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45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5
第八十八章 大案
        
    特務們採取行動,幾路同時出擊,將五個人分別抓獲。

    之所以沒有選擇在他們聚會的時候“一網打盡”,是因為那種情況下,留有人犯們竄供的可能。

    約翰.布斯拒捕,很挨了揍,審訊的時候也很硬氣;約翰.蘇萊特開始也喊冤枉。但另外三個,按斯坦頓的話,“稍稍施加一點壓力就全招了”。

    “五人小組”原先的計畫是綁架林肯,用以交換北軍戰俘營裡所有的南軍俘虜,這樣,南軍就有兵源了,戰爭就可以繼續打下去了。而且,他們還真的實施過這個計畫,只是因為林肯臨時更改了行程而未得逞。

    南軍宣佈投降,這個計畫完全失去了意義,約翰.布斯決定刺殺林肯,“為南方復仇”。

    除了兩個約翰,另外三個是為了賺錢才來做這個事的,約翰.布斯許以重酬。這個錢,是他自己的存款,還是南軍給他的沒花完的經費,不好說了。

    西部戰區當然是沒有這個情報的,情報是關卓凡在歷史書上看來的。但西部戰區的情報工作由關卓凡親自主抓,刺殺一個名演員有所顧慮,做一份假情報還不容易?

    何況,也不能說這是“假情報”。

    關卓凡對約翰.布斯的感覺是很複雜的。約翰.布斯為之殉葬的雖然是一種罪惡的制度,但在國家已經滅亡的情況下,他獨自以身赴難,為國復仇,無論如何。應該獲得後世的一定的尊重。

    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在關卓凡“探監”的第二天。聯邦政府公佈了約翰.布斯案,一時間,輿論大嘩。

    戰爭結束,總統和總統官邸的關防,倏然放鬆。白宮回覆到戰前那種販夫走卒都可以進入的狀態。為接待關卓凡夫婦,白宮是專門“閉宮”兩天的。

    總統外出,有時候只帶一個保鏢。

    總統又是個愛看戲的。光顧的最多的一間戲院正是約翰.布斯工作的福特戲院。因此,如果約翰.布斯要對總統下手。幾乎一槍一個准。

    總統的唯一的保鏢——當然不一定是同一個人——還非常不靠譜。有一次林肯到福特戲院看戲,這個保鏢自覺沒有欣賞藝術的能力,偷偷跑了出去,在一個小酒館中喝得大醉。這件事被傳為笑談,但包括總統自己在內,都不覺得有什麼太大不了的。

    美國人總是持這麼一個看法:歐洲和中國是君主制,國家元首的更替除了血親繼承沒有其他途徑,想除掉一個不喜歡的國家元首,只能通過暗殺,政府當然要對國家元首嚴密關防;但美國總統是民選的。仗又打完了,你不喜歡這個總統。選他下來就是了,有什麼必要搞暗殺呢?

    沒想到真有人這麼幹!

    整個北方憤怒起來。“反動派亡我之心不死”啊,共和黨抓住機會大做文章,要求戰後對南方實施“積極的重建政策”,其實就是要把原奴隸主、莊園主的勢力徹底清除掉,以使北方的工業資本、金融資本完全佔領南方的市場。

    林肯雖然慶幸自己避過一大劫,但對本黨同志的這個要求是很為難的。出於國家團結、民族和解的考量,林肯是打算對南方實行“緩和的重建政策”,即部分保留原奴隸主、莊園主利益,以保證國家的再統一進程順利完成。

    但不論總統、國會、輿論,對關卓凡都是非常感激,尤其是共和黨激進派。萬一大選之後林肯才被這個約翰.布斯刺殺,總統寶座就會莫名其妙落到民主黨手裡,這種荒唐事單是想一想就他媽的叫人不寒而慄啊。

    關卓凡在美國人民心目中的聲望達到了頂峰。

    在這種氛圍中,在某些勢力的推動下,國會正在醞釀一個關於中國和關卓凡本人的重大議案。

    關卓凡去拜訪了副總統候選人安德魯.約翰遜。

    這個約翰遜,雖然注定只能做一個副總統,但因為他是民主黨的人,所以較一般的副總統,會有更加特殊的作用,還是要好好交結一番。

    安德魯.約翰遜這幾個月來,一直雲裡霧裡,覺得人生“甚不真實”。先是成了林肯總統競選的搭檔——以他的資歷,本來實在勉強,完全是因為他是內戰爆發後,唯一留在國會裡的南方人,自然成為少數主戰的民主黨人的代表,共和黨為分化對手,才出此奇招。

    約翰遜本沒有指望自己和林肯這對搭檔能夠選上,但他無所謂,“副總統候選人”這個名頭已經讓自己在政壇上更上層樓,就算落選,也是賺了。

    沒想到勝券在握了!

    天上的餡餅真多啊。

    這些餡餅,其中就有關卓凡扔下來的。

    約翰遜能夠選上副總統,和這位中國貴族將軍大有關聯,對關卓凡自有一份感激。而他在關卓凡那裡獲得的“待遇”,更讓他頗有“受寵若驚”之感。

    倒不是因為山度士“轉交”的那份重禮。那個時候總統選舉大局已定,自己雖然只是個副總統候選人,有人提前預留地步,並不算太稀奇——當然,還是心感的,自己將來畢竟只是個副總統,份量有限。

    而且,禮物還那麼貴重,嘿嘿。

    主要是在田納西州的時候,關卓凡和他的超乎尋常的交往。

    那個時候約翰遜還不是副總統候選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參議員。為庸酬他出身南方而堅定支持統一,林肯派了約翰遜一個“田納西州戰時州長”的差。

    約翰遜上任之後,恰逢查塔努加大捷和關卓凡進爵之喜,於是提議為“關公爺”舉行一個盛大的慶祝會。關卓凡以軍務繁忙婉拒了,但對於約翰遜的好意卻表達了非同尋常的“謝意”。

    關卓凡送給約翰遜一支純金的“如意”,說這個是中國的一種傳統的工藝品,州長先生留作紀念吧。

    約翰遜出身低微,但在政壇混了這麼多年,絕非沒有見識之人,看得出這件“工藝品”的價值,心裡很怦怦跳了幾天。

    不可解的是,關卓凡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尊重”?

    體制上,同一個地區的戰區司令和州長並沒有明確的從屬關係,但現在是戰時,“戰時州長”就是為戰區辦差的,所以事實上,約翰遜乃是關卓凡的下級。從沒聽說上級倒要巴結下級的?

    只好歸結為中國人特別講究禮數了。

    約翰遜也因此辦差特別賣力,這個表現當然獲得戰區和華盛頓的讚賞,約翰遜能夠獲得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的提名,與此不無關係。與關卓凡“結成戰鬥友誼”的約翰遜,對關逸軒公爵,一步步由好感而生感激。

    現在和關卓凡在華盛頓相聚,兩個人把酒言歡,都說了許多熱情的話。

    共和黨提出的那個關於中國和關卓凡的議案,民主黨人約翰遜成為重要推手之一。

    關卓凡還去拜訪了西蒙.卡梅隆。

    卡梅隆很出乎意外。

    之前,因為戰爭部辦差不力,悲催的麥克道爾上校被關卓凡狠抽了一頓鞭子。國會吵成一鍋粥,林肯藉機發難,把卡梅隆從戰爭部長的位子上擼了下來,換上自己的嫡系埃德溫.斯坦頓。

    這件事,卡梅隆雖然也知道關卓凡未必是針對自己,但也會覺得關卓凡“太不給面子”,自己更因此而去職,對關卓凡一點心結沒有是不可能的。同時自然也會認為關卓凡對自己,會持同樣的態度。

    沒想到關卓凡主動上門求和。

    西蒙.卡梅隆乃是政壇老狐狸,政治上只有永遠的利益,哪來的永遠的敵人?何況兩個人的根本利益其實是一致的,都屬於“大工業資本”一系。還有,出身賓夕法尼亞的鐵路大亨家族,卡梅隆還惦記著為中國的鐵路事業做貢獻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6
第八十九章 關逸軒議案
        
    小小芥蒂,煙消雲散;革命友誼,更進一層。

    關卓凡邀請卡梅隆適當的時候訪問中國,卡梅隆眉開眼笑地接受了邀請。自然,共和黨內卡梅隆掌門的派系,也成為關於中國和關卓凡的議案的支持者。

    這份共和黨多位重量級議員聯名動議、史稱“關逸軒議案”的議案,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東東呢?

    “關逸軒議案”共包括以下幾部分內容。

    第一部分,對中國政府和關逸軒公爵本人致謝。

    第二部分,授予關逸軒公爵“美國榮譽公民”和“美國人民永遠的朋友”稱號。“美國榮譽公民”不算稀奇,“美國人民永遠的朋友”則前無古人,大概也是後無來者。

    第三部分,贈予松江軍團一定數量軍用物資——就是軍火;允許中國政府以松江軍團名義、以“適當價格”,租用軍用物資——還是軍火。

    這個“適當價格”,非常便宜,接近贈送。

    這一條看來大方,其實也算惠而不費。美國內戰結束,聯邦政府還留存大量軍火。美國對內對外暫時都不會有什麼大征伐,可預見的將來,這些軍火大半是派不上用場的。軍火不比普通物資,除了佔地方,還是危險品,因此基本都要銷毀。與其白白浪費掉,不如拿來做個人情。

    這些軍火,包括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的後裝版、斯潘塞連珠槍、拿破崙炮和最新式的“維特沃斯”後裝線膛炮,以及大量彈藥。

    戰爭後期,受到松江軍團戰績的鼓舞。北軍開始大量生產斯潘塞連珠槍和後裝槍。斯潘塞連珠槍不消說了;後裝槍方面。北軍拋棄了神經兮兮的夏普斯步槍。在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的基礎上,開發出該槍型的後裝版。

    原理很簡單:將槍管尾部上方削去一部分,形成一個可容納子彈的槍膛,然後鉸接上一個帶有擊針的後膛蓋,再修改一下擊錘的外形,於是,前裝槍便順利升級成為邊緣發火式後裝槍了。

    美國內戰結束後,這種步槍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成為美軍的主流兵器。

    “維特沃斯”是一種12磅的後裝線膛炮,問世不久,還沒有得到美軍足夠的重視,但關卓凡知道這個東東會在不久的將來壓倒前裝滑膛的拿破崙炮。它射程更遠,準確性更高,裝填也更方便。對一千六百碼外目標,“維特沃斯”連射十發,著彈點竟只有五英吋的偏差,快趕得上狙擊手了。

    議案的草案中,贈送的對象原是“中國政府”的。徵求關逸軒公爵的意見,公爵閣下含蓄地說:太高調了。可以改成“松江軍團”嗎?當事議員心領神會,按照關公爵的意見修改了議案。

