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46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2
二七○章 也無風雨也無愁

  「我沒瘋啊,瘋病早就好了,我的秦長官耶!」徐文長苦著張老臉,花白的山羊鬍子和眼睛鼻子都皺作一堆,​​跌著腳直叫冤枉,實在欲哭無淚。

  秦林眉頭一挑,打量著徐老頭,似信非信的道:「真的沒瘋?」

  「真的沒瘋!」

  「嗯,那本官就信你這一回吧。」秦林煞有介事的拍著徐文長的肩膀,突然彎下腰大笑起來。

  徐文長先是一怔,明白過來也只好無可奈何的翻著白眼——敢情這位長官早就知道他沒瘋,逗他玩呢!

  不過,被革職了還能笑得這麼開心?徐文長沒好氣的道:「看樣子長官的心情倒不錯,沒看出來長官年紀輕輕,倒是很有寵辱不驚的氣度。」

  「沒有沒有,」秦林雙手連搖,眨巴眨巴眼睛:「剛才就是心裡不痛快,所以才逗你開心嘛——唔,現在似乎好多了。」

  徐文長翻翻白眼,他對這位主人已是無話可說,不過,在他這裡做事,自己的心態好像也跟著年輕了不少,不僅瘋病因王本固的伏誅而痊癒,二十年來的苦悶鬱結也逐漸消散,倒是挺享受這種灑脫不羈的相處。

  「長官,你可知老頭子剛才為什麼要道一聲恭喜?」徐文長剛反問就知道糟了,秦林這傢伙絕對要胡攪蠻纏,乾脆自己搶著作答了:「比起降調、遠謫,革職其實是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的……」

  原來大明官場的成例,凡是降職調任的官員,要一級一級的遷轉,比如從二品的布政使如果降職做了七品知縣,他就得從知縣任上走州同、知州、知府、道臺這麼逐級升遷。就好像轉世投胎重新做人一般,理論上講,想升回原官就得把以前在官場走過的每一步重新再走一遍。

  而革職的官員就不同了,只要冷處理一段時間,有一二品的朝廷重臣或者世襲王侯保舉,立刻就可以開復原官,在哪兒跌倒就從哪​​兒站起來,就當和你開個玩笑似的;可要是沒有誰肯保舉,或者朝廷沒有認可這個保舉,那就真是革職了,官帽子一擼到底,變成平頭大百姓。

  「長官您只是從五品武職,一般品級高上三級來保舉就是妥妥的,非但張相爺、徐公爺,就是那應天府的王世貞、都察院的耿定向都可以替您把保舉弄好,更何況革職後面還跟著個留任、戴罪立功,那就更是拿您開開玩笑。」

  破家的知縣、滅門的令尹、紹興師爺賽閻王,徐文長是總督幕府出來的天字第一號紹興師爺,這官場上的鬼門道他老人家如數家珍。

  秦林聽了眉頭一挑:「這麼說,本官只要等上幾個月,隨便叫王世貞或者耿定向弄個保舉,就能開復原官了?」

  「是,也不是。」徐文長乾笑兩聲,咧著嘴呵呵直樂:「長官就別和老頭子開玩笑了,您自個兒心裡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革您職的是張相爺,除了他老人家,再沒第二個能替您弄保舉啦!」

  秦林摸了摸下巴,訕訕的道:「這麼說,是張相爺要逼我服軟?」

  這次輪到徐文長捧腹大笑了,老頭子彎著腰活像隻大龍蝦,笑​​得連聲咳嗽:「咳咳,女、女婿給老泰山賠個禮服個軟,似乎也並不為過,老頭子唯一擔心的,便是長官將來夫綱不振……」

  老瘋子!秦林磨了磨牙,心說該讓李時珍多往你腦袋上扎幾針。

  說曹操、曹操就到,得知秦林被革職的「噩耗」,正忙著籌備女醫館的李時珍帶著孫女匆匆趕回。

  老神醫雙手籠在袖子裡,步子比任何時候都邁得快,被門檻絆了一下,頓時步履踉蹌,還是青黛趕緊把爺爺扶住。

  見到秦林,先仔仔細細的將他打量一番,見並沒有和平時有什麼不同,李時珍才稍微鬆口氣,趕緊問道:「革職的事情,要不要緊?」

  原來李時珍畢生只做過醫官,兒子也是以舉人身分在數千里外的蜀中做七品芝麻官,所以於官場上的事情並不很懂。在老爺子心目中革職就是很嚴重的事情了,除了革職,再要重些就是流放發配了吧!

  青黛則沒把什麼革職當回事,躲在爺爺背後朝秦林吐舌頭,又刮臉羞他丟了官兒,那小模樣兒真是調皮得很。

  徐文長忍不住肚子裡好笑,他瘋病好了還不久,看到李時珍就想起自己滿頭扎銀針的場面,未免有點兒心虛,趕緊找藉口開溜。

  見李時珍關切出於至誠,秦林頗為感激:「沒什麼的,官場上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勞太世叔掛心了。」

  李時珍似信非信的,搖頭嘆息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姪孫啊,你好好的從五品副千戶,替朝廷立了許多功勞,王本固自己想不開尋了短見,咋就把你的官給革掉了?」

  秦林笑笑,自信滿滿的道:「太世叔不必過慮,姪孫年未弱冠,便由白身而官居錦衣副千戶,就算一撤到底,用不了多久就又升上去了。」

  李時珍點點頭,這話他相信,以這位世姪孫的本事,升官確實不難。

  「青黛啊,你和秦林說說籌備女醫館的事情,爺爺精神有些困倦,先回去休息了。」

  李時珍擔心秦林心胸鬱結,有意留青黛和他多說說話兒。

  青黛親親熱熱的牽著秦林往花園走,一邊走一邊咯咯的笑,笑聲像銀鈴般清脆動聽:「嘻嘻,爺爺真是的,聽說秦哥哥丟了官兒,臉都快綠了——秦哥哥,你告訴我,當官有那麼好玩嗎?」

  少女帶著青澀氣息的臉蛋輕輕仰起,雙眸清澈得沒有一絲塵埃,她只在乎能陪在秦哥哥身邊,聽他說話,看他的笑,任他使壞……至於什麼官不官的,那有什麼意思呢?

  無論貧賤還是富貴,秦哥哥都將是她的夫婿,廝守終身,不離不棄。

  秦林的心臟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抓住青黛柔軟的小手捏了捏,故意逗她:「哥哥要是當了大官兒,當然和平常人不一樣了,你看夫子廟前面戲臺上演的智勇雙全秦長官,是不是和現在的我有些不同?」

  青黛伸出白嫩的小手,好奇的摸了摸秦林的臉,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突然笑嘻嘻的吐了吐小舌頭:「哈,你騙我,根本就沒變嘛,才不信你呢——不過,看著戲臺上你那麼威風,青黛也挺高興呢。」

  「除了威風,做官還是有很多好處的。」秦林撓了撓頭,不知道怎麼解釋,沉吟道:「譬如你爹爹在四川蓬溪做縣令吧,坐大堂、一班兒衙役替他喝堂威、出門鳴鑼開道,抓住壞人就打板子……」

  不提李建方還好,一提起來青黛的小臉蛋就苦巴巴的了,靠在秦林的肩頭,眼圈紅紅的,聲音也低了下來:「我、我已經有五年沒有見著爹爹和娘親了,秦哥哥,將來、將來你可不許一跑就這麼久。」

  「不會的,不會的。」秦林溫柔的撫摸著少女的脊背,心中有莫名的悸動。

  花園中鮮花盛開,繁盛的樹木遮住了兩人依偎的身影,明媚的陽光斑斑點點的灑落,沒有旁人的打擾,完全是兩個人的世界。

  青黛就像隻歸巢的鳥兒,舒舒服服的將身體蜷縮在心上人的懷中,低低的呢喃著:「真不明白,爹爹為什麼要出門那麼久……」

  「大概,為了養家糊口吧。」秦林不知道怎麼和青黛解釋,只好選了一個最簡單的理​​由:「嗯,譬如說我吧,如果不做官,就沒有錢給小青黛買花兒戴呢。」

  「我才不戴花兒呢,」青黛把秦林推開,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的道:「再說,如果秦哥哥不做官,也可以到醫館來幫忙嘛!青黛收了診金,就給你銀子花呀——嗯,一個月十兩銀子吧,嘻嘻,師姐大不大方?」

  青黛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兒,以前她每月的月錢只有一兩銀子,所以在少女的心目中,十兩銀子就很多很多,多得無論如何都花不完啦。

  「嗯嗯,很大方。」秦林摸了摸鼻子,看著青黛那種可愛的小模樣兒,忍不住伸手將她柔軟的腰肢用力一攬,便在低低的嬌呼聲中,把少女嬌軀抱了個滿懷。

  「討厭啦,」青黛不是很用力的推拒著,咯咯的笑聲像黃鶯出谷:「別到處亂摸,癢癢得很呢!」

  「因為小青黛的大方,所以秦哥哥要好好獎勵哦!」秦林壞壞的笑著,邪惡直追誘騙小紅帽的狼外婆。

  他的手指從青黛的衣襟底下鑽了進去,在少女細嫩無比的肌膚上游移,最後停在了柔軟的柳腰,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撓著。

  「癢、癢癢啊~~」少女敏感的肌膚遭到襲擊,一股股酥麻的電流傳來,青黛像泥鰍似的扭來扭去,帶著嬰兒肥的小臉蛋布滿了紅暈。

  就在她張口呼癢的時候,秦林低下了頭,一口就吮住了帶著甜蜜氣息的脣瓣。

  剛才還像泥鰍一樣亂鑽的青黛,柔軟的嬌軀一下繃緊,柔媚的大眼睛圓圓的睜著……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3
二七一章 徐辛夷的猜測

  「……該員懈怠玩忽難辭其咎,著令革職留任,戴罪立功!」

  大功坊的魏國公府偏殿書房,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的超品大員徐邦瑞,拿著份抄錄的兵部公文搖頭晃腦的念,世子小公爺徐維志坐在下首相陪,兩爺子的笑容是一模一樣的既猥瑣又奸詐。

  是什麼讓這兩爺子這麼高興?

  當然就是秦林革職留任的消息了。

  「張老兒一生狡猾、慣常將人玩弄於掌心,可他這次失算了!」徐邦瑞伸指將公文彈了兩下,嘿嘿奸笑道:「秦林為人內圓內方,必定不會就此向張老兒服軟,到時候咱們瞅准了機會就……」

  「先下手為強!」徐維志豎起單掌,狠狠往下一切。

  父子倆相顧大笑,忽然又不約而同的嘆口氣:這年頭,剩女不容易嫁呀!

  徐辛夷戎裝貫帶,帶著侍劍等幾名女兵,抬著獵到的野豬、野羊從外邊路過,聽得父兄笑聲,好奇的問道:「爹爹,哥,有什麼好笑的?拿的什麼呢?」

  「沒什麼,抄的兵部和錦衣衛公文。」徐維志抬頭看了看妹子,身段高挑婀娜,雙腿筆直修長,眉眼英氣勃勃,分明就是個美女嘛,怎麼就嫁不出去呢?

