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33
jomlin 發表於 2014-6-29 23:00
二四○章 血滴迷蹤

  一刀斷喉?那麼在搏殺的時候,為什麼不發出聲音呢?房間裡面打得刀痕錯亂,好像龍捲風一樣,所以在旁人心目中,毛海峰應該是力戰不敵之後,才被刀抹脖子殺害的吧。

  大部分人依舊茫然不解,只有陸遠志的小眼睛哧溜一轉,胖臉笑得眼睛鼻子湊到一堆兒去了:「死亡時間,咱們秦長官定是檢驗死亡時間,發現和鄰居交待的一更後不相符合……」

  就在霍重樓、牛大力等熱心觀眾配合著,做出恍然大悟表情的時候,秦林微笑著搖了搖頭。

  時值初春,海邊的夜晚極濕冷,屍溫下降太快,而眼球渾濁程度、屍僵屍斑等等指標,也無法精確到區分「一更之前」和「一更稍後」,這種相差在半個小時以內的死亡時間差異。

  法醫鑑定死亡時間得出的結果是個模糊標準,指望它能精確到分鐘,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並且鑑定的準確程度,也隨著死亡時間的延長而下降。比如死亡一天以內,大概能精確到小時,死亡一個星期以上,基本上就只能精確到哪天了。

  「是噴濺形成的血跡!」秦林帶著眾人走到木屋,他獨自進入,其他人,包括金櫻姬和三名老海商,都從打開的窗口和門朝裡看,燈球火把照耀通明。

  秦林指著房中那張簡陋的、鋪著草墊子的木床,床旁的西面牆上,高於床鋪面兩尺多高的地方,有噴濺血跡,血跡的尖端斜向上。

  這是?眾人不明所以,在滿室到處都是血跡和刀痕的情況下,這處血跡並不特別顯眼。

  把自己腦袋一拍,秦林自覺好笑:差點把這些人當成刑警同事了,暈。

  知道他們不懂血液噴濺的拋物線軌跡分析,秦林立刻叫人取了個水囊,現殺一頭豬,取豬血裝在水囊裡頭,然後轉到室外,撿了塊乾淨的牆壁,擠壓水囊朝牆上噴血。

  海商們全都不懂他是在做什麼,但看這位錦衣副千戶辦事一板一眼,都被他引發了好奇心,人人都等著看他能搞出什麼花樣。

  反倒是葉麻等人,見秦林成功引起了眾人關注,知道這節骨眼不是煽動的好時機,也只得捏著鼻子看他「胡鬧」。

  秦林從不同的角度、距離噴了十多次,豬血在牆上噴得片片鮮紅,然後停手發問:「各位請看,這十多次中,哪一次和本官剛才指給你們看的那處相近?」

  金櫻姬為首的海商頭目都去觀察,發覺這些血跡有的位置低、有的位置高,有的血點較圓、有的則較長,和毛海峰房間裡面那處最相似的,還是從左往右第七處血跡。

  秦林嘿嘿一笑,問道:「誰記得這處血跡本官噴豬血時,手持水囊距離牆壁的遠近和高度?」

  金櫻姬越來越感興趣了,她已經猜出秦林的用意:「我還記得!離牆五尺多遠,血跡大概比水囊要高兩尺!」

  聽到這裡,旁人仍不大明白原委,可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前者面露駭然之色,而伊賀鬼卿也頭一次悚然動容——沒想到,沒想到明國使臣竟有如此能耐,難道天朝上邦人物都像他這般厲害?

  秦林帶著眾人回到木屋,這時候房中那處血跡,本來不引人注目的,此時也就分外刺眼了。

  由剛才實驗的結論反推,噴出該處血跡的位置應在下方兩尺、距離牆壁五尺的地方——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是木床上擺放枕頭的位置!

  毛海峰根本沒有和任何人搏鬥,他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刀切斷了喉嚨,直截了當的死亡!

  那麼滿屋刀痕是從哪兒來的呢?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

  一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首先叫起來:「是賊子殺死了毛大哥,再到處灑血、拿刀亂砍,假裝出曾經大戰一場的樣子!」

  秦林饒有興致的問道:「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又是要掩蓋什麼?」

  「時間!」陸遠志這次是真的恍然大悟了,搶答道:「就是時間!兇犯是兩個人,毛海峰在一更前,就已經被主凶無聲無息的殺害,到一更稍過,幫兇故意滿屋亂劃刀痕、做出搏鬥的聲音。」

  「這樣一來,案發後查問左鄰右舍,便會得出毛海峰死於一更稍過的結論,而那個動手的主凶已經站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有了充分的證據證明自己不在場!」

  秦林點點頭,這是唯一的答案。

  他雙眼神光如同利箭一般,釘向了伊賀鬼卿。

  屋裡為何如此雜亂,而在刑偵專家看來又「乾淨」得過分,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為了掩蓋毛海峰一刀斃命,並未與兇犯搏鬥的事實,到處留下刀痕和血跡除了誘導偵破走入歧途之外,還能讓牆壁上那處噴濺血跡不顯得格外礙眼。

  而沒有任何血腳印、血手印以及別的線索,整個室內顯得過分「乾淨」,則是事後偽造現場,並沒有真正搏鬥造成的!

  案情真相如何,至此已基本上水落石出,海商們憤怒的目光投向了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

  伊賀上忍藏身於陰暗的角落,一張死人臉看不出什麼動靜,島津小鳥丸的臉色則變得異常難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你們、你們沒有證據之前,誰都可以殺毛君,對,明國使臣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誰說沒有證據?」秦林的笑容,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君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蔑視著螻蟻般卑微無能,卻又自作聰明的對手。

  島津小鳥丸本能的感覺到不寒而慄。

  秦林摸了摸鼻子,衝金櫻姬擠了擠眼睛:「想不想知道那滴消失的血跡究竟在哪裡?本官猜測,或許那第二個進入毛海峰木屋的幫兇,到現在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呢!」

  「快告訴我!」金櫻姬不顧一切的抓住了秦林的手臂,急切的道:「我要替義兄報仇雪恨!」

  秦林微笑著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對龜板武夫下令:「請你到木屋裡面去,把我留在裡面的一枝筆取出來。」

  龜板武夫看看金櫻姬又看看秦林,得到主人首可之後,就踩著木屐踏踏的走向小屋,在進屋之前他夾住木屐前部固定繩子的大腳趾和二腳趾鬆開,十分方便的一甩腳板,就把穿著厚棉襪的腳從木屐裡脫出來,兩隻木屐在門外自然就擺得整整齊齊,然後他才踏進屋中。

  「沒有什麼鉛筆啊?」屋內情形一目了然,龜板武夫自覺受了秦林戲弄,回過頭衝著他抱怨,臉漲得發紅。

  不過他很快就大吃一驚,因為所有人臉上的表情此時已變得異常豐富,不少人狠狠盯住了島津小鳥丸的腳,而這位島津家的使者,已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慌亂得無以復加。

  偏生秦林並不急著揭開謎底,像貓戲老鼠似的壞笑著看了看小鳥丸,然後才轉過頭問龜板武夫:「請問日本人進屋前必定脫鞋,是為了什麼? 」

  「免得弄髒塌塌米啊!」龜板武夫一臉的莫名其妙。

  秦林笑笑:「那麼,毛海峰的小木屋裡面鮮血遍地,處處刀痕,髒得不能再髒了,你幹嘛還要脫鞋?」

  「習慣了嘛,從來進屋就脫鞋,剛才根本就沒想這麼多。」龜板武夫嘟嘟囔囔的,對秦林的刨根究底很不耐煩,不過接下來他心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立刻也張大嘴巴、瞪圓了眼睛,變得和別的人一個表情。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海邊濕氣又大,光腳穿木屐會活活凍壞的,所以島津小鳥丸就穿了雙厚實暖和的棉襪。

  可現在他很後悔,很後悔,寧願打赤腳,什麼也沒穿,在眾人注目之下,他感覺自己全身衣服都已被扒光,無遮無攔、無所遁形。

  秦林好整以暇的問著陸遠志:「胖子,你剛才看了鞋子,有沒有看腳底板啊?」

  「嗨,以為那滴血是滴在鞋面上,哪兒想到去檢查人家腳底板?幸好秦哥指點明白了,現在再查,應該還不晚。」胖子一邊邊嘿嘿壞笑著走近島津小鳥丸,作勢要去抓他腳。

  小鳥丸驚駭欲絕,往後一退,忽然感覺全身一輕,眼前景物變得上下顛倒。

  原來是牛大力悄悄摸到了他後面,陸胖子打掩護,他伸手就把小日本倒提起來了。

  「哈哈,爺不嫌臭,來看看你這腳底板吧!」牛大力呵呵笑著,把小鳥丸的木屐揭開,卻見厚棉襪在左腳腳掌的位置,正好有一滴殷紅的血跡!

  案情至此大白於天下,正是伊賀鬼卿前殺死毛海峰之後,立刻跑回戲臺前和葉麻下棋,而他武功高、兇名盛,鐵定是首先被懷疑的對象。所以由島津小鳥丸再去木屋,於一更稍後點的時間製造響動,做出搏鬥的假象,以製造伊賀鬼卿的不在場證明!

  日本人進屋脫鞋早已是幾十年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龜板武夫用行為證明了這一點,果然島津小鳥丸也不例外。他進屋之前習慣性的脫掉了鞋子,穿著厚棉襪的腳不小心踩到了那滴血跡,將它從地板上擦掉、又沾在襪子上,從而成為了致命的證據。

  「不,不可能!」小鳥丸用日語絕望的叫喊著,他絕對不相信連自己都沒有發覺襪子沾到了血跡,秦林是怎麼想到?

  彷彿聽懂了對方絕望的嚎叫,秦林笑著出示剛才找到的線索,一截兒很不起眼的白色棉線:「毛海峰身穿灰衣、黑色褲子和毛氈鞋,但剛才本官在地板上找到了這個。」

  「那麼,伊賀先生……」秦林伸出舌頭舔了舔被海風吹得發乾的嘴脣,盯上了伊賀鬼卿。

  冷笑聲中,伊賀鬼卿將一物往地上扔下,忽然火光閃爍煙霧騰起,於煙霧之中一溜烏光電射而出!
jomlin 發表於 2014-6-29 23:01
二四一章 五行遁術

  奇變陡生,伊賀鬼卿炸出煙火之後,離得近的海商紛紛退避,局勢混亂不堪。

  伊賀流上忍兇名在外,秦林一方早防著他暴起發難,霍重樓立刻一個箭步護在秦林身前,雙掌成爪當胸交錯,鷹目精光爍爍。金櫻姬也柳腰往後一折,羅裙輕揚長袖飄飄,婀娜的身形以敦煌飛天舞那樣妙曼的姿勢,平平移開三尺。

  誰也沒想到,那一串可怕的烏光並沒有朝秦林或者金櫻姬射來,而是直奔島津小鳥丸的咽喉!

  可憐島津小鳥丸正被牛大力抓住雙腿倒提著,竟完全無法躲閃,眼睜睜看著那溜烏光電射而至。

  噗噗連聲,利器入肉的輕響,島津小鳥丸從咽喉到胸腹,瞬間中了四枚五方手裡劍。那手裡劍尖角銳利,泛起詭異的烏黑色光芒,分明塗上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伊賀鬼卿,八嘎……」小鳥丸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烏青,毒藥侵蝕神經的劇痛使他劇烈的扭曲抽搐著,轉瞬之間眼睛失去了生命的神采,變成死魚那樣的灰白色。

  即便在死前最後一刻,島津小鳥丸也沒有想到,竟會慘死在同伴手裡。

  牛大力雖然天生神力,畢竟不是武林高手,反應稍慢一步,手中的俘虜就變成了死人,氣得他哇哇直叫,乾脆掄起小鳥丸的屍首當作盾牌,虎吼著朝伊賀鬼卿炸出的那團煙霧衝去。

  與此同時,霍重樓也展開身形,踏踏踏踩著柱子幾步飛上旁邊的屋頂,焦黃銳利的雙爪箕張,以大鵬展翅之勢向伊賀鬼卿藏身的煙霧凌空下擊,勢道凌厲無匹!

  煙霧中傳來淒厲的怪笑,又是連串烏光射出,速度如同電閃,在夜晚飛行軌跡更是難以捉摸,只在燈火照耀下連串烏光泛得人耀目生花,於視網膜留下道道恐怖的殘影!

