲忽高忽低,忽緊忽慢。

    魚水歡好後,白氏、明氏兩個一路紅著臉兒,先穿好自己的衣服,再服侍關卓凡穿衣。待兩個嫂子出了西廂房,關卓凡自覺神清氣爽,於是坐在桌前,攤開紙筆,開始籌劃今後大事。

    赴美之前,軒軍還是一支“地方部隊”;現在,軒軍已經是未來的國防軍的底子了,不能夠再只駐江蘇一地。

    軒軍至少得分成兩部分,大部分的軒軍,得駐紮在北邊。現在軒軍暫駐的滄州青縣馬廠、天津塘沽新城,是比較合適的地點,要不要搬到澇水套,步原時空袁大頭的後塵,實地勘察了再說。

    積存在上海的許多物資,得北運。

    短時間內不打仗了,就得和打仗一樣下力氣抓訓練。這可不能變成一句空話,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慎!

    年還是得在北京過,但年前要去一趟上海,那邊的軒軍、洋務,還有那邊的家,都要認真打點。

    還有,要把婉兒“娶了”。

    自己在上海的時候,“倒恭”發動,自己不在京中,既避嫌疑,也留下周旋餘地。

    “倒恭”的第一步成功後,自己從上海回來,“收拾局面”。

    年關一過,即大展拳腳,“關式新政”開始上路,中國從此邁入新時代。

    “倒恭”正式發動之前,要和慈禧達成默契,這個關卓凡很有把握,此亦御姐之所欲也。

    恭王獨柄大政,各衙門都看恭王臉色辦事,在行政上,恭王的話,其實比聖母皇太后的更管用,慈禧對此不滿,非止一日,這個前文已經說過了。

    不僅如此,恭王從小就被當做皇位的繼承人選來養育,心氣高傲,加上確實才華出眾,其實看不起沒有讀過什麼書的年輕嫂子。

    獨攬大權之後,有時候對慈禧就不如何尊重。搶在太后前面說話,甚至生出不同意見的時候,高聲抗辯,都是常有的事情。

    君臣奏對的時候,恭王是特旨免跪的。不僅如此,如果只接見他一人的話,兩宮必定賜坐。太監上茶,兩宮也必定賜議政王用同樣的茶水。

    有一次,講得興起,恭王居然拿起了御案上的茶。雖然他馬上意識到不妥,放了下來,但兩宮看在眼裡,不免心中大生異樣。而恭王也未謝罪,沒事人似的。

    這些毛病,在沒有受到足夠的教訓之前,恭王是改不了的。

    過兩天兩宮皇太后就會臨幸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這是一個“溝兌”的絕好機會。不過慈安在旁邊似乎不大方便,怎麼辦比較好呢?

    這個大行動,從今天晚上要見的這位客人發端。

    蔡壽祺接到關卓凡的帖子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勝保被賜死後,蔡壽祺把仇恨的目光投在了恭王身上。他“蟄伏待機”,以期給恭王重重一擊。

    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妄圖扳倒權傾朝野的議政王,如果說出去,別人肯定以為他發了瘋。但蔡壽祺做事,確實有一股狠勁,他用勝保給的那筆銀子,疏通關係,補上了“起居注官”。這是一個翰林、詹事才能坐的位子,主要工作是記錄人君的言行動止。

    蔡壽祺鑽營這個位子,目的是想以此接近兩宮皇太后,看是否有可能在兩宮和恭王之間打上什麼楔子。慈禧和恭王有隙的流言,朝野上下、宮內宮外傳得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個思路相當高明,但執行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兩宮太后哪裡是他一個“日講起居注官”想見就能見的?

    正在苦惱,關卓凡派人送來了帖子。和帖子一起的,是毅勇忠誠固山貝子的名刺。

    以關卓凡和蔡壽祺的身份的差距,下帖子請人已經是非常尊重的意思了;加上名刺,簡直是拿蔡壽祺當“國士”看待了。

    蔡壽祺激動地渾身發抖,嘿,明主終於出現了!

    蔡壽祺確實是以“國士”自居的,自以為習得“屠龍之術”,要做一番大的事業。可惜除了一個勝保,始終遇不到肯用他的“明主”。就是勝保,也不是真肯聽他的話,不然何至於一根索子吊死了自己?

    蔡壽祺並非沒有“原則”的人。他從來不做那種收甲的錢、為甲攻訐乙的事情——如果他不認為乙有錯的話。因此外官致送窮翰林們的“炭敬”、“冰敬”,分到他手裡的就非常有限。

    他確實是想“做事”的。

    但蔡壽祺又愛“名士做派”,就是攜酒狎妓。可這個是要花銀子的,蔡壽祺手頭拮据,日子便過得非常痛苦。

    以關卓凡和勝保的淵源,蔡壽祺不是沒有想到投靠關卓凡的,但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的門檻太高,容易進不去;而且,誰知道關卓凡要不要“避嫌”?

    這下子,天從人願啊!

    帖子上特別註明了會面的時間:“戌時四刻”。選擇晚上會面,當然是要避人耳目,那麼,就是要“與聞機密”了!

    蔡壽祺全身充滿了“天將降大任”的興奮和激動。他將名刺雙手鄭重奉還,表示一定準時過府拜見貝子。

    當天晚上,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但蔡壽祺卻心中火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4
第二十九章 向東還是向西
        
    蔡壽祺準時到了毅勇忠誠貝子府,被從角門接了進去。蔡壽祺愈加驚喜:如此機密,果然是要“辦大事”了!

    一直被延入書房。一見關卓凡,蔡壽祺便行大禮,關卓凡伸手相扶,連聲說道:“蔡先生,我敬你國士,可不好行這樣的禮。”

    蔡壽祺腦子暈乎乎的:稱“先生”而不名,貝子是真待我以國士了!

    他堅持“禮不可廢”,到底磕了頭。

    這一談就是一個時辰,談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第二天上朝,出來這麼一個消息:惇王病了,明天告祭太廟,他的告祭後殿的差使空了出來。

    “奉旨辦理告祭太廟事務”的恭王當場舉薦關卓凡接任。

    關卓凡很是愣了一愣。

    告祭太廟,就是向列祖列宗報告捻、回亂平的大喜事。本來這是皇帝的工作,但小皇帝太小,做不來這個活計,循例遣宗室中位分最高者代皇帝告祭。

    告祭太廟分告祭中殿和告祭後殿。中殿即正殿,告祭中殿是皇帝的責任,由老惠親王代表皇帝告祭;後殿按例遣官告祭,這個差使派給了惇王。

    惇王生病,後面還排著一堆王爺貝勒,本來輪不到關卓凡這個貝子,但作為賜給關卓凡的一種特殊的榮譽,派他告祭太廟後殿也無不可;何況捻、回為他所平,由他親自來向列祖列宗報喜,也有特別的意義。

    慈禧馬上稱好,慈安自無異議,於是沒等關卓凡發表意見,恭王的提議就通過了。

    事出倉促,關卓凡找不出推辭的理由。但心裡莫名奇妙地不安。

    以他的判斷,恭王不應該再給他錦上添花了;而且,另外一個當事人是惇王。

    這裡面有什麼貓膩嗎?

    關卓凡雖然是學歷史的,但太廟的祭祀太冷門了,他並不如何瞭解。只知道什麼迎神、初獻、亞獻、終獻、送神,程序無比繁複。

    但這個倒不是問題,他這個承祭官其實什麼腦子都不用動,因為所有的程序都會有太常寺的贊禮官唱禮指示,他們讓你幹嘛就干嘛,行禮如儀就是了。

    如果有人想玩花樣。能怎麼玩呢?

    想不出來,畢竟對大部分的細節並不瞭解。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見步行步吧。

    次日,天沒亮就起身,大夥兒在午門前集中。

    鑾儀衛陳法駕鹵簿於午門外,日出前四刻。太常卿至乾清門請旨,准奏。於是午門嚴鼓,法駕鹵簿前導,不陪祀的王以下各官齊集朝服跪送,導迎鼓吹設而不作。

    一路浩浩蕩蕩,出端門,左拐入太廟街。自街門入,至太廟南門,承祭官們下轎,入太廟,至大戟門“幄次”,即俗稱“小金殿”者——這是在開始正式的祭祀儀式前,用來給皇帝和承祭官們歇腳、盥洗的地方。

    大佬們待在“小金殿”的這段時間裡,司禮們從“神庫”中把各位前任皇帝的“神主”請了出來,安坐殿內神龕之中。

    這樣,告祭太廟的準備工作就算完成了。老惠親王和關卓凡分頭行動。一個去正殿,一個去後殿,同時開始了冗長繁複的祭祀活動。

    過程就不細表了,總之大半天折騰下來,整個告祭結束之後。關卓凡頭暈腦脹,比指揮了一場戰役還累。

    第二天就出事了。

    一個叫做吳鳳閣的御史上摺,彈劾關卓凡主持告祭太廟後殿的時候“失儀”。

    事情出在進入後殿的過程中。

    程序應該是這樣子的:太常寺的贊禮官引承祭官至後殿垣門,承祭官東向立;然後贊禮官引承祭官入垣門右門,升右階,至殿外拜位前,北向立。

    關卓凡在後殿垣門前,是西向立的。

    因為那個太常寺的贊禮官就是這麼“唱禮”的。

    媽的,原來在這兒等著老子呢。

    左躲右躲,還是掉進坑裡啦。

    朝野轟動。

    關卓凡打平大亂,晉封貝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居然有人在這個點上參他!