  除了鼻子稍顯高挺、不是細眉彎眼、身材比尋常女子高了半個頭、蜂蜜一樣的膚色當然不怎麼白、兩隻腳比三寸金蓮大了一倍、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像個野小子一樣到處亂跑之外,也沒別的什麼缺點——額,不過好像已經很多缺點了……徐維志汗了一把。

  徐邦瑞則笑瞇瞇的招呼女兒:「辛夷啊,你運氣不錯,秦林被革職啦,你去勸他調到南京京衛大營來……」

  比起替秦林弄保舉,國公爺更想把秦林弄到京衛大營,做個正三品指揮使什麼的,官位既高、又不受別人的氣,將來要是有了外孫,還可以想辦法弄恩蔭什麼的,搞成世襲指揮使。

  如果說張居正對張紫萱充滿信心,一點兒也不愁嫁,對搶走女兒芳心的秦林還隱隱帶著點老丈人對女婿的敵意;那麼徐邦瑞就截然相反,看著女兒像野馬似的亂跑,高不成低不就,至今還沒人上門提親,國公爺就腦門兒犯堵、胸口發悶、太陽穴直跳,簡直恨不得搞一齣拉郎配啊!

  孰料徐辛夷剛聽到革職兩個字,就一陣風似的衝進來,抓起抄錄公文看了幾行,臉刷的一下垮了下來,道聲女兒告辭,轉身踩著小皮靴踏踏踏的就跑得沒影兒了。

  父子倆面面相覷,半晌徐維志才撓撓頭:「革職有什麼了不起?保舉起復不就行了——妹妹連這個都不知道,爹,你沒告訴過她?咦,看這樣子,妹妹是真有心於秦林呀。」

  徐邦瑞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半瞇起眼睛「陰*惻惻」的道:「看來,咱們得抓緊了,嗯哼哼哼……」(註:「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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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辛夷跳上照夜玉獅子,風馳電掣般趕往秦林家,她是常來常往的,也不必通報,問了僕役秦林在哪兒,就邁開兩條大長腿,風​​風火火往後院走。

  進了花園四下找找,沒看見那位,她管不得許多,拉著嗓子就喊:「秦林,姓秦的在哪兒?」

  「在、在這兒!」秦林從一排花叢後面站起來,他正攫取著少女芬芳的脣瓣,就被徐大小姐的大嗓門打斷了,只好無可奈何的苦笑。

  瞧在徐辛夷眼中,更是確定秦林已被革職了,否則這嬉皮笑臉的傢伙幾時會有現在這種表情?

  三步兩步的走過去,徐辛夷滿懷不忿的揮著手臂:「太、太欺負人了,憑什麼把你的官革掉?誰這麼壞,咱們上門打他去!」

  剛轉過兩株盛開的曼荼羅花,徐辛夷就吃驚的瞪圓了杏核眼,肉嘟嘟的嘴巴張得老大:「青黛妹妹,你、你怎麼?」

  青黛小臉兒紅紅的,坐在石凳上整理著被弄皺的衣裳,光潔的額頭披了幾縷散亂的髮絲,被徐辛夷發現,她怪不好意思的站起來,甜甜的叫了聲徐姐姐。

  「你們、你們?」徐辛夷大驚小怪的瞧著這兩位,一會兒看看秦林,一會兒又看看青黛,驚訝得無以復加。

  雖然早知道秦林和青黛訂了親,但在徐大小姐心目中,青黛可是個純潔老實的乖寶寶呀,何況她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只當秦林也在青黛身上做了那壞事,心思都不知歪到哪兒去了:「天哪,那傢伙可大得很哪,青黛那麼個嬌嬌嫩嫩的小姑娘……」

  想著徐辛夷就一把將青黛拉到身後,像防狼似的護在她和秦林之間,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豐碩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她先狠狠瞪了秦林一眼,又回頭低聲問:「青黛妹妹,那狠心的傢伙,可把你弄疼了吧?」

  我倒!秦林兩隻手抱頭,實在無語至極,真想狂吼一句:這是哪兒來的啊,天地良心,我只親了她一口哇!

  如果說徐辛夷是半懂不懂,青黛就是完全不懂了,水晶石般清澈透明的眼睛眨了眨,趴在徐辛夷背上柔柔的說:「不疼啊,只是親親嘛。」

  嗯?徐辛夷柳眉一挑。

  「真的不疼,」青黛搖搖頭,真心實意的道:「只是秦哥哥撓著癢癢得很,不信你也試試啊。」

  哼哼……秦林和徐辛夷同時哭笑不得。

  「我才不試呢,」徐辛夷撇撇嘴,扶著下巴暗自思忖:「為什麼青黛只是癢癢,本小姐卻疼得厲害?要不是強忍著,路都快走不動了。」

  秦林真心想試試,看了看徐辛夷輪廓完美的豐胸、經常運動而柔韌驚人的小蠻腰、圓滑挺翹如一輪明月的臀瓣,和把襯褲繃得緊緊的渾圓大腿,喉頭就有些發乾。

  「蒼天啊,大地啊,我倒想試試,」秦林撓了撓頭;「不過,那樣做的話,會不會被打成三級殘廢?」

  被秦林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看著,徐辛夷不自在起來,每次被他這麼看著,感覺就像回到了那天夜裡,渾身上下什麼也沒穿似的,肌膚都變得有些發燙。

  「討厭,本小姐聽說你被革職了,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這傢伙還沒個正形!」徐大小姐跺著腳,心頭有點委屈。

  好像是你突然闖進來的吧?秦林摸摸下巴,不過他聽某位偉人說過「和女人講道理的男人都是傻瓜」,所以也不計較這件事了,寒暄幾句把話題岔開,又問南京各大營裡面有沒有精於製造火器的工匠。

  「哈,鳥槍嗎?本小姐使起來是百步穿楊啊!」徐辛夷說到兵器就開始眉飛色舞了,把剛才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城外浙兵大營就有個姓李的軍匠,做鳥槍最好了,本小姐有三把他做的鳥槍,野豬皮那麼厚,咚的一槍就打死!」

  秦林大喜,他要改製適合錦衣衛校尉使用的火器,畢懋康長於設計,但他是文人,並不會動手打鐵製造,還得有技術高超的工匠給予配合。

  青黛對火器不感興趣,留在家中,秦林把畢懋康叫來,準備和徐辛夷一塊兒去郊外浙兵大營。

  畢懋康在南京很過了幾天舒服日子,韓飛廉給他找了座漂亮的小院居住,每月在秦林帳上支二十兩的薪水,成天帶著老婆孩子逛莫愁湖、雨花臺,當真快活似神仙,覺得再過幾年,等功成名就了再回家鄉也沒什麼。

  剛才聽到秦林被革職留任,他心裡面也犯嘀咕:這位長官不是直通中樞張相爺嗎,怎麼也被革職了呢?將來替自己引薦,好在科場上占據先機的事情,還靠不靠得住?

  見一個戎裝貫帶的妙齡小姐笑嘻嘻的站在秦林身邊,畢懋康是外地人,也不知道是南京有名的混世女魔頭,就別著臉木頭木腦的作揖:「長官好,敢問這位小姐是?」

  徐辛夷瞧他這畏畏縮縮、呆頭呆腦的樣子就沒好臉色,也不要秦林介紹,自己搶著說:「本小姐姓徐,住在大功坊魏國公府,看你這膿包樣子就是被人欺負慣的,不過在南京誰要敢欺負你,報徐大小姐的名號就行!」

  秦林肚子裡好笑,畢懋康確實比較膿包,否則徐文長怎麼把他逼上梁山的呢?

  殊不知徐辛夷這番話倒說進了畢懋康心坎裡,他一個土頭土腦的鄉下讀書人,又沒別的錦衣校尉陪著,在南京這幾天委實被地痞流氓嚇了幾場,聽徐辛夷這麼說自是高興:「晚生多謝徐大小姐了,改日到小姐府上來拜謝,是大功坊魏國公府……呃!」

  畢懋康喉嚨口被卡住了,嘴巴張得極大,誠惶誠恐的望著徐辛夷:「您、您,小姐,哦不,姑奶奶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徐辛夷莫名其妙,伸出手指頭在他眼睛前面晃了兩下,衝秦林撇撇嘴:「你找的什麼人啊,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秦林哈哈一笑,拉著徐辛夷走出去,一個騎踏雪烏騅,一個騎照夜玉獅子,鞭花兒輕甩,兩匹馬潑拉拉衝向了遠方。

  「等等、等等晚生~」畢懋康騎著毛驢在後面緊趕慢趕,這次他可是下定決心要跟緊了:革職了都還和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平等相處,這位長官的能耐,還用問嗎?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3
二七二章 一軍皆驚

  浙兵駐在南京城南面二十里,是當年戚繼光在衛所軍制之外編練的新軍,曾於十年抗倭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後來一部分隨戚爺爺北上薊鎮,剩下的則駐紮於此,拱衛留都南京。

  秦林和徐辛夷並騎疾馳,踏雪烏騅和照夜玉獅子都是千里馬,你追我趕跑發了性,秦林只聽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不消一刻鐘就到了浙兵大營。

  四處旗幟飄揚,演武場上成百上千的士兵,有的拿團牌,有的使長矛,有的用鳥槍,或者捉對廝殺訓練,或者由軍官帶領著演練大隊人馬的攻守。

  從遠處看去,無論旗幟還是衣甲,這些浙兵都不如天策、鷹揚等京衛的鮮明——或者說華麗。但進了才發現浙兵臉上的質樸、堅韌,以及演武時不經意間流露的殺氣,都表明他們才是經歷過血火磨煉的百戰之師。

  戚繼光為人圓通深諳官場之道,他帶出來的精銳浙兵,也就不玩周亞夫細柳營叫天子在門外等候那套,離營盤還有好幾里,那巡哨的把總看到徐大小姐來了,立刻打馬跑在前面帶路,到大營門口,一群游擊、千總、把總已經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列隊相迎。

  三聲炮響,營門大開,一名銀盔鐵甲約莫四十多歲的將軍在眾多兵將簇擁下,大步流星的走出來,鍋底黑臉、身材魁梧,看上去好生威武。

  老遠他就啪的一下躬身抱拳,聲如洪鐘的報起了履歷:「標下馬德寶,嘉靖四十四年禦倭立功加指揮同知,隆慶五年遷都指揮僉事、浙兵大營參將,率營中官將在此恭迎大小姐!恕標下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嘩啦啦一陣甲冑兵器碰響聲,上百官將齊齊躬身抱拳,烏壓壓一大片。

  徐辛夷點點頭,朗聲道:「起去!」

  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金屬碰撞摩擦,眾官將同時挺直了腰桿,一個個站得像旗桿似的,*叉手而立。(註:「插」,拱手)

  徐大小姐是來慣了的,秦林卻是從來沒見識過這陣勢,即使習慣和徐辛夷開玩笑,也暗自驚訝魏國公府權勢之大,這許多能征慣戰的官將,都以拜見上官的禮節來見她——魏國公一系與國同休,歷代在南京管軍前後已有二百年,積威十分深重,即使明知大小姐性喜胡鬧,自參將馬德寶以下眾官將都不敢怠慢。

  殊不知秦林左顧右盼,那些個官將也在悄悄打量他。

  徐大小姐是常來的,這位卻從來沒見過,什麼人能和她並騎而來,看樣子兩人還言笑自若?