  伊賀上忍的五方手裡劍餵有劇毒,霍重樓不敢怠慢,雙爪在身前狂舞,化作一團焦黃色的光網,指甲破風帶起銳利刺耳的嘯聲,叮叮叮一陣連擊,將手裡劍紛紛擊飛。

  牛大力更是方便,直接將島津小鳥丸的屍體橫在身前亂掃,手裡劍全射在了這倒楣死鬼的身上,利器入肉的噗噗聲直叫人牙齒泛酸。

  不過死人無知無覺,小鳥丸既已死在伊賀鬼卿的手裡劍之下,想必也不介意死後再挨這麼幾下——帳多不愁、蝨多不癢,死豬不怕開水燙嘛!

  距離只在數丈之間,伊賀鬼卿既一擊不中,兩位高手便衝入了煙霧之中。

  牛大力仗著天生神力掄起小鳥丸的屍首,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猛擊,他身高臂長、再加上屍首的長度,方圓一丈之內罡風呼嘯;霍重樓利爪帶著破空嘯音,在煙霧中抓出道道殘影,手掌青筋暴起,銳利的指甲泛著油亮焦黃的光,有裂石分金之威!

  看這兩位配合的必殺一擊,就算江湖上的頂尖高手,也會命喪當場吧。

  令人萬分驚訝的是,牛大力掄起偌大個屍首竟然砸了個空,毫無阻礙的從煙霧中穿了過去;霍重樓密不透風的揮出了「鷹爪連環三十六殺」 ,更是連對方衣角也沒有沾到。

  奇哉怪也,牛大力是倚仗神力,算不得真正的高手,倒也罷了;霍重樓可是一代鷹爪王,鷹爪功施展開來重重爪影猶如天羅地網,便是蒼蠅也難逃脫,伊賀鬼卿焉能倖存?

  海風頻吹,煙霧散去,原地空空如也,哪兒還有伊賀鬼卿的影子?

  「這是伊賀流忍者的火遁術!」龜板武夫滿臉緊張的持刀守在主人金櫻姬身前:「沒想到伊賀鬼卿竟然練成了五行遁術,各位小心戒備!」

  伊賀流五行遁術傳說練成之後,有金木水火土五行遁法,一旦發動起來有神鬼莫測之威,不是凡人所能抵擋。當然等閒之輩也無法練成,近百年來尚未聽說哪個忍者有此本事,所以龜板武夫道出火遁術三字,眾位五峰海商頓時大驚失色。

  唯有秦林神色波瀾不驚,嘴角還帶著幾分嘲諷的笑意:「什麼五行遁術,不過是魑魅魍魎而已!四處燈球火把照耀通明,伊賀鬼卿並未遠遁,看本官破掉他的雕蟲小技!」

  所謂五行遁術,瞞得了別人瞞不了神目如電的秦林,他借助明亮的燈火,老遠就能觀察那片沙石地面上的足跡。

  犀利的眼神刺穿重重迷霧,從凌亂不堪的足印中找到了屬於伊賀鬼卿的幾枚腳印,然後按照重複疊壓的先後順序串聯起來,根據足印的方向和用力角度,腦海中立刻還原出它的主人的連貫動作:

  屋簷底下那處最深的、略呈八字分開的足跡,是伊賀鬼卿一直站立的地方,足跡邊緣的模糊不清是長時間站立,人體重心自然而然不斷偏移、腿部肌肉群活動以避免疲勞的結果。

  前面踏出的那隻左腳足印,右側前方不遠處留著帶有硫磺硝石的燃燒痕跡,體現了伊賀鬼卿踏出一隻腳,扔下煙幕彈的動作。

  接著是右腳前掌著地的足跡,就在此時,伊賀鬼卿發力蹬地,沉腰擰胯,借助旋轉之力,射出了殺死島津小鳥丸的那串手裡劍。

  繼續旋轉,秦林在角度不同的位置,找到了另兩處淡淡的前掌著地痕跡,那是他後來向牛大力和霍重樓發射手裡劍的動作。

  最後,秦林閃爍著幽幽火苗的目光,停在了地面上所能找到了最後兩處足跡:幾乎平行的左右兩隻腳印,後跟部位很深,而前掌前緣有細微沙土被踢了出來。不論是腳印本身的指向,還是腳印內部的摩擦痕跡,都像黑暗中的燈塔,指向了一處明確的目標……

  說時遲那時快,秦林看完足跡不過三次呼吸的時間,他桀桀壞笑著的盯住了另一側屋簷底下,烏漆抹黑的位置:「弟兄們,上鳥槍,本官倒要看看,這位伊賀流忍者究竟能忍到幾時?」

  人們盯著那兒看,烏漆抹黑的看不出來呀,好像只是空洞無物的屋簷啊,根本就沒有人躲在那裡嘛。幾個錦衣衛弟兄疑疑惑惑的舉起鳥槍,這時候日本也有不少人使用鐵炮(日式火繩槍,並不是真的大炮),金櫻姬麾下也有人舉著槍朝那兒瞄準。

  霍重樓、牛大力也全神貫注的戒備著逼了上去,儘管他們仍沒有發現敵蹤,但他們毫無保留的相信秦林。

  伊賀鬼卿並未跑遠,五行遁術可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什麼借月影而走、飛天遁地之類的法術,只有書上的孫猴子和哪吒才會。

  現實中所謂忍者遁術,像水遁其實就是游泳、潛水的技巧,土遁就是挖坑藏身、挖地道偷聽,在不懂行的外人看來神奇無比,一旦說破立刻分文不值。

  現在伊賀鬼卿就倒掛著躲在屋簷底下,之所以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除了烏漆抹黑的環境之外,還在於他雙手撐著一塊灰不灰、黑不黑的布擋住身體,並且與屋簷底下漆黑的環境巧妙結合,形成了一個障眼法兒。

  「天哪,我伊賀流忍者的奇術,怎麼遇到上邦天朝的人物就失靈了?」被秦林​​一語道破藏身之處,伊賀鬼卿欲哭無淚啊。

  沒奈何,只得拼了!

  哇呀一聲鬼叫,屋簷底下一塊烏漆抹黑的布扔了出來,本來緊張的鳥槍手、鐵炮手紛紛開槍,將那塊布打得在空中炸開,碎布片如蝴蝶飛舞。

  就在此時,伊賀鬼卿無聲無息的飛撲而出,手中短小的忍刀直奔霍重樓咽喉要害,那刀刃上閃耀著灰黑的光芒,同樣塗著見血封喉的劇毒!

  牛大力早有戒備,吐氣開聲,轟的一下舉起小鳥丸的屍首砸了過去,伊賀鬼卿身在半空變招不易,一刀刺在屍首胸前處,忍刀噗的一下刺了個對穿,急切間拔不出來。

  霍重樓腳尖一點,施展輕功繞開了屍體,從側面揮爪急上,伊賀鬼卿待要招架,哪裡來得及?只聽得利爪刺破皮膚、刺入肌肉、與骨骼摩擦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響聲,肩頭上一陣劇痛傳來。

  霍重樓一擊得手,分毫也不容情,運起二十年苦修的大力鷹爪功狠命一捏,只聽得喀嚓聲響,伊賀鬼卿的琵琶骨便被捏碎,半邊身子軟軟垂下,再也使不出絲毫力道,這身武功就算徹底廢了。

  「好!」秦林第一個拍掌叫好,笑盈盈的道:「生擒頑敵,老霍又立了一大功!」

  霍重樓啪的一下把伊賀鬼卿摔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手朝秦林抱拳施禮:「全賴秦將軍智謀絕倫、神目如電,所謂功人功狗,秦將軍才是立功之人,霍某不過帳下走狗,絕不敢居功自傲。」

  五峰海商諸人見霍重樓力擒伊賀鬼卿,武功超絕,都暗自佩服不已,卻不料他自居秦林帳下走狗,不禁人人咋舌:這位錦衣衛副千戶好大的來頭,竟叫不可一世的東廠鷹犬如此相欽!

  正待審問伊賀鬼卿,卻見這廝在地上痛苦的掙扎抽搐,身體扭曲得像條待宰的癩皮狗,臉色也越來越青,轉眼就一命嗚呼。

  難道他服​​毒自盡了?

  秦林長嘆一口氣,指了指霍重樓的手:「老霍你去洗洗手吧,剛才你擊飛他射來的手裡刀,指甲上沾了劇毒啦!」

  霍重樓忙不迭的去洗手,他武功再高也怕毒藥啊。

  金櫻姬不由分說就命人把葉麻抓了起來,這一次他的心腹全都唯唯諾諾,就連伊賀鬼卿也被擊殺,所以在大部分海商的怒目而視之下,沒有任何人膽敢反抗。

  「小冤家,這次可多謝你啦!」金櫻姬媚笑著,像美女蛇一樣貼了上來,雖然義兄毛海峰的死亡很令她傷心,但也藉此除掉了葉麻一系、解決了內部的威脅,從此獨掌五峰海商了。

  女海賊王掩口吃吃的笑,對秦林拋了個媚眼:「雖然三更已過,咱們要不要回房去……」

  秦林的臉色沉靜如冰,沒有任何調笑,而是瞇著眼睛正顏厲色的道:「下次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留給我們的時間已不多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21
二四二章 島津家的陰謀

  「你是說?」金櫻姬海波般柔媚的眸子霎時睜開,被秦林提醒,她想到了那個嚴重的問題。

  秦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慢慢說出了原委。

  任何犯罪都有動機,在秦林看來,這個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無動機犯罪」。即便是任意選擇被害者的心理變態型殺人犯,也有追求變態快感、發洩扭曲內心暴戾情緒的動機。

  歸結到毛海峰被害一案,歸結出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可能存在兩個動機:首先是誣陷大明招撫使者秦林一行,破壞招撫,為島津家吞併五峰海商創造條件;其次,則是讓海商部眾對當代五峰船主金櫻姬產生懷疑,以利於葉麻趁機搶班奪權。

  但是從案發後的經過來看,想把罪行栽贓到秦林一行人頭上並不容易,因為毛海峰固然拒絕招撫,可他同時也對島津家深惡痛絕,還和一心想要投靠日本人的葉麻,幾次三番差點兒打起來,葉麻和島津家兩位使者同樣值得懷疑,甚至嫌疑更大。

  事實的發展也是這樣,武功不錯的毛海峰死去,很多人就懷疑到了伊賀鬼卿。島津小鳥丸在毛海峰死後進入木屋,揮刀亂砍弄出響動的行為,也完全是為了製造伊賀鬼卿的不在場證明,而不是「嫁禍給秦林」。這就說明了即便對方有嫁禍的想法,也不會是主要的動機。

  霍重樓已洗了手回來,聽得秦林和金櫻姬對話,忍不住問道:「秦長官,對方還能藉機扶葉麻上位呢?」

  秦林一笑,再來看看島津家讓葉麻搶班奪權的打算吧。

  事實上剛才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毛海峰的老弟兄雖然被煽動從而對金櫻姬產生了些許疑慮,但並沒有倒向葉麻的陣營——顯然他們和葉麻更加不對付,葉麻能夠煽動懷疑,卻不能籠絡住人心。

  島津家使者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五峰海商中願意投靠他們的只有葉麻一系,當代五峰船主金櫻姬和勢力最大的毛海峰,則都對他們嗤之以鼻。

  在這種情況下,殺死毛海峰最好的結局,也就是令眾人疑慮不絕,達成「明國招撫失敗」的目標,距離他們此行「威逼利誘迫使五峰海商投靠島津家」的本意則相距甚遠。

  那麼兩個鬼子為什麼要這麼幹呢,在五峰海商的老巢殺死毛海峰,冒的風險可不小啊!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迫不及待,就此鋌而走險?

  肯定不會是因為秦林的到來,明國招撫固然給島津家的陰謀帶來了不確定因素,但秦林只有十多個隨從,沒有給對方任何現實壓力,島津家根本不用這麼著急。

  既然原因不在大明招撫使者,就只能在島津家那邊了。

  島津家在海上不是五峰海商的對手,但島津義久在陸地上展開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計劃,去年耳川一戰擊敗最大的敵人大友家,已在小小的九州島上稱王稱霸。

  從權正銀領命來中原找秦林算起,兩位使者到平戶已有了大半個月,想必已把形勢看得清清楚楚,無論五峰海商是否答應大明的招撫,總之實力占據壓倒性優勢的金櫻姬、毛海峰都不可能投降島津氏。

  那麼島津家野心勃勃的當主島津義久將會如何抉擇?