    主持國家大典“失儀”,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輕的不過罰俸,重的可以削爵,完全視乎當事人的“聖眷”如何。

    恭王立即上摺自劾,稱自己“辦理告祭太廟事務不力”,自請處分。

    很有意思。

    恭王的摺子沒有提到一個“關”字,但誰都會想,恭王因為什麼“辦理告祭太廟事務不力”?還不是因為關卓凡在告祭後殿的時候出了紕漏?

    而且,關卓凡是他舉薦的。

    所以,這個摺子其實是變相地坐實了關卓凡“失儀”。

    這個“連環套”,看起來非常高明。

    可惜,聖母皇太后不肯按照恭王的思路走。

    關卓凡自請“閉門思過”,但兩宮不許,硬逼著他參加朝會。

    當著軍機大臣們的面,慈禧把吳鳳閣的摺子拍在御案上,“啪”的一聲,軍機們都嚇了一跳。

    慈禧說道:“那個給關卓凡引導的贊禮官叫什麼名字?”語氣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幾個軍機大臣都是一凜。

    恭王心裡有鬼,說話便加了小心:“回聖母皇太后的話,他叫金元朗。”

    慈禧說道:“這個金元朗搆陷宗室重臣,包藏禍心,要革職拿辦!”

    軍機們都是一震。

    恭王默然不語。

    君臣之間是不可以長時間地沉默的,文祥輕咳了一聲,越次奏道:“請聖母皇太后明示。”

    慈禧朗聲說道:“你們想啊,告祭的儀注,關卓凡是不懂的——換了我也不懂,你們也未必見得懂吧?當然是那個姓金的說什麼他做什麼。難道姓金的說‘東’,關卓凡一定要往‘西’?還是關卓凡分不清東南西北?那麼他是怎麼指揮千軍萬馬的?他的那些個勝仗是怎麼打贏的?”

    “就算關卓凡聽錯了——‘東’‘西’兩個字差別這麼大,聽得錯嗎?好吧,就當關卓凡聽錯了,那個姓金的不需要提醒他嗎?提醒了關卓凡還不轉過身子來?!”

    我的御姐,今天才算見到你的真顏色呀。

    “這些道理,稍稍用用腦子就能明白,這個吳鳳閣,捉到風就是雨,妄邀幸名,卑污不堪,一塊嚴辦!”

    “這個案子,軍機上一言不發——六爺,你那個摺子根本就是添亂!你們難道真想這麼糊糊塗塗地由得小人興風作浪?真不怕寒了功臣將士的心?!”

    慈顏震怒,指責極其嚴重,軍機們包括恭王一起跪下,除了關卓凡,一個個背上的汗滲了出來。

    這個案子的結果很快出來了。

    金元朗自認“荒唐粗疏”,唱錯了禮,連降四級,從一個從七品的“博士”降到從九品的“錄事”。

    當然知道這個傢伙不對勁,但不能真按“搆陷宗室重臣”的思路去辦。因為那樣一來,姓金的固然難逃一死,還得窮追他身後的“主謀”,會興起滔天大獄,誰也承受不了。只能選擇一個“工作失誤”的較輕的罪名。

    既然只是“工作失誤”,也就無法辦得更重。是人就會犯錯,辦得太重,後面比著例子,活就沒法幹了。

    這個道理慈禧也是明白的,所以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對吳鳳閣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本來言官可以“風聞言事”,對翰詹科道摺子裡的謬錯,朝廷一向包容,處分也很慎重。但對吳鳳閣的摺子,卻明發上諭,痛駁“無恥”,“是何居心”,然後將他一擼到底,“即行革職,勒令回籍”。

    沒有一個同僚站出來聲援吳鳳閣。第一,朝廷確實佔著理;第二,大夥兒隱約感覺到,這裡面牽扯著絕大的政爭,捲進去,一不小心,就被絞成肉餡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4
第三十章 臨幸
        
    這一番雷厲風行,快刀斬亂麻地辦下來,朝野上下都明白了,關貝子在兩宮皇太后那兒的“簾眷”牢不可破;不僅如此,和處分吳鳳閣的上諭同時宣佈的,是“加授關卓凡御前大臣”,就是醇王和伯彥訥謨詁現在干的活。

    聖心所繫,皎然若秋月。

    朝廷地方,京裡京外,官員們開始蠢動,多有人考慮重新站隊了。

    恭王一擊不中,頗為懊惱。他原本也沒有指望這一招能夠予以關卓凡重創,但想著可以止住他向上的勢頭,沒想到反倒託了關卓凡一把。

    還有更嚴重的後遺症。

    第一個,是“恭系”因此發生了難以挽回的分裂。關卓凡徹底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不說,文祥、曹毓瑛這些“恭系”最核心的成員也有想法了。

    文祥、寶鋆是恭王最親信的兩個,算是左膀右臂。但文祥持身甚正,只能用文祥辦正經事,這種不光彩的活計文祥是不方便與聞的。因此這個事情恭王只和寶鋆商量過,具體的方案還是寶鋆拿出來的。

    不過文祥和恭王生死相托,他再怎麼對恭王不滿,也是不會背棄恭王的。

    曹毓瑛就不完全是這麼回事了。

    曹毓瑛很早就對恭王和關卓凡的關係產生憂慮,事情的發展證明了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曹毓瑛並不是一個心心唸唸於名位的人,他更多是從朝廷和國家的大局考量。處在“恭系”集團核心圈子邊緣這樣一個特殊位置,曹毓瑛的看法更客觀;作為一個漢人,他看得更多,更深。更遠。

    第二個,一些原先立場相對中立的重要人物,被向遠離恭王的方向推去。

    比如老惠親王,人比較中庸,年紀也大了。原無意捲入後一輩的政爭。但恭王來這麼一出,巴掌不但打到關卓凡的臉上,老惠親王這個主祭官也顏面無光,好好的一樁體面差使,變得左右不是味道,心裡很怪恭王多事。

    老惠親王不高興也就罷了。畢竟老人家退出中樞已久,不掌握實際的政治權力。

    告祭太廟風波最大的副作用,是把慈安徹底地推向了慈禧這邊,使她完全接受了慈禧之前提出的“提醒提醒老六”的主張。

    恭王這一招棋,實在是個臭子兒。

    關卓凡原想著“先下手為強”,沒想到先下手的是對方。不由感嘆,政治鬥爭真是容不得一點疏忽,放不進一點“溫良恭儉讓”。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敵人,而且,敵人們已經勾起手來了。看起來勢力似乎無比強大,有隨時給自己挖坑的能力。

    自己在朝廷裡幾乎算得光桿一支,還沒有真正的班底。

    所以。自己的策略就不能是那種“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了,因為敵人不會給你這個時間。

    必須“擒賊先擒王”,然後自上而下碾壓。

    反擊必須迅速、狠辣、準確,一擊即中。不能像恭王這樣,打蛇不打七寸,反被蛇咬。

    咦,我是蛇嗎?

    兩宮皇太后臨幸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

    這一次的安排有兩個很有趣的地方。

    一個有趣的地方是,伯彥訥謨詁和關卓凡共同擔任“扈從大臣”。“扈從大臣”由御前大臣擔任,關卓凡剛剛派了御前大臣的差,有擔任“扈從大臣”的資格了。

    兩位扈從大臣不算太稀奇。問題是關卓凡還是這一次臨幸的對象,按理說是要在家裡接駕的,他這個“扈從大臣”的差,可怎麼辦呢?

    慈禧確實有想像力:叫關卓凡到宮裡“接”我們姐倆。——這也算接駕了吧?