  馬德寶也有同樣的疑問,他上前幾步,親手替徐辛夷帶住韁繩,服侍她下馬之後才朝秦林拱拱手:「不知這位公子是?」

  「秦林,已革職留任的錦衣衛副千戶。」秦林自己跳下馬來,衝著馬德寶拱拱手。

  聽到秦林這個名字,馬德寶就是一驚,待聽說革職留任,他越發吃驚,初次見面又有徐辛夷,他也不好細問,就滿臉堆笑的問徐辛夷的來意。

  徐辛夷手一揮,大大咧咧的道:「準備幾枝好鳥槍,本小姐和秦林比比槍法。」

  「大小姐是神槍手,百步穿楊的本事,」馬德寶吹捧幾句,覺得冷落了秦林,又陪笑道:「當然,秦長官青年才俊,想必也是行家裡手。」

  秦林笑笑,他在後世接受過射擊訓練,不過鳥槍嘛還真沒碰過。

  很快就從營中取來了幾桿精度最好的鳥槍,又在八十步外豎起了石灰靶子,秦林將長長的鳥槍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吃不準這玩意兒,就示意徐辛夷先來。

  「槍來!」只見徐辛夷大長腿前後一跨,抄起鳥槍對準靶子瞄了瞄,一*摟扳機,龍頭夾著燃燒的火繩落下,只聽砰的一聲響,火光閃爍、白煙升騰,八十步外的靶子應聲而破,石灰撒了滿地。(註:ㄌㄡ,向內聚攏)

  「再來!」徐辛夷換了第二桿鳥槍,又是一槍便把靶子打中。

  她接連不斷的換槍,槍響靶落,例不虛發,砰砰砰連珠槍響,八十步外擺著的一溜兒十塊靶子都被打倒。

  「啊哈哈哈~~」將最後一塊靶子打落,徐辛夷將鳥槍拋給了旁邊的士兵,雙手叉著小蠻腰得意的笑。

  秦林摸了摸下巴無言以對,不是因為徐辛夷百發百中,而是她連續發射,生生把鳥槍打出了自動步槍的效果——單看徐大小姐一個人,自是威風凜凜,可後面站著一小隊的千總、把總呢!五桿精品鳥槍輪番更替,眾軍官手腳不停的替她灌火藥、裝鉛彈、安火繩,徐大小姐就只管放槍,倒是方便快速又爽利。

  果然是大小姐作風啊……

  秦林仰天長嘆,終於明白這傢伙的槍法是怎麼練出來的了,別人完成全套動作,半天打個幾十槍就累得像狗,她有一群軍官幫忙裝彈,自己只管瞄準射擊,一個時辰打上幾百槍,都是輕輕鬆鬆啊,槍法能不好嗎?

  馬德寶先張大嘴巴做出不可思議的樣子,半晌才高高豎起大拇指,不停的點頭:「大小姐槍法如神,末將等大開眼界,真是將門虎女,名不虛傳呀!若是小姐早生二十年,恐怕咱們戚大帥都得把抗倭禦寇的首功拱手相讓啦!」

  一眾游擊、千總、把總立刻緊隨主將,異口同聲的稱讚,頓時諛詞如潮,牛皮漫天亂飛,臉是一點都不紅的。

  秦林暗笑,看來韋爵爺的經驗也作不得準,既有本事又會拍馬屁的官兒,還是挺多的。

  當然,這是他還沒遇到一代神人戚大帥……

  徐辛夷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瞅著秦林,柳眉一揚:「怎麼樣,本小姐的槍法還過得去吧?」

  「槍法的確很厲害。」秦林這段時間看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八十步的靶子三槍中一算合格,十槍中七是優良,十發十中絕對是神槍手了。

  可接著他又撓了撓頭,明知故問道:「不知道大軍打仗的時候,那些鳥槍手也有人替他裝子彈嗎?」

  「那有什麼難的?」徐辛夷好不容易找到能壓過秦林的,一定要叫他心服口服,就拿過一桿鳥槍親自動手裝彈。

  沒想到看著容易做著難,徐大小姐生性粗疏,毛手毛腳的,不是忘了關藥池蓋兒,就是老半天沒點燃火繩,最後先往槍管裡面灌了鉛子後灌了火藥,把順序弄反了,想把鉛子弄出來,不知怎麼又卡在槍管裡頭,氣得她直跳腳,賭氣把鳥槍扔了。

  徐大小姐嘴巴嘟得可以掛油瓶,眾將官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著勁兒強忍。

  馬德寶還要打圓場:「戚帥曾說為將之道有*將將和將兵兩途,末將以為裝彈之術,譬如那將兵的小道,不學也罷,大小姐能百發百中,則猶如將將的大道……」(註:「匠匠」,率領將官)

  徐辛夷卻不聽他的聒噪,挑釁的瞪了秦林一眼:「你來?」

  秦林笑笑,從地上撿起她丟掉的鳥槍和彈藥,把引藥倒進藥池、關上藥池蓋兒,雙手呼的一下掄起槍身讓槍口倒轉朝上,先灌了火藥再灌了鉛子,用通條壓實,最後敲火鐮點燃了火繩,夾在龍頭上,一串動作嫻熟得如同行雲流水。

  不但徐辛夷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眾官將也暗暗吃驚:這位錦衣衛的秦長官年紀不大,裝彈的嫻熟動作可不比二十年的老兵差呀!

  「行家裡手!」馬德寶也出言稱讚,不過就沒對徐辛夷那麼諂媚了。

  秦林擁有一雙拿解剖刀的手,動作自然穩定、迅速而細膩,更何況他在後世受過槍械訓練,矇上眼睛都能拆裝比鳥槍複雜得多的現代槍械,區區裝彈算得了什麼?

  衝著錯愕的徐辛夷微微一笑,秦林舉起鳥槍就朝靶子打去。

  沒中。

  這次連馬德寶都嚇了一大跳,揉揉眼睛,靶子好好的,秦林居然沒打中,簡直比正中靶心都還叫人難以置信。

  「秦林,你、你太搞笑了……」徐辛夷拍著大腿,樂得合不攏嘴。

  秦林卻不在意,略刷了刷槍膛,又裝上第二發。

  手起槍響,依然沒中,但這一次馬德寶和幾名擅長鳥槍的將官神色微變。

  不出所料,第三槍,正中靶心!

  第四槍、第五槍……秦林不緊不慢的裝彈、射擊,連續放了二十槍,除了開始兩槍之外,槍槍正中靶心!

  秦林放下槍之後,良久的安靜,突然演武場上歡聲雷動,整個浙兵大營都沸騰了!

  馬德寶和麾下將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營中神槍手要做到八十步外槍槍上靶並不難,但像秦林這樣總是命中靶心,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溜圓,一把扳過秦林的肩膀:「你、你別告訴我這是第一次打槍啊?」

  「確實是頭一次用鳥槍呢,」秦林笑著露出整齊的門牙,笑容異常的老實:「所以頭兩槍打飛了嘛。」

  「姓秦的,你不是人!」徐辛夷咬牙切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一次用鳥槍……馬德寶和他的將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秦林咧嘴壞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曾在後世組織的軍訓中,打過了多少發子彈。

  耽擱這一陣,畢懋康騎著毛驢也晃啊晃的趕來了,秦林就準備問馬德寶,那位善於製造鳥槍的軍匠在哪兒。

  忽然遠處營中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連地面都在劇烈的震顫,濃煙滾滾,升騰而起的巨大火團,映照著馬德寶慘白如紙的臉。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4
二七三章 火藥庫爆炸案

  火藥庫爆炸了!

  馬德寶反應過來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跨著箭步,護在徐辛夷身前,大聲喝道:「保護大小姐!」

  不愧為百戰之師,眾游擊、千總、把總立刻排成四面人牆,把徐辛夷和秦林護在中間。

  等徐辛夷被嚴嚴實實的人盾保護起來,馬德寶才稍微鬆了口氣——炸了火藥庫是革職查辦的罪過,可要傷了徐大小姐,魏國公鐵定把他這身骨頭給拆了。

  秦林想看爆炸現場吧,被一道密密實實的鐵甲人牆擋住,暗笑自己也跟著徐辛夷享受了一次國寶級待遇。

  大營中的精銳浙兵都久歷戰火,火藥庫剛炸的時候被巨大的聲響和震動所懾,但眨眼就明白過來,一個個站在原地、緊握武器,並不亂跑亂叫。

  馬德寶即刻下達命令,叫眾官將勒束兵丁謹防敵襲,中軍紮穩營盤不得挫動,前營飛騎一路前往哨探,另分兩路左右包抄,若有奸細務必生擒,又放連珠號炮叫營外各處路口的巡哨把總立刻設卡,不論軍民人等一律不得離開。

  秦林聽到馬德寶的處置,便就不著急了,偵查現場、封鎖搜捕,這些套路放到後世也是一樣的,看來這位馬參將頗有大將之風嘛。

  感覺掌心被人撓了撓,秦林回過頭。

  徐辛夷正神神秘秘的往這邊湊過來,又遇到秦林回頭,這下好了,兩人嘴對嘴結結實實的親了一口。

  唔、唔,徐辛夷蜜色的臉蛋泛起了奼紅,趕緊退開兩步,狠狠瞪了瞪秦林。

  秦林訕笑著撓撓頭,嗯,剛才的感覺不錯,柔軟豐潤的脣瓣,帶著火辣辣的熱情。

  徐辛夷心虛的四下看看,幸好四面都被密密匝匝的人牆擋住,這些人又都是手持兵器面朝外做出防禦姿態,倒也沒人瞧見剛才羞人的一幕。

  定了定神,瞧著秦林那副憊懶樣子她就來氣,低聲道:「喂,別是你剛才打飛的兩槍,把火藥庫打爆了吧?」

  「如果是我打中的,那麼這兩桿鳥槍就比大炮還厲害——能打到兩三里遠。」秦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很想把徐辛夷腦袋敲兩下。

  徐辛夷倒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長出口氣,拍了拍胸口:「不是就好嘍,如果是你弄炸的,要幫你瞞下來可不容易哩,」

  秦林笑著,也撓了撓她的掌心,怎麼越來越覺得這個傻瓜也挺可愛的呢?


  不一會兒派過去的飛騎回來報告,並沒有抓住奸細,爆炸現場整個火藥庫都被炸飛了,連挨著的兵營都成片垮塌,傷亡情況不詳,已留了大半弟兄在那邊搶救受傷的同袍。

  並沒有發現混進營中的奸細,說明至少沒有大股敵人趁亂來襲,火藥庫幾乎炸飛,就不會有二次爆炸。

  馬德寶稍稍定下了心,轉身朝徐辛夷拱手:「末將職責在身還要去指揮布置,恐這裡不安全,不知大小姐是否起駕回府?末將即派兵丁護送。」

  徐大小姐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哪裡肯走?拉著秦林就朝爆炸現場跑:「走,咱們看看去——秦林你不是會破案嗎?看你能不能破火藥​​庫爆炸的案子!」

  秦林見獵心喜,早就心癢癢了,當然樂意去看看現場。

  馬德寶無奈,只好率兵將跟在後面,他平時就對徐大小姐畢恭畢敬,此時更不敢絲毫違拗,火藥庫炸了已是玩忽職守的重罪,再得罪徐大小姐,不是廁所裡打燈籠,找死(屎)嗎?