  五峰海商實力雖已大不如前,在海上仍不是島津家可以戰勝的,但在陸地上嘛,情況就完全相反了。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秦林侃侃而談,雙眸閃爍著智慧的火花:「伊賀鬼卿為什麼要急著殺死島津小鳥丸呢?滅口!他知道自己的同伴不能在嚴刑拷打下保守秘密——那麼他們究竟有什麼秘密,需要用生命來保衛?」

  眾人聞言盡皆駭然,一方面被秦林環環相扣的分析所折服,另一方面則是想到了島津家使者如此鋌而走險的原因:

  為了吞併五峰海商,島津家的軍隊已從陸路襲來,此時伊賀鬼卿和小鳥丸發覺毛海峰對明朝招撫的態度有所鬆動,害怕海商做出拋棄平戶港遠遁、回歸大陸沿海島嶼的決定,所以不得不冒險殺死毛海峰,拖延時間。

  製造伊賀鬼卿的不在場證明,讓葉麻先後煽動海商弟兄對秦林和金櫻姬產生懷疑,歸根結底其目的也是給偵破製造阻礙,拖延偵破時間,使海商們無暇考慮是否接受招撫、離開平戶的問題,以便拖到島津家的軍隊抵達!

  伊賀鬼卿在萬分危急的情況下,還要殺死小鳥丸滅口,恰恰證明了這個推斷!

  一時間眾人有些慌l亂,最近一天之內迭遭大變,毛海峰被害、葉麻倒臺,主心骨就只剩下了年輕的金櫻姬。

  秦林朝金櫻姬鼓勵的點點頭,這位五峰船主面色一肅,凜然道:「家父選擇松浦平戶港存身,只因母邦東南沿海難以立足,如今朝廷招撫,封我為瀛洲土司長官,平戶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各位,立刻收拾家當,拔寨起航,就此回家去也!」

  回家?回家!

  中華民族的海外遊子們,誰的心中沒有一份對家鄉的眷念?落葉歸根,狐死首丘,草木禽獸尚且如此,何況於人!

  「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這平戶港看來已留不得了。」毛海峰麾下那三名德高望重的老海商衝著金櫻姬一揖到地:「我們這就去收拾家當,將來五峰海商往何處去,但憑船主吩咐。」

  知道這幾個和汪直同輩的老叔伯已經臣服,金櫻姬抿嘴而笑,不過很快想到了義兄毛海峰的慘死和被迫放棄經營多年的平戶港,心下又有些黯淡。

  忽然她感覺左手被人握在了掌中,本能的往後一縮,發覺是秦林,金櫻姬雙頰微生紅暈,便也隨他握著,只覺被夜半海風吹得冰冷的手掌,有他掌心的溫熱傳來,怪舒服的。

  「現在可不是感懷嗟嘆的時候,」秦林附到她耳邊,低聲道:「金長官正該拿出五峰船主的氣魄,快刀斬亂麻,將事情迅速解決!」

  秦林靠得太近,金櫻姬耳邊熱烘烘的,雖然以前在秦林面前裝出妖冶嫵媚的樣子,不過是另有所圖或者存心開玩笑罷了。此時被他如此附耳低語,登時心神微分,瑩潤白皙的耳朵有些發紅。

  畢竟是當代五峰船主,金櫻姬很快就收斂心神,撓了撓秦林的掌心,小手像游魚一樣從他掌中滑了出來。

  匆匆走到媽祖廟門前的臺階上,金櫻姬鎮定自若的下達著一道道命令。

  先是葉麻被押了上來,盤問是否知道島津家的陰謀,這傢伙當然抵死耍賴,金櫻姬粉面含霜,不由分說立刻命令將他處斬,龜板武夫一刀揮下,葉麻當即身首異處。

  葉麻一系的老部下見狀不寒而慄,正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哪知金櫻姬翻轉過來就笑靨如花,朗聲道:「首惡已伏誅,乃葉麻一人甘心當島津家走狗,大夥兒都被他蒙蔽了!」

  聽到這裡,葉麻的老伙計們大大的鬆了口氣,知道這條命算是保住了,暗暗感激金櫻姬寬宏大量——現而今葉麻一系徹底倒臺,生殺予奪可都由金櫻姬決定呢。

  女海賊王又神色肅然,厲聲道:「今後當以此為戒,切不可吃裡扒外,否則今天葉麻的下場,便是叛徒明天的結局!」

  眾老伙計剛剛死裡逃生,聞得這兩句都是心中一懍,齊齊翻身拜倒:「今後咱們唯五峰船主馬首是瞻,並不敢有二心,如有欺心,叫媽祖娘娘降罰,出海遇風暴、屍骨不得存!」

  海上行走的人最信媽祖,對著媽祖廟立誓那就永不能違背,否則遇到風浪時媽祖不來援救,闔船人都要葬身魚腹。所以不但立誓之人自己不敢稍違誓言,就是同船、同黨也要互相監督,唯恐被違誓之人連累倒楣。

  葉麻的老伙計們雖然立誓,也做不得頭目了,金櫻姬立刻分派自己部下去接管他們的船隻。

  哪些人收拾東西,哪些人幫助老弱婦孺,誰檢查船隻的帆具索具,誰負責轉移媽祖聖像和祖宗牌位……金櫻姬一一分派下去,顯得有條不紊,連同家屬在內三萬餘人、大小船隻上百的五峰海商盡皆聽令而行,如臂使指。

  高高的媽祖廟臺階上,燈火照耀輝煌,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比平日更勝三分,只見金櫻姬本來略顯蒼白的瓜子臉,因呼喝發令而微生奼紅,竟比平時更增十二分的嫵媚。

  身披海虎絨黑色大氅,本來英姿颯爽,偏生底下還穿著睡衣,於英風銳氣中又帶著點兒美人春睡初起的慵懶嬌媚,領口處一片雪膚白嫩如羊脂,直叫人見了心旌搖動。

  當然眾海商和水手伙計是不敢抬頭去看的,此時此刻的金櫻姬,第二代五峰船主,在他們心目中實與媽祖娘娘相去不遠了。唯有站在稍遠處的秦林,賊忒兮兮的壞笑著,把美人兒看了飽。

  嗯嗯,既然在天香閣已有過肌膚之親,只是看看似乎並不算失禮吧?

  金櫻姬發覺了這傢伙的偷窺,狠巴巴的朝他瞪了一眼,可秦林報以人畜無害的賴皮笑容,女海賊王也只能慵懶的拍拍額頭,拿他無可奈何。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23
二四三章 操弄人心

  五峰海商以平戶為母港巳有二十多年,各家的壇壇罐罐都不少,收拾起來可不那麼容易。

  後半夜,秦林站在棧橋上,看見不遠處有一位年紀三十多歲、皮膚*黧黑的大嫂,左手抱著架木紡機,右手提著口笨重的衣箱,艱難的往碼頭移動。她的一雙小兒女也頭頂著鐵鍋和一落草繩紮好的碗,幫助母親減輕負擔。 (註:「離」,黃黑)

  「嗨,你搬這些個做什麼?」女人的丈夫左手提著包袱,右手扶著白髮蒼蒼的老娘,走過來劈手就把女人手裡的木紡機奪了:「金船主說了,每人只能帶三十斤的東西,你這紡機又笨又重,能帶上船嗎?」

  五峰海商有很多大船,但平戶港需要轉移的家屬更多,還得留下部分載重量裝載糧食和淡水、攜帶自衛武器,每家能攜帶的東西就不多了。每家每戶都是闔家啟程,什麼東西都想帶上,杯盤碗碟、鐵鍋木筷哪樣不是汗水摔八瓣換來的?勤儉持家的女主人們,連石磨盤都捨不得扔下來呢!

  所以金櫻姬只好硬性規定,無論男女老幼,每人只能攜帶三十斤的東西,在碼頭踏上跳板前過秤。當然執行起來就很困難了,每家每戶都想攜帶盡可能多的東西,無論值錢不值錢,這些都是汗水換來的呀!

  紡機被丈夫奪走的婦人,就眼睛通紅的叫起來:「天殺的!不帶紡機,我拿什麼紡線,又拿什麼替你們縫補魚網?每天點著油燈熬更守夜,為的哪般?」'

  「你!」丈夫瞪圓了眼睛,面對前途未卜的命運,他的心情本來就不好,被老婆這陣搶白觸動了心火,風裡來浪裡去的漢子可不會那些個溫柔體貼,伸手就甩了婦人兩巴掌。

  女人登時哭起來,牽著兩個小孩子直抹眼淚:「好啊,吳二娃你還會打老婆了,有能耐把我娘兒仨都打死吧!」

  一時間女人嚎、小孩哭,吳二娃急得直搓手。

  哭聲傳到碼頭那邊,不少當家女主人回首看看自家辛勤建起的房屋、房前屋後還沒來得及收割的蔬菜、院子裡帶不走的雞和豬,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嘩啦啦往下淌。

  本來碼頭上那些負責檢查各家各戶所帶東西重量的海員就很不忍心,見此情形越發酸楚。要強迫各家各戶扔掉東西吧,心下實在慘然;睜隻眼閉隻眼吧,待會兒船隻超過了載重量,遠航稍遇風浪必有傾覆的危險,實在是左右為難啊!

  瞧著這一幕,饒是秦林心如鐵石,此時也忍不住狠狠的咬了咬牙。

  權正銀等海商頭目在棧橋旁邊觀望著形勢,他們自有的船全被統一調用了,現在倉庫裡頭值錢的貨物,什麼胡椒、蘇木、絲綢、緞匹都運不走。儘管理智告訴他們不要抱什麼希望,可大筆財富白白扔掉的感覺,簡直就像百爪撓心一樣難受。

  忽然媽祖廟前頭的小廣場燃起了沖天的火光,碼頭上的人們頗為吃驚的看過去,立刻眼珠子掉了一地;那裡燒的不是木柴,而是一匹匹價值不菲的寧綢、雲錦、蜀繡!這些往日要達官貴人才能穿著,賣到海外價值更要翻幾番的貨物,竟像一文不值的木材、煤炭似的,被堆起來點燃!

  熊熊火光之前,一襲黑色大氅的金櫻姬,正指揮丫鬟傭人們,不停把綢緞投入火堆,瓜子臉蛋被熱浪烤得嫣紅,躍動的火光映照著嫵媚的容顏,烈焰從背後升騰而起,使她宛如浴火重生的鳳凰。

  再也沒人對金櫻姬的決斷表示反對了,自權正銀以下的海商們羞愧的低下了頭,正在和一雙兒女嚎哭的女人,則默默的擦乾了眼淚,默默的把陪伴自己渡過無數個夜晚的紡車兒放到路邊。

  「娘、他爹,是我糊塗了……」女人低垂著腦袋。

  男人愧疚的笑笑,其實比哭還難看,他不懂得怎麼表達歉意,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頂。

  倒是老婆婆一陣搜腸刮肚的大咳:「鳳兒,二娃,還記得當年跟著老主公出海逃難是嘛樣子?咱們、咱們赤手空拳的來了平戶,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你兩個長大了、成親了,孩子也有了,咱們還積了不少銀錢——比起當年被風浪打沉那船上的鄉親,咱這二十年沒白活啊!」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女人臉上浮現出只有少女時代才有的一抹羞澀,丈夫則像少年時那樣充滿了力氣。當年本就一無所有,尚且能夠在平戶建設起家園,現在還有朝廷的招撫和正式身分,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怕!

  登船的秩序恢復了井然,凡是超重的東西,無論富商攜帶的細軟,還是水手伙計的鍋碗瓢盆,通通拋進水中。

  「嗨,真可惜!」陸胖子吧唧吧唧嘴巴,看到那些被拋棄的值錢貨物和被金櫻姬燒掉的綢緞,忍不住低聲嘀咕:「咱們船上好像還能帶點東西吧…… 」

  噗——秦林一口噴了出來。

  金櫻姬不愧為新一代的五峰船主,完全稱得上勇毅果決四字,統一徵調全部船隻、無論貧富貴賤,由全體成員平均分配載重量、以身作則燒​​掉帶不走的緞匹貨物,這都是保證轉移順利進行的天才策略呀!