    然後關卓凡“前扈”,醇王“後扈”。到了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後,走在前面的關卓凡以男主人的身份,在大門口跪接,之後的儀注就和例牌的一樣了。

    很說得過去,因為君主重大的出行確實是分“前扈”和“後扈”的。只是太后走親戚不算什麼重大“國事活動”,一般情況下,一位御前大臣擔任“扈從大臣”就可以了,即所謂“隨扈”。

    內務府和禮部的人面面相覷,從頭到尾推演了一遍,該有的儀注一項沒落下,什麼毛病也挑不出來。

    慈禧內心隱隱有這麼一個念頭:這麼“接駕”,有點像“接親”了吧。

    第二個有趣的地方是,這一次兩宮皇太后臨幸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關防由御前侍衛和軒軍近衛團共同擔任。

    派關卓凡御前大臣的差,是為讓他能夠擔任“扈從大臣”;派關卓凡“扈從大臣”的差,是為軒軍近衛團能夠參與這次關防打底。

    御前侍衛和近衛團的分工是,御前侍衛負責外院,近衛團負責內院。

    這麼大費周章、大兜圈子的安排,根本目的,在於確保內院的“清淨”,即關防內院的是百分百的自己人,因為兩宮皇太后要和關卓凡在關府商議最機密的事情。

    從級別上來說,一等侍衛不過正三品,軒軍近衛團裡邊,有總兵,正二品;有副將,從二品;有參將,正三品,還多是賜戴紅頂子的。參與關防的近衛軍官的品級,較御前侍衛只高不低,完全有為兩宮皇太后站崗放哨的資格。

    外界看上去,只會把這些特別的安排當做兩宮給關貝子的一種特殊的榮耀,怎麼也不會想到後面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

    這次臨幸,兩宮要求關府不可“靡費”,就是說不要準備文藝節目啦。

    不是聖母皇太后突然轉了性,而是這一次要談正事、大事,沒有時間聽曲看戲。

    到了日子,關卓凡早早地過來“接駕”,才知道母后皇太后鳳體微恙,今兒是去不了毅勇忠誠固山貝子府了。

    原來昨天晚上慈安吃壞了東西,鬧肚子,人有點虛,太醫看了,沒有什麼大礙,可是得好好休息,只好在宮裡呆著了。

    於是關卓凡只接到了聖母皇太后這位客人。

    到了關府,閤府老少,行禮如儀,不必細表。

    關卓凡引著慈禧往內院走,“請聖母皇太后四圍逛逛”。

    安德海、玉兒兩個跟著,白氏、明氏兩個陪著。

    伯彥訥謨詁留在正廳,說要“主持外院的關防”。蒙古漢子表面上粗豪,心裡明鏡似的,知道人家有要緊的話說,自己不好跟過去礙眼。

    進了內院,關卓凡又請太后到自己的房間裡“歇歇”。這一次,安德海、玉兒、白氏、明氏四個也不跟著了。

    進了西廂房,一股熱浪迎面撲來。“地龍”生了火,再加上兩個熏籠,屋內溫暖如春。

    掩上房門,放下厚厚的棉門簾,慈禧好奇地打量著“他”的房間,剛想說點什麼,關卓凡就從後面把她抱住了。

    慈禧一下子渾身變得沒有一絲力氣。

    關卓凡把她扳過身來,做下嘴兒去。

    慈禧只覺得體內生潮,浪濤洶湧,不知不覺間,兩條胳膊已經攬住了關卓凡的脖子。

    關卓凡抬起頭來,低聲說道:“地龍的火生的太熱了,臣替太后寬衣。”

    然後就來解慈禧的衣帶。

    這一次,關卓凡的動作比方家園那次順暢多了,因為這個問題他已經研究了很久,並且在白氏身上做過多次的“試驗”了。

    慈禧的“旗頭”也被解了下來,一頭光可鑑人的濃密青絲披散下來。

    很快,聖母皇太后寸縷不著了。

    關卓凡抱起慈禧,放到大床上,扯過大被蓋上。然後迅速脫光了自己的衣服,鑽進了被子裡。

    “臣謝太后的恩典。”

    ……

    雲收雨住之後,慈禧像一隻小貓一樣,蜷縮在關卓凡的懷裡,微微地喘息著,一動不動。

    喘息聲終於均勻了,慈禧的手指在關卓凡的胸膛上慢慢地滑動著。

    她輕輕笑了一聲,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唉,真是前世的冤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4
第三十一章 天象示異
        
    聖母皇太后在關貝子的房中呆了許久許久,不知道到底說了多少軍國大事?

    房門終於開了,關卓凡出來,傳太后的口諭,叫了玉兒進去,自個在門口候著。

    又過了許久,房門再次打開,玉兒攙著,聖母皇太后儀容端莊,一步一搖地走了出來。

    關卓凡乃恭請聖母皇太后移駕正廳,然後傳膳。

    進完了膳,放賞。

    貝子府的“回賞”很重,太監一千兩,宮女一千兩。

    鑾駕回宮,貝子府閤府跪送。

    到這兒,關卓凡“前扈大臣”的差使就算是辦完了,聖母皇太后的儀從出了柳條胡同口後,他回到府內。

    院子裡一株臘梅冒寒怒放,夭夭灼灼。

    慈禧和自己最後說的一番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個姓呂的姨太太,生得到底有多美呢?”

    關卓凡萬料不到她會問這個,腦子裡面飛快地打了幾個轉,居然是這麼回答的:“比不得太后國色。”

    慈禧撲哧一聲笑了:“你滑頭!”

    嘆了一口氣,柔聲說道:“這個女人,你最好不要招惹。”

    我,好像和她還什麼都沒有啊?

    慈禧自管自地說下去:“這個女人命硬,克男人。你想一想,陳玉成、勝保、德興阿,哪一個有好下場?”

    聖母皇太后的聲音愈發溫柔:“我不是吃乾醋。你要女人,多少沒有?可不要誤了自個兒。這個呂氏,離她遠點,給她一個衣食無憂就是了。”

    雪花飄了下來,暗香浮動。紅蕊斜枝,那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形象裊裊地出現在眼前,關卓凡渾身一陣燥熱。

    勝保死後被抄了家,關卓凡求情,朝廷“發還家產”。關卓凡對“勝四嬸”的義務算是盡了。

    還有一位“嬸子”,該拿她怎麼辦呢?

    不知道,忍一忍,從上海回來再說吧。

    第二天,關卓凡便動身赴滬,用的名義是“奉旨觀風巡閱”。還是欽差大臣一枚。

    計畫是先到天津,對軒軍駐地情況做一番考察,然後在大沽口上船,浮海而下。

    算算日子,到底也沒在北京呆多久。

    白氏、明氏忍淚相送,關卓凡心中老大過意不去。岔開話題,囑咐她們可以開始籌備圖林和小福的婚事。先選定日子,自己從上海回來之後,差不多就是年底了,年關一過,就給他們兩個成親。

    關卓凡離京的第二天,翰林院編修、日講起居注官蔡壽祺上了一道摺子。題目叫做“劾議政王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四事”。

    蔡壽祺的劾折和關卓凡的離京前後腳,關連痕跡明顯。但關卓凡以為,現在還“避嫌”,純屬脫褲子放屁。現在必須效率第一;而且,擺明軍馬,有立威和逼人站隊的作用,以免接下來有過多的人首鼠兩端,把這場仗打成個不勝不敗、不死不活的局面。

    蔡壽祺的這份摺子洋洋灑灑數千言,頭是這麼開的,“為時政偏私。天象示異,人心惶惑,物議沸騰,請旨飭議政王實力奉公,虛衷省過”。

    然後就開始長篇大論“天象示異”。

    中國古代的政治文化中。“天人感應”是核心之一。“天象示異”代表老天爺對地面上的政治不滿意,以“異象”做出警告。下面為政的不改正,老天爺就要發飆了,最嚴重就是換人來幹,“王朝輪替”。

    日蝕、月蝕、地震這種高級別的“異象”不用說了,洪水、暴雨、暴雪、大旱、大風、大霧、冰雹、蝗災、瘟疫、泥石流、沙塵暴等等也在此列,就是“天光晦暗”,即後世之“霧霾”也可以算進去。

    總之,所有的自然災害都可以歸攏進“天象示異”。

    還有,冬天打雷、夏天下雪、花花們反季節開放,也算。

    還有,河水變顏色、泉水從地下冒出,也算。

    還有,哪兒生了個“雙頭人”,即後世所謂“連體嬰兒”,也算。

    這種神經兮兮的理論,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居然也有它的效驗。

    比如王朝後期,財政枯竭,政治腐敗,行政能力愈發低下,防災、抗災的能力就跟著降低,包括無力進行水利工程的建設和維護,中國最主要的兩種自然災害——一個澇、一個旱,便愈發頻繁。

    王朝後期,動亂增加,戰爭進一步破壞了防災、抗災的能力,自然災害隨之大幅度增加,“大戰之後有大災”不是虛言。

    現在的清朝正是已進入“後期模式”,甚至有開啟“末世模式”的跡象。

    其實,就算太平盛世,中國這麼大,又有哪年沒有各種各樣的自然災害?