  跑過極大的演武場,便是火藥庫了,為了安全起見,火藥庫附近沒有任何建築,離得稍遠點才有各類軍匠的工坊。種類極多,單單鐵匠有專釘馬掌的、重煉兵刃的、打磨開鋒的、修治火器的,皮匠則分替戰馬製造馬鞍挽具的、做行軍牛皮帳篷的、做兵丁皮靴的……

  雖然和火藥庫離得遠了,爆炸的威力仍然波及到這裡,好幾座房子垮塌,把正在裡面幹活兒的軍匠埋住,也有從火藥庫飛過來的磚石,將倒楣蛋砸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

  已有不少兵丁投入救援,將死傷者抬過一邊,他們原本的工作崗位上,皮匠的牛耳尖刀、毛刮子、皮繃子,鐵匠的錘子、火鉗,木匠的斧頭、錛子、大鋸散落一地,不少傢伙什物沾著鮮血,看上去好生淒慘。

  馬德寶立刻命官兵投入搶救,看著這幅慘景又氣又愧,這時候一名把總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那把總說話時直朝秦林和徐辛夷看。

  「怎麼,嫌咱們麻煩,不該來?」徐辛夷不樂意了。

  馬德寶連連搖手,朝徐辛夷、秦林深深一躬,叫那把總自己說。

  把總單膝跪下,大聲道:「軍匠弟兄們白天都在工坊做活計,炸的這般厲害,怕不要多死幾倍,現在死傷並不算多,只因大小姐和秦長官在演武場比槍,轟動這些軍匠到演武場邊上觀看,因此不少人死裡逃生,實是沾了大小姐和秦長官的福氣。」

  原來如此,秦林和徐辛夷點點頭,聽說無意之中救了人,心情自是好得多。

  被爆炸波及的工坊都坍塌不少,爆炸現場的火藥庫就別提了,一座大倉庫變成了瓦*礫堆,中間一個老大的坑,便是爆炸的中心位置,泥土被掀得翻起來,木頭的房梁椽子柱子,青磚頭紅磚頭,頂上蓋的瓦片,亂糟糟的向四面散開,好多被爆炸濃煙熏得烏漆麻黑。(註:「利」,小石塊)

  熱浪襲人,空氣中煙霧瀰漫,嗆人的硝煙味道久久不散。

  看這樣子應該不會有存活的人了,馬德寶也就不急著去扒這堆垃圾,叫兵丁拿水潑灑,待煙霧散去、溫度降低,再用撓鉤、鐵叉扒開。

  像這種重大軍情是隱瞞不了的,二十里外的南京城裡頭都能聽到爆炸聲,所以馬德寶在組織搶險的同時,就命人快馬向南京中軍都督府和兵部急報,自請處分。

  忙忙碌碌一通,忽然不見了徐大小姐和秦林,馬德寶驚得後背冷汗淋漓,四下看了看,卻見這兩位蹲在廢墟上一寸一寸的翻找,活像兩個玩螞蟻的小孩。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5
二七四章 徐邦瑞的許諾

  灑了水降溫,廢墟附近仍然熱浪襲人,灰塵漫天飛舞,嗆人的硝煙味道像調皮的小妖精,一個勁兒的往人鼻子裡鑽。秦林顧不得許多,扯下衣襟蒙住口鼻,蹲在廢墟上翻翻找找,時不時眉頭深鎖思忖著什麼。

  徐辛夷同樣蒙了口鼻,像個好奇寶寶蹲在旁邊,也學秦林的樣子在廢墟中翻找,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找什麼,百無聊奈,想問秦林吧,看到他那種專注的樣子,又不想打斷他的思路。

  蹲在地上,渾圓的大腿把褲子繃得緊緊的,徐大小姐雙手撐著大腿,偷偷瞧工作中的秦林:「咦,還真別說,這傢伙專心做事的時候,看上去還挺帥的……」

  終於憋不住悶葫蘆,徐辛夷把秦林的腰眼捅了捅:「喂,你找什麼呢?」

  「一些有趣的東西。」說著秦林就像瘋了似的,一個勁兒的扒拉瓦礫堆,把磚頭、瓦片和別的東西往兩邊刨開。

  「什麼嘛,還保密呀?切!」徐辛夷不滿的嘟噥著,但仍動手幫著秦林刨磚瓦。

  我的姑奶奶欸!馬德寶正好看到這一幕,登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盡統南京諸軍魏國公的大小姐,在瓦礫堆裡面扒得一身都是灰,還幫著那姓秦的刨磚頭瓦片,待會兒要是被魏國公他老人家瞧見了,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姓秦的,你丫得有多大面子,敢叫大小姐來做苦力?

  馬德寶招呼兵卒上去幫著刨。

  秦林朝他笑笑,也不客氣,就讓兵卒沿著爆炸形成的大坑周圍清理磚瓦,注意不要動地面的痕跡,他自己則和徐辛夷留在原地,繼續把磚瓦往兩邊扒拉。

  突然秦林哈哈一聲笑,嘴裡吐出三個字:「找到了!」

  只見刨開磚瓦、掃掉浮土,地面上赫然留著一道彎彎曲曲的焦黑印跡!

  這、這是……徐辛夷睜大了眼睛。

  「火繩在地面燃燒的痕跡。」馬德寶回答了問題,他的神色越發陰鬱。

  爆炸只有兩種可能,意外事故和故意破壞。

  火藥庫只存放火藥,鉛彈和火繩都存放在另外的庫房,如果是意外事故,現場不應該留下火繩在地面燃燒的印痕。

  那麼現在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有人用火繩作為延時引信,點燃之後利用它緩慢燃燒的時間遠走高飛,直到爆炸突然發生,釀成傷亡慘重的災難……

  「媽的,什麼混帳王八蛋幹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馬德寶憤怒得咬牙切齒,傷亡的軍匠雖不是一線戰兵,但他們嫻熟的技藝為戰鬥力提供了保障,多年來隨營征戰,立下了汗馬功勞。誰曾想沒有死在抗倭禦寇的前線,卻在南京自己大軍雲集的營盤裡,遭遇飛來橫禍?

  正在此時,忽聽得遠處一聲大喝:「馬德寶,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鐵塔般的天策衛校尉,打著飛虎旗、帥字旗、中軍旗、衝鋒旗​​,扛著金瓜斧鉞金鞭金鐧,各衛兵馬黑壓壓的多得數不清,眾中軍官、旗牌官前遮後攔,簇擁著身穿蟒袍的魏國公徐邦瑞。

  眾浙兵大營的官將盡皆拜伏參謁,嘩啦啦跪倒一大片。

  徐邦瑞臉色黑得像鍋底,正衝著馬德寶怒目而視:「馬德寶,你如何玩忽職守、懈怠軍機,治軍如此粗疏,竟至炸了火藥庫?!來人哪,拿下了!」

  「末將知罪,末將知罪!」馬德寶連連磕頭。

  七八個旗牌官一擁而上,立刻把他擒下,浙兵大營的官將們噤若寒蟬,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

  「等等!」廢墟上傳來一聲喊。

  是誰在魏國公氣頭上還敢阻攔?隨徐邦瑞來的京衛各都指揮僉事、指揮使、指揮同知齊齊抬眼看去,只見廢墟堆上站著兩個人,在浙兵大營全體官將下跪參謁魏國公的時候,自是特別顯眼。

  而且這兩人滿身灰塵像剛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還蒙著臉,不知道什麼來路,登時把眾指揮使唬了一跳,只道是哪裡來的刺客。

  有個脾氣暴躁的指揮使,拔出劍擎在手中,毛躁躁的喝道:「大膽!」

  同僚趕緊把他連扯幾下:「是大小姐!」

  虧得這位指揮使情急智生福至心靈,趕緊接著道:「大膽的馬德寶!」

  可憐的馬參將,再一次躺著中槍……

  剛才還吹鬍子瞪眼睛的徐邦瑞,一聽出是女兒的聲音,立刻喜笑顏開,跳下馬來,一邊走一邊說:「怎麼鬧成這個樣子?像從灰堆裡鑽出來似的,回去看你娘親怎麼收拾你!」

  「下官參見徐公爺!」秦林躬身施禮。

  秦林滿身灰塵又蒙著臉,徐邦瑞沒認出他來,發現是他,登時又是一喜,本來還想發落女兒幾句,這下也不說了,笑嘻嘻的衝著秦林點頭,環顧眾將。

  「諸位,秦長官這才叫做公忠體國啊!雖被朝廷革職留任,卻沒有絲毫怨言,仍然戮力王事,聽到爆炸就不辭辛勞的從城中趕來調查,我大明朝的官兒做到這分上也屬難得了……哼,因小過就將他革職,豈不寒了英雄豪傑替朝廷效力的熱腸忠心?」

  徐家自大明開國就與國同休,有大明就有魏國公,所以徐邦瑞話裡隱隱指責張居正,卻也無所顧忌。

  眾官將卻不知道這一層,立刻諛詞如潮,大讚秦林,浙兵大營的游擊、千總們也不敢說,選擇性無視了秦林是來比槍的事實。

  徐邦瑞偷偷直樂,很為「挑撥」秦林和張居正而自鳴得意,又板著臉直斥馬德寶:「馬參將,你看看你怎麼辦的事,嗯?但凡有秦副千戶十分之一的忠心,也不會讓火藥庫炸得稀爛!」

  馬德寶第三次中槍,臉都綠了,暗嘆自己倒楣,這次恐怕不只丟官就能了結的。

  「爹爹,這事兒恐怕不能全怨馬參將呢!」徐辛夷突然來這麼一句。

  秦林則指著那塊地面的焦痕給徐邦瑞看:「這個焦痕看起來就是用火繩引爆火藥留下來的,那麼很有可能就是蓄意破壞,雖然馬參將仍有治軍不嚴之過,卻不便只歸咎他一人。」

  「是這樣啊……」徐邦瑞拈著鬍子,詭異的偷笑著,就叫左右暫時放了馬德寶。

  馬參將又磕了三個頭才爬起來,一時間對秦林感激入骨髓。

  徐邦瑞又面色一肅,正兒八經的對秦林道:「本公這就委秦副千戶查辦此案,若能查清案情,本公保舉你開復原官!」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6
二七五章 失蹤的軍匠

  魏國公徐邦瑞是被火藥庫爆炸所驚,擔心營中有變才點兵前來,既然全營安然,並沒有譁變騷亂,只是一起被人炸掉軍火庫的案件,他就放心離去。

  以往徐邦瑞在外面遇到女兒胡鬧亂跑,總要擺著父親大人的架子,假模假樣的訓斥幾句給外人看,有時候還要把她帶回去——當然完全不妨礙徐大小姐下次繼續出門走馬圍獵,南京城內外文武官員都把這套看熟了的。