  可想而知,從今往後金櫻姬五峰船主的地位將無可動搖,在所有海商的心目中,她都是公平公正的化身。

  不過,那些值錢的貨物嘛,秦林想到陸胖子的惋惜,就忍不住直笑。

  權正銀唉聲嘆氣的道:「長官招撫成功自然開心,唉~可憐小的們辛苦積的一點家私帶不走,只好便宜了海龍王——長官,你那船上還能裝不少貨吧?幫小的裝了,咱們五五分如何?」

  海商從貿易起家,自然就有平等協商的意識,在內地極少有商人這麼和官員談話,但權正銀就覺得和秦林談五五開很正常,雙方都有利嘛。

  秦林啞然失笑,瞇起了眼睛慢慢道:「本官若要獲利,又何必五五分?」

  權正銀聞言差點一個倒栽蔥掉下海,對這位腹黑心狠手又辣的長官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確就像秦林所說,凡是帶不走的值錢貨物他大可以一股腦拿走,根本不必和別人分。

  聽到這裡,五峰海商只能暗道晦氣,霍重樓和陸胖子則眼睛賊亮賊亮的,準備趁火打劫大撈一筆。孰料秦林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瞧著權正銀:「想多帶點值錢貨物,那還不簡單?求人不如求己嘛。」

  「長官是說?」權正銀順著秦林的目光,看向了扶老攜幼,帶著自家鍋碗瓢盆的水手伙計們。

  「關鍵時刻,資源要合理配置。」秦林笑著點點頭。

  別的海商還摸不著頭腦,心思靈活的權正銀,早就衝過去找自己手下伙計們了:「快快快,把你們這些破爛扔了,替我帶值錢的貨,靠岸之後咱們五五分!」

  各家各戶正在為扔掉的紡車啊石磨盤啊惋惜,沒想到突然天上掉餡餅,居然有這等好事。扔掉一些鍋碗瓢盆,幫富商船主帶值錢的貨物,到岸就能五五分,這簡直就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誰要是拒絕,誰長了豬腦子!

  登時就有不少水手和家屬拋棄自己的那些傢伙什物,轉而替富商帶金銀細軟,反正本來就是東家和雇主,怕不有一二十年的交情,互相之間都信得過。

  其他富商有樣學樣,都按照這種辦法和自己的水手伙計商量,三七開、四六開的談起來,好在都知道事情緊迫,一會兒就達成了協議。

  霍重樓和陸遠志眼睜睜看看到手的鴨子又飛走了,心頭那個惋惜啊,胖子把霍重樓推了推:「喂,老霍,你會不會游泳?」

  「幹嘛?」霍重樓眨巴眨巴眼睛。

  「水裡有不少東西,咱們去撈起來……」

  還別說,霍重樓真有點心動。

  「你們哪,就那點出息?」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

  胖子就是秦林肚裡的蛔蟲,看他這樣子,登時小眼睛一亮:「難道,秦哥你?」

  金櫻姬蓮步輕搖,巧笑嫣然的走了過來。

  陸胖子登時恍然大悟:秦林給權正銀想出的辦法,自己豈能沒有打算?這分明就是他和金櫻姬唱的雙簧啊!恐怕金櫻姬的值錢貨物,早就悄悄裝到這艘大船上了吧……

  「秦兄好悠閒啊。」金櫻姬故意癟了癟小嘴,似幽似怨的低聲道:「見奴家忙成那個樣子,小冤家也不來幫忙。」

  秦林嘿嘿乾笑:「恐怕船主從今往後,要被五峰海商這數萬水手伙計和家屬頂禮膜拜了吧!」

  確實如此,水手們本以為損失慘重,沒想到闔家轉移,還能得到一筆意料之外的財富,真正是喜從天降,想想還不是因金櫻姬公平分配載重量所賜?

  巨富海商們也明白,他們縱橫四海財源廣進的基礎,並非那點金銀細軟浮財,而是船隻和經驗豐富的水手,大遷徙時損失一點浮財,換來了水手的效忠,將來自有東山再起之時。

  「就你狡猾,真不知腦仁兒是怎么生的。」金櫻姬春蔥也似的手指在秦林額角輕輕一點,眼波柔媚之極。

  五峰海商數萬人、上百條船,時間拖到中午才基本登船完畢,這時候派出去的幾名斥候飛跑著回來報告:「島津家前鋒距平戶只有十五里了!」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30 21:27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28
二四四章 鬼子的隊伍

  松浦郡通往平戶港的大路上,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正在疾行,打著的戰旗上,島津家「十字丸」徽記分外顯眼。

  這支軍隊由三千名手持長矛的足輕、兩百位配備野太刀的武士、五百名弓箭兵、一百五十名鐵炮手組成,甚至還配備了一支小小的騎兵隊伍。五十名身材矮小的騎兵乘騎著同樣矮小的馬,看上去就像猴子騎毛驢那樣滑稽可笑,但在缺乏良馬的日本九州島,這已是難得的精銳力量了。

  因智計過人而被稱為「鬼石曼子」的總大將島津義弘,由十名精銳旗本武士簇擁著,他身材比普通的日本人高大一些,身穿朱紅色的緋之炎大鎧,手揮軍扇,胯下所乘駿馬也比別的騎兵更為健壯——嗯,確實不像猴子騎驢了,至少也是猩猩跨騾子……

  島津義弘是島津氏家督義久的二弟,島津一門中最出色的戰將,作戰凶悍而詭計多端。岩劍城之戰、大隅攻略、木崎原合戰、耳川合戰中替島津氏立下赫赫戰功,島津家能夠一統薩摩、大隅、日向三國,展開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攻略,他居功至偉。

  除了旗本武士之外,旁邊還有一位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黑漆南蠻*胴具足穿在身上晃晃蕩蕩的,騎在馬背上自是十分辛苦。 (註:「洞」具足,日本鎧甲稱呼)

  島津義弘輕搖軍扇,故作親熱的道:「有馬君,這次若能令明國海商臣服,你有馬氏功勞很大啊!家督義久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

  「不敢不敢,全倚仗義久大人和義弘大人的威風。」少年點著頭,鬆垮垮的頭盔往前面翻,慌得他趕緊雙手扶住,又把頷下的繩子緊了緊。

  少年便是有馬晴信,有馬氏是肥前的海商大名,但近來已經衰落,附屬於龍造寺氏。

  本來九州島上大友、龍造寺、島津三足鼎立,去年耳川合戰島津家大破大友氏,威震九州,龍造寺家督隆信又日益昏聵,部屬離心離德,只有島津氏逐漸坐大。眼見島津家一統九州的日子不遠了,有馬氏便暗中投靠。

  前段時間五峰船主金櫻姬往中原去,貿易獲利甚多,島津家羨慕得眼紅——明朝平定東南倭亂之後,實行隆慶開海,於月港進行對外貿易,但特地規定一條:不准日本人前來貿易!

  當然走私活動的盛行,使日本人仍能和中國人做生意,經過五峰海商、江浙權貴走私集團或者別的大大小小的海商轉手就行,利潤的大頭嘛,當然不會落進日本人的口袋裡面。

  所以島津氏對五峰海商那個羨慕嫉妒恨,也就不消說了。

  在勢力小的時候,島津家只能服從汪直制定的貿易規則,否則就等著下海餵王八吧;現在,五峰海商實力大不如前,島津家卻日益強大,為什麼還要固守過去的規矩?

  已經併吞三國、制霸九州的島津家,不介意在地圖上再添一個平戶港,所以他們向五峰海商派出了使者,要求對方臣服。但很快兩位使者傳來了不好的消息:五峰船主金櫻姬向明國提出了招撫要求,大明朝很有可能介入此事!

  島津家必須在大明招撫之前,將五峰海商納入麾下!

  於是島津義弘迅速和肥前的內線有馬家聯繫,在有馬氏配合下迅速出兵,欲趕在五峰海商被招撫之前,以武力逼迫他們投降。有馬家派了長子晴信帶著地圖和士兵過來,島津義弘不能說不滿意,但他骨子裡是瞧不起這些反復無常之輩的。

  似乎知道總大將對有馬家並沒有什麼好感,有馬晴信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拍馬屁,大軍通過一座小山村之後,有馬晴信精神一振:「總大將,這裡距離平戶港已經不到十五里了,五峰海商雖然海戰厲害,您的大軍直撲平戶港,將他們全都堵在陸地上,捉住老弱婦孺,五峰海商就只能乖乖投降啦!」

  「嗯,你們有馬家的配合也很好!」島津義弘雖然看不起有馬氏,但該做的籠絡一點兒也不會少:「等收服五峰海商之後,必有大批錢財,除了家督義久的賞賜之外,晴信君想要什麼只管提出來。」

  所謂收服,實乃搶劫,當年五峰海商實力強大時無所謂,現在衰落之後還擁有大筆財富,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不過有馬晴信的心思並不在錢財,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年輕的臉上有和年齡不相稱的淫邪:「在下曾見過現任五峰船主金氏,其人真有絕色,在下只願得金氏為侍妾,還請總大將成全。」

  島津義弘啞然失笑,看了看只有十三歲的有馬晴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作為島津氏的智將,自然不把女色放在眼中,樂得點頭答應。

  有馬晴信心頭大樂,不防那馬踩到低窪處跳了跳,差點兒把他從馬背顛下來。

  近了,越發近了,已能遙遙看見平戶港鱗次櫛比的房屋,那些飛簷斗栱的中式建築,在日本人眼裡就是裝滿財富的寶庫,島津義弘一聲令下,全軍立刻加快了腳步。

  奇怪,時至中午,​​為什麼平戶港沒有炊煙,街道也看不見人影?

  正準備大幹一場的武士和足輕們,全都莫名其妙,最後把目光投向了他們的總大將。島津義弘心頭咯噔一下,聲音也沉了下來:「晴信君,你們那邊是否走漏了消息?」

  有馬晴信嚇得一哆嗦,趕緊替有馬家辯解。

  「港口,港口那邊……」探馬氣喘吁吁的回來報告:「不分老幼全都登船了,平戶城的明國人全都登船了!」

  島津義弘再也無法保持智將的風度,氣急敗壞的揮動軍扇:「快,追上去,趁他們沒開船,追上去!」

  眾多家老、奉行率領大軍衝向了港口,比起步行的武士和足輕,還是騎兵一馬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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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福船高大的船樓露臺設了張朱漆八仙桌,桌上擺著各色果品*按酒,秦林和金櫻姬好整以暇的對坐而飲,侍女把暖熱了的紹興女兒紅不斷斟來,金櫻姬霞飛雙頰、星目秋波婉轉,媚態醉人。 (註:亦作案酒,下酒菜)

  「這就來了?還真有騎兵啊……」秦林摸著下巴,神情十分鄙夷。在日本引入近代馬種之前,他們的馬比驢子大不了多少,所謂的騎兵就是個笑話。

  金櫻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瓜子臉上的嫣紅越發明豔動人,忽然舉起手喊道:「斬斷纜繩!」

  日本騎兵剛剛衝過來,就見眾多船隻紛紛將繫留纜繩斬斷,升起船帆,慢慢離開了碼頭,剛好撲了個空,氣得哇哇大叫。

  不過也有好幾艘船沒有聽到命令,或者別的原因,遲遲繫在碼頭上,船上的富商害怕急了,捧著大把的金銀財寶和水手們說著什麼,似乎在求他們快點駕船離開。騎兵和隨後趕來的武士們眼睛立刻紅了,一窩蜂的朝這幾艘船湧過去。

  身在本隊的島津義弘突然狂叫起來:「退後,趕緊退後!」

  晚了!已有上百人跑上了棧橋。

  秦林瀟灑的打了個響指,成了!

  金櫻姬身邊一位侍女取出五峰旗幟往下一揮,那幾條大船的舷窗立刻打開,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炮口。

  那些個衝上棧橋的日本兵登時亡魂大冒,只想著來搶劫財物,卻忘記了五峰海商也有槍有炮啊,可不是能任意欺凌的老百姓!