    所以,只要有“政治需要”,這種所謂“天象示警”,什麼時候都是一抓一大把。

    蔡壽祺建議以此為突破口,關卓凡以為很有道理。

    因為在“天人感應”的理論中,宰相“燮理陰陽”,所以,既然“天象示異”,那麼就是“宰相之責”了。

    當朝“宰相”是誰?可不是什麼“大學士”。清朝後期的“大學士”,基本上就僅僅是個榮譽銜頭了,有位置,沒實權。

    實際的“宰相”,是“軍機處領班”,就是恭王了。

    嗯,奕先生,你要為所有的自然災害、包括洛陽李某家裡的那個“雙頭人”負責任啊。

    那麼,宰相出了什麼問題叫老天爺這麼不高興呢?

    這就是摺子的題目裡的那四件事了,“貪墨、驕盈、攬權、徇私”。

    這套邏輯,非常完美,關卓凡想,以後最好不要有人往我身上用。

    當然是搞封建迷信,可在封建王朝不搞封建迷信搞啥呀?等我真上了位再推動科學昌明吧。

    蔡壽祺羅列了一大堆“天象示異”,看的慈禧和慈安心驚膽顫——兩位御姐可是信這個的。

    趕快往下看,老六都做了些啥呀,整得“上面”發那麼大的火?

    “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四事”中的重點是“貪墨”。

    劾人“貪墨”要有證據,不然就沒有什麼殺傷力了。

    有沒有呢?有,就是恭王府的“門包”制度。

    其實哪個王公重臣的門房都是收“門包”的,但別人的“門包”是落在“門房”個人腰包裡的;而恭王府的“門包”,王府要從中“分成”。

    這個主意是恭王的老丈人桂良替他想出來的。恭王府開支浩繁,入不敷出,恭王頗以為苦,於是桂良獻計,派“賬房”到“門房”坐著,客人給“門房”的“紅包”,一律先收上來,然後再將其中部分返還“門房”,其餘的,留在賬房。

    以前給五兩的,現在就得給十兩。因為如果還給五兩,落到門房自個手中,就只有二兩、三兩,這個門,你還想進去嗎?

    給十兩門房也不會有更好的臉色,因為落到他手裡的還是五兩。

    大夥兒既知道恭王府有這麼個規矩,給門房紅包等於“孝敬”恭王,還能落下個名字,自然而然,恭王府的“門包”的“行情”就愈漲愈高,有的人甚至一掏就是一張一百兩的票子。

    這種情況下,返還給門房的,就不止五兩了,會多一些,大概十兩八兩的樣子。

    於是,真正把“小額納賄”變成了公開的“制度”。

    恭王每天接見的客人是有數的,且都是高級官員。大多數低級的官員是由王府的長史接待的。很多時候根本無人接待,純粹過來打個花呼哨,就為了給門房送個“紅包”,在恭王府賬房那兒留個名字。

    到了後來,情況發展到這種地步:該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辦的事,也先來恭王府“報到”,給了“門包”,再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這個“制度”確實解決了恭王的開支問題,但卻給不少清苦的中下級官員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5
第三十二章 把柄
        
    規矩如此,這個“門包”不能不給;給吧,大傢伙兒比著,還不能少給。不少官員到恭王府辦事,辦的是公事,自家衙門也沒有報銷“門包”的花費的預算,辦公事掏自己的腰包,實在叫人想不大通。

    因此,恭王府的“門包”,中下級官員中早已嘖有煩言,只是恭王自己對此並沒有什麼感覺。

    小數怕長計,蔡壽祺算了一筆賬,每天到恭王府“投書、辦事、問訪”的,“少則數十,多則盈百”,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年下來,“一人賄銀二十兩計,合凡百萬之數,實駭人耳目!”

    這個數字確實嚇了兩宮皇太后一跳。

    這些銀子都是光天化日下收的;私下底收的,不知道還有多少呢?

    蔡壽祺寫道,“或雲恭王府開支浩繁,不得已而為之”,那麼這些錢都花在哪裡了呢?如果都花在迎來送往、資助貧困的官員、賞賜傳旨的太監等等上面,“尚有可宥之處”。實情如何呢?

    蔡壽祺講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恭王在後湖旁的小鳳翔胡同修了別邸,叫做“鑑園”。

    這個園子的建築極盡巧思,第二進院落開始,費工無數,將地基人為墊高,每一進院落的地基都高於前一進院落的地基,造成層層“高第”的效果,最後一進院落的房屋已高過了後牆。

    室內全以楠木裝修,間隔以花罩和欄杆罩。主人的臥室裡邊,一張落地罩木大床上。鑲著一面與牆同大的玻璃鏡。由於樓基墊高。因此不但鑑園。園子邊上的後海,湖光山色,也盡入鏡中。

    “鑑園”之名,即由此而來。

    第二件事情,是恭王府廚下的魚翅如何“講究”。

    恭王府的廚子發魚翅,干翅不用水泡,用網油包紮上籠,蒸透發開。然後配以許多只的肥雞、兩三年的“陳腿”,花幾天的功夫,煨成一盅。

    總之,“窮奢極欲”。

    這兩件事情的細節是關卓凡提供的。

    鑑園名聲在外,可裡面到底如何,蔡壽祺怎會知道?關卓凡卻是知道的,因為他在原時空的時候進去逛過。

    至於恭王府的魚翅嗎,當然是歷史書上看來的啦。

    這兩件事情對兩宮皇太后的刺激,甚至超過了那個“百萬之數”。

    因為宮裡面包括熱河的行宮,都沒有這麼一面鏡子;上方玉食無數。她們卻從來沒有吃過做得這麼講究的一味魚翅。

    慈禧想起了一件事。恭親王原是“賞食雙親王俸”的,但恭王一力辭了。本以為他“謙遜”。其實一年一萬兩銀子,哪裡放在人家眼裡啊;辭了,還落個好名聲。

    講完“貪墨”講“驕盈”,這方面,恭王的辮子就太多了,隨抓隨有。

    什麼截住太后的話頭,搶先說話啦;什麼高聲抗辯啦;什麼故意裝聽不見太后的說話沉默不語啦;什麼傳召的時候,太監還沒報完名,裡面還沒下“進來吧”的旨意,就掀開簾子進屋啦。

    句句打進慈禧的心坎裡。

    甚至“擅用御茶”也在其中。

    慈安深為駭異:“連這種事情外面都知道了?”

    慈禧冷笑著說道:“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老六的尾巴翹那麼高,打量誰看不見呢?”

    呃,“這種事情”,是躺在毅勇忠誠貝子府內院西廂房的大床上,蜷在關貝子寬闊的懷抱中,“透”出去的。

    恭王這些“驕盈”的事蹟,大多眾目睽睽,是無可分辨的,任何一樁,都算“無人臣禮”,上綱上線的話,都是“大不敬”。

    由“驕盈”而“攬權”。

    恭王意氣風發,勇於任事,這方面的事例就更多了。

    軍機處是國家行政中樞,但這個“中樞”僅是“事實上”的;儀制上,軍機處“只供傳述繕撰,不能稍有贊畫於期間”,就是說,軍機處本質上是皇帝的一個秘書機構,所有的決定都得請旨,得到皇帝的允准,以上諭的名義頒行,自己是不能獨自做任何決定的。

    實際當然不完全是這麼回事,許多沒那麼重大的事情,恭王和下面打個招呼就辦了,並沒有經過兩宮皇太后的這一道程序。

    所以,這些事,既算“攬權”,也算“擅權”,因此也算“驕盈”。

    慈禧說道:“姐姐你看,老六背著咱們姐倆,做了多少事情!還有,你瞅瞅,有哪個衙門他不插手的嗎?”