  可這一次叫人奇怪得很,明明女兒滿身裹著灰,像剛從石灰窯裡面鑽出來的,徐邦瑞卻什麼也沒說,笑嘻嘻的衝她和秦林點點頭,就又帶著兵將回城去了。

  馬德寶為人也算乖覺,否則沒有背景靠山,單憑戰場上浴血廝殺搏命,最多到個千總、把總,絕不可能做到都指揮僉事銜的正三品參將,他瞧著這一幕,心頭登時燎亮。

  不少軍官也瞧出了苗頭,敢情秦長官非但和大小姐關係挺好,就連國公爺也對他分外看重啊!嘿,咱們今後可得想辦法和他攀攀交情。

  唯一不解的恰是當事人徐辛夷,她完全沒領會父親的苦心,衝著秦林呵呵的笑:「今天好造化!以前在外面遇到老爹,就算不罵也得發落幾句,今天奇怪得很哪,他​​吃錯藥了?」

  秦林乾笑兩聲並不作答,想了想,指著地面廢墟道:「還得多謝令尊國公爺許我保舉,不過首先得把案子破掉吧。」

  嗯,徐辛夷點點頭,摩拳擦掌就想大幹一場——聽爹爹說秦林破案就能開復原職,她簡直比秦林自己還要積極。

  「馬參將,現在可要借重你的人馬了。」秦林笑瞇瞇的望著馬德寶。

  識時務者為俊傑,馬德寶早就巴心巴腸要討好這兩位了,自是無有不從。

  秦林立刻讓他派人飛騎進城,去讓文德橋邊上他家裡,叫陸遠志帶上法醫工具趕來此地。

  「法醫?」徐辛夷睜大了眼睛,十分不解:「這裡需要勘驗屍首嗎?」

  秦林點了點頭,將手中一塊碎磚頭轉了過來,其中一道*稜角上,赫然鮮血淋漓!(註:ㄌㄥˊ)

  這、這是?徐辛夷和馬德寶都十分吃驚,火藥庫房內部應該不會有人啊!怎麼秦林從爆炸中心附近撿到的磚頭,會帶著鮮血呢?難道爆炸時還有人待在庫房裡面?

  已經出現的火繩燃燒痕跡,是罪犯點火之後利用火繩燃燒延時來逃跑的證據,現場又發現了血跡,說明爆炸時還有人待在庫房,這兩者豈不自相矛盾?

  「這個真是奇怪……」徐辛夷忍不住撓了撓頭。

  在找到切實證據之前,一切猜測都是空中樓閣,秦林讓馬德寶再做兩件事:首先命兵丁仔細清理現場,把所有的人體組織都找到,注意不要在挖掘中破壞掉;其次統計全營失蹤人員,除了受傷的、被埋在工坊的之外,還有誰下落不明;最後,把管理火藥倉庫的軍官和負責巡哨的軍官都叫來盤問。

  馬德寶一一照辦,立刻派文書清點失蹤人員,又叫來管庫把總和負責這一片軍營的巡哨把總,自己則親自帶領官兵,也不用鐵鏟抓鉤,就赤手去清理廢墟。

  ……

  兩位把總被帶到了秦林面前,一個負責火藥庫的把總姓黃,一個巡哨的把總姓白,被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在臉上一轉,兩人同樣誠惶誠恐。

  秦林先盤問黃把總:「這個倉庫平時戒備如何,裡面有沒有值班的官兵,點不點燈火之類的?」

  黃把總點頭哈腰的道:「回長官的話,因為火藥庫在大營裡面,巡哨官兵極多,火藥庫本身的戒備算不上森嚴,也就是兩名兵丁把守大門。庫內並無值班官兵,也決不允許點油燈蠟燭之類的,以防失火爆炸。」

  嗯~~徐辛夷摸著下巴,低聲嘀咕:「這麼看來,莫名其妙出現在庫中的血跡就很奇怪了,庫裡面本不應該有人的呀。」

  「那兩名守庫的兵丁呢?」秦林眉頭微皺,順著黃把總的話往下追問。

  黃把總神情黯然:「已經,已經殉職了。他們守在庫房大門兩丈外的草棚裡面,連人帶草棚都被炸飛,那個慘啦……長官,您一定要找到真兇,替弟兄們報仇啊!」

  秦林點點頭,寬慰他幾句,又盤問白把總:「剛才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沒有!」白把總毫不遲疑的搖著頭:「雖然長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場較量槍法,弟兄們想過去看,但下官勒束部眾正常巡哨,仍在火藥庫附近巡邏。若不是正好巡邏到了遠點的地方,下官和全哨兵丁都要被爆炸送掉性命。」

  徐辛夷大大的杏核眼忽的一亮,附到秦林耳邊:「喂,別就是他做的案子吧,剛好爆炸的時候就走到遠處,這也太巧了嘛!」

  這可不一定,秦林搖搖頭,有時候案件中的巧合挺多的,不能僅僅因為白把總沒受傷就懷疑他、沒受傷的多著呢。就算是內鬼,罪犯也完全可以在點燃火繩之後,藉口看秦林和徐辛夷比槍,而跑到演武場那邊,逃脫爆炸的波及​​範圍。

  不過,白把總的嫌疑暫時不能洗清,必須放在嫌疑名單裡面。

  這時候聽得廢墟裡面傳來幾聲驚呼,秦林抬眼看去,是幾個士兵從磚瓦底下挖出來一具屍體,準確的說,是屍體的軀幹部分,腦袋和四肢都不知道炸到哪兒去了。

  一個大活人只剩下樹樁似的軀幹,不僅因煙火熏​​得漆黑,皮焦肉爛,而且爆炸的衝擊波炸得死者胸腹洞開,赫然拖出一截滑膩膩、軟噠噠半紅不黑的腸子。

  稍微走近點,暴露的內臟穢臭和皮肉中蛋白質被烤焦的糊味,隨風撲鼻而來,濃烈的硝煙味道都壓不住。

  便是徐辛夷經常打獵,見慣了比較血腥的場面,這時候也轉過頭不敢去看,一隻手摀著上腹部,胃裡翻江倒海的,很有些不舒服。

  馬德寶麾下多有參加過抗倭禦寇戰爭的老兵,見慣了殘肢斷臂,但瞧見這麼一截皮焦肉爛、肚破腸穿、烏漆抹黑的焦屍,也喉頭直冒酸水,礙著軍令難違,一邊用竹竿將它扒拉出來,一邊扭著頭、摀鼻子,直犯噁心。

  同時,人們都在猜測著這具屍首的來歷,究竟是點燃火藥庫的罪犯本人,還是額外被捲入的犧牲者?

  徐辛夷瞧著秦林大皺眉頭,臉都苦了下來:「這個,你不會……」

  秦林搖搖頭,這麼重口味的玩意兒,還是交給神經大條的傢伙來處理吧,於是他朝馬德寶做了個手勢。

  「既然找到了身子,就有四肢和腦袋,弟兄們繼續找啊,咱浙兵爺們兒是戚爺爺帶著打過倭寇小鬼子的,可不作*興膿包軟蛋!」馬德寶動員著士兵,自己也用兩隻手扒拉磚瓦,仍不許使用鐵掀、抓鉤等工具,害怕弄壞了屍首。(註:「星」,行)

  這邊繼續尋找屍塊,那邊的搜救工作也已完成,畢竟人多力量大,全營官兵齊上陣,只是扒開坍塌的軍匠作坊,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很快就把死傷者弄了出來。各千總、把總也讓士兵列隊點名,於是文書也把失蹤人員統計出來了。

  文書還帶來了一位穿著破舊的中年婦女,和一個身材瘦瘦小小十來歲出頭的女孩子,以及好幾個年輕的軍匠。

  那中年婦女過早衰老的臉上溝壑縱橫,眼睛珠子混沌而昏黃,滿臉麻木與悲戚;小丫頭長相頗為清秀,可惜面有菜色,瘦骨伶仃的,小嘴緊緊的咬著,眼睛裡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倔強。

  「唉,全營軍匠只有一個人失蹤,怎麼偏偏就是他?」文書一路走一路嘆息,瞧著那母女兩人頗有憐惜之意。

  走到秦林身前,文書躬身施禮:「啟稟長官,全營只有軍匠李火旺下落不明,他學生說自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就不見下落。這是他的老婆和女兒,也說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家。」

  李火旺?聽到這個名字徐辛夷就吃了一驚,大聲抱怨起來:「怎麼搞的,要找他偏偏就失蹤了,那死的千萬別是他呀,他若死了,將來誰替本小姐打造好鳥槍?」

  秦林暗叫一聲我不會這麼倒楣吧,仔細問過徐辛夷,果然李火旺就是那位極其擅長打造鳥槍的軍匠。這事兒,真是太操蛋了,怎麼李火旺就突然失蹤了呢?看了看那具半截黑屍,秦林暗暗罵娘。

  李火旺的老婆和女兒膽戰心驚,看也不敢看那焦屍,再說了,這麼個皮焦肉爛的狀態,她們也認不出來呀。

  秦林慢慢盤問李火旺的妻女和徒弟,這才知道李鐵匠是軍中最有名的鳥槍師傅,做的鳥槍性能極佳,所以也常留在工坊加班不回家過夜——軍匠的妻兒也住在營中的家屬區。

  昨天下午工坊的人看到他回家去了,但他待在家裡的妻兒卻沒看到他,因為李火旺經常不回家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就自己睡了。第二天是輪休的日子,李火旺沒有到工坊,他的徒弟們也沒奇怪,直到炸了火藥庫,李家妻女到這邊尋人,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他,這才著急起來。

  聽到這些情況,秦林揉著太陽穴思忖。

  此時廢墟那邊又有名士兵用竹竿挑起一隻烏漆抹黑的斷手,大聲叫起來:「不好,死的果然是李師傅!」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6
二七六章 軍匠的疑點

  這樣慘烈的爆炸,就算找到頭顱,也一定被衝擊波擠壓變形,怎麼能從一隻手就認定是李火旺呢?

  原來這位師傅左手手肘位置上,生有一個銅錢大小的肉瘤,平日裡不疼不癢就沒管,但打鐵的時候上半身精赤,自是人人都見過。

  找到的這一截左手已被熏得漆黑,皮膚焦爛,手肘位置赫然正有一隻同樣大小的肉瘤!

  李家母女再無懷疑,母親一下子癱在地上,兩隻眼睛木木呆呆沒有丁點兒活泛,倒是那黃皮寡瘦的小女孩咬著牙,忍著淚,不停摩挲母親的肩膀,在她這個年紀上十分少見的頑強,叫人見了實在可憐得很。

  本來徐辛夷對一個普普通通、身分與奴隸相差無幾的軍匠不會有多大同情,聽說李火旺可能死掉,也是先想到今後沒有人替她打造精良鳥槍。可見了母女倆這個樣子,她禁不住心頭酸楚難當,走過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意思是安慰幾句。

  沒想到小女孩身子一側,竟然躲開了,看神色執拗得很,是不願接受旁人的好意。

  馬德寶本想替大小姐喝斥她幾句,見母女倆這個樣子又實在開不了口,反而暗自代她們捏把汗:徐大小姐的脾氣,可不怎麼好哇!