  此時轉身想逃已來不及了,船上鳥槍、佛郎機、碗口銃同時炸響,噴吐著死亡的火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花朵在槍口炮口綻放,呼嘯而來的彈丸像暴風驟雨般襲來,碼頭上的騎兵、武士好似割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島津家的士兵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熾烈的火力打擊,一時都懵了頭,等回過味兒趕緊趴在碼頭上,回頭嘶吼著求本陣支援。

  「總大將,派鐵炮手和弓箭兵吧!」有馬晴信急切的求告著,看到船頭處金櫻姬素手纖纖替明國使者斟酒,他就妒火中燒。

  看著精銳騎兵和武士成片被撂倒,島津義弘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不愧為九州乃至全日本一流的智將,揮手止住躍躍欲試的眾位家老和奉行:「不行,鳥槍和弓箭都不是五峰海商的對手!全軍退後!」

  弓箭兵和鐵炮手在海灘開闊地,和裝備火器的武裝船對射,結果將會不言而喻。經島津義弘點明,眾位家老奉行立刻明白了道理,只得忍痛揮軍退後,完全拋棄了留在碼頭上的騎兵和武士。

  眼見本陣退後,騎兵們和武士們淒慘的叫喊起來,他們衝得最快,也死得最快。

  趴在地上固然可以躲避部分彈雨,但五峰海商的船隻高大,水兵們居高臨下用鳥槍一一點名,把日本兵盡數擊斃;也有幾個武士希圖僥倖,哇哇怪叫著往回頭跑,可佛郎機子母炮早有準備,異常輕鬆的把他們炸成了碎片。

  有崩潰的日本兵跳進了冰冷的海中,可惜沿岸淺淺的海水並不能提供足夠的保護,五峰海商的水兵們興高采烈的往水裡射擊,一會兒水面上就變得烏紅。

  「乾杯!」秦林笑瞇瞇的和金櫻姬碰杯,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小鬼子的慘叫,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30
二四五章 以牙還牙

  島津家衝在前面的五十名騎兵和二百名精銳武士,幾乎無一倖免,盡數喪命於五峰海商的槍炮之下,偏偏島津義弘還得強忍著心疼,勒束眼睛發紅了的家老、奉行們,率軍遠離炮火範圍。

  這時候日本鋼鐵工業相當落後,工匠們可以用精工細活打造精品武士刀和火繩槍,卻無法像中國那樣動用上千斤、幾千斤的鋼鐵鑄造大炮。

  從葡萄牙商人手裡購買大炮也是很貴的,只有本州的織田信長、武田信玄這種頭等大名才能少量購買,一旦到手就視為國之利器,號為「國崩」。

  島津家雖在九州稱王稱霸,放在全日本也只能算二流大名,即便九州有平戶、長崎兩大外貿商港,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們也照樣買不起大炮,沒法和武裝船隻對抗。

  陸地野戰、攻守城池,島津家以正規軍對付扶老攜幼的五峰海商,自是綽綽有餘;可現在人家全員登船,鳥槍、佛郎機、碗口銃齊上陣,再拿弓兵、鐵炮手和武裝船對拼,那簡直就是雞蛋碰石頭。

  好不容易把軍隊帶得遠離了港口,島津義弘還沒來得及哀悼他那些猴子騎驢一樣的「精騎​​」,秦林就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來了。

  這傢伙趴在船舷朝下看了看,臉上掛著賊忒兮兮的壞笑,目光卻是森冷如冰,大聲吆喝著什麼,不少水兵就拿著腰刀,嘻嘻哈哈哄笑著的爬下船來。

  他們要幹什麼?島津義弘心頭生起了不祥的預感。

  只見水兵們爬下船來,朝那些死去的日本兵脖子上一斬,立刻就把腦袋割下來。那些日本武士都是腦袋四邊剃光,中間頭髮紮著沖天炮,抓著提溜起來真是順手得很,一手提一個,血糊淋當的。

  還有那受傷沒死的,水兵們也不和他客氣,照樣把腦袋活砍下來。

  海灘上靜悄悄的,間或有一兩聲垂死的慘叫……

  日本人信神道教,死了沒腦袋就不能升天,島津家本陣從大將、家老到足輕,全都看得目眥欲裂,更有親戚在陣亡名單上的人,搥胸頓足哭嚎不止,痛罵明國人兇殘毒辣——健忘的日本人似乎已經忘記了,正是他們準備到平戶來搶劫財富、殺戮婦孺、掠奪五峰海商的呀!現在遭到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復,難道不是正義的懲罰嗎?

  「總大將,下令出擊吧!」幾位大將和家老苦苦拉著島津義弘的韁繩,紅著眼睛求道:「武士的生命,應如櫻花般絢爛,我們寧可戰死、不願放棄夥伴而敗逃!」

  「不可中了明國人奸計!」島津義弘堅定的搖著頭,手中軍扇牢牢指向後方,穩如泰山。

  堂堂「鬼石曼子」、九州第一智將不僅偷襲失敗,而且大敗虧輸,將精銳騎兵和武士盡數折損,還不得不背負怯懦之名,強行勒束軍隊、拋棄戰友的頭顱而退卻,島津義弘胃裡翻江倒海,噁心得快要吐出來,胸口則隱隱生疼,心都在滴血啊。

  最後看了看船上那個年輕卻惡毒無比的明國使者,島津義弘咬緊牙關,從牙縫裡十分費力的蹦出四個字:「全軍退後!」

  島津軍再一次退後,雖然人數傷亡還不到十分之一,但士氣之低落已經無以復加。半個時辰前,人人滿心期盼在平戶放手大搶,現在已是個個垂頭喪氣,恰似鬥敗了的公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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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福船上,秦林金雞獨立,手搭涼棚,擺了個悟空探路的姿勢:「咦~小鬼子居然不上當?看來也不全都是腦殘嘛……」

  龜板武夫正提著個人頭往船上爬,聽到這句話嚇得腳底板一滑,差點兒栽到海裡去。

  媽呀,全日本有名的智將,鬼石曼子島津義弘在他老人家口中得的評價就「不全都是腦殘」?

  不過想想也是,和有神鬼莫測之機、日斷陽夜審陰的秦長官相比,島津義弘算個屁呀!

  「上邦天朝人物,果然不同凡響!島津家區區倭奴,也敢吞併老主公的基業?我呸!」龜板武夫嘖嘖讚譽著,自覺與有榮焉——戰國時代的日本武士「有主無國」,世代只忠於主公一人,在五峰海商這麼久,他早以金櫻姬心腹自居,渾然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個「倭奴」。

  既然島津義弘不是腦殘,不肯再次上當,秦林也就興味索然,金櫻姬便下令全部揚帆開拔。

  忽然一顆圓溜溜的東西被拋進了海中,咚的一聲,被細繩扯著又浮了起來,竟是個鬼子兵的腦袋。陸遠志拿著根木桿子,一端用兩隻手握著,一端拴著繩子,把那腦袋扯得在海面上浮浮沉沉。

  「陸老弟,你這是幹什麼?」霍重樓不解的問道。

  「釣魚啊!」陸胖子脂肪豐厚的圓臉歡快的蕩漾著:「這麼多腦袋,扔了怪可惜的,胖爺看看能不能釣起什麼魚來。」

  霍重樓撫著鋼針也似的絡腮鬍,哈哈大笑:「這群蠢驢的肉是臭的,釣別的魚不行,最多釣隻大王八!」

  岸上島津家士兵看著陸遠志拿人頭釣魚,一個個又驚又怕,只覺得自個兒脖子上涼颼颼的,暗自心驚,剛才如果稍微衝快了點,腦袋不也被明國人弄去釣王八了?你說可不可怕?

  「這些明國人,比第六天魔王還狠哪!」有馬晴信哀嘆著,眼睛裡滿是恐懼。

  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島津義弘的眼睛警惕的瞇了起來,有意無意的瞥了有馬一眼——如果織田一統本州,再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向九州,恐怕有馬家對島津的忠誠,不會比他們對龍造寺氏更高吧!

  眼見五峰海商的船隻揚長而去,島津軍不是惋惜,而是齊齊鬆了口氣。

  島津義弘命少數人去海灘收屍,自己帶著大隊人馬進了平戶城,早知道這座海港富甲天下,笨重的檀香、蘇木、布匹是五峰海商沒法帶走的,應該留下不少值錢的東西吧。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幾個跑在前面的斥候哭喪著臉來回報:「啟稟總大將閣下,城中沒有任何值錢的貨物,倒是有不少燃盡的火堆,看樣子是燒的香料和綢緞。」

  氣急敗壞的島津義弘率領眾家老、奉行衝向了港內最高大的建築,媽祖廟,聖像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而廟前面的小廣場留著很大的一堆灰燼,還有些未能燃盡的綢緞殘片。

  「好、好狠……」島津義弘說出這幾個字,就感覺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幾個家老趕緊扶住總大將:「閣下、閣下不必內疚,雖然損兵折將,得到這座平戶港,對主家也不無小補。」

  島津義弘一臉吃了大便的痛苦加噁心,虛弱無力的道:「咱們、咱們遇到狠心之人啦!連自己的貨物都要燒掉,咱們的海港和船隊……」

  眾家老奉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卡白,人人嘴脣哆嗦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以前考慮的是把五峰海商堵在港內,至不濟也能抓住老弱婦孺要挾對方投降。可現在五峰海商揚帆遠去,數千大軍連一個海商或者家屬都沒有抓到,對方接下來的報復,他們已不敢想下去了。

  「那明國使者究竟是什麼人?他怎麼識破我的奇襲?伊賀鬼卿是寧願死也不會出賣主家的伊賀上忍啊!」島津義弘百思不得其解。

  他永遠也想不到,秦林識破島津家奸謀,依靠的不是「軍情分析」,而是「推理犯罪動機」。不過話說回來,日本戰國大名間這種層次的戰爭,也就是後世黑社會火拼的級別,算成犯罪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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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島津義弘的猜測,五峰海商的報復如期而至。

  數日後,薩摩國鹿兒島。

  島津氏已恢復了大隅、日向、薩摩三國守護之位,並進行著九州布武的「宏圖偉業」,他們的根本重地還是在薩摩藩,而薩摩最為繁忙、稅收最豐厚的海港,無疑是鹿兒島。

  雖然沒有平戶、長崎那麼繁華,鹿兒島海港仍然有不少商船往來,朝鮮人的兩層雙桅小船、日本人用落後的搭接法建造的船隻,擁擠在海港之中。

  這裡的稅收,就像源源不斷的血液,滋養著島津家的九州制霸攻略,進口盔甲武器、出口玳瑁、珍珠、漆器和清酒,鹿兒島的稅收武裝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島津軍。

  春天的海洋,溫暖而和」,暖暖的陽光把水手們晒得懶洋洋的,味增湯配小魚雖然算不得美味佳餚,卻也能填飽肚皮,再這麼來一個悠閒的下午,那就再舒服不過了。

  島津氏的家老山田有信奉命鎮守這裡,他每天下午都會親自到碼頭巡視,今天也不例外。隨從武士們準備呵斥那些慵懶的水手,讓他們站起來向山田大人表示適當的敬意。

  「讓他們多休息休息吧,」山田有信微笑著擺了擺手:「等平戶港到手,小伙子們就不會有這樣的閒工夫啦!」

  眾位武士齊聲大笑,順著山田大人的話,思緒飄向了傳說中富甲天下的五峰海商母港,平戶。

  很快他們的笑聲就戛然而止,有人指著遠處的海平面叫起來:「山田、山田大人,那兒是、是什麼?」

  至少十艘全副武裝的大福船乘風破浪而來,船首懸掛的五峰旗幟高高飄揚。

  「疏散船隻!」山田驚惶萬分的怪叫著。

  來不及了,大福船上推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佛郎機子母炮歡快的吟唱,港內船隻一艘接一艘的被擊沉、點燃,很快就燃起了沖天烈焰……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32
二四六章 夷洲

  五峰海商的武裝船對島津家鹿兒島港口施加報復性打擊的時候,擁有上百艘大船、搭載數萬成員的主船隊,則在九州以南馭謨島以西的海域,朝著西南方中國大陸的方向航行。

  老人們感懷著回憶著,自從被汙為「倭寇」,不少人已有十年、或者二十年沒有回過家鄉,故土的思念在心中持續發酵,家鄉一草一木和童年玩伴的影像,早已在記憶深處釀成了至醇的美酒。

  不像老年人那麼感懷故往,年齡在二十歲以下的青少年,則互相談笑議論著,他們在平戶出生、在這裡長大,遙遠的故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只有從長輩絮絮叨叨的話語中獲得,所以儘管明知距離目的地還有好幾天的航程,他們仍時不時的踮起腳尖,朝西面大陸方向眺望著,期待著,憧憬著。

  各家各戶的頂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水手漢子們,則在歡喜中帶著隱憂。

  毫無疑問,能堂堂正正的回到故鄉是值得欣喜的——即使為了規避麻煩不得不打著土司屬下夷民的招牌,在東南沿海的定海、大衢或者長江口的三沙島等島嶼設立母港,也降低了貿易成本,將來生意必定比過去更加興旺。

  但是,朝廷的政策真的不會再變嗎?

  開海和禁海,從洪武爺開始就幾經反復,萬一將來又發生變動,海商又被汙衊成倭寇、海盜,待在這些靠近大陸的島嶼,豈不是成了朝廷水師和權貴走私集團嘴裡的肥肉?

  海商們實在怕了朝廷,怕了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清官」,明明你辛辛苦苦航運貿易,他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是什麼「無奸不商」、什麼「禍亂東南」、什麼「海外棄民」,叫你哭都哭不出來。

  汪直相信了朝廷,於是掉了腦袋,所以不是海商們信不過朝廷,而是狼來了的故事沒人肯一直信下去啊!