    慈安嘆了一口氣,默然。

    至於“徇私”,只要一個新任命的官員和恭王之前過從較密,都可以歸攏進來,所以事例也很多。但這一點蔡壽祺倒沒有大加發揮,匆匆數語,點到即止。

    因為關卓凡的目標僅是恭王一人,暫時並不想擴大打擊面。

    本來蔡壽祺還想加上“結黨”的。

    “結黨”是中國古代政治鬥爭中,打擊政敵的標準套路,其效用僅次於“謀反”,因為這是最觸君主忌諱的。大臣“結黨”,有了“黨援”,就有了和皇帝抗爭的資本,就有了“腐蝕大多數”的可能性,就有可能“亂政”,“篡權”,甚至“謀反”。

    但關卓凡沒有同意,原因還是前面那個,他暫時不想擴大打擊面。非但如此,還要爭取建立“統一戰線”。

    反正恭王的把柄已經夠多了。

    關卓凡現在朝廷裡邊還沒有自己的班底。一個是活總要有人幹,一個好漢還三個幫,自己沒有三頭六臂,許多事情還得依靠舊人去辦。一個是如果打擊面過寬,會引起過於強烈的反彈,自己剛剛上位,根基未穩,容易立不住腳;就算真能站牢了,也會牽扯過多的精力,畢竟,接下來最重要的任務是展開建設。

    畢竟,還沒到大開殺戒的時候。

    如果玩“結黨”這種把戲,“恭系”中的核心成員,如文祥、寶鋆、曹毓瑛幾個必然會被牽扯進來,而且首當其衝。寶鋆也罷了,反正是關卓凡遲早要清理掉的一個人;但文祥和曹毓瑛兩個,關卓凡是要“爭取”的。

    曹毓瑛不必說,關卓凡有把握他會倒向自己,成為一個很有價值的智囊;文祥是肯定不會背叛恭王的,但我也沒叫你出賣朋友,我是叫你為國家做事。

    文祥此人,有擔當,有見識,有能力,有操守,是當時旗人中極罕有的賢者。關卓凡以為,如果要“排位”的話,當時的旗人裡邊,文祥當居首位,甚至超過恭王。

    還有非常難得的一點,文祥是個“睜眼看世界”的人,關卓凡對他在原時空上的《密陳大計疏》印象深刻。

    其中一段:“說者謂各國性近犬羊,未知政治。然其國中偶有動作,必由其國主付上議院議之,所謂謀及卿士也;付下議院議之,所謂謀及庶人也。議之可行則行,否則止。事事必合乎民情而後決然行之。自知其國以此,其觀他國之廢興成敗亦以此。”

    文祥也承認,“中國天澤分嚴,外國上議院、下議院之設,事有難行”,但是,“義可採取”。

    那是原時空光緒元年的事情,即1875年,距今不過十年。

    關卓凡的印象中,這是中國的最高層領導,第一次議論議會民主制度,並給予正面評價,認為“義可採取”。

    很難得了。

    還有,文祥和關卓凡的這個“本身”一樣,都姓瓜爾佳氏,咱們哥倆才是自己人啊。

    這個人,還是要想辦法攏在袖中。

    蔡壽祺開始收尾,他寫道:“夫用舍者朝廷之大權,總宜名實相符,毋令是非顛倒。不然名器不貴,紀綱何由而振?朝廷何由而尊?臣不避嫌怨,不畏誅殛,冒死直言,伏乞皇太后皇上敕下群臣會議恭親王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5
第三十三章 先禮後兵
        
    蔡壽祺圖窮匕見:“臣愚以為恭親王若於此時引以為過,歸政朝廷,退居藩邸,請別擇懿親議政,多任老成,參贊密勿,方可保全名位,永荷天眷。”

    就是說,擼光恭王身上全部行政職務,您啥都別幹了,回家裡呆著,從三十二歲就開始養老吧。

    至於“別擇懿親議政”的這個“懿親”,只有兩個選擇,一個醇王,一個關卓凡——是的,因為兩個嫂子認了醇王福晉做姐姐的關係,關貝子也算“懿親”啦。

    能選誰呢?醇王急起來,可是話都說不利落的。

    最後,蔡壽祺加了這麼一段:“即以為聖主沖齡,軍務未峻,不敢自耽安逸,則當虛己省過,實力奉公,於外間物議數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全篇都在痛心疾首,最後卻突然放緩了口氣,意思是:如果您這一次乖乖的,俺的板子就不會打得太狠,以後嘛,說不定還有機會為國家服務哦。

    反過來理解亦可以:這一次您如果炸刺兒,就別怪俺們不客氣了。

    這篇驚心動魄的大文章總算看完了,兩位御姐心潮澎湃。

    終於定下神來,姐妹倆又把這份摺子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幾遍,最後決定,先把摺子“留中”,暫不下發;當面和恭王說這個事,他如果認錯服軟,就算他主動讓賢,也維持了親王的體面。

    這叫“先禮後兵”。

    第二天軍機“叫起”,議完了事,到了“跪安”的時候。慈禧從御案的抽屜裡。取出一份白摺子。對著恭王說道:“有人參你。”

    慈禧把語氣儘量放的平和。

    正常情況下,為臣者聞此,當立即伏地,表示惶恐。

    但恭王卻變了臉色,大聲問道:“誰啊?誰要參我?”

    這可太出乎意料了!

    事先想了恭王多少種反應,可就沒這種!

    兩宮皇太后也變了臉色。

    慈禧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別管誰參你,單說參你的條款好了——貪墨、驕盈、攬權、徇私!”

    恭王腦子裡飛快地打了個轉,“噢。是丁浩!”

    這個丁浩,是江西道的監察御史,前些日子,上了一道摺子,內有告誡大臣“勿貪墨、勿攬權、勿徇私、勿驕盈”之語。丁浩此折,不過泛泛而談,並無特指;蔡壽祺的摺子,卻刻意借了丁浩的“勢”,造成翰詹科道開始對恭王“群起攻之”的假象。

    只是蔡壽祺把丁浩的“貪墨、攬權、徇私、驕盈”的順序略作調整,變成“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因為重點在前兩項。

    慈禧既然提到這八個字,恭王自然而然。想到了丁浩身上。

    慈禧答道:“不是他!”

    “那麼到底是誰?”

    不但兩宮,其餘幾個軍機大臣也變色了!

    這哪裡還是君臣奏對?文祥、寶鋆、曹毓瑛都暗叫不好,可儀制所限,誰也不能開口勸解。

    慈禧的鳳眼睜大了,秀眉慢慢豎了起來。

    “蔡壽祺!”

    恭王亢聲說道:“蔡壽祺不是好人!”

    慈禧沒有說話,神色卻明顯不過:你是好人?!

    恭王火上了頭,紅了臉,大聲說道:“這個蔡壽祺,之前在四川招搖撞騙,還有案未銷,應該拿辦!”

    恭王說的是這麼一件事。蔡壽祺離京之後,到四川“找機會”,投在時任四川總督曾言望幕中,刻關防,募鄉勇,做得很是起勁。但不久川督放了駱秉章,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看蔡壽祺不順眼,參了蔡壽祺一本,將他“奉旨驅逐回籍”。

    就是說,蔡壽祺現在本來應該在江西德化呆著的,不然,就算是“違旨”。

    恭王此說,當然屬於扯淡,人家“日講起居注官”都當上了,你才想起什麼“有案未銷”?

    慈禧的手指不由捏緊了摺子,旁邊的慈安已經氣白了臉,眼淚都快出來了,剛說了一句“六爺”,慈禧就向她搖了搖頭,止住了她的話頭。

    口舌之爭,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慈禧平靜地說道:“你們跪安吧。”言畢即站起身來,向慈安使了個眼色,慈安也站了起來,不等軍機們行完禮,姐倆就徑直從養心殿東暖閣的側門離開了。

    一出東暖閣,慈安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宮裡的人們是最敏感的,宮女太監都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養心殿裡,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見。

    回到西暖閣,坐了下來,慈安哽咽說道:“老六……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慈禧咬著牙,說道:“他就是個肅順!”

    慈安渾身一顫。

    慈禧緩緩說道:“咱們‘禮’完了,該‘兵’了。”

    她喊了一聲:“小安子!”

    安德海早就在門外“伺候”著了,應了一聲“奴才在”,打簾進屋。

    慈禧問道:“外面都有誰在當值?”

    這是問領侍衛內大臣和御前大臣,加上“內廷行走”,都由宗室王公充任。

    安德海答道:“回太后,八爺和六額駙在。”

    八爺是鐘郡王奕詒,六額駙是景壽,這一少一老兩個都是沒有用的,只好拿來做人肉佈景板。

    慈禧又問:“內閣現在誰在?”

    安德海答道:“回主子,武英殿大學士朱鳳標、協辦大學士瑞常、內閣學士桑春榮、殷兆鏞在。”

    說明一下,“內閣學士”和“殿閣大學士”、“協辦大學士”是不一樣的,“內閣學士”是從二品,算是後兩者的助手。

    安德海如此“門兒清”,慈禧頗為滿意,她略略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朱風標和瑞常兩個的銜頭夠了,其他的,拉來做陪襯也是合用的,只是人數還稍嫌少了一點。

    慈禧朗聲說道:“聽清楚了,傳旨:著奕詒、景壽、朱鳳標、瑞常、桑春榮、殷兆鏞覲見。另外,看看朝房裡六部的堂官、侍郎都有誰在?一併覲見!”