  徐辛夷只是苦笑著搖搖頭,從懷中取出一疊會票,想了想,這孤兒寡母怕遭人覬覦,也不敢給多,就抽了張百兩的遞給這對母女: 「買口棺材,剩下的拿去做個小生意吧。」

  女孩仍怔怔的看著她,往後退了一步沒有接,倒是母親把會票接在手中,又哀哀的磕了個頭:「謝大小姐恩典。」

  軍匠是世代承繼,戶口編在民戶之外的另冊,生活相當貧苦的。李火旺已死,連那點微薄的收入都沒有了,母女倆要活下去,總歸得吃飯呀!

  這些軍匠和家屬久居軍中,都知道規矩,母女倆倒也沒像普通民戶那樣,要死要活的撲上去搶屍首,馬德寶又派了幾名老成穩重的軍匠婆娘過去勸慰。

  徐辛夷走到秦林身邊,她圓圓的杏核眼有些發紅:「秦林,這次,你一定要找到真兇。」

  秦林點點頭,他見多了窮凶極惡的罪犯,但像這次炸毀火藥庫,造成如此慘重的傷亡,絕對屬於喪心病狂。

  繼續指揮​​士兵挖掘,不一會兒就把廢墟徹底清理開,果然從瓦礫堆底下,發現了另外的四肢部分以及李火旺的腦袋。

  不消說,如此嚴重的大爆炸,衝擊波擠壓變形再加上磚瓦碰砸,死者的腦袋早就不成人形了,就血糊淋當的一坨,連五官都不見了。徐辛夷本還大著膽子去看,遠遠瞧著一點兒就趕緊轉過臉,蜜色的漂亮臉蛋霎時變得有些發白。

  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兵,看到這樣子也直犯噁心,將人頭、軀幹和四肢擺在空地上,一個個側著臉,都不願意去看。

  只有秦林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過去,神色平和自然,勝似閒庭信步。

  「了不得,沒想到秦長官像個斯文書生,膽子比咱們這些死人堆裡滾出來的還大!」千總把總們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這人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錦衣衛副千戶,果真非常人可及。

  只有徐辛夷看到秦林似乎要去擺弄那些屍首,又希望能破案吧,又替他噁心,最終忍不住抓著他的胳膊:「別……太噁心了,想想你去弄過這屍首,我就會做噩夢的。」

  秦林莫名其妙,伸手撓了撓頭皮,心說我去擺弄屍首,你幹嘛要做噩夢?

  正在不解,幾名飛騎相伴,陸遠志騎著馬飛馳而來,他圓滾滾的身子在馬背上賽如皮球,蕩來蕩去的極其滑稽。

  胖子跳下馬,提著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興沖沖的跑過來,老遠就叫:「秦哥,又有什麼案子了?」

  秦林滿臉的壞笑,嗯,這種重口味的生意,還是照顧陸胖子吧!於是他奸笑著指了指黑漆漆、軟噠噠的屍塊:「胖子,你的生意來了,拼起來,查查死亡時間和身高年齡。」

  胖子一看那屍首「外焦裡嫩」的樣子,圓呼呼的臉就開始皺巴了,哭笑不得的道:「秦哥,您對兄弟可真夠義氣啊……」

  「兄弟如手足嘛。」秦林憋著笑,一本正經。

  徐辛夷在旁邊彎著腰捂著肚子,想笑又覺得不該褻瀆眾多死傷者,實在辛苦。

  好在胖子的神經比普通人粗大十倍還不止,他從生牛皮包裡面取出口罩戴上,立刻就動手開幹,擺弄那具四分五裂的焦屍。

  馬德寶和他麾下眾官將又是一驚:「靠,這胖子貌不驚人,沒想到也是膽大如斗的角色,果然秦長官強將手下無弱兵啊。」

  胖子經過秦林的調教,法醫本事也長進了,比起公門中二十年的老仵作也只強不弱,只隔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把基本的檢查做完了。

  結論是死者男性,年齡大約在四十歲左右,身高五尺一寸有餘,死亡時間確實在半個時辰左右。身體雖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檢查腹腔頸部等處並沒有銳器刺傷,全是爆炸衝擊波形成的撕裂傷,從而得出結論,委實是因火藥庫爆炸而死。

  另,死者頭顱五官盡碎,無法辨識,全身皮肉焦爛,也查不出胎記、黑痣、傷疤之類可供辨認的特徵,唯有左手肘部生有銅錢大的一枚肉瘤,與失蹤軍匠李火旺的特徵相吻合。

  「看來確​​是李火旺無疑了。」秦林點點頭,接著又揉搓著太陽穴,奇怪李火旺為什麼會出現在火藥庫,又為什麼會在爆炸中一命嗚呼?

  因李火旺的老婆精神恍惚,秦林便不慌問她,先盤問那幾個鐵匠徒弟:「這幾天,你們師傅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比如精神困倦、精力不集中、工作中出現錯誤,或者別的什麼反常。」

  「好生回答秦長官問話,提供線索有賞,隱瞞不報重罰!」馬德寶從旁威逼利誘,叫軍匠們吐實。

  這……幾個鐵匠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為世代承襲的軍匠,他們地位比普通百姓還要低,自然不敢違拗參將大人,可師傅的表現又實在奇怪,作為徒弟說出來未免有點那啥。

  馬德寶看到這樣子,登時氣衝腦門心,黑著臉怒道:「有什麼不敢說的?火藥庫爆炸乃是驚天大案,連魏國公他老人家都驚動了,你們但凡敢隱瞞一句,就是殺頭抄家的罪過!」

  說著馬德寶就伸腿想踢這幾個軍匠。

  秦林笑著擺擺手,和顏悅色的道:「幾位軍匠弟兄,瞞是瞞不過去的,李火旺究竟有什麼古怪,也許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你們只有如實相告,本官才能抽絲剝繭,查明案情真相——看看這許多因爆炸而死傷的軍匠朋友,還有他們的妻兒老小,你們還不肯吐實嗎?」

  軍匠們咬了咬牙,一起跪在地上稟道:「非是小的們膽敢隱瞞,只因此事實在奇怪,小的們自己心頭也納悶。」

  原來最近幾天,李火旺並沒有什麼精神萎糜、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唉聲嘆氣,相反,他精神好得近乎亢奮,本來因為長期辛苦勞作而沒有多少笑容的臉上,也常常掛著微笑,那樣兒就和憑空撿了塊金子差不多。

  徒弟們自然心頭生疑,要知道軍匠的戶口是編在另冊的,比尋常民戶的地位都低,拿著微薄的薪水,長年累月都要辛苦的幹活兒,還得受軍官的盤剝,實在苦楚。

  這浙兵大營是精銳軍隊,餉銀發得比別處足色,但軍匠仍是最底層的苦哈哈,勉強能養家糊口而已。就算真的天上掉金子,也被各級軍官伸手攔下了,李火旺為什麼會突然變得樂呵呵的?

  有和師傅關係最好的徒弟私下問他怎麼回事,李火旺只是神神秘秘的笑,如果問得急了,他就說要發一筆財,等發了財要替老婆買身好點的衣裳,給女兒買糖吃,也請徒弟們喝酒吃肉。

  但是具體問到如何發財,李火旺就閉口不言了,只是咧著嘴哈哈的笑,反正看樣子他對發財一事,是完全沒有任何懷疑,信心十足的。

  軍匠要發財,也就是改進工藝什麼的,比如徐大小姐喜歡精製的鳥槍,要是能做出質量高超的來,說不定她會賞下銀子,除開軍官剋扣的,能有十兩、二十兩到這些苦哈哈軍匠手裡邊,也算一筆不大不小的橫財了。

  想到師傅的手藝,這幾個徒弟們只道他又想出什麼製造精品鳥槍的法門,可以得到賞金呢!本來還等著吃他的酒肉,沒想到火藥庫突然莫名其妙的爆炸,師傅也死在裡頭,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就算研究鳥槍的新工藝,也犯不著跑到火藥庫裡面去呀!

  這樣一來,師傅從前說的「發財」,就難免叫人生疑了。

  「莫不是、莫不是,」胖子搓著肉乎乎的下巴,猛的一拍大腿:「這人受了白蓮教的買囑,拼著性命捨身炸掉大軍火藥庫,所謂發財,就是拿了白蓮教的銀子?」

  幾個徒弟面面相覷,他們正是這麼懷疑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7
二七七章 已死的相關人

  陸遠志正說得高興,忽然什麼東西猛的撞到了他後背,硬梆梆的挺硌人,胖子正揮著手說話,也沒防備,立刻摔了個屁股墩。

  「不許誣賴我爹爹,爹爹是好人!」

  黃皮寡瘦的小丫頭力氣倒挺大,竟一下撞翻了陸胖子,指著他竭斯底里的叫喊,淚水成串的滾落。

  陸胖子爬起來,臉已漲得通紅,手舉在半空中又僵住沒落下去:這麼個黃毛丫頭,打她吧下不去手,不打又把臉丟大發了。

  秦林搖搖頭,把他舉著的手拿下來,笑道:「胖子,你的推測漏洞不小,也難怪要吃別人一撞。試想一下,如果李火旺真是被白蓮教收買,那他生前還說發了財還要替妻女買衣穿買糖吃,就該事先把家人安頓好,豈能像現在這樣死的不明不白,妻女也無依無靠?」

  陸胖子噎了一下,訕笑著摸摸腦袋,也發覺這個推測不對頭。

  那個黃毛丫頭倒是衝秦林感激的笑笑,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撲朔迷離的案情,叫秦林也為之撓頭不已。

  目前已經查明的案情可以串聯歸納如下:技藝精湛的鳥槍師傅李火旺,在過去的幾天裡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興,向徒弟們聲稱即將發一筆財;昨天傍晚收工以後,他離開鐵匠工坊,再也沒有出現在徒弟們的視野中,同時留在家中的妻女,也沒有等到他回家;最後直到今天火藥庫突然爆炸,才在廢墟中發現了李火旺的屍首,經檢驗他是被炸身亡的,現場還留下了火繩燃燒的痕跡。

  那麼李火旺為什麼要拋棄深愛的妻女,突然之間一命嗚呼?他在火藥庫裡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關鍵在於……

  「他殺,李火旺一定是被人所害!」徐辛夷興奮的揮舞著拳頭,漂亮的杏核眼閃耀著光彩。

  秦林微微頷首,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火繩!」徐辛夷做了個加強肯定語氣的手勢:「如果是自殺,他直接點火引爆火藥就行了,為什麼要用延時的火繩?分明是有人在火藥庫裡,用什麼手段使他不能動彈,點燃火繩之後再悄悄離開,混進人群之中,借火繩燃燒的延時來掩人耳目!」