  這些皮膚黝黑猶如鋼澆鐵鑄的漢子,看著中間那艘旗艦大福船的目光,就帶著深深的隱憂。

  五峰海商的旗艦徽州號是四千料大福船,船身長一百二十步、能裝載兩千人、甲板可以跑馬,豎七桅、張九帆,擁有高大巍峨的船樓,航行海上猶如一座移動的城堡。

  船樓的官艙之中鋪陳富麗堂皇,進門就是兩株五尺高的火紅色珊瑚樹,八扇屏係用南洋香木為框、西洋玻璃鑲嵌,上有各色珍珠寶石,地板鋪著細軟的波斯絨毯,四壁懸掛日本的寶刀、中原的寶劍、鎦金鑲銀的火槍。

  官艙正中間三級臺階之上,安設一把金絲​​楠木所製的交椅,上鋪虎皮,便是威加東西兩洋、號令三十六島的五峰船主的寶座。

  寶座上坐著的人,自然不是當年踏波蹈海叱吒風雲的汪直,亦非第二代五峰船主金櫻姬,而是賊笑著的秦林。

  寶座真正的主人金櫻姬則雙手撐住交椅的扶手,水蛇腰柔若無骨,嬌軀向前傾俯下來湊近秦林,靠近到了一個危險的距離。

  「小冤家,此間並無六耳,到底如何安排奴家,你就直說了吧!」美女蛇柔媚的聲音帶著誘惑的氣息,垂下的髮絲調皮的撓在秦林臉上,癢癢的。

  只要伸手輕輕一攬,這柔媚的人兒便會跌入懷中……

  也只有在秦林面前,金櫻姬才會如此戲謔,想到那天夜裡的「秘密」,她就心頭偷偷直樂:敢欺負我?哼哼,讓你一輩子蒙在鼓裡!還有徐辛夷和張紫萱,你就等著頭疼吧!

  秦林確實被蒙在鼓裡了,時至今日他仍然以為那夜纏綿床榻的是金櫻姬,既然女海賊王毫不掩飾的挑逗,他也就老實不客氣,伸手在水蛇腰上輕輕一攬,登時柔若無骨的嬌軀就跌進懷中。

  這傢伙!金櫻姬猝不及防,被秦林抱個滿懷,她驚詫的睜大了眼睛。

  可憐的女海賊王噩夢並沒有結束,既已有過男歡女愛,秦林還客氣什麼?一隻手牢牢把住水蛇腰,另一隻手從海虎絨大氅的領口伸進去,十分霸道的握住了酥胸。

  金櫻姬身子酥軟,粉面緋紅,腦中亂成​​一團糟,幾欲暈去。

  秦林魔手在細嫩的肌膚上游弋,肆無忌憚的享用著柔軟的觸感,懷中的人兒劇烈的顫抖著……忽然這傢伙莫名其妙的來了句:「咦,摸起來,好像稍微小了些? 」

  懷中幾乎癱軟的嬌軀,霎那間像弓一樣繃緊,然後嗖的一下彈了出去。

  金櫻姬雲鬢散亂,面色潮紅,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氣急敗壞的瞪著秦林,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才好。

  再怎麼肆意輕薄,不過是羞怯之下輕嗔薄怒罷了,可最後這句,太、太、太打擊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金櫻姬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確實比徐大小姐小了一圈,可盈盈一握、小巧可愛,配上纖長的身材和水蛇般靈活的腰肢,不是剛剛好嗎?

  恨恨的咬了咬牙,她板著臉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冷冷的道:「長官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小女子海上飄萍,自當洗耳恭聽。」

  秦林莫名其妙的撓撓頭,不明白金櫻姬怎麼突然變得冷若冰霜,不過女人心海底針,就算是佛洛依德也猜不準,何況於他?便自嘲的笑笑,取出一幅東亞地區的簡明海圖。

  「我知道你們信不過朝廷,」秦林見金櫻姬想解釋什麼,擺手示意稍安勿躁,繼續道:「這個很正常,當年確是朝廷出爾反爾對不起汪先生,而非汪先生對不起朝廷。實際上,連我也不能保證這個朝廷能延續目前的政策。」

  秦林說的是大實話,張居正的改革新政在他去世之後確實有部分得以延續,使大明朝呈現短暫的「中興」,但更多的內容是人亡政息。雖然秦林可以試著去改變一些東西,可他畢竟只是個錦衣衛副千戶,誰知道將來能做到哪一步呢?

  金櫻姬本來心緒難平,聽得秦林這麼說心頭不禁一甜,暗自思忖:這番話幾乎是毫不掩飾的指摘朝廷了,身為大明官員,小冤家能說出這番話來,心頭畢竟有幾分向著我的。

  「所以,你們可以在沿海島嶼開設商棧和轉運站,設立轉運倉庫,乃至掛瀛洲長官司的招牌。」秦林思忖著,喝了口茶水,慢慢道來:「但真正的母港,老弱婦孺大隊人馬屯紮之地,還得設在遠離海岸,朝廷控制不到的地方!」

  怪不得這番話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連金櫻姬都吃驚的張開了小嘴,秦林這番話如果上綱上線,簡直稱得上不臣之心了!

  不過,也是大實話。

  「那麼選擇哪兒作為母港呢?」金櫻姬站起來,纖纖玉指在那份海圖上慢慢移動,從日本九州島往西,最近的地方……她的指尖停在了耽羅島(貓註:今苦力兒國濟州島,嗯,鑑於韓國以讀音的原因要求中方改稱「漢城」為「首爾」,貓也就貫徹到底,將韓國以英文讀音「Korea」改稱為苦力兒國)。

  秦林搖了搖頭,耽羅島自然環境和位置都很適合作為母港,但政治上存在較大的問題。

  「我聽說耽羅島現在屬於朝鮮濟州牧,島上設置大靜和旌義兩個縣,而朝鮮被大明朝列為不征之國,年年朝覲。如果占了它的島,朝鮮人必定要去京師控告,朝廷怪罪下來可不好辦。」

  秦林笑笑,又補充道:「朝鮮人愛和大明朝廷哭鼻子,是出了名的。」

  金櫻姬被逗得哧的一聲笑,朝秦林拍了一巴掌:「你才愛和人哭鼻子呢!」

  既然排除了耽羅島,金櫻姬的指尖繼續往南方移動,指在了琉球王國(今沖繩),不過這一次她自己就先搖了搖頭。

  琉球地方狹小,沒有迴旋餘地,而且距離大陸又太遠了點,同時它也和大明朝保持著藩屬關係,如果貿然前往占領其領土,也會被告上朝廷。

  難道是呂宋島?金櫻姬疑惑起來。

  那裡已經有了佛郎機人,中國海商嘛,倒也去過。

  大海商林鳳以澎湖為基地,開拓海上貿易,曾率戰艦六十二艘,五千五百餘人揚帆進占呂宋。當月二十九日抵達馬尼拉灣的馬里斯,首次進攻馬尼拉獲勝,擊斃西班牙駐菲律賓總指揮戈尹特。

  其後林鳳在林加延灣建立都城,自稱國王,與當地居民關係融洽。三年三月,西班牙派兵進攻林鳳,明朝水師乘機聯合圍攻。林鳳苦戰之後因糧械不繼,只得突圍回到臺灣,後返潮州,出沒於*柘林、靖海和*碣石之間,因部下被朝廷招安,林鳳不知所終。 (註:「這」,「結」)

  難道要重蹈林鳳的覆轍?

  秦林當然不會​​選擇呂宋,呂宋是西方殖民者進入東亞的門戶,由教皇主持劃分世界的葡萄牙、西班牙,後來的海上馬車夫荷蘭,都將紛至沓來。以目前五峰海商的實力,實在不應處在這個四戰之地。

  他輕輕捉住金櫻姬的手,把位置移到了呂宋東北方向、與福建隔海相望的地方。

  夷洲!

  「這、這裡不是蠻荒之地嗎?」金櫻姬睜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

  和東亞地區其他文明繁盛的地區相比,那裡簡直就是一片未開發的處女地,只有未曾開化的高山夷人,商業貿易為零,所以儘管中國、日本、西方海商來來往往,卻沒有誰會在那裡設立母港。

  前幾年林鳳也是被朝廷水師追得急了,才到雞籠(今基隆)暫時躲避,一旦風聲鬆了就回澎湖,從沒把夷洲當作母港。

  秦林盯著金櫻姬,似笑非笑。

  哎呀!金櫻姬一拍腦門,如夢初醒:沒有文明存在,也就意味著當地和大明朝廷沒有朝貢關係;距離大陸比平戶和呂宋都近;地方廣大,富有迴旋餘地;扼守海峽,處於東西兩洋交匯要衝,偏偏又沒人注意!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38
二四七章 秦林的計劃

  金櫻姬召集心腹部眾宣布了下一步的計劃,其中大隊人馬包括所有的老弱婦孺和三分之二的青壯水手由她親自率領,直航夷洲雞籠(今臺灣基隆),在那裡展開各項建設以取代平戶,作為五峰海商將來的母港。

  龜板武夫和三名德高望重的中國海商率分艦隊,​​在杭州灣口的大衢山島設立瀛洲長官司衙門,那裡本來就是汪直時代五峰海商的基地之一,雖因倭亂廢棄多年,仍具備相當的基礎,利用它作為貿易中轉站,土司衙門則是應付朝廷的​​幌子。

  另外搜羅了珍珠、漆器、珊瑚、泥金折扇和象牙雕刻等珍貴寶物,作為貢品和交給張居正的禮物,再加一道謝恩表章,由權正銀攜帶隨秦林同去南京,給朝廷一個交代,並催辦寧波開港、放開貿易的各項事務。

  海商部眾們得知暫不回大陸而是改航雞籠,老年人或多或少的有些失望,不過金櫻姬宣布等朝廷開海之後,五峰船隊將在雞籠、月港和寧波之間穿梭往來,想去故鄉走走看看的大可自由來去,老人們也就釋然了。

  三四十歲的水手漢子、各家各戶的頂梁柱則十二分的歡迎這個決定。把妻兒老小放在相對安全的雞籠,大傢伙兒跟著船主風裡來浪裡去,這才沒有後顧之憂嘛!

  秦林乘兩千料中號福船「福通」號回航南京,與乘徽州號大福船駛往雞籠的金櫻姬,揮手道別,碧空帆影遮天去,斯人漸遠……

  「沒良心的小冤家,又去會你那男人婆吧。」金櫻姬看著秦林所乘的福通號,漸漸消失在海天相接處,忽然心頭升起莫名的悵然,酸不溜丟的,回想那夜的小花招,究竟是得還是失?

  想到即使沒有徐大小姐,也還有張紫萱和李青黛在南京,金櫻姬又氣沮的撇了撇嘴,扶著額頭走進了官艙。

  無意中看見五峰船主寶座鋪的老虎皮底下露出一頁紙角,芳心就跳個不停:難道那傢伙還學了風流才子的勾當,玩什麼留書遺情?

  又驚又喜,金櫻姬幾乎是飛撲過去,迫不及待的取出紙張細讀:黨參三錢、杏仁五分、當歸一錢、黃*芪一錢五、甲片一錢、香附二錢、黃精二錢、陳皮一錢……小火慢煎,早晚各一劑,乃神效豐乳方也。 (註:耆)

  「哇呀呀,姓秦的,我要拿你餵鯊魚!」

  官艙中傳出了金櫻姬高亢入雲的怒吼,從服侍她的丫鬟到全船水兵盡皆失驚,猜測著秦長官究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讓五峰船主如此憤怒?