    第四部分,“在技術、人員、資金等各方面”,為“中國的建設提供全面的幫助”,而不僅僅止於一座機器廠和一座鞋廠——當然,這兩個廠子是按協定贈送的。

    第五部分,在經濟緊密聯繫的基礎上,加強政治、軍事、文化的交流,爭取建立一個“跨太平洋”的“美中聯盟”。

    總之,這份頗有一點後世租借法案和馬歇爾計畫之神韻的議案的根本出發點,如下:

    扶植關逸軒成為美國在華利益代言人;

    打開中國龐大市場;

    使中國成為美利堅崛起過程中的東半球的有力支柱,包括和中國合力搬開這個過程中可能和必然會產生的障礙,比如,那位兩次打進北美大陸的約翰牛先生。

    這個議案,將和軒軍赴美之前、美國政府草擬好的那份條約一起,共同構成日後相當長時間內中美兩國關係的基礎。

    關卓凡想,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倒也不壞。尤其中國不久將推行的大規模的改革和建設,需要大量的外來的“技術、人員、資金”,還有更重要的,“知識”和“觀念”。這些,美國這個生機勃勃的新興工業大國,確實可以成為最理想的提供者。

    而外交上縱橫捭闔,聯美製英抑法,如果真的能夠成事,當然會為中國的復興以及復仇以有力支持。

    至於“利益代言人”這種東東,哼哼,先讓美國人做做夢吧。關逸軒還沒有成為美國“在華代言人”,但美國不少人已經成為關逸軒的“在美代言人”了。這份議案能夠出台,除了美國國家利益需要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也很重要:花旗洋行已經開始有計畫、有步驟地為共和黨及其部分議員提供競選資金了。

    另外,國會批准了聯邦政府的要求:授予關逸軒公爵中將軍銜。

    在參眾兩院先後以大比例贊成票通過了“關逸軒議案”之後,關卓凡受邀前往剛剛落成的國會大廈發表演講。

    1814年英美戰爭中,國會大廈和白宮同呼吸共命運,也被英軍付之一炬。幸好當天一場大雨從天而降,使這座建築免於完全變成廢墟。美國人認為上帝眷顧,為謝神恩,同時表示俺們身為上帝之選民,頭上是有光環滴,原址重建的國會大廈乃仿巴黎萬神廟,簡直修成了一座大教堂。

    復建工程持續了幾十年,內戰期間也沒有停止,現在算是基本完工。

    演講在參議院大廳舉行,參眾兩院全體議員參加。

    演講開始之前,林肯總統再次授予關逸軒公爵“國會榮譽勛章”,關卓凡面上堆笑,心裡想:打一場戰爭,頒兩枚同樣的勛章,美國人就不能玩點其他的花樣出來嗎?

    事後,演講的具體內容關卓凡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美國的國會議員們沒玩沒了地鼓掌加歡呼,最後全體起立,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對有功將士的各種授勳結束後,終於要開始閱兵了。

    受閱部隊由波托馬克軍團、孟菲斯軍團和松江軍團組成,從國會山出發,東南而西北,行經整條賓夕法尼亞大街。

    白宮剛好在閱兵路線的中間點,閱兵台就搭在白宮的北草坪。

    整個華盛頓被星條旗的海洋淹沒了。

    格蘭特和關卓凡受邀登上檢閱台,和總統肩並肩站在一起,檢閱這支美利堅合眾國前所未見的大軍。

    關卓凡“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但他很快就後悔了。

    整整十五萬人的受閱部隊,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才走完。就是說,在這兩天裡,從早上九點到傍晚六點,閱兵台上的領導們,要一直——至少絕大多數時間吧——站著,不斷揮手,並保持燦爛的笑容。

    兩天下來,關卓凡全身的肌肉痠痛不堪,臉上的表情肌完全僵住,除了微笑,不會做第二種表情了。

    唉,領導也不好當啊。

    華盛頓及周邊的學校的學生都發動了起來,在賓夕法尼亞大街兩邊排列,揮舞國旗,高唱愛國歌曲,向士兵們拋撒花瓣。

    學生們後面是無數的市民,手執國旗,和學生們一起歡歌。

    既是旗幟的海洋,也是鮮花的海洋,還是歌聲的海洋。

    關卓凡想:這一套很熟悉呀。

    第一天從早到晚,全是波托馬克軍團受閱。這支部隊算是華盛頓的子弟兵,軍裝漂亮,花樣繁多,前不見首、後不見尾的隊伍中,時不時出現一支穿著祖阿夫兵團風格制服的部隊,紅紅綠綠,有的還戴著阿拉伯大頭巾,神氣活現,著實搶眼。

    中間出了一個小小狀況,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將軍——就是為了一枚國會榮譽勛章和自己的弟弟大打出手的那一位,胯下坐騎沒見過這麼大場面,突然失控,一陣小跑,帶著卡斯特遠遠甩開自己的部下,一人一騎跑過檢閱台。

    台上總統和總司令們納悶這是什麼程序,台下卡斯特氣得要死。身為“晨星之子”,傳奇騎兵將領,卻在這種場合,在領導們的眼皮底下,失去對自己的坐騎的控制,面子往哪裡擱?

    只好調轉馬頭,回到自己的部隊前面,再走一次。於是,喬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成為這次大閱兵中唯一一位兩次通過檢閱台的人,並因此載入史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6
第九十章 人生從此大不同
        
    第二天早上九點正,孟菲斯軍團出現在賓夕法尼亞大街上。

    華盛頓人給了這支部隊和波托馬克軍團同樣響亮的歡呼聲,但心裡多少有點失望:這些士兵曬得黢黑,毛髮蓬亂,大多數人穿著敞口的襯衣,戴著軟帽,而不是穿著整齊的軍裝、圓頂的軍帽,一個個吊兒郎當,行進的步態比起他們東線的友軍,更鬆散、更隨意。

    打頭的那位算是代表。威廉.謝爾曼騎在馬上,手持一頂破舊、鬆垮的軟帽,得意洋洋地揮舞著。有人看見,謝爾曼將軍領口的扣子都沒有扣上。

    最後出場的是松江軍團。

    三萬五千人清一色的藍軍裝,沒有一點其他的花樣,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每一個士兵都昂首挺胸,精神奕奕。

    步伐齊整,槍刺如林。

    學生、市民們沸騰了,華盛頓還從來沒聽過這般響亮的歡呼聲。

    松江軍團經過檢閱台的時候,所有士兵的目光聚集到一個人身上,潮水般的“烏拉”聲喊了出來。長長的隊伍無始無終,激昂的口號也就無始無終。

    這不是事前安排好的程序,台上的領導們早已站得渾身痠痛,聞聲不由精神大震,揮手頻率愈快,笑容愈加燦爛。

    只有關卓凡知道,這些歡呼聲,是給他一個人的。

    閱兵之後,關卓凡和華盛頓諸公一一告別,啟程美國的最後一站:紐約。

    這裡面大多數的人,比如副總統漢尼巴爾.哈姆林、國務卿威廉.西沃德、戰爭部長埃德溫.斯坦頓、副總統候選人安德魯.約翰遜。以及格蘭特、謝爾曼、卡梅隆等。軒軍回國的時候。都會去紐約送船,但和亞伯拉罕.林肯,確實是真正的告別。再次見面,應該是林肯卸任總統之後的事情了。

    林肯對關卓凡說,卸任之後,他和瑪麗會帶上孩子周遊世界;關卓凡說,如果能夠在中國接待總統先生一家,將是他莫大的榮幸。

    臨別之際。兩人都有依依悵然之感。

    關卓凡想,算是英雄相惜吧。

    火車上,婉兒悄悄問關卓凡:我要不要去拜見兩位姐姐啊?

    關卓凡有點尷尬,沉吟了一下,說:以後還有的是機會,這一次就算了吧。

    當處在婉兒視線之外的時候,他的臉色暗淡下來。

    以後?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想好今後如何安置雅克琳和米婭。

    關卓凡和雅、米兩人還從來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帶她們回國是最順理成章的,但她們畢竟是美國人,願意從此長別故土嗎?

    如果不願意。只能就此放開手,讓她們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當然。房子、後半生的生活費用,他會安排好。

    人生確實是有生離死別這回事的。

    軒軍一部沒有參加華盛頓閱兵,早早地到了紐約,這部分部隊在紐約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回國前的各項準備工作。關卓凡到達紐約的時候,龐大的工作量已經有條不紊地完成了一大半了。

    關卓凡沒有住酒店,軒軍再一次徵用了上次駐紮的那間學校,關卓凡還是住在校長的辦公樓裡。

    校長很高興,除了認為這是一種榮幸、可以為校史增添光彩的一筆之外,關卓凡還以松江軍團的名義給學校捐了一筆款子。

    關卓凡對軒軍各部各項工作進行了一次細緻的檢查,結果很滿意。

    完成檢查工作的第二天,關卓凡在山度士的陪同下,來到了紐約州西端的長島。

    長島是一個風光如畫的去處,但其實應該算是一個半島,退潮的時候,三面環海;漲潮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島。

    路上,關卓凡發現山度士的臉上隱約浮現著一種奇怪的笑容,他從來沒見過山度士這種表情,不由好奇,問道:“山迪,你瞎樂什麼呀?”

    山度士搖了搖頭,微笑不答。

    應該不是為了“戰利品變現”計畫中已經到帳的那些資金吧。

    花旗洋行為此專門開設的戶頭上已經有上千萬美金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隨著運送到歐洲的貨物開始回款,國內國外疊加,資金流入的速度,會愈來愈快。

    這些錢,關卓凡決定,暫時先放在美國。

    好吧,不說就不說,看你能賣什麼關子。

    他們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來。

    這所宅子雖然比威利.希爾大宅小了一點,但造型雅緻,環境清幽。宅子面朝大海,周圍綠蔭繁茂,鮮花盛開。關卓凡一看就喜歡上了。

    雅克琳和米婭已經在階下等著了,笑靨如花。

    關卓凡想,哪裡不對勁呢?呃,是我看花了眼了吧?

    大小兩個美人縱體入懷,關卓凡一左一右攬住她們,淚水從兩張美麗的面龐上滑落下來。

    關卓凡摟著溫暖柔軟的酮體,腦子裡嗡嗡地,他終於確定了這麼一個事實:

    她們懷孕了,都懷孕了。

    看她們倆的身型,再算一算日子,靠,基本一擊即中啊。

    我這麼……牛嗎?還是白種女人特別好生養?

    出國之前,在北京的時候,每天對著兩個嫂子反覆撻伐;在上海的時候,和扈晴晴一天可以幾度春風,但她們都沒有懷上。

    還有,聖母皇太后那裡,似乎也沒有啥狀況啊。

    關卓凡一度認為,自己穿越上身的這個傢伙某些方面會不會有點問題。如果是,就太他媽的倒霉了。無數家產,大好河山,沒有人繼承了!