  陸胖子這次也學精乖了,撓著頭皮問道:「這樣的啊…………那麼李火旺是什麼時候進入火藥庫的?如果從昨天傍晚開始,這麼長時間他在裡面幹什麼?」

  秦林啪的一巴掌砸在胖子背上,笑瞇瞇的道:「這次你可問到點子上了!」

  李火旺進入火藥庫的時間和方式,絕對是本案的關鍵性環節!既然他是從昨天傍晚就失蹤的,那麼不僅要查問今天這一帶巡哨的把總,還要查問從昨天傍晚起巡哨的情況。

  昨天巡哨的藍把總也被馬德寶叫了出來,聽了秦林的盤問,他先仔細想了想,又看了看黃把總才說:「下官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負責巡哨的,並沒有看見火藥庫在傍晚以後有什麼異動。倒是下午剛交申時(下午三點)的樣子,下官遠遠看見李火旺進了火藥庫,後來下官巡哨到別的地方去了,就沒看見他有沒有出來。」

  嗯?秦林瞇著眼睛,鋒利如刀的目光,割得管庫的黃把總臉上生疼。

  「喂!老藍你可別胡說啊!」黃把總慌了神一個勁兒的搖手:「剛交申時李火旺是來找我領過火藥,可那時候他還好好的呢,不信你問問他徒弟,他肯定回去過。」

  這一點李火旺的軍匠徒弟立刻就給予了證實,因為工作所需,李火旺經常去火藥庫領火藥,自是黃把總和他接洽,本屬尋常;昨天雖不清楚李火旺是不是去領過火藥,下午他確實是出去過幾趟的;至少到天色擦黑的酉時正刻(下午六點),李火旺還好好的從工坊出來,和徒弟們道別。

  「就是嘛,下官是清白的。」黃把總委委屈屈的朝秦林鞠了一躬,又大聲斥責藍把總:「老藍,你真不夠意思,李火旺酉時正刻還活得好好的,你說他申時初到我火藥庫來過,又是個什麼居心?」

  藍把總紅著臉兒,又敬畏的看了看秦林,惴惴不安的道:「也許、嗯,也許是下官看錯了吧,唉……可惜那時候巡哨得遠了,只有我替火藥庫擔著心,往這邊看了看,恍惚間看不清楚,別的弟兄也沒注意……」

  「你這不是害人嗎?」黃把總氣得跺了跺腳。

  徐辛夷和胖子同時眉頭一挑,懷疑的目光盯上了藍把總,這傢伙說話很有些不盡不實啊,只怕藏著掖著什麼。

  藍把總感覺到徐大小姐不懷好意,立刻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哭喪著臉跪下磕頭:「不是下官,真的不關我的事,昨天半夜巡哨我都和弟兄們待在一塊,今天早晨到火藥庫爆炸都在營房補睡覺,不可能去火藥庫點火呀!」

  秦林立刻叫傳人證,巡哨的士兵證實了藍把總的話,並且他們從今天早晨開始就在營房裡面睡覺,還有幾個昨晚沒有值夜的士兵忙著縫補衣服,直到火藥庫爆炸才一股腦兒的趕過來。

  「沒有作案時間,但仍不能排除嫌疑,可以命第三者來點火引爆嘛。」秦林暫時得出了結論。

  「那麼黃把總,」秦林指了指已是廢墟的火藥庫:「這個火藥庫的鑰匙是不是只有你掌握?你每天都進入庫房清點存貨嗎?」

  不不不,黃把總將手亂搖:「下官雖然管著火藥庫,鑰匙卻是由兩名老軍輪流保管,凡我大營制度,管庫掌出入帳目就不掌倉庫門禁,以免滋生情弊。從昨天申時給李火旺領過火藥,下官就再沒進過火藥庫了——今天也多虧長官和大小姐在演武場比槍,下官過去看,才從爆炸中死裡逃生呢。」

  徐辛夷搶著追問:「那兩名老軍在哪兒?」

  剛問出口她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前面已經說過了,那兩名老軍都已經在爆炸中死於非命。

  人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唯一可以確定和案情密切相關的老軍,又已經死於非命,難道這起案子就此成為無頭公案?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8
二七八章 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辛夷苦苦思索,總是找不到答案,只覺腦中一團亂麻,將藍、白、黃三位把總瞪來瞪去,只覺每個都像兇犯,卻每個都有擺脫嫌疑的理由,不覺氣沮。

  無意中發現秦林的嘴角又在微微上彎,熟悉的壞笑又一次掛在了他的臉上,徐大小姐心頭一喜:難道,這傢伙又發現了什麼?

  「喂!」徐辛夷偷偷撓了撓秦林的手心:「你又想到什麼了?別賣關子呀!」

  秦林縱觀全案,已瞧出幾分端倪,但有關鍵性的一環還沒有解開,他摸了摸下巴,低聲沉吟道:「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是誰?」徐辛夷睜大了眼睛。

  秦林遲疑著搖了搖頭,突然大聲道:「來人吶,將藍、黃、白三位把總都羈押起來,小心看守!」

  三個把總都吃了一驚,連聲喊冤,馬德寶可不管那麼多,立刻派兵丁把他們分別看押起來,派了兩名游擊四名千總,帶著許多兵丁,盡皆頂盔貫甲刀槍雪亮,牢牢把守。

  徐辛夷豐潤的紅脣高高嘟著,不樂意的拍了秦林一下:「討厭!到底誰是兇犯?」

  英姿*颯爽的徐大小姐也有撒嬌的時候,馬德寶以下眾多官將偷偷望著秦林,又是吃驚又是羨慕,而看到從來對異性不假辭色的大小姐變了性子,又覺得十分好笑。(註:「薩爽」,矯健)

  秦林乾笑兩聲,附到徐辛夷耳邊:「大體上我已經猜到了案情,但其中有關鍵一環還沒有解開,容我回去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秦林口中熱氣吹得耳朵癢癢的,徐辛夷心神為之一盪,繼而壞壞的笑起來:切,原來你也沒有想明白案情原委啊,哼哼,這一次本小姐肯定能搶在你前面破案!

  「那麼,我就先回去了。」秦林做了個邀請同行的手勢。

  「不留下來繼續查辦嗎?」

  「也許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會有答案囉。」

  徐辛夷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道:「那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本小姐的女兵姐妹們就要來了,我們在這裡跑幾圈馬再回城。」

  秦林明知她的打算,也不揭破,就招呼陸遠志和畢懋康回城——老畢這次白跑了一趟。

  看著秦林遠去的背影,徐辛夷咧著嘴壞笑,露出兩顆調皮的小虎牙:「嘿嘿,等你回來,本小姐已經把案情查得水落石出啦……馬德寶!」

  馬參將俯首躬身,啪的一聲抱緊雙拳:「待罪末將在此。。」

  「隨本小姐查案!」徐辛夷一手叉腰,一手頗具氣勢的往下一揮,實是威風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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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林回到府中,那個疑團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發出了一道極其古怪的命令——讓韓飛廉率領庚字所的弟兄,前往碼頭、澡堂等處,查問有沒有一個左手手肘處生著肉瘤的人在近期失蹤。

  「秦哥!」陸胖子的小眼睛睜得溜溜圓,驚訝的道:「莫非火藥庫被炸死的那人不是李火旺?」

  秦林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這件事情的蹊蹺之處,就在於其中體現出來的幾處矛盾。

  首先確定火藥庫中被炸死的人死於他殺,因為自殺的話直接點火就行了,不必使用火繩。一旦查出了火繩燃燒的痕跡,就說明是真兇禁錮了被害者,點燃火繩之後離開。

  要是被害的是李火旺,他為什麼要跑到火藥庫裡面去?他此前聲稱的發財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窮苦軍匠,能賴以發財的也就是他手上的技術,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但火藥庫內嚴禁煙火,李火旺就算要展示什麼新發明、新技術,也絕不可能跑到火藥庫裡搞試驗,所以除了領火藥之外,他根本不會去火藥庫!

  這樣一來,雖然前後兩位負責巡哨的把總也有嫌疑不能擺脫,管庫的黃把總卻是嫌疑最大的,因為直接管理火藥庫的三個人,另兩名老軍都已在爆炸中喪命,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聽到這裡,陸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秦哥,這是一個巧合嗎?會不會存在真兇嫁禍的可能?」

  秦林搖了搖頭。

  黃把總說了,管庫把總掌火藥出入,兩名老軍掌管鑰匙,這是軍營中防止情弊的制度。那麼就算老軍能夠私下給人開門,將李火旺和未知的罪犯放進去,又怎麼能防止別人來領火藥、黃把總進入庫房之後發現不對勁兒?

  李火旺是昨天傍晚就失蹤了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過了火藥庫才爆炸。這麼長的時間段,把人關在火藥庫房,一定不會有人來領取火藥?不會被黃把總發現?

  所以,黃把總完全不知情是絕對不可能的!

  以此結論為出發點,繼續往下推:既然黃把總涉案,本案的案情就要為之一變。

  有人在申時正的時候遠遠看見李火旺進過庫房,如果那時候李火旺就被關押起來,就解釋不通為什麼酉時正他還和軍匠徒弟們在一塊;如果是後來他又進了火藥庫房,前面也說了無法解釋,無論要發財還是實驗新技術,都不能在嚴禁煙火的庫房裡面進行,唯一的可能是領火藥。

  但他申時已經去「領過」了,幹嘛隔一個多時辰又去「領」?

  所以,很有可能是黃把總玩了一個障眼法,那個死在火藥庫房的人,根本就不是李火旺本人!

  「那,那黃把總是什麼時候把被害者弄進火藥庫的?」胖子已被秦林的推斷折服,不由自主的追問道。

  秦林瞇起眼睛笑了笑:「還記得巡哨的藍把總是怎麼說的嗎?」

  胖子一拍大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原來如此!

  那藍把總開始說申時進火藥庫的是李火旺,接下來被眾人懷疑、逼問,他驚駭之下又趕緊改口,說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當時徐辛夷和陸遠志都懷疑藍把總前言不搭後語,一定和案情洗不脫干係。現在想起來,後面他自承看錯,定是因那進入火藥庫的人,身形動作與李火旺略有差異,藍把總只不過遠遠看著。火藥庫爆炸之後被訊問,便先入為主的認定是李火旺,一旦受到質疑,又疑疑惑惑的拿不準了。

  李火旺是酉時正刻之後失蹤的,黃把總讓「疑似李火旺」在申時初進入火藥庫,正是利用時間差玩了個障眼法!

  「那麼,秦哥為什麼不對黃把總嚴加審訊?」陸胖子摩拳擦掌,就想跑回去將黃把總揪出來嚴刑拷問。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證據,沒有證據。南京城內外左手肘生著肉瘤的人可不多見啊!」

  陸胖子恍然大悟,登時就稍稍有些兒洩氣。

  正如秦林所說,手肘部生著肉瘤的人是稀少的,比如整個浙兵大營就李火旺一人,所以找到殘缺的手臂有肉瘤,士兵們立刻認定是鐵匠李師傅。

  如果錦衣衛方面指控黃把總李代桃僵,在這一點上就不能使人信服:你說死的不是李火旺,試問黃把總從哪兒找來第二個手肘生著肉瘤的人?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到那時黃把總喊冤叫屈,秦林雖然可以嚴刑逼供,在浙兵大營眾官將看來卻是「屈打成招」,萬一黃把總橫下心自盡了斷,秦林還得坐實逼死人命的罪名,成為眾人眼中的無能之輩。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和李火旺一樣,在手肘部位生著肉瘤的人。

  從案情分析,黃把總一方也是通過某種方法,找到了這個生有肉瘤的替身,於是把自己代入對方,思考用什麼方法能夠有效的找到替身?