  聯想到這兩位曾在官艙單獨待了不短的時間,哼哼哈嘿,有姦情啊有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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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秦林自然不知道金櫻姬深深的怨念,他乘坐福通號抵達了長江入海口,溯江而上回到了南京。

  下船登岸,剛剛走到水西門,就看見書店門口一大堆人圍著,人人擠得腦袋上冒汗,若不是他們手裡捏著銀子或者提著成串的銅錢,只怕要被當作強盜打劫呢。

  「給我來一本!」穿藍布衫的書生把銅錢高高舉起。

  「三本、三本,稱好了的現銀子,還餘一分五釐的平旺,都送與你了,快把書給我!」頭戴四方巾的黑胖漢把旁人擠得東倒西歪。

  秦林一行人好奇的停下腳,看見剛才那書生終於買到書了,喜滋滋的一邊翻一邊走,翻開的那頁上正畫著幅黃連植株的圖案,就知道定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伸手就把書生拖住。

  書生低著頭看書,正待發怒,抬起頭見是一群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登時嚇得不輕,也不敢發火了,拱手問道:「幾位長官攔住在下,請問有何貴幹?」

  秦林笑著指了指他手上捧的書:「這是本醫書吧,不知老兄是位坐堂醫生呢,還是遊方郎中?」

  書生指了指頭頂戴的方巾:「在下是個教館的秀才,並不是大夫。」

  秦林盤問一通,才知道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篇幅浩繁,但這時候出書特別是暢銷書也不是全部印完才賣,而是一卷一冊,印好了就在書鋪發售。書生買的就是新出的第二卷,等全部印好,恐怕要到明年年底去了。

  這時候的讀書人,講究的是不為良相則為良醫,只要讀書就或多或少懂一點醫理,例如大夫去官宦人家診治病人,開了方子都要謙虛說請主人指教,主人也看看,然後就中正平和、配伍得當,還是方劑太重、虎狼之藥發表看法,最後才去藥鋪抓藥服用。

  而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得到元輔少師張居正題寫序言,文壇盟主王世貞書寫後跋,在萬曆年間,就相當於兩大天皇巨星替他打廣告,登時士林轟傳。

  不論專業的大夫郎中,還是略通醫道的達官顯宦、秀才舉人,通通買一本回去讀,想看看被宰輔大臣和文壇盟主譽為「北斗之南第一人」的李時珍,究竟在書裡面寫了什麼。

  秦林點點頭,看來本草綱目這本書確實火了,不過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翻了翻書生拿著的第二卷,扉頁題著「敕封文林郎蘄州李時珍編輯,四川蓬溪縣知縣男李建中、黃州府儒學生員男李建元校正,醫士男李建方、蘄州儒學生員男李建本訂正,孫李青黛繪圖」。

  讀到青黛的名字,秦林點了點頭,問那書生:「請問這位李青黛是?」

  「嗨,紫青雙姝你都不知道啊?」書生一下子變得眉飛色舞,終是在錦衣校尉面前不敢太過放肆,壓著聲調道:「乃是李神醫的嫡親孫女,不僅麗色無雙,而且精通醫道,確是一位了不起的女醫仙!聽說不僅插圖是她素手親筆所繪,就連內容也不少是經她訂正的,你看看,這醫理多麼*精當,這藥物的圖案多麼細緻,不是女醫仙,焉能做到?」(註:「蕩」,精確適當)

  成了!秦林笑著一拍手,放了書生離開。

  很多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秦林似乎很樂意他的未婚妻名聲大振?

  霍重樓、牛大力等人心頭疑惑,也不方便去問,只有陸遠志湊近了,低聲道:「秦哥,叫嫂子出這麼大名頭,所謂何來?」

  秦林想了想才明白胖子叫的嫂子是指青黛,不禁啞然失笑,他賣了個關子,神神秘秘的道:「天機不可洩露!」

  回到家中,李時珍、青黛爺孫都在,老神醫的臉色紅潤了不少,精神十分健旺,而青黛就像隻小燕子似的撲過來,扯著衣袖叫秦哥哥講出海的事情。

  午後,桂花樹下,春天和」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斑駁的灑在少女身上,青黛雙手托著香腮,清澈如水晶的大眼睛瞧著秦林,聽他講海上的風浪,講兇殘的倭寇,也講那位以柔弱之軀,肩挑五峰船主重任的金櫻姬姐姐。

  「金姐姐好可憐呢!她父親冤死、母親也早亡,一定很寂寞吧!」青黛輕輕的皺著眉頭,小模樣兒可愛極了:「所以,秦哥哥你可不要欺負她哦… …」

  咳咳,饒是秦林臉皮厚如城牆,這時候也禁不住老臉一紅,暗道慚愧慚愧。

  青黛自是不懂,可架不住還有四個鬼鬼祟祟的傢伙。

  躲在花叢後面的女兵甲瞇起了眼睛,低聲道:「這傢伙,哼,絕對不老實!」

  「肯定出去偷腥了。」女兵乙點點頭。

  「就沒有不偷魚的貓!」女兵丙也頂樓主。

  小丁正在折一朵花玩,半聽不聽的,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啊,偷魚?在哪兒,煮來吃嗎?」

  甲乙丙:$%@#$%$#@%$

  秦林已發覺了樹叢後面的異動,他不動聲色的道:「金姐姐獨自一個人,能駕馭數萬部眾、上百巨艦的五峰海商,這份本領真正難得。」

  「是啊是啊!」青黛不停的點著頭:「除了和紫萱姐姐、徐姐姐出去玩,青黛就整天待在家裡,好悶呢。」

  著她又不好意思的看了秦林一眼,然後低下頭搓弄著衣角,畢竟從小受的教訓就是閨閣之中的那一套,這麼說好像有點兒不對。

  不過,在蘄州玄妙觀開設的醫館做事,替那些女病人診斷治療,懸壺濟世的感覺,遠比整天呆在家裡來得愉快充實呢!

  秦林寵溺的揉了揉少女的腦瓜:「小笨蛋,就是要和你商量,準備在南京開一座專門替女病人診療的女醫館,要請你這女醫仙去做館主呢!」

  青黛水汪汪的大眼睛睜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林,少女稚嫩的臉蛋,綻放出喜悅的光彩。

  接著秦林聲音一低,壞笑著道:「不過,這件事不要告訴甲乙丙丁四個傢伙,她們笨頭笨腦、毛手毛腳的,又喜歡偷聽,滿嘴八卦,耳朵伸得比兔子還長,嘴比蛤蟆還大,去了也是誤事,乾脆別讓她們去!」

  話音未落,四個傢伙已經扭扭捏捏的從樹叢後面走出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叫秦林又好氣又好笑。

  「公子爺~~」甲乙丙丁從來沒有叫得這麼嗲聲嗲氣。

  秦林頓時雞皮疙瘩嘩啦啦往下掉,擺手道:「好好好,讓你們也去!」

  耶!四個女兵高興得跳起來,抱著青黛又啃又親。

  秦林肚子裡都快笑翻了,他支持青黛在南京開女醫館,可是謀劃很久的計劃呢。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掙錢,而這個計劃裡頭,確實不能缺了這四個女兵。
本帖最後由 jomlin 於 2014-6-30 21:45 編輯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49
二四八章 他鄉遇故知

  秦林將準備在南京開設女醫館、請青黛做館主的事情告訴了李時珍,老神醫先是怔了怔,繼而花白的眉毛和鬍子都喜得翹了起來,朝著孫女連聲道:「好、好!老夫的孫女也有懸壺濟世的慈悲心,正該如此!青黛,你看張、徐兩位小姐,一文一武各擅勝場,那是你學不來的,幸得隨爺爺學了岐黃之術……」

  呃,秦林被噎了一下,繼而哭笑不得:貌似老神醫把事情理解錯了——不過這樣也好,開女醫館的真實目的,那是絕密啊絕密,哼哼哼哼。

  開醫館所需的傢伙什物不少,秦林取了銀子,叫陸遠志陪青黛和甲乙丙丁四女去購買器具,像乳缽、藥碾、銀針、火罐、砂鍋、細目篩、紅泥火爐等等東西是缺不了的。

  李時珍把鬍鬚一捋,搖搖頭:「陸遠志雖在醫館學了不少,畢竟年輕識淺,老夫既在這裡,總要親自走一趟才放心。像醫館所用的傢伙什物,老夫才是瞭如指掌哩。」

  陸胖子轉過臉一吐舌頭,好嘛,太師父自己想去,咱就成年輕識淺了。

  秦林當然連聲應允,有大明藥王幫著辦醫館的事情,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手到擒來嘛!

  韓飛廉已去庚字所點卯了,秦林又叫來游拐子:「你到人牙市去,替本官買十個丫鬟,要天足的、至少粗通文墨,不要揚州瘦馬那種風都吹得倒的,模樣嘛過得去就行了,嗯,肚裡墨水越多越好,價錢不必計較。」

  李時珍、陸胖子知道秦林是替醫館招工,自然不以為怪,可游拐子不知道啊,他一頭霧水,暗自思忖長官的胃口果然古怪:又要天足、又要肚裡有墨水。天足的多是粗使丫鬟,哪個牙人家耐煩教她認字?本來上等的揚州瘦馬個個詩詞歌賦都來得,偏偏秦長官又不要嬌嬌怯怯的……

  長官的命令,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游拐子領了些會票,跛著腳一拐一拐的去了。

  

  安排好女醫館的籌備工作,秦林騎上踏雪烏騅,帶了陸遠志、牛大力和五名親兵,會同霍重樓和權正銀,去鴻臚寺、錦衣衛衙門和通政司等處覆命呈文。

  霍重樓那副喜氣洋洋的樣子就不用提了,「深入不毛、廣布天威」,這功勞實與沙場上斬將殺敵無異,這趟出海招撫差事辦下來,他回東廠一定升官;另外,按照秦林的意思,五峰海商又送給他五百兩銀子,這才叫升官發財呢。

  跟著秦長官辦事,又升官又發財,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權正銀呢,別看他在五峰海商裡頭,也算個頂個上得場面的人物,可往南京鴻臚寺、通政司各衙門走,自是腿肚子發軟、眼神兒發飄,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都落在了秦林和霍重樓眼裡。

  朝鮮乃大明藩屬,下邦子民到了天朝上國的部堂衙門,有此表現也分屬應當。

  想當年永樂爺爺在位,三寶太監從南洋帶了不少國王、王子前來南京,朝覲時,大明朝廷二十四頭大象不牽自走,一千五百魁梧雄壯的大漢將軍齊發一聲喊,當場就有幾位國王摔了個大馬趴呢。

  作為正副宣撫使者和土司入貢代表,秦林、霍重樓、權正銀是拴在一條藤上的螞蚱,他們早在乘船回南京的幾天裡,就寫好了各自的謝恩表章和覆命呈文,逐字逐句推敲得天衣無縫。

  內容嘛無非是瀛洲長官司女土司長官金氏叩謝皇恩浩蕩,世為大明鎮守東海,為了時時刻刻沐浴天朝浩蕩之恩,將長官司設於杭州灣外大衢山島,願年年進貢、歲歲入朝。

  兩位招撫使者不畏風高浪急,毅然受命出海,遠布天威於萬里海疆,吾等化外夷人盡皆敬服,等等等等。

  當然,像五峰海商母港原本設在日本平戶、與島津氏衝突、現在金櫻姬又率大隊人馬去夷洲雞籠準備將來以那裡為母港,這些事情就半個字也不提了。

  表章上還請求開放寧波、杭州為通商口岸,請重設提舉市舶司,准許自由貿易。

  至於替汪直平反、誅殺王本固的事情,就不好在正式公文裡面提到了,因為張居正是按「化外蠻夷」來辦的招撫,設立了瀛洲長官司,給予五峰海商極大的獨立自主性,而汪直人人盡知是大明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人,並非什麼蠻夷。(註:「設」)

  好在張紫萱早已代表張居正做出了承諾,表章上去,朝廷必有相應的詔命發下,只等公文往來了。

  霍重樓是在京師坐了二十年冷板凳的,來的時候就提前和權正銀打了招呼,說各處部堂衙門是有名的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書吏們要錢厲害。

  鴻臚寺還好一點,這個衙門是專管「朝會、賓客、吉凶儀禮。凡國家大典禮、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經筵、冊封、進歷、進春、傳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覲,諸蕃入貢」等等,其實是個沒什麼權力的清水衙門。(註:「享」)

  權正銀代表土司前來進貢,乃是朝廷極歡喜的事情,天子有德、宰輔賢良才會四夷來朝嘛!