    事實證明,一場虛驚。

    關卓凡雲裡霧裡,整個人都覺得飄飄的。嗚喔,人生從此大不同啊。

    他記得看過一部“群穿”的書。穿越者們的第一波“嬰兒潮”,在穿越之後兩年多才到來。穿越者中的醫學、生物學、物理學專業人士分析之後認為,應該是穿越的時候,磁場環境巨大而急促的變化,暫時壓抑或改變了人體的某些功能。待人體完全適應了新的磁場環境,這些功能便慢慢恢復正常。

    就是說,出國之後、亞特蘭大戰役之前的某個時間點,老子的繁殖功能全面恢復了!

    天上有好多鳥兒在唱歌。

    這樣一來,原先發愁的那個問題就完全不是問題了,雅克琳和米婭自然要去中國,只不過不是現在。孕婦不適合長途航海,待生產之後,小孩子長到可以坐海船了,再把母子一起接到中國來。

    除了醫生和僕婦,阿倫特夫婦可以很好地照料女兒和雅克琳。

    當然,還有聯邦政府和關卓凡個人在美的龐大資源,他可以很放心。

    這所宅子,是和大舉購地同時入手的一批房產之一,各方面包括周圍環境,都非常適合孕婦靜養、活動。

    山度士笑著對關卓凡恭喜,關卓凡哈哈大笑,樂不可支。你小子賣的關子原來在這裡啊。

    雅克琳歉然說道:沒有第一時間通知他這個好消息,是她和米婭的共同決定,因為怕干擾他“辦大事情”。

    關卓凡大笑:“天底下哪有比生兒子更大的事情?”

    說完略覺不妥,笑著補充:“也是有的,就是生女兒。”

    接下來,宅子裡一直歡聲笑語,關卓凡隱隱然已感覺在享受天倫之樂。

    關卓凡盤桓到很晚才離開,回到紐約市區的寄宿學校的時候,夜已深了。

    婉兒沒有睡,還在等他。

    關卓凡有一點抱歉,但巨大的興奮壓倒了一切,看著嬌柔婉轉的小美女,不由想:這個小人兒什麼時候會懷上呢?

    此念一起,不可抑制,草草沖洗了一番,便上床對婉兒求歡。小婦人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好幾遍,精疲力竭,雲收雨散之後,紅暈未散的臉龐上掛著甜甜笑意,很快便沉沉睡去。

    關卓凡卻無法入眠。

    腦中精蟲既去,便變得無比清醒。他目光炯炯地盯了一會兒天花板,終於起身披衣,坐在桌前,點亮了燈,展開紙筆。

    歸國在即,要好好做一番總結,再為未來好好做一番規劃。

    軒軍已經脫胎換骨,這支部隊,以目前的狀態和戰力,即便面對英法,也不落下風。

    軒軍對關卓凡的向心力,已牢不可破。在近現代化的“國家”、“民族”概唸成形之前,自己就是這支部隊的絕大多數人的最高效忠對象——這一點,已經沒有疑義。

    軒軍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有完全專屬的資源以維持和發展,甚至可以相當程度上不依靠國內的朝廷和體制。

    自己已成為中、美之間最重要的橋樑,於美國而言,自己一定程度上已等同於中國。謀幹大事,不論為國為己,美國都會成為最強有力的外援。

    “戰利品變現”計畫,第二階段所得比原先想像的要多,以目前的回款速度和現有的款項分配情況來看,最終落入己手的,會超過原先的四千萬兩白銀的估計,大致在五千萬兩白銀上下。這筆資金,對中國即將展開的工業化,是寶貴的原始積累。

    在美國購入的大量土地,對洛克菲勒和摩根的投資,都會持續為中國工業化的原始積累加碼。

    “但是”,關卓凡鄭重寫下這兩個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6
第九十一章 咱們回家
        
    軒軍的戰鬥力,是在美國的大環境中、以美國北方強大的工業能力為前提的,失去這兩點,一切都會不同。

    回到國內,如果中國的大環境長時間不發生實質性的變化,軒軍不可避免地會沉淪、墮落,最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就像現在的湘軍,日後的淮軍,還有,原時空的北洋艦隊。

    另外一方面,如果中國不盡快實現工業化,建立自己的重工業體系,並在此基礎上擁有自己的強大的軍火工業,軒軍的戰力很快便會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近現代戰爭的消耗極其驚人,庫存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另外,戰爭中指揮通訊、交通運輸、後勤保障等,有賴於一個龐大的近現代工業體系的支撐,此間種種,絕不是倉庫裡面的一堆枯燥的數字可以概括的。

    這一點,美國之行給了關卓凡特別深刻的感受。

    原時空的中法戰爭,陸地上中國取得了局部的勝利,法國內閣因此而倒台。李鴻章等卻力主和議。當關卓凡還是一個中學生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何李鴻章如此“軟弱”,葬送大好局面,甚至迫害主戰的將領,簡直“賣國”!

    後來他明白了,不管李鴻章其他方面有多少值得非議的地方,但在這件事情上的主張是完全正確的。當時的勝利者中國已經耗盡了戰爭潛力,而失敗者法國才剛剛開始動員。不趁著局部的勝利達成一個可以接受的和議,再打下去,一定由勝轉敗,最終全局糜爛,不可收拾。

    這就是有沒有戰爭潛力的區別。

    近現代的戰爭潛力,來源於成體系的工業。

    說到底,這是工業國和農業國的區別。

    不認清這一點,不承認這一點,就會永遠被人扁。甚至。亡國,滅種。

    那麼,中國怎樣才能實現工業化呢?

    原時空的洋務運動?

    不是說一點成績沒有,但整體而言,已經被歷史證明是失敗的。病骨支離的肌體沒有發生根本變化,幾個製造局不過是病體表面塗抹的幾塊腮紅。而且,就是這一點點綴。也是低質量、低水平、低效率。

    當時洋務運動的主持者,如李鴻章之流,建立各種工礦企業的過程,也是從中分肥往自個兜裡揣銀子的過程。而且,對自肥的興趣,恐怕超過為國家“建立自主工業”的興趣。以致國家財政投入十塊錢。往往只有兩三塊錢的產出。

    至於各自為政,把自己創建的企業和軍隊視作自己的禁臠,其他派系的人固然不能碰,連國家也輕易動不得,就更不消說了。

    在這些企業和軍隊內部,不管殼子如何光鮮,運行和管理本質上還是舊官場、舊軍隊那一套。哪來的競爭力、戰鬥力?

    這些情況,非獨李鴻章為然,其餘如左宗棠等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差異只在程度而已。

    這是大環境使然。關卓凡想,如果自己處在和他們同樣的位置上,大概也會是同樣的做法。

    但現在自己和他們不是處在相同的位置上。因為“追求”不一樣,自己所謀,遠遠大於他們孜孜以求的功名利祿。

    對於自己來說。眼前利益、局部利益,之於長遠利益、全局利益,猶如左手之於右手,為獲得更大的利益,絕不會提前把必須的投資吃掉;而既然左、右都是自己的,也沒有必要這麼做。

    自己不但不會這麼做,也不能允許別人這麼做。因為。你這麼做,等於在割我的肉。

    關卓凡看來,辦企業,可商辦。可官辦,但萬萬不可“官督商辦”,這等於官商勾結,一起挖國家的牆角。

    商辦不消說了;這官辦,需要找到極有操守、極有能力的人來主持。

    不論商辦、官辦,或者說,不論“私有”還是“公有”,關卓凡以為,像中國這種後發國家的工業化,必須“計畫經濟”。

    工業化早期,需要集中有限的資源進行原始積累,需要引導甚至強迫有限的資源投入到重工業裡面,此非“計畫經濟”不能辦。“公有”固如此,“私有”亦然。原時空的日本、韓國,在其工業化形成和所謂“經濟起飛”階段,莫不如是。

    “計畫經濟”的實施,需要政治上的高度集權以做保障。像現在的朝廷,名義上君主乾綱獨斷,其實是幾架馬車勉強拼在一起拉貨,隨便一個所謂清流的摺子都可能打消一項重大國策,是根本沒有能力保障“計畫經濟”的實施的。

    而中國守舊力量無比強大,連“地球是圓的”都無法想像,不可指望通過辯論、講道理神馬的來說服他們支持改革,只能硬幹,反對者須以鐵血手段清除,這個也非高度集權不能行的。

    比如修鐵路、架電報線,難道非得辯清楚這些個東西不會“妨地氣、害神元”才辦得?

    那還能辦成什麼事?

    譚嗣同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關卓凡認為,“流血”沒錯,但可憐的譚嗣同把話說反了,要流的,應該是反對變法者的血。

    為此,關卓凡甚至不排除發動一場規模適度的內戰。

    至於“啟發民智”什麼的,根本緩不濟急。宣傳很重要,但以中國之現狀,所謂宣傳只能自上而下強行灌輸,指望自下而上形成足以影響大局的輿論,完全與虎謀皮;民間自發的對於普通老百姓的宣傳,死水微瀾,一點用處都沒有的。

    這些,都需要政治上的高度集權。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工業化一定會動中國最強大的一個階級——地主和士紳階級的奶酪的。

    兩漢以來,這個階級才是中國兩千年來的真正的統治階級,皇帝不過是他們的一個代言人。

    清朝後期,支持愛新覺羅家族為核心的滿洲貴族集團的統治的主要力量,已經不是旗人,而是漢族的士紳和地主階層。這一點,慈禧和恭王。是有清醒的認識的。

    當滿清貴族集團可以代表漢族地主士紳利益,愛新覺羅家族的統治就可以維持;一旦漢族士紳地主認為你不能代表我的利益,比如你弄個什麼“皇族內閣”出來,愛新覺羅家就得下台滾蛋了。

    這個階層,控制著資金、土地、勞動力,還有基層政權。

    工業化需要的,恰好是資金、土地、勞動力。另外。工業化是一種高度分工、有序組合的生產活動,必須通過基層政權,對各種資源進行有效的動員和組織。

    你有的,我都想要。

    關卓凡自問沒有能力將這個階層連根拔起,如何控制、削弱、演化這個階層,並在相當長時間內與之共存。是關卓凡今後面臨的最大的挑戰。

    這個“控制、削弱、演化”的過程再小心翼翼,也會引發激烈的反應和衝突,甚至戰爭。

    這一切,通通需要“高度集權”。

    欲行“高度集權”,關卓凡就必須先取得國家的最高權力。

    這條路上,其他的都好說,唯有一個障礙。或者說是“心理障礙”:慈禧。

    畢竟,她也算是“他的女人”。

    這個時候的慈禧,對國家來說,所作所為還是很正面的。

    簡賢任能,支持漢員和洋務,能夠控制住自己對於奢華享受的慾望。

    慈禧聰明天生,但囿於學識見聞,她並不能真正理解這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她當然不可能成為商鞅和彼得大帝。但關卓凡認為,比之學識更豐、見聞更廣的恭王和李鴻章,慈禧差不到哪去。至少,恭王和李鴻章等人需要的支持,她都給了。

    原時空慈禧的變化,發生在慈安暴崩、她成為唯一的太后、掌握了絕對權力之後。

    慈安暴崩,慈禧的嫌疑是很大的。但原因絕不會是傳說中的什麼慈安以咸豐生前“密詔”相迫。慈禧乃毒殺慈安。

    政治不是唱戲,皇帝臨死前的責任是指定好接班人,做好接班的安排,沒有更多的了。妄圖介入自己死後多年才可能產生的最高權力爭奪。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也是嚴重的“越權”,是對後代皇權的嚴重侵犯。

    皇權發展到清朝,分際已經非常明確,皇帝會小心不越過應有的界限。咸豐又不是強勢的皇帝,不可能做這種小說家言的荒唐事。

    關卓凡認為,原時空,安德海的死,才是逼迫慈禧萌動殺機的最重要原因。

    安德海出京,一定是得到慈禧的允許的。但安德海一離開慈禧的直接庇護,皇帝、恭王、地方督撫便行動起來,緊密配合,像宰一隻鴨子那樣,殺掉了安德海。

    其中,也能見到慈安若有若無的影子。

    事前,沒有任何人跟慈禧打任何招呼。

    誰都知道,安德海是聖母皇太后最親信的人。他再罪大惡極,招呼總要和聖母皇太后打一聲吧?