    安德海飛也似的去了,沒過多久,以上六人,以及在朝房裡邊的戶部侍郎吳廷棟、刑部侍郎王發桂,一共八人,通通趕到了養心殿東暖閣。

    兩宮皇太后升上御座,聖母皇太后開口了:“朱鳳標!”

    “臣在!”朱鳳標出班,重新跪下。

    慈禧溫言道:“你年紀大了,站著回話。”

    “謝皇太后恩典。”

    朱鳳標站起身來,一抬頭,見到聖母皇太后神情嚴重,母后皇太后的眼睛更是紅紅的,竟似剛剛哭過一般,心裡不由怦怦亂跳。

    前不久,因為駱秉章、賈楨接連出缺,短短幾日,朱風標由吏部尚書而協辦大學士,由協辦大學士而殿閣大學士,官運像放了風箏一般,扶搖直上。同僚們私下底都說,朱某的官運之好,“大清開國以來未之有也”。

    朱鳳標本來就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這下子更加戒慎戒懼,戰戰兢兢。

    兩宮和恭王剛剛發生的衝突,風聲已經隱隱透了出來。看眼前形勢,必然有一個天大的難題要扔給自己,自己如何才能吃得消?

    心裡正在打鼓,慈禧說道:“這裡有個摺子,你們先看一下。”

    說是“看一下”,當然不能一個個輪著看,也不能湊在一起看,於是派了口齒最清爽的桑春榮負責宣讀,“咸使共聞”。

    幾千字的摺子,桑春榮足足讀了小半個時辰。

    終於讀完了最後一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然後,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汗。

    大冷的天兒,外面雪花飄飄。養心殿裡邊地方大,雖然生了火,其實也沒暖和到哪裡去,但是所有的王公大臣都聽得汗流浹背。

    慈禧開口了:“你們都聽清楚了?”

    這是必須回答的,下面一片聲的“是”。

    慈禧冷笑道:“還有一件怪事,你們大概還不曉得。”於是講了方才恭王聽到蔡壽祺參他、反要拿辦蔡壽祺的事情。

    講完了,慈禧高聲說道:“你們說,這還像是一個臣子嗎?這不是又走到肅順的路子上了嗎?肅順就算無禮,也沒放肆到這個份兒上!這算什麼?董卓嗎?”

    天,連董卓都比出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5
第三十四章 敵人的敵人
        
    朱鳳標再也站不住,又跪了下去。

    慈安說話了:“唉,六爺這段日子,確實是愈來愈不成話,真真是受不了他!”

    連一向“老好人”的母后皇太后也這麼說了!

    慈禧略略放低了聲音,但一字一句:“你們說吧,恭王該當何罪?”

    該當何罪?我們哪裡知道啊?

    不但背上,朱鳳標額頭上也滲出了汗水。

    慈禧的聲音又高了起來:“你們都是受先帝恩遇的人,不要怕恭王!恭王的四款罪,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哪一款也逃不掉,到底該怎麼辦,趕快說!”

    趕快說——別人可以不說,朱鳳標不能不說了,但要他直接“議恭王的罪”,那是打死也不敢的。

    於是情急無奈,憋出這麼句話:“黜陟大權操之於上,此惟兩宮皇太后乾斷,非臣等所敢知。”

    慈禧心中暗罵:早知道你個老滑頭!

    她冷笑著說道:“如果什麼都要我們姐倆‘乾綱獨斷’,還要你們做什麼用呢?再者說了,皇帝總要長大親政的,到時候他問起來,你們怎麼回答?好意思說自個什麼責任都沒有嗎?”

    這番話像一座大山般壓了下來。

    朱鳳標的汗愈流愈多,他吭吭哧哧地說道:“臣惶恐,臣是說,事出倉促,請兩宮皇太后寬限一些日子,容臣等退下去查明白了再回奏。”

    慈禧哼了一聲,說道:“也罷了,你們打算怎麼查呀?”

    朱風標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學士倭仁。資歷最深。老成望重,請懿旨,可否諭令其主持此事?”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啊,倭師傅講道學,最是方正公平的。”

    朱鳳標大喜,心想這下子俺可是摘出來了!

    慈禧也是大喜:你總算掉到我的坑裡了!

    事實上,慈禧心目中主辦這個案子的人選就是倭仁。朱風標不過是個“引子”。

    因為倭仁是守舊派的首腦,在政治上,是搞洋務的恭王的死敵。

    倭仁來辦這個案子,一定會秉承上意,將恭王往死裡整。

    但如果慈禧直接任命倭仁主辦彈劾恭王的案子,未免痕跡太著,不能“示天下以至公”,現在經由朱鳳標舉薦,就沒人能說什麼了。

    至於朱鳳標,一心想著趕緊從這場大政爭中脫身。管他什麼守舊、洋務?

    事實上,他也沒有第二個選擇。因為除了他之外。在京的殿閣大學士,就一個倭仁了。兩殿兩閣,體仁閣大學士曾國藩現在兩江總督的任上,文華殿大學士、原任湖廣總督的官文還在武漢,正和新任湖廣總督李鴻章辦交接。

    慈禧當然是支持洋務的,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利之所在,新派和舊派暫時聯合起來對付新派,這就是政治。

    想當初倭仁反對設同文館,關卓凡向恭王獻計,“請他來做一做”,結果逼得倭仁窘迫萬狀。今天關卓凡在背後和倭仁勾起手來,以昔日之友為敵,以昔日之敵為友,政治之弔詭,令人嘆息。

    慈顏大怒,恭王獲譴,朝野轟動。

    大夥兒已經得到消息,這件潑天大案是由內閣來辦,於是內閣內外,立即生出無數雙窺探的眼睛,大夥兒都想知道,蔡壽祺的摺子裡到底說了什麼?朱中堂到底奉了什麼懿旨?恭王到底會受什麼處分?

    恭王已經“回府待罪”,留在軍機處的文祥、寶鋆、曹毓瑛異常尷尬,兩宮皇太后將總領中樞的軍機處撇在一邊,直接找內閣辦這個案子,明顯是表示對軍機處的不信任——也是,誰不知道我們都是恭王的人?

    兩宮的這種態度,既令他們為恭王發愁,也為自己擔心。恭王倒了,他們還能不能呆得住?難說的很了!

    尤其曹毓瑛,他比不得文祥、寶鋆,旗下的、底子厚;他若出了軍機,仕途也就大致終止了。

    他是一個有抱負的人,十年寒窗,多少風波,終於坐上這個位子,正準備一展所長,這個時候下去,想一想實在不能甘心。

    三個人心裡面焦急,卻不好離開軍機直廬,正有點熱鍋上的螞蟻的意思,一個軍機章京匆匆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從內閣抄來的蔡壽祺的摺子的“折底”,遞給三位大軍機。

    三個人圍攏在一起看完了,個個面色異常嚴重,文祥長嘆一聲:“六爺太莽撞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恭王看完摺子再行進止的話,斷不會當面和兩宮“鬧意氣”,事情也就沒有那麼被動了。

    寶鋆和曹毓瑛都深以為然,但事情已經發生,現在要做的是如何才能挽回局面?至少不要讓局面變得更糟?

    軍機處畢竟人多嘴雜,不適合商量機密。好不容易等到申時四刻,應該不會再“叫起”了,已經提前預備了一輛馬車,文、寶、曹三個同坐一輛車子,一起往恭王府而來。

    各自的聽差、轎子跟在後面。

    路上三人反覆商量,定下了一個對應的基本的章程,要努力說動恭王接受的。

    到了恭王府,聽差剛一投貼,便有王府長吏趕到車前,低聲稟報,恭王去了鑑園,臨走前留下話,三位大人到了,請到那兒說話。

    於是換乘自己的轎子,又折往鑑園。

    到了鑑園,主人延入內室,剛剛坐定,恭王便“嘿”了一聲,搖搖頭,“想不到跌這麼一跤!”

    這幾個人是真正的“自己人”,不需要什麼虛頭巴腦的安慰的話,沉默了片刻,文祥掏出那張“折底”,遞給恭王:“六爺,你先看看這個。”

    恭王看著,慢慢地眉頭擰到了一起。

    終於看完了,閉上眼睛。

    睜開後長嘆一聲:“唉,我好悔!”

    他的心境,和文祥之前的意思是一樣的:太魯莽了!

    文祥面色凝重,說道:“六爺,還有一件事情,這件案子,上面交給了倭艮峰主持。”

    恭王怔怔的,臉上的神情極其複雜,是那種遭到背叛和遺棄而生的、掩飾不住的憤懣和驚懼。

    文祥、寶鋆、曹毓瑛之前在路上商量,認為如果真的“會議”“查辦”,這份摺子裡的指責是辯無可辯的。

    最要害的是“門包”制度。

    三年來歷其事的成千上萬,難道可以梗著脖子說“沒有其事”?就算真這麼硬抗,王府的賬房裡還有明細賬呢,難道可以統統銷毀?