  任何人的眼睛都不能穿透衣服,看到別人的胳膊肘,只有浴室裡脫掉衣服的浴客、還有碼頭裡邊半身精赤下苦力的碼頭工人,一眼就能看見他們的左手肘部,最方便尋找替身啊!

  「秦哥耶,你真是我的親大爺!」胖子甩著臉,佩服得五體投地,實在想不到秦林的腦子是拿什麼做的,竟然連這些都能想到。

  秦林也自信滿滿,覺得應該能找到黃把總的破綻了。

  沒想到一直到晚上,韓飛廉發動庚字所的弟兄找遍了碼頭、浴室,仍然沒能找到「肘部有肉瘤的失蹤者」,只好命弟兄們去醫館等處查問,看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長官,弟兄們找遍各處,沒有您說的這麼個人吶!」韓飛廉垂頭喪氣的回來報告。

  秦林也納悶,難道那個替身是黃把總無意中發現的?

  不,不對,天下事沒有這麼巧,如此思慮周詳、計劃周密的犯罪,絕不可能把關鍵環節寄託在碰運氣上!

  那麼,到底是哪兒沒有考慮周全呢?需要脫下衣服露出肘部,難道是妓院?可黃把總要是派人挨家去問哪個嫖客肘部有肉瘤,就很容易暴露他的罪行呀!

  就在此時,牛大力和游拐子說說笑笑的從外面走進來,他倆輪休放假,出去玩了一整天,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晦氣呀,」牛大力大聲的抱怨著:「要是他還擺在那兒裝大,俺老牛一定把那塊金子摳下來!」

  「就是就是,牛哥的力氣還用說嗎?」游拐子附和著:「就是運氣不好,特別的趕過去,誰知那冤大頭已經走了四五天,真可惜……」

  正廳之上,秦林半瞇起的眼睛忽的睜開,霎時精光四射!
jomlin 發表於 2014-7-1 21:18
二七九章 借屍還魂的詭計

  「牛大力,游拐子,你們倆說的是什麼?」秦林站起來,頗為興奮的問道。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牛大力搓著手呵呵直笑:「啟稟長官,今天可不是俺老牛手癢,都是游拐子攛掇才去的……」

  游拐子也沒意識到秦林格外關注此事的原因,陪著笑臉說了原委:大概是半個月之前,聚寶門外長干一帶來了位賣南洋黏膠的行腳商。

  據說這種黏膠是南洋島國的樹上流出來的,黏力極強,做雨傘啊做皮靴什麼的都用得上,自打三保太監下西洋就曾多有商客運到中原出售,這些年隨著月港開海,中外海商都在賣,並不稀奇。

  可這位賣膠商客的賣法格外出奇,他把一塊約莫三兩重的金幣黏在一尺見方的黃銅板上,銅板則釘在五尺多高的青石牆上,聲言誰能用左手摳下來,金幣就送給誰——意思無非是誇耀他所出售的黏膠,黏力格外強勁。

  誰知黃金迷人眼、財帛動人心,關心黏膠的人不多,反倒是轟動了許多百姓前去湊熱鬧,每天不知有幾千幾萬人去摳過金幣。無奈那黏膠確實給力,金幣緊貼銅板,去摳吧手指頭又無處著力,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摳得下來。

  即便如此,每天去摳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所有人都想:也許前面的各路好漢已經把金幣摳鬆了,等我動手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呢?

  借此東風,商客的南洋黏膠也賣出去不少。

  游拐子聽說這事兒,就立馬上了心,等今天輪休,就叫上牛大力去長干找那商客——就不相信了,老牛這把子天生神力,還不能把用膠黏上的金幣摳下來?

  沒想到去長干找了半天沒找到,隨手抓個地頭蛇問問,結果賣黏膠的商客已經離開四五天了,兩人不免大失所望。好在長干、雨花臺這些地方十分熱鬧,吃吃茶、逛逛廟會玩了一天,等上了燈才盡興而歸。

  說完前因後果,游拐子看了看秦林的臉色,心頭暗自納罕,陪著小心問道:「不知此事是否藏有情弊?長官問起來,小的定當知無不言。」

  陸胖子是前頭和秦林探討過的,此時腦中靈光一閃即逝,卻是抓不住頭尾,一時間混亂無比。似乎無限接近於真相,又好像完全陷入泥沼,最後只得眼巴巴的望著秦林,希望他給出答案。

  秦林嘿嘿冷笑兩聲,猛的把桌子一拍:「情弊,這裡頭豈止情弊,分明就藏著借屍還魂、李代桃僵的陰謀詭計!」

  經秦林之口道破借屍還魂四字,陸胖子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大響,之前的疑團迎刃而解:全案中罪犯最狡猾的地方,便是用「疑似李火旺」的第三人替代了真的李火旺,提前把人弄到了火藥庫裡面,從而在時間和受害人兩個破案的關鍵節點,設置了難以破解的迷霧。

  要擊穿迷霧直抵真相,就必須找到「疑似李火旺」的真實身分,識破這個被犯罪份子刻意引入案件之中,隱藏於迷霧中的第三者。至少要弄清楚罪犯是從什麼途徑,找到這個胳膊上同樣生著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胖子甩著胖臉,不停的用手捶著頭:「唉,豬腦子,和秦哥一比我真成了豬腦子!

  「怎麼和秦長官比?確實豬腦子!」韓飛廉揶揄他幾句,又道:「不過,下官還沒想明白秦長官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牛大力和游拐子也沒弄清楚案情,連聲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陸遠志就長話短說將案情捋了一遍。

  「摳金幣和手肘有肉瘤……」牛大力瞪著銅鈴似的一雙眼睛,仍然不明所以。

  「比牛還傻!」胖子也鄙視了他,然後拿塊銀子摁在牆上:「假設這就是金幣,黏在銅板上,銅板釘在五尺多高的牆上,你怎麼來拔?」

  「這還不容易。」牛大力呵呵笑著,將左手衣袖高高捲起,伸手就去摳。

  是了!韓飛廉和游拐子同時重重的拍響了巴掌:此時此刻的牛大力,正好露出了整個左手肘部!

  黃把總一夥想找個同樣左手有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但軍民人等都穿著衣服,怎麼知道誰的手肘上有肉瘤,難道大街上一個個的把人家袖子捲起來看?這樣做的話,恐怕很容易在案發後被識破吧。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詭計,借賣南洋黏膠為掩護,玩一出摳金幣的好戲。

  此時百姓所穿的衣服,袖子相對比較寬大,蓋過了手背,試問要用力做某件事的時候,會不會習慣性的挽起袖子?再者,金幣所處的高度位置比大多數人的頭頂都高了,就算不故意捲袖子,伸手去摳的時候,寬大的袖子也往往會自動滑落到肘部!

  每天去摳金幣的人成千上萬,接連幹上幾天,要找到另一個肘部生有肉瘤的人就很容易了。至於這人的長相身高胖瘦倒不必和李火旺一模一樣,反正頭顱被炸得稀巴爛,看不出長相,全身被燒得焦黑,肚破腸穿,肢體又是四分五裂,所以高矮胖瘦只要不相差太多就行了。

  「好詭計啊,真能掩人耳目。」秦林嘖嘖讚歎著,對手越狡猾,越有挑戰性,破案之後給他帶來的成就感也就越強,或許這就是一名偵探的職業病吧。

  明白過來的韓飛廉、游拐子則看著秦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位長官一定是心有九竅吧,否則怎麼能從別人三言兩語的閒談中,就敏銳無比的發現了疑點呢?

  這本事真不是蓋了!

  牛大力呵呵傻笑著,他是最後才明白的,棒槌似的手指頭抓著頭皮,甕聲甕氣的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那賣南洋黏膠的商客已經跑了,咱們上哪兒去抓他?」

  韓飛廉和游拐子相視一笑,牛大力以前只是蘄州衙門的壯班班頭,自然不懂得這些,但他倆則不一樣,長期在錦衣衛裡頭,都快混成精了。

  秦林搖了搖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只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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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陽光之下必有陰影,任何地方有白道就會有黑道,南京城內是公爺侯爺、尚書侍郎的府邸,紙醉金迷的秦淮河也有地下的潛勢力暗流湧動,南京城外,聚寶門南面的長干和後來興起的居民區,入夜之後則完全是幫會的天下。

  這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雜處。

  或許沒有城內秦淮河那麼漂亮的姐兒,可對飄泊無定的江湖人來說,再好看的花魁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不如這裡三流妓院裡頭,那些胸大臀翹的窯姐兒。

  或許沒有王公府邸之中醇香醉人的陳年美酒,但在成天刀頭舔血的漢子、出沒江上的水手,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私鹽販子看來,喝下去能夠讓你的胃燃燒起來的老白乾、地瓜燒,才能稱為真正的酒。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混亂不堪,卻又有著內在的秩序,是那些敞胸露懷的打手,是那些站在街邊嘴上叼著草莖的年輕人,以及更多看不見的力量,在維持著這種混亂中帶著生機勃勃的秩序。

  如果外來的扒手、賣藝者或者別的什麼人想到這裡來混飯吃,他們就必須拜訪掌握這股地下力量的人,或者這個人手下的師爺和掌櫃。

  喬三爺,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但在南京城內外都只有這一個三爺。

  因為自從有了喬三爺,獨霸西城二十年的馬三爺就突然頭疼得厲害,最後把腦袋砍了下來才把病治好;河口水碼頭十分囂張的趙三爺則不小心跌進五尺深的水裡淹死了——可很多人都知道,趙三爺能在江面上游三個來回不歇氣……

  今晚,喬三爺的生活依舊豐富多彩,他在聚寶門外最好的一座青樓裡擺下了茶圍,極有名望的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櫃作陪,都小心翼翼的拍著喬三爺的馬屁,而四名打橫相陪的姐兒,也一個賽一個的風騷,那比蜜還甜的眼波,濃濃的膩在三爺的身上。

  「城裡頭那些大​​佬倌和酸丁們,只捧秦淮河的什麼秋麝月、金櫻姬,哪知道三爺這裡才是金屋藏嬌啊!」胡舉人高高的捧起了酒杯。

  「是啊是啊!」張員外狠狠的往身邊那姐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也附和道:「三爺才是真正懂女人的,咱們這幾位妹妹,在床上的風騷勁兒,那可是秦淮河那些清倌人遠遠比不上的了。」

  喬三爺拈著一部黃不黃、黑不黑的鬍鬚,笑容實在志得意滿,只覺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總算功成名就了。

  一眾人正在樂呵,不成想青樓底下傳來呵斥聲,還沒說幾句就聽得乒乒乓乓動起了手,悶哼、慘叫接連不斷的響起來。

  三位陪客都是一驚:三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莫非是強仇大敵來了?

  喬三爺稍微慌了慌,兀自強作鎮定:「不要慌,底下有從點蒼派請來的高手,三爺手底下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

  「哦,三爺就這麼有自信嗎?」一個笑容格外賊忒兮兮的年輕人,從樓梯上施施然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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