    這個“聖母皇太后”,到底有多少份量呢?

    可以想見慈禧的震撼。

    她一定會把這件事看成某些人對自己的嚴重警告。如果自己不如某些人之意,如果某些人真的動了異樣的心思,自己這個所謂的聖母皇太后,完全會被輕鬆地送入冷宮,甚至,可能有更加不堪言之事。

    原來,上有慈安,下有恭王,現在,多了一個皇帝,自己的親生兒子,卻和自己怎麼都不對付。

    這幾個,眼看著都成了自己的敵人。

    怎麼能夠不寒而慄?

    徹底消滅落入那種可怕下場的可能性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己掌握最高的、絕對的權力。

    這個權力在哪裡?在慈安那裡。

    那麼,怎麼拿過來呢?

    太簡單了。

    關卓凡想,換了我,也受不了這個刺激,也禁不住這個誘惑啊。

    慈安的死因,應該在那個時候就種下了。

    “絕對權力”這個東西,猶如毒品,沾上了就戒不掉。甲午戰爭的失敗證明洋務運動的無效,主政者當然要負責任,要求更徹底、更激進改革的人士當然會要求更換主政者。於是,為維持手中的“絕對權力”,慈禧不可避免地向保守派尋求支持。

    這個時候的慈禧,才真正走向了時代和國家的反動。

    關卓凡想,這一切,最好都不要發生。

    如果慈禧能夠在接觸到絕對權力之前就退出政治的核心舞台,對她好,對慈安好,對國家好。

    政治這種事情,還是留給男人來做吧。

    畢竟,你也算是我的女人。

    想的很美,有實現的可能嗎?

    關卓凡嘆了口氣,他沒有把握。

    回到國內,入軍機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此外,有幾塊地盤、幾個位子,要想辦法抓在手裡。

    在自己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推行全面的改革之前,要想辦法維持軒軍的戰鬥力。

    軒軍不能歇下來,要找仗打。戰爭是維持戰鬥力的最好方式。

    這些戰爭,都是應該打甚至必須打的,至少,產出都比投入高。

    還有,軒軍的軍裝和儀注,必須完全按照西式軍隊的來,不打一點折扣,不搞初到美國時的“對外美軍,對內大清”那一套了。

    這一點很重要。軍裝、儀注和戰鬥力密切相關。近現代軍裝的意義之前討論過,不再贅言;近現代軍隊的儀注,其實反應了近現代軍隊的紀律和層級的內核:尊嚴、平等。這是士兵們的勇氣和戰鬥力的重要來源。

    兩支軍隊:一支軍隊,下級挺胸昂首給上級敬禮,上級還禮;一支軍隊,下級見到上級就磕頭打千兒,上級心請好的時候抬手虛扶一下,說一聲:“起來吧。”

    請問,哪一支軍隊有戰鬥力?

    而且,這可以在心理上將軒軍和國內其他軍隊區隔開來,培養軒軍一覽眾山小的自我意識,增強軒軍的榮譽感,這些,能夠有效抵抗周圍環境對軒軍的下拉作用。

    總之,和剛到美國的時候剛好倒過來,對外什麼儀注再說,軒軍內部,只要穿了軍裝,百分百美軍范。

    說不定會有人囉嗦,但壓力一定要頂住,“西法練兵”,這就是“西法”。

    下一個階段,軒軍發展建設的重點,要放在海軍上了。

    想到即將擁有一支完全屬於自己的鐵甲艦隊,關卓凡就渾身發熱。

    原時空,海軍既是這個時代的中國最大的驕傲,也是最大的恥辱。這個場子,由我來找回。

    還剩下什麼呢?嗯,那隻高盧雞,那頭約翰牛。

    對法國,關卓凡已經有了一套預案,並已開始做前期的準備工作。

    對英國,關卓凡希望,在自己對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啟釁之前,日不落帝國已經由於某種原因,被相當程度地削弱了。

    聽起來天方夜譚,但事在人為。

    畢竟,我是大預言家。

    寫了滿滿的三頁紙。放下筆,關卓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吐了一口長氣,閉上了眼睛。

    然後,睜開眼睛,擦著一根火柴,湊了上去。

    燒焦的紙張蜷曲起來,火光躍動。

    好吧,咱們回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6
第一章 先辦勝保
        
    大致是關卓凡剛到薩凡納的時候,他的密摺到京了。

    小小一個黃匣子,上了鎖。慈禧找出對應的鑰匙,打開鎖,取出密摺,展了開來。

    說是密摺,其實是利賓代筆,極精神的一筆顏體字。全折寥寥數語,掐頭去尾除掉套話之外,最重要的不過十餘字:“慈恩深重,臣不敢以私害公。”

    慈禧的面上浮出笑意,這種委婉但堅定的姿態,是在她預料中的。

    第二天,軍機叫起,定下了拿辦勝保的章程。

    這個差使,交給了荊州將軍多隆阿。多隆阿部此時駐紮在豫西浙川,他奉了密旨,兼程北上,用的名義,是援救潼關。

    當時同州、朝邑一帶,回亂最烈,距天下重險的潼關,不過數十里之遙,回匪如果拼了命,一日可到。而西捻正在往西竄擾,如果捻回合流,潼關的局面就非常危險了。萬一潼關不保,由西北而中原,必全局糜爛。

    朝廷屢次飭令勝保東援同、朝,但不知道勝保到底吃什麼吃壞了腦子?只在西安日日置酒高會,濫作威福,今天打打誰的軍棍,明天瞅誰不順眼,上本參奏。急如星火的軍情、朝廷的嚴詞督促,一切置若罔聞。

    非但如此,他還生出新的花樣,奏請以陝西巡撫“幫辦軍務”。如果奉准,陝西巡撫就成了他的名正言順的部下,他的“札”,就更加理直氣壯、揮灑自如了。

    慈禧和恭王終於壓不住火,連降三道諭旨。口氣一道比一道嚴厲:

    “勝保督兵日久。平時自詡方略。所謂‘通盤籌劃,洞悉賊情’者安在?”

    “倘或有失,該大臣自問,該當何罪?並何顏面以對天下?”

    “該大臣務即力圖補救,毋再玩忽,謂朝廷寬典之可幸邀也!”

    勝保破口大罵,最後激憤之下,不知不覺中連“恭老六”的娘親都掃了進去。

    大行的文宗皇帝十歲喪母。全靠恭王的生母靜皇貴妃養育成人。少年的文宗和恭王,是一母同胞的情分。靜皇貴太妃薨逝之後,贈封康慈皇太后。恭王雖然和大行皇帝種種芥蒂,但終因這份淵源,地位自然而然高於其他的兄弟。

    因此辱及康慈太后,跡近叛逆了。

    幕僚們聽得目瞪口呆,撟舌難下。

    罵歸罵,勝保也看出來了:再不“力圖補救”,朝廷真要翻臉了。

    可是怎麼“力圖補救”呢?

    勝保手下的兵,經過他近年來反覆的侵餉、濫威。已經不是祺祥政變時候的兵了,更加不是八里橋時候的兵了。全然地打不了仗了。

    昏了頭的勝保,使出一招自以為神妙的棋來:用督辦陝西軍務大臣關防的護照,調在安徽的苗霈霖部至陝西剿回。

    這下子真正捅了馬蜂窩。

    苗霈霖陰鷙毒辣,包藏禍心,朝野共知。他勉強就撫,不過迫於形勢。而朝廷雖不得不對他懷柔姑息,但高度警惕,防範森嚴。苗霈霖正苦於周邊都是監軍,無法動彈,勝保一紙調令,恰如久旱甘霖,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朝廷地方都手忙腳亂。徽、蘇、魯、豫各地飛檄告警,朝廷一面嚴令勝保“速行阻止”,一面六百里加緊廷寄僧格林沁,對苗沛霖“妥為開導,剛柔互用。如不聽阻止,即著分撥兵勇,併力兜剿,毋許一人一騎,闌入境內”。

    因為勝保的荒唐,“捻亂”、“回亂”之外,又生出一個“苗亂”,中央機樞、地方督撫,對勝保無不切齒痛恨,私底下皆曰“可殺”!

    於是催促多隆阿,早至西安,“早日紓朝廷西顧之憂”。

    多隆阿此人,曾經做過勝保的部將,和勝保算是有舊。朝廷選他來辦勝保,這也是一重考量,因為多少可以慢勝保之心。多隆阿後來轉投胡林翼麾下,屢立戰功,和湘軍的鮑超齊名,有“多鮑”之稱。

    多隆阿雖然不識漢文,但頗有謀略,在當時的旗員中,算是賢者了。

    多隆阿先到了潼關,他一安下營來,就請了駐紮在黃河對岸、山西境內的西安右翼副都統德興阿來公館會面。

    德興阿和多隆阿都是黑龍江出來的,還是很近的親戚,也不識漢文。但他粗魯使酒,有勇無謀,能力遠不能和多隆阿相比,曾因連打敗仗被貶至六品,後來上下活動,又慢慢升到了二品的副都統之位。

    德興阿這個西安右翼副都統會跑到山西來,是拜勝保之賜。

    西安左翼副都統被勝保打了軍棍,趕回北京養傷,這個前文已經說過了;右翼副都統德興阿和勝保也不相得,但德興阿後台硬,勝保不好打他軍棍,於是趕了他去山西。

    做陝西的官,卻被扔到客地山西,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情,因此德興阿早就對勝保恨得牙癢癢的了。

    德興阿朝中有人,是知道多隆阿的來意的。他對著多隆阿行滿洲的“抱見禮”,微屈一膝,抱著多隆阿的腰,興奮得滿面通紅:“大哥,可算把你盼來了!”