  於是南京鴻臚寺諸位大老爺的臉色也還看得過去,見瀛洲長官司進貢的東西價值不菲,每位老爺又送了一份禮物,面子上不動聲色,心頭則覺得這土司會做人,雖是個六品土司長官,實比湘西、藏邊那些三品四品的宣撫使、宣慰使還懂事。

  土司進貢和藩國朝貢是​​不同的,土司的貢物朝廷收了之後,要嘛下道文撫慰一下,要嘛給予象徵性賞賜;而朝鮮、*暹羅這些藩國朝貢,回賜則數倍於貢品,體現了比土司更大的獨立自主權和更高的地位。(註:「先」)

  所以常常會有非常搞笑的情況:藩國進貢的貢品越來越貴重,進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貢使的人數越來越多,負責接待的禮部和鴻臚寺反而要和他們講價錢,規定貢使最多不能超過若干人,貢品價值限制在多少以內,免得朝廷不堪其擾。

  金櫻姬是土司,不存在這種情況,鴻臚寺諸位老爺笑納了禮物,便吩咐將貢品運往京師。

  等到了通政司,就完全不同了。

  通政司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內外章奏以及臣民密封申訴。南直隸範圍內各府州縣地方官的奏章和南京六部、五軍都督府、都察院、各家世襲顯貴發往京師的表章,全都要從它這裡過,每天往來的官員川流不息,真可謂門庭若市。

  這裡從門子、書吏到屬官,個個眼睛望著天上,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秦林三人照例給門子送了引見錢,這才進到通政司院子裡頭,只見迴廊底下坐了不少的官員,四品、五品的都有,六七品的數不勝數。

  還沒坐穩,就聽見一個公鴨嗓子在叫喚:「你們長官幾時才見?本司也是有職在身的,哪裡有這許多水磨工夫和你們纏?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

  書吏油腔滑調的調侃,搶白道:「老爺,這是南京通政司,要耍威風您自個兒回京畿道,就拿人打毛竹大板子也行啊,咱這通政司往來的大員也多了,不曾見老爺您這麼大火氣的……至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爺豈不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等您老做到通政使,再來教訓小的也不遲。」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信哉斯言,汝等真乃小人也!」公鴨嗓子一邊唸叨,一邊低著頭氣咻咻的往外疾走,差點兒撞到秦林身上,霍重樓伸手一攔,把這官兒帶得轉了個圈兒。

  那官兒氣得把烏紗帽摘下來往地上摜:「本官受的氣也夠了……呀,這不是秦林秦長官?!」

  秦林也認出來了,這位正是老熟人張公魚張大老爺,他現在可是鳥槍換炮了,身穿緋袍、補服是四品官的雲雁。

  靠,升官比我還快啊!秦林暗嘆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在蘄州初識張大老爺的時候他還是個從五品的知州,現在已升到正四品了。

  殊不知張公魚升官這麼快,也多虧秦林呢,秦林在蘄州連破大案,張公魚也多有沾光,升了正五品的武昌府。

  屁股還沒坐熱,秦林又在武昌府下屬的興國州辦了清量田畝舞弊、殺害人命一案,張公魚是剛做的知府,有罪過也是前任承擔,他趕往興國州為此案善後,無罪有功。

  秦林既已將清量田畝舞弊的幕後黑手一網打盡,張公魚辦理善後就相當順手,儘管顢頇糊塗,全州官紳和書吏鑑於前頭的教訓,卻不敢分毫欺瞞,他沒費什麼事兒,竟將各項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興國州乃是張居正施行一條鞭法的試點地區之一,出了弊案朝野關注,風言風語的什麼都有,張居正自然惱火;可接下來張公魚將善後事情辦的漂亮,因田畝清量公平,把官紳隱瞞的地畝都清理出來,所以秋徵冬解銀兩總數目,比往年增加了三成,全州百姓還降低了負擔,盛讚朝廷恩德、張府尊明鏡高懸。

  這些事情報到朝廷,張居正喜不自勝,登時把張公魚高看兩眼,因南京出了連環殺人案等惡性案件,便把「善於辦案、斷事明白」的張公魚升做正四品按察副使銜、實任京畿道,調任南京。

  「本官能高升,全賴秦長官扶持!」張公魚一張臉笑得都快爛了,朝著秦林不停的打躬作揖:「秦長官真乃官場及時雨,能在南京相遇,實是本官的福氣!」
jomlin 發表於 2014-6-30 21:51
二四九章 通政司

  秦林與張公魚寒暄幾句,見他臉上仍稍帶憤憤之色,便明知故問:「不知張道臺到這通政司來所為何事?辦妥當了嗎?」

  張公魚面皮一紅,不好意思說被小吏所辱,乾笑兩聲:「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今天黃老先生太忙,本官下次再來就是了。」

  秦林肚子裡暗笑張公魚打腫臉充胖子,眉頭一挑:「哦,怎麼下官聽見張道臺剛才罵什麼君子啊小人的?」

  張公魚面紅耳赤,情知已被秦林瞧破,當真好沒面子,吭吭哧哧半天,又羞又惱的道:「這些猾吏,真正卑劣不堪,本官來投謝恩摺子,竟然推三阻四,好沒道理!」

  原來明朝各部衙門的書吏勢力極大,雖然不是正式官員、只掌握一般辦事權力,但他們也擁有相比正式官員的優勢。

  朝廷命官乃科舉考試出身,大好年華都在誦讀四書五經,對部堂公文、銀錢往來、軍令調動之類的東西並不熟悉;且今年禮部觀政、明年外放知州、過幾年又到刑部做郎中,論起公事來,怎麼可能比一個部門幹了幾十年的書吏熟悉?因此不得不仰仗於他,處處受他挾制。

  另外,官員是一人一任,任滿調動,謂之流官,而吏員則可以父子相承,父親老了讓兒子接替。各部衙門的書吏位置,成為這一家人代代相傳的鐵飯碗,甚至能拿來出售,一個油水豐厚的書吏位置,能賣到上千兩銀子。

  這些書吏父子相承、代代延續,一個部門裡面盤根錯節,莫說張公魚了,有時候連本衙門的堂官都受他挾制呢!

  「本官也曉得南北兩京六部九卿衙門的規矩,本來備了錢來塞狗洞,可、可……」張公魚氣得直跌腳,山羊鬍子直抖:「可他們欺人太甚,本官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天子門生……」

  原來張公魚為人糊裡糊塗的,說話又是一口揚州土音,這些書吏都是眼睛毒辣的,就知道冤大頭來了,把竹槓敲得梆梆響,除了正項常例之外,多要的銀子直到四五倍之多。

  張公魚說話之乎者也的夾纏不清,稍一遲疑著沒有拿錢出來,書吏們就開始嘴裡還不乾不淨的沒句好話了。

  沒想到張公魚雖然顢頇無能,卻又十分迂腐,於自己兩榜進士天子門生的身分十分看重,從骨子裡瞧不起這些書吏,於是兩邊話越說越嗆,最後大吵一場。

  秦林聽到這番話,便大笑起來:「張道臺是讀書人,遇到這些猾吏自然是秀才和土匪講道理——怎麼也講不清,還是下​​官這武夫出馬,看看他有何話說。」

  張公魚狐疑的打量打量秦林,又看看身穿東廠司房衣服的霍重樓和外路打扮看上去像個商賈的權正銀,不由自主的搖搖頭,意思是不信秦林能對付那書吏,畢竟這裡是九卿衙門之一、和六部並列的通政司,秦林再是武官,還能帶人把衙門砸了?

  秦林也不解釋,帶著張公魚就往前走。

  剛才教訓張公魚的書吏趕緊出來阻攔,十分囂張跋扈:「什麼人,沒頭沒腦就往裡頭走?投了帖子嗎?掛了號沒有?沒有就去那邊蹲著!」

  這書吏指了指另外一進院子,那兒全是些衣衫襤褸,幾乎和叫花子差不多的老百姓。春天雖然暖和,早晚風還冷,這些人卻穿著單衣,蹲在地上哧溜哧溜的吸鼻涕。

  通政司除了關防各衙門出入公文、呈遞奏章的職責,還「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簡單說,後面這項職能就和後來的*信訪局差不多,而那些苦巴巴的老百姓,就是明朝的上訪戶了。 (註:大陸受理檢舉、建議的單位)

  秦林明明穿著錦衣衛副千戶的從五品官服,這書吏還叫他去那邊蹲著,分明就是戲辱。

  看著這邊的好幾個書吏都笑起來,而那些在迴廊底下排隊的官員,也暗笑秦林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這錦衣官兒和那糊塗道臺交好,也是個腦筋不清楚的嘛,明明看見張某人碰了釘子,非但不躲遠點,還要拉著他回去,豈不是連累自己也碰釘子?

  秦林笑著,滿臉的人畜無害,那書吏只道是被自己唬住了,正在洋洋得意,忽然就身子一輕,被抓住領口提了起來,慌得他手舞足蹈,只看見前面一個人提著自己,那手焦黃如老鷹爪子,絡腮鬍子像鋼針一樣根根豎起,相貌好生兇惡。

  霍重樓嘿嘿笑著,伸出手指甲在書吏衣服上輕輕一劃,登時從中間整整齊齊的劃開,竟比裁縫拿剪刀剪還要利索,然後食指點在這人臉上來回移動。

  衣服都劃破了,戳在臉上豈不是個大洞?那書吏嚇得屁滾尿流,實沒想到這小司房如此辣手。

  另外幾個書吏都慌了,四處叫人來拿衝撞部堂的膽大包天之輩。那些個排隊等待的官員更是目瞪口呆,叫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什麼人敢在南京通政司的地盤撒野。

  秦林嘿嘿笑著擺擺手,霍重樓就把書吏放到了地上。

  那書吏嚇得面色發白,兀自嘴裡不饒人,大聲道:「敢在咱衙門裡面撒野,等著吧,咱們慢慢算帳……」

  秦林和顏悅色的告訴書吏:「本官乃南京錦衣衛副千戶秦林,奉朝廷之命出海招撫,這是回來覆命的,有呈文送京師各衙門,還請貴衙門行個方便。 」

  「錦衣衛多了不起……你、你說什麼,你是秦、秦、秦,秦林秦長官?」那書吏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睛正好和秦林掛在腰間的腰牌齊平,待看清上面的官銜名字,立刻喉嚨口咕噥一聲,臉色變作蠟黃。

  別的書吏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雙腿直抖,賽如見了活鬼一般。

  秦林秦長官,好大的威名!連破奇案、日斷陽夜審陰,刑部侍郎劉一儒和他鬥,上吊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和他鬥,被打成豬頭連個屁都不敢放;金陵四公子之一的劉戡之,上刑場前竟怕得連他的名字都不敢罵出口。

  你說惹到這麼一號凶神頭上,還能有個好嗎?

  在得了秦林好處的官員口中,他是官場上扶危解難的及時雨,而被他繩之以法的罪犯,以及魑魅魍魎的傢伙看來,他就是十殿閻羅列第一的秦廣王!

  乒乒乓乓的磕著頭,剛才還囂張萬分的書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告饒:「秦長官饒命,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別和小的這張臭嘴計較!」

  秦林不和這些虛妄小人計較,揮揮手讓他進去通報,等待傳見。

  張公魚在旁邊看得酸溜溜的,他正四品道臺被小吏視若無物,秦林從五品的副千戶卻威風凜凜,忍不住嘆了口氣:「秦將軍對付這等小人果然有一套,像本官和他講什麼道理,卻是對牛彈琴了,對了,等會兒不知是哪位參議或者經歷接見我們?」

  秦林也不認識通政司的官員,當然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誰也沒想到不是參議也不是經歷請見,而是正三品南京通政使黃敬齋親自迎了出來!

  這老頭兒緋袍、烏紗,胸口孔雀補服,頭髮鬍子都白了,兀自疾走而來,滿臉春風:「秦將軍親臨敝衙門,老夫有失遠迎啊!秦將軍這次出海,不辭辛勞、勇入蠻荒大海,實在是勞苦功高,老夫早欲一識尊面。今日相見,果然少年英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秦林笑著抱拳,深深一揖:「黃老先生過獎,下官不過躬逢其適而已,招撫成功還是多賴我大明皇帝天威和宰輔大臣賢明,下官並不敢自居其功。 」

  張公魚見狀只能哀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大明朝文貴武賤,早聽說黃老兒自命清高,除了文壇盟主王世貞之外再也瞧不起第二個人了,怎麼會對秦林如此熱情?

  倒是同為兩榜進士出身,完全有資格和黃敬齋攀談的張公魚自己,被華麗麗的無視了呀……

  幸好秦林替他介紹:「這位張道臺乃下官故交,也是來貴衙門辦事的。」

  張公魚正在尷尬,得秦林這一句介紹,立刻對他感激涕零。

  「哦,張道臺是吧?」黃敬齋不鹹不淡的點點頭,請教臺甫、仙鄉、科舉班次。

  黃敬齋是嘉靖末的進士,聽張公魚自己說是萬曆初年的,立刻擺出老前輩的架子,張公魚也按士林規矩自居末學後進,態度極其恭敬。

  才說了三句話,黃敬齋又掉過頭和秦林寒暄,那就熱情得多了。

  張公魚擦了把額頭的汗,暗道僥倖,今天多虧秦林在這裡,否則必定碰個釘子回去,謝恩表章上晚了,說不定朝廷還要說他傲慢自大,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旁邊迴廊底下那些官員瞧著眼熱得不行,可也不得不佩服,秦林秦長官好大的名聲,人家辦的事情換了第二個人,那是萬萬辦不成的。

  「哦,對了,那邊的百姓都是我大明子民,叫他們一天兩天的蹲著,好生不忍。」秦林笑著問道:「黃老先生能不能叫書吏們搬些板凳與他們坐坐,也好顯得老先生愛民如子嘛。」

  黃敬齋當然同意,揮手命書吏們搬凳子椅子給百姓坐,還叫燒熱水來給百姓們喝。

  可憐這些書吏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一個個搬椅子凳子、燒水累得滿頭大汗,還不能有半句怨言。

  「好官,愛民如子的好官哪!」百姓們則衝著秦林連連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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