    別的王爺也有別邸,奢華未必在鑑園之下;別人也吃魚翅,說不定還有更講究的做法。他們的花銷也不是年俸和莊子上的那點租子開支的了,但你總不能說,那誰誰也這麼著,為何只查我奕???

    “驕盈”,上面高興的話就是“言語舉止偶有失當”;不高興的話就是“無人臣禮”,“大不敬”。這個不是你能辯解的了的。

    同樣的道理,不請旨做事,上面高興的話,叫“勇於任事,不避嫌疑”;不高興的話,就是“擅權”,“違旨”。

    所以,如果真的“會議”“查辦”,事情就進了死胡同,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最後的處分,可能比摺子裡的要求更加嚴苛,甚至革去王爵。

    所以,一切之根本,是不要叫“會議”“查辦”發生。

    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曹毓瑛提出的策略是:恭王主動上書,避開“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四款,自認一個“荒唐”,然後請求開去一切職司,“閉門讀書思過”。

    恭王既已如劾折中要求的“退居藩邸”,就沒有理由繼續“會議”“查辦”。打消了這個鋒頭後,聯絡王公朝臣地方督撫,為恭王求情,要求恭王復出。

    這叫“避重就輕,以退為進”。

    文祥、寶鋆都表示贊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5
第三十五章 宸衷獨斷
        
    不讚成也得贊成,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有人甚至想過“師祺祥故智”,以不合祖製為由,廢罷垂簾,“請兩宮皇太后退居後宮頤養”.但略一深想,就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祺祥政變能夠成功,三個原因最為關鍵。

    一個是肅順在朝中其實孤立無援,他用漢人,得罪旗人和宗室;他跋扈,朝中大佬,不論滿漢,得罪個遍;他的奧援其實在地方督撫,但天長水遠,緩急難恃。何況那班湘軍將領,只要新政府能夠保證自己的利益,又何苦為了肅順和朝廷作對?

    一個是恭王勾上兩宮,掌握了大義名分,以上凌下,理直氣壯;現在“仿祺祥故智”,就是倒轉過來,就是亂臣賊子。

    一個是好歹掌握了兩支兵力,勝保的一支間接發揮了作用,關卓凡的一支直接發揮了作用。

    現在呢?

    現在的恭王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肅順當年的角色。他殺掉了肅順,但肅順“泯滅滿漢之別”的政策全盤繼承下來,重用漢人,裁抑旗人,早就被旗人和宗室視為又一個肅順。

    肅順跋扈,恭王對兩個嫂子也不夠禮貌,但他和文武百官打交道時,卻是一派賢王風範,這一點勝過肅順多多;可他推行洋務,較之肅順,又多了一大批守舊派的敵人,因此“多退少補”,又和肅順扯平了。

    所以,如果發動政變,根本不會得到足夠的支持。

    事實上。如果沒有兩宮皇太后的堅定支持。恭王的許多政策是推行不下去的。如果自砍大樹——假設真能把大樹砍倒。那也是自除蔭庇,繼之倒霉的,會是恭王自己。

    最重要的是,人家手裡有兵,自己手裡沒兵。

    吳建瀛部就駐紮在豐台,實實在在肘腋之間。文祥、寶鋆、曹毓瑛都見過吳部,留有極深刻的印象,共識是:什麼豐台大營、西山銳健營、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再加上步軍統領衙門,綁在一塊兒,也不是人家這一支兵的對手。

    何況,這一堆“京營”,並不會都聽自己的話。

    何況,軒軍的大軍,就駐紮在天津呢!

    想到人家大亂未平,就早早地在北京城下放了一支兵;大亂剛平,大軍就北上天津,就像一小一大兩把鉗子。把整個北京鉗得死死的——原來是等在這兒呢!

    國手佈局,令人生畏。

    恭王還是有本錢的。

    他的本錢。一個是兩個兄弟,一個惇王,一個醇王。惇、醇宣宗親子,宗室之中最重要的成員,都會為他說話,說話都有該有的份量。惇王是他剛剛結成的盟友,醇王這個弟弟他從小看到大,感情最篤,不會也不能不為他說話。

    一個是恭王秉國三年,親手提拔了一大批中高級官員,他們大多還是很感激恭王的知遇的,這些人,不會都閉上嘴巴。

    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是曾國藩等地方督撫。恭王繼承肅順的政策,大力支持曾國藩等漢官,終於克競大功。這班人,對恭王是很有好感的。他們如果向朝廷要求恭王復出,作用比宗室還要大。

    曹毓瑛的建議,叫恭王容顏慘淡,文祥、寶鋆、曹毓瑛三個看了,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良久良久,恭王苦笑著說道:“你們何苦逼我如此?這個王爵,我不要了就是。難道以宣宗皇六子的身份,我還過不得下半世麼?”

    文、寶、曹都極為不安。文祥說道:“六爺,你萬不可如此!自古成大事者,哪一個不受艱難困苦挫折的?朝廷和國家,都離不得六爺!”

    寶鋆接上:“我們幾個,也離不得六爺!”

    這句話著實情重,恭王大為感動,不由就紅了眼圈。

    事實上,這也是句大實話。恭王的一進一退,不知牽扯著多少人的前途?不為他自己考慮,也得為跟隨他的那些人考慮。

    現實壓倒了驕傲,恭王最終還是同意了這個計畫。

    這一招出乎慈禧和關卓凡的預料,慈禧有一拳打空的感覺,頗不得勁。

    她本來已經憋足了勁兒,連“後手”都準備好了——提前寫好了黜置恭王的諭旨。這是防備萬一倭仁辦不下這個差使,就不管“會議”結果如何,直接通過內閣,明發上諭。

    倭仁是一定會仰承上意辦事的,但參加“會議”的可不止他一人,有恭王一脈的,有兩面討好誰也不肯得罪的,倭仁不是沒有寡不敵眾的可能。

    好,現在“會議”也不用了。

    這一道諭旨是聖母皇太后生平第一次“做大文章”,花了她好大的力氣,如果頒不出去,“心血”就白費了,實在彆扭!

    想一想還是太便宜了恭王,不能盡如你們所願——上諭照發!

    慈禧這麼做並不是真為了“出版自己的作品”,而是因為,同樣是“退居藩邸”,一種是恭王自劾,然後兩宮“准予所請”;一種是明發上諭,斥責黜退。兩者意味大不相同,後者對恭王的打擊要大得多。

    第二天召見內閣,頒下上諭:

    “諭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兩宮皇太后懿旨,據蔡壽祺奏:恭親王辦事,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多招物議,種種情形等弊。似此重情,何以能辦公事?

    “恭親王從議政以來,妄自尊大,諸多狂傲,倚仗爵高權重,目無君上;看朕沖齡,諸多挾制,往往暗使離間,不可細問。每日召見,趾高氣揚;言語之間,諸多取巧,滿口胡談亂道。似此情形,以後何以能辦國事?若不及早宣示,朕歸政之時,何以能用人行政?

    “似此種種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寬大之恩。

    “恭親王著毋庸在軍機處議政,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預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至意,特諭。”

    說句實話,單就遣詞用句而言,如果這真是“作文”,非被老師打個大大的“紅叉”不可。

    關卓凡曾經想過,要不要找人代她寫這個上諭——不好意思,關貝子的古文功底也是不夠瞧的。但終究作罷。此事太過機密,除了兩位御姐和他自己,幾乎不可入於第三人之耳——包括始作俑者蔡壽祺。

    他轉念一想,其實這樣更好,因為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出自女主親手,反倒增加了震懾的力量。

    他的判斷是對的,這篇上諭念出來後,內閣諸臣,無不凜然,沒有誰對私塾蒙童水準的文字發笑,女主“宸衷獨斷”的權威樹立起來了。

    倭仁請旨:“恭親王既退居藩邸,其差使甚多,不可廢弛,請兩宮皇太后派員接辦。”

    慈禧沉吟道:“關卓凡去了上海,總要一段日子才能回來,軍機上文祥他們幾個人手確實不夠,這樣吧,叫許庚身進軍機!”

    一連兩道諭旨下發,朝野震動。

    恭王終獲嚴遣,而且,人家已經“躺倒挨捶”了,還是不放過!

    女主雷霆之威,驚心動魄。所有的人,都在心裡邊“矮了一矮”。

    許庚身進軍機,也引起了很大的議論。因為,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許庚身的資歷,比之現在的幾位機樞,實在太淺;還有,他是“恭系”,去一恭而入一恭,什麼意思?