    多隆阿點點頭:“老三,咱們屋裡說話。”

    多隆阿詳細地詢問了勝保部下部署的情況,德興阿自然知無不言;除此以外,因為拿辦勝保之後,多隆阿就要接替勝保的位子,所以對同州、朝邑一帶的匪情也特別關注,問得非常詳細。

    但這方面,德興阿的情報卻比較粗疏。本來德興阿駐守河東,主要責任就是防備回匪渡河,竄擾山西。同州、朝邑和德興阿的防區一河之隔,他卻糊裡糊塗,多隆阿不由暗暗失望。

    德興阿關心的是:“大哥,我這個西安右翼副都統,什麼時候可以回任啊?”

    多隆阿敷衍道:“快了,快了,總要先辦了勝保。”

    德興阿大樂:“是啊,是啊,先辦勝保,先辦勝保。大哥,想到勝克齋裝在囚車裡的模樣,今兒晚上我是別想睡得著覺嘍,哈哈!”

    多隆阿“哼”了一聲,說道:“你還是好好睡你的覺罷。上頭吩咐,勝克齋不加械具,不坐囚車,他還是坐他的八抬綠呢大轎,只是在轎槓上纏一條鐵鏈,以示裡面的人是犯官罷了。”

    德興阿大為愕然,問道:“這麼便宜他?那是為什麼?”

    多隆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微微一笑,說道:“誰知道呢?反正上頭怎麼吩咐,我就怎麼辦。”心裡卻說道:你在上面認識人,人家後面就沒有人了嗎?

    多隆阿“入援潼關”,勝保是知道的,雖然覺得被掃了面子,但多少能緩解一些自己的窘迫的局面,因此也不甚在意。反而沒了領兵東援的緊迫,一口氣鬆下來,於是各種請餉請糧的公事,一律壓著不辦,只是日日高樂。

    這一天,正在西花廳和一班幕僚文案“詩會”,材官進來,小心翼翼地報說:多隆阿將軍的兵已經到了渭河南岸,在灞橋橋頭紮營了。

    勝保一愣:多隆阿不是在潼關嗎?他進省來做什麼?莫非來聽節制?來啊,派個人去問一問。

    不久,材官回報:多大人說,確實是來聽克帥的節制的,明天一早就過來參謁。

    勝保“哼”了一聲,說道:“多禮堂不懂規矩!他應該先過來參謁上官,再紮營的。算了,老多也是跟過我的人,知道他大字不識幾個,規矩禮數什麼的,不苛求他啦。”

    勝保不當回事,他的那些部下,可都暗自嘀咕,滿營人心浮動,有的人私下底打點行李,已經做好了各奔前程的打算。

    五更時分,勝保好夢正酣,有人來敲房門。勝保一驚而醒,然後聽得他的老僕顫抖的聲音:“大帥,多大人已經進了中門,他,他是來傳旨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6
第二章 一字驚醒夢中人
        
    勝保懵了:這個時辰來傳旨?

    他再遲鈍,也曉得情形不妙。勉強穿戴齊整了,來到大堂。只見燈火通明,到處都是多隆阿的兵。槍上膛,刀出鞘,如臨大敵。

    多隆阿站在上方,面無表情。

    勝保心底哀哀地叫了一聲,腿一軟,便在香案前跪了下去。

    多隆阿取出上諭,清了一下嗓子,開始宣旨。他其實不識漢文,都是幕僚事前教他念熟了,背誦而已。

    “諭內閣:前因陝西回匪猖獗,特命勝保以欽差大臣督辦陝西軍務,責重任專,宜如何迅掃賊氛,力圖報效?乃抵陝已經數月,所報勝仗,多系捏飾;且納賄漁色之案,被人糾參,不一而足,實屬不知自愛,有負委任!勝保著即行革職,交多隆阿拿問,派員迅速移解來京議罪,不准逗留。多隆阿著即授為欽差大臣,所有關防,即著勝保移交多隆阿只領,所部員弁兵勇,均著多隆阿接統調遣。欽此!”

    上諭宣完,勝保已渾身篩糠,汗出如漿。他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罪臣……領旨,謝恩。”

    多隆阿心中感嘆:這哪裡還是八里橋那個神采飛揚的勝克齋?

    但這個時候由不得他憐憫猶豫,多隆阿一揮手:“摘頂戴!”

    旁邊有人立即上前,將勝保的頭上的大帽子摘下,然後取下了上面的珊瑚頂子和連著花翎的白玉翎管。

    多隆阿溫言道:“把勝大人扶起來吧。”

    兩個材官,一左一右,把勝保一個肥大的身軀攙了起來。勝保哆哆嗦嗦。總算勉強站定了。

    多隆阿說道:“克翁。奉旨辦事。我也沒有法子。”勝保嘴唇囁嚅了幾下,剛想說點什麼,多隆阿已變了顏色,喝道:“奉旨查抄!不許徇情買放,也不許騷擾內眷!違者軍法從事!”

    勝保大急,不知哪裡生出來的精氣神,突然手腳口齒都利落起來,對著多隆阿連連打躬:“禮堂。啊不,禮帥,禮帥!格外開恩,格外開恩!”

    多隆阿沉吟了一下,道:“給你十馱行李。”

    勝保張了張嘴,想說:“這可不夠啊。”但總算知道再說話只能自討沒趣,又把嘴巴閉上了。

    多隆阿知道他想說什麼,嘆了口氣,道:“克翁,你把你的那些個姨太太遣散幾個罷。這樣不就夠了嗎?”

    他本來還想提醒勝保,特別是“那個姓呂的姨太太”。但此事敏感。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來。

    其實不需要勝保遣散,沒幾天功夫,他的那三十幾個姨太太,帶著各自的細軟,大半走得不見了。旨意中並沒有拿問家裡人的話,多隆阿也不去管她們。

    那個“姓呂的姨太太”,倒是沒有走掉。

    軍機處知道勝保已經拿下,便催促多隆阿將犯官從速遞解進京。

    於是眷屬坐車先走,勝保的那個老僕跟著。多隆阿派了兵護送,不過只限於陝西境內,出省後多部的兵就要返回,餘下的路,得自己走了。

    勝保做了八抬的綠呢大轎,轎槓上栓了一條鐵鏈,接著啟程。押解官是一個千總,臨行前多隆阿密密地叮囑了一番。

    一路上,押解官兵只是嚴密關防,勝保不能自由行動,但生活起居完全不受干涉,甚至可以會客。

    勝保事事愛學年羹堯,諸般荒唐,卻有一件學得好,就是禮遇文士。他對武官凶,待士卒無恩,但對自己的幕僚、文案卻很客氣,從來沒有剋扣過他們的薪資,還常有賞賜。因此很有幾個幕僚感念勝保的知遇,既然可以會客,便先後前來拜會。既為勝保開解壓驚,也為他籌劃免罪之道。

    這給了勝保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落難之際,故人不棄,是最大的安慰和鼓勵。勝保漸漸地從幾乎崩潰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又有了曾經的統兵大員應有的從容沉靜。

    後來,一些以前跟過他、又因為種種原因離去的前幕僚也尋了過來。

    其中一個,叫蔡壽祺,字紫翔,號梅庵,江西德化人。

    此人進士出身,原來在京中做翰林,實在受不得清苦,乃投入勝保幕中。蔡壽祺做事,有人認為虛妄浮誇,但他疾聲厲色,坐言起行,自有一份狠勁,很對勝保的胃口。原想好好保一保他,但蔡壽祺忽遭丁憂,而江西被兵,道路斷絕,被迫留京守制。勝保給了他一些接濟,其餘的只好暫時放開手了。

    兩個人失去聯繫很長一段時間,在這種境況下重逢,都感慨萬千。

    蔡壽祺憂滿之後,離京到處“找機會”,但他再也沒撞上像勝保那樣欣賞他的主家,反而不止一次被人厭惡甚至驅趕,因此也是一肚皮的牢騷。此時和勝保兩個對酌密言,故人情殷,都猶如空谷聞足音,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勝保一如既往痛罵恭王,蔡壽祺卻說道:“克帥,中樞諸公里雖然有人嫉賢害能,但朝廷對你,還是大有餘地的。”

    勝保眼睛一亮:“梅庵,這話怎麼說?倒要請教。”

    蔡壽祺說道:“克帥請想一想,你遭事以來,多禮堂對你,是否格外優容?種種措置,恐怕不是多某一己所能決定的。”

    勝保細細地想了一番,點頭道:“你說的不差。難道有人良心未泯?”

    蔡壽祺冷笑道:“只怕無關‘良心’事。到底是克帥你的本錢厚,有人手頭緊,不能不對債主好臉色罷了。”

    這個比喻很有味道,但勝保還想不明白,說道:“梅庵,不妨直言!”

    蔡壽祺以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李”字。

    這是指李世忠。

    勝保皺著眉,搖了搖頭,說道:“不會是他,他沒有這個份量。”

    蔡壽祺又寫了一個“苗”字。

    勝保苦笑道:“本來是一招好棋,可惜我落子太早。此時他和朝廷已經幾乎翻了臉,我這兒哪裡還說得上話?”

    蔡壽祺微微一笑,又寫了一個“關”字。

    勝保瞪大了眼睛,突然一拍大腿,說道:“一字驚醒夢中人!梅庵,你這個字,萬金不換!”

    蔡壽祺大為得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克帥,‘這個字’回來之前,朝廷是絕不會對克帥明詔處置的。‘這個字’回來後,朝廷倚俾正殷,他的面子,哪能不給?只要克帥你人沒有事,起復大用,那還不是隨時的事情?”

    勝保連連點頭,也壓低了聲音:“受教,受教!我這個侄……嗯,‘這個字’,確實是個講情義的。嗯,大有可為,大有可為!”

    蔡壽祺道:“‘這個字’一回來,壽祺便登門拜訪,克帥且請忍一時委屈,靜候好音,自有海闊天空一日的。”

    兩個人又密密地議了很久。

    臨告辭的時候,勝保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遞給蔡壽祺,說道:“梅庵,京中米珠薪桂,居大不易,這點錢,貼補家用,你別嫌少。”

    蔡壽祺接過,定睛看時,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蔡壽祺這輩子手上就沒入過這麼大一筆錢,眼圈登時紅了。正想說點什麼,勝保已經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說道:“梅庵,你我的交情,可不能說什麼見外的話!”

    蔡壽祺走後,勝保非常興奮,坐不下來,繞室緩行,很想做一首“孤憤客旅”之類的詩。正有了兩句,突然門外一陣喧嘩,然後他那個隨眷護持的老僕衝了進來。

    勝保看時,不由大吃一驚。這位老僕鼻青臉腫,嘴角還有血跡,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都是塵土泥漿。

    勝保暗叫不好,老僕“噗通”一聲跪在他的面前,哭道:“大帥,行李和幾位姨太太,都,都被德興阿搶走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7
第三章 僧王陣亡
        
    勝保晴天霹靂,目瞪口呆,滯得一滯,才顫聲問道:“呂姨太呢?”他還抱著一絲的僥倖。

    老僕哭道:“也叫德興阿一起劫走了!”

    勝保五內如焚,愣了半響,大聲道:“拿紙筆來!我要參多禮堂!他縱兵殃民,土匪!土匪!”

    一個幕僚趕忙過來勸解,說惡行是德興阿所為,暫不宜和多隆阿翻臉,還是先寫信向禮帥申訴,如果要不回眷屬行李,再參他不遲。

    勝保頹然坐下,道:“唉,我方寸已亂,就照你說的辦吧!”

    於是寫了信,交給那位千總,又送了他二百兩銀子,囑他面呈禮帥。信中話說的很重:如果沒有切實的回音,絕不再往前走,“義不受辱,有死而已”。

    那千總不敢怠慢,佈置好關防,上馬去了。

    勝保心境略定,問老僕詳情。原來自風陵渡過黃河後,即進入山西境內,多隆阿派的護衛就在河西的渡口和勝保的眷屬分手。過河後,天已向晚,一行人便宿在蒲州城外的一座關帝廟裡。

    到了半夜,出事了。一大群兵湧了進來,不由分說,將所有行李和幾口女眷全部擄走,老僕略略攔阻,便拳腳相加,打翻在地。

    還不止,這群兵順手洗了旁邊的一條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村子——村裡的大部分人都去逃難了,逼得村中兩個年輕女人投了井。

    這個地界正是德興阿的防區,不是他幹的還能有誰?

    勝保將德興阿恨入骨髓,心想就算眷屬行李要得回來。此仇也不能不報。可是。怎樣才能出這一口惡氣呢?

    第二天。那位千總風塵僕仆地回來了,說多大帥答應了,已經派了人去蒲城交涉。

    千總的意思是勝保也該啟程,“迎了上去,有多好呢?”但勝保發了牛脾氣,不見到眷屬行李,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走。千總無可奈何,只好一起等著。

    等了兩天。終於把十馱行李、三位姨太太等了回來。

    然而,呂姨太不在其中。

    勝保暴跳如雷,德興阿派來“護送”眷屬行李的把總卻不慌不忙,說道:“德大人說,這位呂氏,是逆犯的老婆,他得公事公辦。”

    勝保瞠目結舌,答不上話。

    這真是“七寸”所在,明知道德興阿假公濟私,但不論勝保還是多隆阿。都拿他無可奈何。

    想到人間仙色的呂姨太,從此在德興阿這個粗坯身下婉轉呻吟。勝保只覺痛酸苦澀幾把小刀子同時在心窩裡面剜絞,人生索然無味,什麼都不再想了。

    終於到了北京。

    犯官被送入刑部,刑部的司官接收了多隆阿的咨文,把勝保交給“提牢廳”,安頓在“火房”裡。關門落鎖,勝保便踏踏實實地坐起了牢。不過所謂“坐牢”,乃是“浮系”,只是失去自由,可以讀書,可以會客,還可以從外面叫席面和剃頭匠什麼的進來。

    無論如何,拿辦勝保這件大事告一段落,兩宮和軍機們都鬆了一口氣。

    但還沒等他們吐完這口氣,一件更大的事情發生了:僧王陣亡了!

    之前派了曾國藩會剿捻匪的差使,但廷寄發出,等來等去,等不到曾侯爺的動靜。兩宮和恭王正不耐煩,曾國藩人沒動靜,摺子卻終於到了一封,一看題目,就叫人倒吸一口冷氣:“遵旨剿賊,瀝陳萬難迅速情形”。

    曾國藩在摺子裡反覆喊難。

    先說沒人,“金陵楚勇裁撤殆盡,須另募勇丁,期以數月訓練成軍”。

    再說沒馬,“捻匪積年戰馬甚多,馳驟平原,其鋒甚銳”,要到古北口採辦戰馬,再加以訓練。

    最後連水師都扯出來了,“拒賊北竄,唯恃黃河天險”,興辦水師,需要的時間更長,云云。

    慈禧、恭王明知曾國藩是不願意接這個差使,才諸多藉口,卻一條也駁他不倒;就算能駁,正指著人家出力,也不好駁。於是君臣相對苦笑。

    僧格林沁更加緊張,不是擔心曾國藩不出兵,是擔心曾國藩出兵。曾剃頭真要從南邊插一槓子,自己這個親王的臉面往哪裡擱?

    湘軍克復金陵,僧格林沁已經深受刺激;關卓凡後進崛起,隱然有壓倒他這個“旗人老前輩”之勢,再添一層刺激;朝命曾國藩會剿捻匪,更是等於直接打他的臉,僧格林沁心裡猶如火燒,真拼了命了。

    其時捻軍竄至河南鄧州,僧王出擊,先敗後勝,於是窮追不捨。那一帶地形崎嶇,馬隊不能盡展所長,多次中伏,雖無大的損傷,但僧王愈加惱火,追擊愈急,經常一晝夜走兩百里。宿營時,衣不解帶,以親王之尊,亦是席地而寢,天光微熹,便第一個上馬而去。

    這般追逐不休,他親將的幾千馬隊,終於和後面的十幾萬步軍完全分開了。

    追到山東曹州,捻軍故意示弱,說只要僧王不追得這麼緊,就可以投降。僧王以為捻匪已至末路,於是數千輕騎,全力出擊,卻落入捻軍的伏擊圈,血戰不利,被迫退入一座空堡。

    捻軍四面合圍,在空堡周圍挖掘長壕,一旦掘成,官軍即成困獸,蒙古馬隊也再沒有什麼用處了。

    於是官軍只好拚死突圍。此時的僧王,神元消耗,幾乎燈盡油枯,全靠喝酒來勉強支撐;而官軍的嚮導,是一個投降的捻子,臨陣起了異心,將幾千官軍往捻軍佈防最嚴密的去處帶。

    這樣廝殺了一夜,官軍幾乎全軍覆沒。

    戰後,僧王的屍體是在一片麥田裡找到的,身被八創。

    僧王的親信部下提督陳國瑞,親自背了僧王的遺體,進曹州城,素服治喪。

    朝野震驚。兩宮破例於午後召見軍機,君臣相顧黯然,慈安太后更是落下淚來。

    先議僧王的恤典。乃定派御前侍衛隨同僧王長子貝勒伯彥訥謨詁赴山東迎喪,輟朝三日,恤典從優,具體辦法由軍機處會同吏、禮二部及理藩院商定,另行請旨。

    這些都好辦,難辦的是,接下來的仗,怎麼打?

    捻匪士氣大振,東捻做出北渡黃河的姿態,一旦渡過黃河,隨時可能進犯河北,京畿重地即在捻軍威脅之下。朝廷已令直隸總督劉長佑調兵遣將,嚴密監視。但如果捻匪北犯,直隸的兵能不能擋得住,實話說,一點把握也沒有。

    西捻已竄入山西境內,如果由得捻匪繼續西向,抵近山西、陝西交界地區,多隆阿部兩面受敵,一旦支撐不住,捻、回合流,西北必全局糜爛。西北如果淪陷,西捻、回匪合而東謀,東捻接應,中原遍地烽火,而且地近京畿,其禍不可測,甚至過於洪、楊!

    原先打的如意算盤,是曾國藩搭僧格林沁,剛柔相濟,庶幾可在軒軍回國之前穩住剿捻這架傾斜的“馬車”。結果曾太慢,僧太快,一個還沒有上車,一個已經翻車,而軒軍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國!

    兩宮和軍機眼中出火,頭上冒煙,慈安又流下了眼淚,這一次不是為了僧王,而是憂慮形勢。

    軍機全班大駭,主憂臣辱,為臣者不能紓主上厪慮,包括恭王在內,都羞慚無地,跪倒匍匐請罪。

    但這並不能解決問題,現在也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慈禧還拿捏得住,溫言撫慰了幾句,“總要議計出一個妥當的對策來!”

    曾國藩是指望不上的了。慈禧恭王都看了出來,曾國藩盈滿自抑,加上勳名已足,心力已衰,是真不想再打仗了,硬逼著他上陣也未必能打好,強扭的瓜不甜。

    國內能堪一方之任的人還有兩個,一個左宗棠,一個李鴻章。左宗棠現在福建追剿汪海洋、李世賢,雖然節節勝利,但畢竟尚未競全功,現在將他北調,閩浙的匪情一定死灰復燃。

    就剩下一個李鴻章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4 21:37
第四章 雲霓之於大旱
        
    於是顧不得會不會再扶出一支“淮系”,決定曾、李師弟再掉個個兒,曾國藩回任兩江,籌辦糧台,原署理兩江的李鴻章接曾國藩的欽差大臣的位子。

    可是李鴻章哼哼唧唧,和他的曾滌生老師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鴻章回奏,“淮軍疲憊,久疏陣仗,倉促之間,難堪大用”,而且,“子藥不齊,馬匹不備”,反正要好好操練,買槍買炮買戰馬,而這些,都需要時間。

    真實原因是李鴻章署理兩江,正做得興頭,要他離開這好不容易到手的膏腴之地,去辦剿捻這種苦差事,哪裡會情願?

    他倒也不是什麼事情都不做。李鴻章下了手札,令先前入鄂接受曾國藩節制的劉銘傳一軍,準備出鄂入豫,希望可以此向朝廷交差。

    李鴻章自己,在江寧擺出一副“俺在後方通盤籌劃、主持大局”的架勢,總之,不肯離開兩江總督的位置就是了。

    可李鴻章這麼陽奉陰違,先不說剿捻事宜誰來抓總,他不離開江寧,曾國藩怎麼回任呢?

    兩宮太后、中樞諸公個個度日如年,正待峻詞督促,關卓凡在美國的最後一份摺子到了。

    真是雲霓之於大旱!

    宮內宮外,歡然鼎沸;君臣對唔,笑逐顏開。

    美國平叛,到底競了全功!這一支揚威異域的子弟兵,到底要回來了!

    計算日期,此時的軒軍,已經在海路上了。兩個月後。群丑股慄。百邪全避。

    就如查塔努加大捷那一次。美國政府的“賀折”也“適時”地到了。言美詞甘,“熱情”地不得了,君臣推敲語義,是要和中國“結盟”的意思。

    美利堅國以當今世界諸國中的強者而做此姿態,則“萬國來朝”不為虛飾了。君臣們就在由西北到中原的遍地烽火中,看到中興的氣象露出了崢嶸。

    慈安又當著軍機們的面流下了眼淚,但這一次下面的臣子們不必謝罪,因為這是喜悅的淚水。

    關卓凡的摺子還有一個附片。也非常重要,“略陳剿捻二三事”。

    利賓從上海啟程赴香港的時候,還沒有僧王陣亡的消息,關卓凡當時只是已經知道了朝廷派了曾國藩會剿捻匪的差使。他做此陳奏,是為朝廷計,預作規劃;雖礙僧、曾在前,沒有明著自動請纓,但言下之意非常清晰,是打算一回國,不洗征塵。便立即投入剿捻的疆場。

    這份為國不計利害的拳拳之心,比之曾、李師弟的推三阻四。真是天上地下!