    但許庚身的入直軍機,讓漢官、特別是南方籍的漢官,不論朝廷的還是地方的,都極其振奮。

    軍機大臣的人數,並無定額,但一般來說,應該至少有兩位漢人,一位北方人,一位南方人。但事實上,這條“潛規則”並非總是得到認真執行的,許多時候,軍機上只有一位漢人,以為點綴。

    比如恭王當國三年,軍機上的漢官就一位曹毓瑛,曹毓瑛還是恭王的親信,恭王還是以重用漢官著名的。

    還有,不管一位漢員還是兩位漢員,大多是北方人,南方人是極少的。

    這條根子在於,旗人的親貴對南方漢人,有著根深蒂固的輕視和不信任。

    而許庚身不但是漢人,還是杭州人,地地道道的“南人”。

    這個任命,漢官們群情振奮,紛紛表示“兩宮聖明”;旗人雖然失望,卻也說不出什麼,因為這是符合“儀制”的。

    兩宮並沒有指明誰負責“領班軍機處”,但這是不言自明的,虛席以待遠人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46
第三十六章 緘口不言
        
    “入直軍機”本身是沒有品級的,軍機大臣的品級就是他們的本職的品級。

    比如曹毓瑛,本職是“都察院左都御使”,那是從一品;新進的大軍機許庚身的本職是吏部侍郎,那是正二品。

    “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軍機大臣上行走”,“軍機處行走”,這幾個名目只表示資歷深淺,不代表品級高低。“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資歷最淺,“軍機處行走”資歷最深。

    關卓凡入直軍機的時候,是“軍機大臣上行走”。

    至於說“軍機處領班”,其作用和地位,取決於君主的情形和當時的“體制”。

    如果皇帝足夠強勢和勤奮,“軍機處領班”就只有字面上的含義,真的就是個帶隊的。甚至可以說,因為個子最矮或最高,或者姓氏筆畫最少,排座位的時候剛好排在第一位而已。當然,可以算是一種榮譽銜頭。

    這個時候,皇帝除了是國家元首,同時還兼政府首腦,不需要也不允許擺多一個政府首腦出來。

    幾個軍機大臣都直接對皇帝負責,任何一件事情,皇帝交代給任何軍機大臣去做都是可以的。

    但如果皇帝弱勢,或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比如年紀太小,不能親政,無法兼任政府首腦,蛇無頭不行,“軍機處領班”就是實實在在的政府首腦了。

    在某種特殊的“體制”下,比如現在的“垂簾”,兩宮皇太后不能直接充任政府首腦,軍機處領班的作用也會大大加強。

    所以,現在的“軍機處領班”。是不折不扣的“中樞領袖”,不好懸空的,但兩宮的意思很明白:等。

    許多人把目光投向上海,在這場大政潮中,那個始終沒有露面的關貝子。身影卻愈加清晰。

    “恭系”很快就感覺到了這個人從遠方投射過來的長長的陰影。

    “恭系”聯絡宗室、言路、督撫,為恭王求情造勢復出的計畫,推行起來,出乎意料的不順利。

    曹毓瑛的這個計畫其實是條好計,但得有這麼一個前提:恭王不存在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但事實上,存在這麼一個競爭對手。

    政潮波瀾至此。局面已經非常明晰了:支持恭王,就是反對關卓凡。

    只能二選一。

    誰都會想:萬一選錯了呢?

    於是大多數的人的態度就變得曖昧。

    還是有支持恭王的,但人數不夠,份量不足,有的簡直是在幫倒忙。

    比如一個叫王拯的,號少鶴。廣西馬平人,軍機章京出身,做過太常寺卿,署左副都御使,現已做到通政使,算是“九卿”了。他是桐城派的古文大家,詩畫俱佳。但不知道是不是鴉片抽多了的關係,他上的這個摺子,很是莫名其妙。

    王拯一方面為恭王說話,“開復差使”,一方面建議朝廷,叫關卓凡、倭仁、曾國藩、三個,“充任議政大臣”。

    “議政”兩個字,有清一代,都是極其敏感的。

    “議政王大臣”制度,起於天命四年的“十固山執政王”。天命六年又有所謂“八王議政”,從而形成了一個“議政王大臣”制度。

    這個制度本質上是滿清貴族共和,是宗室向皇帝分權的一種制度。所以自康熙朝開始,聖祖、世宗、高宗三代,不遺餘力地對這個制度進行各種打擊。收事權於皇帝。

    其中,雍正朝還因為“八王議政”,鬧出了絕大的風波,允禩、允禟幾個,一跤跌倒,再也沒爬起來。

    乾隆五十六年,“議政王大臣會議”正式廢止。

    恭王的“議政王”的銜頭,是一個特例,表明和兩宮“同治”之意。這種事實上分掉一半皇權的做法注定是長不了的。果然,現在,兩宮就開始向恭王“收權”了。

    在這種情況下,王拯弄出一個“議政大臣”,而且其中只有關卓凡是宗室,曾國藩還是漢人,怎麼可能?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王拯的原意,是請各派勢力坐在一塊兒分豬肉,這樣就不會打架了。

    這個摺子,因為裡面有這麼荒唐的內容,如果上面不想找王拯的麻煩,注定是“淹了”,連帶著他為恭王陳情的那部分一起煙消雲散,一點效用也發揮不出來。而且,誰還都不能說什麼。

    也有這麼一個說法,王拯卻不過情面,不能不給恭王說話,但摺子裡故意加入了一段“荒唐語”,自廢武功,這樣,既對“恭系”有所交代,又不會真得罪另外一邊。

    唯一有價值的摺子是六科給事中譚鐘麟上的。

    “海內多事之秋,全賴一德一心,共資康濟,而於懿親尤甚,若廊廟之上,先起猜嫌,根本之間,未能和協,駭中外之視聽,增宵旰之憂勞,於大局實有關係。”

    不言對錯,純粹勸和,這個思路倒是很對頭的。

    但事情也有點詭異。因為譚鐘麟是守舊派,是反對洋務的,他和恭王,都不是對方的“菜”。這個時候,倒站出來為恭王“背書”?

    於是有傳言“恭系”和譚鐘麟私下底做了交易。這種流言,很大程度上消減了這份摺子的效用。

    這位譚鐘麟,有一個日後很有名氣的兒子,叫做譚延闓。

    無論如何,一個譚鐘麟是不夠用的。

    這是京官和言路上的情況。

    旗人和宗室那邊又如何呢?

    旗人和宗室不待見恭王的原因,前文已經說過了;而對關卓凡,卻正處在“最有想像空間”的階段。

    軒軍這支“子弟兵”,揚威中外,一洗八旗“多年之頹風”,“旗下的多久沒有這麼抖過了!”可以說,旗人裡邊,不論貧富貴賤,都把關卓凡當做地道的“偶像”。

    雖然不曉得關卓凡上台後會推行什麼滿漢政策,但“再損,損不過恭老六吧?”

    普通的旗人期望尤高,都說關貝子的老爹雖然當過五品官,但家道早就沒落了,其實也是苦出身,“聽說當年肉都吃不上的”。既然如此,必然曉得“民間疾苦”,秉國之後,一定會照顧貧苦無依的旗人。

    而恭老六,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哪裡知道我們窮人家過什麼日子?哪裡會管我們窮人家過什麼日子?

    所以,除了恭王的兩個兄弟惇王、醇王之外,“恭系”很快發現,其他的宗室,都不足恃,能保持中立就很不錯了。

    最令“恭系”意外的是原本寄以最大希望的地方督撫。

    幾乎所有的地方大員都沉默不語。

    大多數地方督撫的心態:這是“滿洲人的家務”,是不必也不便攙和的。

    這種心態,和當初祺祥政變時,地方上沒有什麼人為肅順說話是一樣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我們的利益不被損害就好了。

    那麼,關卓凡上台後,對地方的政策,會和恭王有什麼大的不同嗎?

    還看不出來。

    裁湘是恭王手上做的;裁淮,背後有關卓凡的影子,但畢竟其時恭王還在台上,恭王才是裁淮的主持。事實上,這些事情,這兩個人無論誰在台上,都是要做的。

    何況,關卓凡已經對相關人等做了足夠的補償。

    所以,李鴻章當然不會站出來說話。

    左宗棠更不用說了,他的西征的差使剛剛由關卓凡保薦,怎麼會站到自己“薦主“的對立面?

    至於曾國藩,聽說曾中堂的二公子就在關貝子的幕中哦。

    幾個大佬不出聲,小弟們自然緘口不言。

    地方督撫保持沉默,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判斷,新的中樞,對待漢人的政策,很可能比原來的更好。

    許庚身入直軍機就是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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