    兩宮和軍機都非常感動和欣慰。本來人家在外面打了差不多一年的仗,加上海路疲憊,怎麼也得休整一小段時間,現在不必擔心關卓凡為難了。

    想起辛酉政變之後,關卓凡自請從二品降為七品,提數百孤軍,赴上海之難;打平長毛後,不避萬里波濤之險,親將軒軍入美平叛;如今大功克成,想的第一件事,卻是國內的主上之憂。君臣都不勝唏噓,慈安反覆感嘆:“難為他,難為他!”

    慈禧心中火熱:我怎麼會遇上這樣一個男人?

    就這份附片的具體內容,兩宮和軍機認真研議了很久。

    以前朝廷剿捻的章程,無非兩個字,一個“追”,一個“堵”。這個方略,關卓凡是不讚成的。捻匪飄忽,一味地追,是追不上的;而敵主動,我被動,敵人的動作又快,也是堵不勝堵。

    關卓凡以為,應改為一個“趕”字,一個“圍”字。

    所謂“趕”,不求也不必追上捻匪,而是將捻匪驅向預設的地區;所謂“圍”,是提前預設兵力,捻匪進入該地區後,四面合圍,聚而殲之。

    這個地區的選擇,要非常講究。最好四面有山、河、海這種天然的地理障礙,捻軍進去了,就很難騰挪。

    關卓凡建議,以山東壽光一帶為首選。

    這個地區,北面是大海,西面是防衛森嚴的黃河,南面是高拔險峻的沂蒙諸山,東南呢,有一條彌水攔阻,是天造地設的“口袋”。

    如何將捻匪趕進這個“口袋”呢?

    關卓凡認為,捻匪說是流竄數省,但以現在的情勢,江蘇有軒軍,捻匪是進不去的;安徽有淮軍,捻匪也進不去;另外,既然曾國藩已經移節湖北、安徽邊境,劉銘傳又已入鄂,想來捻匪在湖北也立不住腳。

    於是,就剩下河南和山東了。

    關卓凡認為,捻匪到處流竄,說到底兩字,“就食”而已。就是說,哪裡有吃的捻匪去哪裡。

    因此,“辦流寇以堅壁清野為上策”。

    關卓凡在附片中說,“捻匪沿途擄獲騾馬,每人二三騎,隨地擄添,狂竄無所愛惜,官軍不能也。又彼可隨地擄糧,我須隨地購糧;勞逸飢飽,皆不相及。今欲絕賊糧,斷賊馬,惟趕緊堅築堡寨,若十里一寨,賊至無所掠食,其計漸窮,或可剋期撲滅。”

    具體操作:河南全境堅壁清野,山東則暫緩;曾、劉北上壓迫,然後“防守黃運,蹙賊海東”,就是說,到時候只有壽光一帶才有吃的,就算捻匪知道這酒有毒,也得喝下去。何況,他們還多半看不出這是一杯鴆酒。

    至於東捻和西捻的關係,關卓凡認為,東捻是捻軍的主力,剿捻必須先東後西,這個次序不能亂。西邊重點還是回匪,如果西捻竄入山西,官軍要做的是斷絕回、捻的聯繫,而不能把精力花在追著西捻的屁股跑上面。

    待東捻剿平,西捻再怎麼折騰、甚至和回匪合流,都沒有用了。

    這是一篇嶄新的大戰略,僧王的陣亡間接證明了這個戰略的正確性。慈安還是懵懂,只覺得有道理,道理在哪兒,說不大上來;慈禧和恭王、文祥、曹毓瑛幾個,卻是心潮起伏:真是“撥開雲霧見月明”!

    最後,慈禧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問利賓:“這個‘照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利賓一愣,心想這個東西哪裡說得明白?

    硬著頭皮回奏:“回聖母皇太后,臣愚鈍,只曉得這‘照片’乃是利用光影變化、在‘底片’上生出‘化學變化’而成,其餘堂奧,臣慚愧,亦不能盡窺。”

    又是“底片”,又是“化學變化”,都是些什麼東東?

    慈禧正在發悶,利賓說道:“不過關卓凡回國,是帶了‘照相機’的。到時候,著他為兩宮太后細細演示,便知端的了。”

    慈禧一喜,道:“這個‘照相機’,便是用來畫‘照片’的嗎?”

    利賓道:“聖母皇太后聖明,正是如此。”

    慈禧心想:我可以叫“他”給我畫“照片”呀。

    念及於此,面上微赤。

    關卓凡的附片,發給了曾國藩、李鴻章,諮詢他們的意見。

    這一次曾國藩的回奏極快,“老成謀國,切中肯綮,臣不能及也”,“指畫明白,一切方略,臣附議”。

    李鴻章的回奏也是贊成的,但他另有說不出口的心思:你這不是叫我們替你打前站,你一回國,便收全功嗎?

    但嘀咕歸嘀咕,對朝廷之前派的差使的態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立即和曾老師移交了兩江總督的公事,出省北上了。

    這麼做原因有二。一個是不能所有的功勞都叫軒軍搶了去;一個是李鴻章已經別生警惕,知道軒軍回國之後,自己的作用會大大下降,如果還是像之前那樣推三阻四,就會被朝廷當做一枚“棄子”扔掉。

    所以,一定要搶在軒軍回國前,打一個切切實實的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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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湘淮相爭
        
    李鴻章的目標,是東捻的“南支”,之前一直在鄂、豫交界的地域流竄,現已忽忽南下至湖北安陸、德安之間。劉銘傳早前入鄂,主要就是準備對付這支捻子。

    淮軍這邊,自然是劉銘傳主攻;湘軍那邊,已經裁撤了大半,曾國藩派了湘軍碩果僅存的鮑超部前來會剿。

    鮑超此人,目不識丁,屢屢在文墨上鬧笑話,但他忠厚豪邁,先後見知於胡林翼、曾國藩,鮑超感念恩遇,打起仗來,身先士卒,不避疾矢。

    鮑超號春霆,他的部隊,稱為“霆軍”。霆軍每次出戰,官在前,兵在後,鮑超自己,紅頂子,花翎,黃馬褂,朝珠,好像上朝一般,其餘將領,也無不翎頂輝煌。這般列於陣前,自然生出一份特別的氣勢。

    長毛與官軍對陣,見了一班“朝服”,往往駭呼:“霆軍來了!”就此崩潰逃竄。

    但劉銘傳對鮑超,卻是有心結的。

    這個心結,並非鮑超得罪過劉銘傳,而是劉銘傳自以身為淮軍的第一員大將,對他目為湘軍的第一員大將鮑超,天生有一份別苗頭的心思。

    對鮑超目不識丁,卻有偌大勳名,尤其不服氣。

    劉銘傳這個人,才具是有的,但心胸太窄,利害計較得太過,不然上海戰役的時候,也不會在撤出青浦時不通知軒軍,以致青浦淪陷,福瑞斯特被俘。他自己也被李鴻章打了軍棍,“負荊請罪”。發給關卓凡處置。

    另外,他也知道李鴻章的心思。希望能夠在朝廷面前大大露一次臉,因此這一仗原打算獨得其功,不想曾國藩派了鮑超過來會剿,即便打贏了,功勞也得分給湘軍一半。這個臉只能露半邊,算怎麼回事?

    於是,為自己計,“為爵帥計”。劉銘傳的老毛病又犯了。

    霆、銘兩軍會師鐘祥,霆軍進駐臼口,銘軍進駐下洋港,隔一條尹隆河,同對岸的捻軍鼎足而三。

    兩軍約定了第二天辰時即早上八點鐘夾擊捻匪,劉銘傳卻下令,銘軍提前一個時辰出發。“等我們將捻子打垮了,叫鮑春霆看看,銘軍、霆軍,究竟誰厲害一些?”

    這樣一來,原先的佈置就完全打亂,結果銘軍中最弱的劉成藻部剛剛好對上了捻軍中最強的任柱部。任柱部全是馬隊,極為強悍,劉成藻部甫一接觸,便支撐不住,劉成藻一敗退。牽一髮動全身,最終整個銘軍都亂了。

    劉銘傳的中軍陷入重圍。自知無法逃生,他長嘆一聲,索性摘了大帽子,下馬,盤膝坐地待擒。

    就在這時,霆軍到了。

    “翎頂輝煌”的霆軍猶如怒濤卷地而來,捻軍看了,先就生了怯意;霆軍槍、炮交轟,繼之吶喊衝鋒,捻軍陣腳已亂。潰散的銘軍見來了援軍,士氣復振,內外夾攻,捻軍終於支持不住,向北敗逃而去。

    這一仗官軍先敗後勝,雖未能將這支捻子聚而殲之,但總算將其趕出湖北,驅入開始堅壁清野的河南,勉強算是完成了戰略任務。

    劉銘傳私心作祟,求榮反辱,性命臉面全是他最不服氣的鮑超所救,但他不但不感激,反而妒恨交加,無可自抑,竟然做出了中山狼之舉。

    劉銘傳的“報捷摺子”,先說兩軍“相約黎明擊賊”,而非事實的“辰時”,這下子變成銘軍按時發兵,霆軍延遲行動了。

    再說銘軍被迫獨進,“先獲小勝,忽後路驚傳有賊,隊伍騷動,實不知霆軍也!”這一句真是神來之筆,霆軍不但遲到,還驚擾了準時進軍的友軍,而銘軍因為這個誤會,抽調部隊,還保後路的輜重,以致陣線有了缺口,“賊橐暇來撲,以致挫敗”。

    總之,銘軍失利,全是霆軍責任。

    最後,銘軍“全力支撐,會和霆軍迎擊,遂獲全勝”。

    這份顛倒黑白的摺子報到欽差大臣行轅,李鴻章轉奏的時候,繼續弄鬼,貶鮑揚劉,以致到了朝廷那兒,已經完全變成鮑超誤期,幾乎陷全軍於不測之地,全靠劉銘傳堅忍果敢,才力挽狂瀾。

    朝廷自然以李鴻章的話為準,傳旨鮑超,不但沒有獎勉,還有“誤由鮑超未照約會分路進剿,致令劉銘傳駭退挫敗,鮑超更不得辭咎”之語。

    鮑超氣得舊疾復發,憤激之下,自請解職。霆軍上下對劉銘傳破口大罵,說他恩將仇報,豬狗不如,紛紛要和銘軍算賬,銘、霆兩軍火並之勢,一觸即發。

    朝廷終於瞭解到事情的真相和局面的嚴重,一面對鮑超溫言嘉勉,一面命曾國藩、李鴻章著意撫慰霆軍。

    但大錯已經鑄成,鮑超憂憤成疾,去意已決。霆軍軍心渙散,雖然沒有嘩變,但不堪再用了。

    受到牽連的,還有時任湖北巡撫的曾國荃。

    本來鮑超最感曾國藩的知遇,對他這位“曾九叔”情誼甚殷,曾國荃就算不向著湘軍,也應該據實奏報朝廷;誰知道他企圖在自己手上彌合湘、淮矛盾,奏摺上用了這麼一番說辭:霆、銘兩軍分頭進剿,霆軍遇敵較弱,銘軍遇敵較強,所以霆軍勝,銘軍敗。

    這原是一個“擺平”的意思,但自然被朝廷理解成銘軍獨當大敵,反從側面印證了霆軍失期的說法,是朝廷會採信李鴻章、劉銘傳的重要原因:曾家兄弟總不會故意冤枉湘軍的人吧?

    曾國荃好心辦了壞事,他這個腦子,實在只能打仗,為政一方,不夠用了。

    於是克復金陵後幾起幾落的曾國荃,終於“因病辭職”,開缺回湖南老家了。

    “湘系”受創甚劇,李鴻章的“淮系”其實也沒落什麼好。劉銘傳貪一時之利,李鴻章為他諱敗冒功,雖然朝廷用人之際,皆未予以嚴遣,但已經給了兩宮和議政王一個極惡劣的印象。

    李鴻章自己也曉得事情叨登得大發了,銳氣大失,不敢再有什麼行差踏錯,乖乖地按照關卓凡的計畫,堅壁清野,將東捻從南向北壓,從西向東趕。

    恭王對自己的失察極為懊惱,這件事情,或者派員密查,或者再等一等看看情形,都不至於搞成這個局面,偏偏就聽信了李鴻章的一面之詞了!

    暗中多有人對恭王報以冷笑。其中一位,乃是慈禧。

    湘、淮內訌,兩敗俱傷;蚌鶴相爭,自有漁翁得利。

    這件事情的餘波,遠未平息,容日後再表。

    長崎人對於一年前那支龐大的船隊的印象尚清晰如昨,一支更加龐大的船隊光臨了,或者說,“艦隊”。

    一年前那支船隊,只有兩艘軍艦護航,這一次,護航的,足足有十艘艋艟巨艦。

    有趣的是,其實是同一支船隊,只不過,規模整整擴大了一倍。

    海風凜冽,碼頭上的竹內四郎,臉色陰沉。

    這一年,日本國內的政局驚濤駭浪。竹內四郎到現在還做著他的長崎奉行,但能做到什麼時候,他自己也不曉得。

    作為長崎的主官,也同時受更高層級的指派,他過來迎接再次“過路”的大清國欽使。

    目視所及,這支前所未見的船隊鋪滿了整個海面,日方派出的送水、送煤、送各種補給的較小的船隻,往來絡繹不絕。

    竹內四郎粗重地吐了口氣,以此平衡震撼和不安的心情。

    這支“艦隊”,如果懷有異心,是可以“滅國”的。至少,把長崎所在的佐賀藩滅了不成問題。

    這一次,大清國的欽使倒沒有下船去哪兒逛一逛的意思,竹內四郎得在這兒等船上的通知,然後和他的同伴一起上船,去會見這位威名越過大洋、經已傳到了日本四島的中國公爵兼美國中將。

    關卓凡要見的第一位客人,不是這個竹內四郎,而是之前專程從北京趕到長崎等候、專責傳旨的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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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將軍
        
    接到關卓凡的報捷摺子後,朝廷擬好了旨意,算定大致日子,便派了欽差赴日本長崎等候。到軒軍歸國的船隊進港的時候,欽差已在長崎等了十餘天了。

    其實長崎至上海,海程並不算太長,也就三四天的光景。並非局勢已經糟糕到必須爭取這幾天時間,而是軒軍回國後是要北上的,目的地如果是上海的話,北上還是得坐海船。與其這麼折騰,不如就在長崎截住了,把目的地改成天津。

    欽差由兩位道員陪著,一位道員是利賓,一位道員是關卓凡幕中專辦日本事務的徐四霖。

    這位欽差,居然還是許庚身。

    關卓凡頗為驚喜,先請聖安,許庚身含笑答了“聖躬安”,然後宣旨。

    聖旨共有三份,宣完一份,展開第二份,再宣,如是者三。這是很少見的安排,一般情況下,不同的內容,會歸總到一份聖旨中,不會這麼繁瑣。這是朝廷表示對聖旨的內容和接旨人的分外重視之意。

    第一份聖旨,錫封關卓凡一等毅勇公,賞戴三眼花翎一支。

    第二份聖旨,著關卓凡“軍機大臣上行走”。

    第三份聖旨,著即授關卓凡“督辦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四省軍務欽差大臣,所有直、魯、豫、晉四省旗綠各營,及地方文武員弁,均著歸關卓凡節制調遣,如該地方文武,不遵調度者,即由該大臣指明嚴參”。

    內容極其“豐富”。

    進一等公、入直軍機。在關卓凡料中;賞戴三眼花翎略出意外;至於第三份聖旨,雖然想到會派自己去剿捻。但萬沒想到是這麼一個名分。

    這等於把直隸、山東、河南、山西四省所有官員全部派做了自己的下屬,包括直隸總督劉長佑,自己的一個摺子,這位“天下第一總督”就得下台。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將軍”了。有清以來,只有年羹堯真正做過這個位子;咸豐初年,老惠親王掛過一個“奉命大將軍”的銜頭,但那完全是個虛職;曾國藩在最盛時,擁有過和這個接近的影響力。但沒有這個銜頭。

    好玩的是,關卓凡身上的“赴美利堅考察軍械兵工”的“欽命”還沒有交差,就是說,此時,他同時做了兩個“欽差大臣”,這個,不知道有沒有先例?

    情知這一段時間。政情戰況都大有變化,關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氣,領旨謝恩。

    待關卓凡站起身來,未等他開口,許庚身給關卓凡請了一個安,說道:“恭喜爵帥!”

    關卓凡大愕。趕忙伸手攔住,口氣帶出了埋怨:“星叔,故人相見,我還沒有給你道乏,你就先來消遣我。什麼意思啊?”

    許庚身正色道:“此一時,彼一時。‘大將軍’儀制尊貴,朝廷體制攸關,爵帥雖然謙退,也不好太輕忽了。”

    關卓凡心中微動,這個許星叔,有點意思,莫不成……

    關卓凡笑著搖了搖頭:“星叔,‘大將軍’這幾個字,咱們自己兄弟拿來開個玩笑好了,到了外面,你可不能這麼說我。”

    許庚身哈哈一笑,道:“爵帥放心,我曉得分寸。”

    關卓凡從來沒有用“自己兄弟”來描狀和許庚身之間的關係,個中微妙意味,被許庚身迅速捕捉到了。關、許二人之間關係的重大變化,就在這一刻確定下來。

    許庚身再不會叫關卓凡“逸軒”,而是和趙景賢、劉郇膏一樣,稱呼他“爵帥”;同時,在關卓凡面前,也就自居和趙景賢、劉郇膏一樣的地位。

    自然,“逸軒,你恐怕不讀史”這種話也是再不會說的了。

    關卓凡還有客人要見,後面和許庚身有許多時間細談,許只是要言不煩地介紹了最重要的幾件事情:拿辦勝保、僧王陣亡、曾李易位、湘淮相爭。

    關卓凡一言不發地聽完了,點點頭說道:“星叔,咱們晚上詳談。”

    關卓凡要見的客人,就是長崎奉行和他的同伴。

    這一年,日本的政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攘夷之戰愈打愈熱鬧,繼長州藩和美國人開打之後,薩摩藩和英國人也練開了。

    衝突起於英國商人為日本武士砍殺,英國人不滿意日本的賠償,艦隊兵臨鹿兒島城下,要求藩主道歉、賠償、懲凶。雙方談不攏,薩摩藩先發制人,於是雙方對轟。

    薩英之戰結局沒有懸念,薩藩屈服,答應了英人的所有要求。但就過程而言,日本一方並不如何難看,死傷數字上英軍居然還要多一點。

    這固然是因為英軍輕敵,把薩摩藩當成了鴉片戰爭的滿清八旗,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當時日本已經開啟了近代化進程,比如鹿兒島內,被英軍炮毀的就有一座“近代工廠研究所集成館”,可以自行生產火炮。

    這場小規模的戰爭產生了兩個後果。

    第一個後果,薩摩藩認清“攘夷”是不可能的,於是轉向“公武合體”,即皇室的“公家”和幕府、大名的“武家”的聯合體。這個政策平衡皇室、幕府、大名利益,算是走一條中間路線。

    第二個後果,吃了苦頭的英國人,看出薩藩的實力,“不打不相識”,這一場英薩之戰反而成為日後英、薩合作乃至英國支持倒幕的契機。甚至可以說,原時空英國、日本長期的同盟關係亦肇因於此。

    鹿兒島之役,操炮擊中英艦的炮手,有一個叫做大山岩,乃是原時空日本軍隊的第一個元帥。為大山岩搬運炮彈的,一個叫山本權兵衛,原時空日本海軍之父;另外一個名氣更大,叫做東鄉平八郎。

    這些事實,讓關卓凡深感時間的緊迫。

    薩藩既轉向“公武合體”,幕府勢力增強,乃背後操縱“公武合體”,由會津、薩摩兩藩出面,在京都發動“八.一八政變”,大肆迫害尊王攘夷派。三條實美等倒幕七卿被迫出走,落難北九州太宰府。

    於是幕府和尊攘派的矛盾徹底爆發,戰爭從日本人和夷人之間轉到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間。倒幕派彙集在長州藩積蓄力量,伺機待發。

    這時,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控制的准軍事組織“新選組”,突襲了一個叫“池田屋”的小旅館,在那兒聚會的尊攘派浪士正密謀劫持天皇,結果被“新選組”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

    長州藩的倒幕軍“奇兵隊”以此為藉口,開進京都,攻擊皇宮,和守衛宮門的會津藩激戰。正在相持不下,薩摩藩從側裡殺出,“奇兵隊”大敗,真木和泉、久版玄瑞等大頭目或戰死、或自殺。史稱“禁門之變”。

    屋漏偏逢連夜雨,英、法、美、荷四國聯合艦隊恰在此時第二次進攻下關,長州藩屈服,派倒幕派的首領高杉晉作前往聯合艦隊,與艦隊司令巴庫簽訂《下關條約》,正式放棄“攘夷”。

    幕府想趁熱打鐵,以追究“禁門之變”責任為名,宣佈大舉討伐長州藩。

    就在這個點兒上,關卓凡來到了日本。

    表面上看,幕府正在得勢,“反叛”幾乎都壓了下去,這個時候和日本人談什麼“交易”,如果對象是幕府一方,不算一個特別好的時機。

    還有,長崎雖然在佐賀藩境內,但屬幕府“直轄”,長崎奉行是幕府直接任命並只對幕府負責的。

    徐四霖陪著竹內四郎進來了,和竹內四郎同行的,還有一個一身黑衣的人,戴著斗笠,面罩下垂。

    關卓凡微笑道:“竹內大人,咱們又見面了。”

    竹內四郎說道:“竹內四郎見過關公爺。”然後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直起身來,抬手伸向那個黑衣人,說道:“這位是一橋慶喜大人。”

    黑衣人摘下連著面罩的斗笠,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面目清秀。

    一橋慶喜?關卓凡含笑道:“德川慶喜大人,你好。”

    德川慶喜,原時空第十五代、也是最後一代幕府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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