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95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15
七一○章 意料之外

  秦林大駕光臨,監牢外面已擺起了公案,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簡單得無以復加,而扈從的官校也不多,只有陸遠志和兩名校尉,另外再加個徐大小姐。

  「民女叩見欽差大臣!」吳氏跪在地上,朝著秦林磕頭。

  「作死!」一名穩婆從後面戳了她一指頭:「欽差大臣面前,還敢弄你的鬼花樣,民女也是你該稱的?叫犯婦!」

  另外幾名穩婆也踢打著吳氏,同時把諂媚的笑容投給秦林,老臉活脫脫的笑成了菊花。

  她們只知道,不論自己怎麼在女犯人面前耀武揚威,怎麼結交有權有勢的吏員書辦,只要欽差大臣隨便伸根小指頭,就能把自己像隻螞蟻一樣碾死。

  秦林皺了皺眉頭,搖手道:「你們且慢打她,以本官看來,此案法理難容,卻又情有可原,放吳氏站起來說話!」

  什麼法理難容,什麼情有可原?眾穩婆聽得糊里糊塗的,但欽差大臣回護吳氏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她們當然絲毫也不敢違抗。趕緊的放吳氏站起來,甚至剛才帶頭打她的穩婆,還伸手替她抻了抻衣服後擺。

  「謝欽差大臣恩典。」吳氏聞言就站起來,盈盈道了個萬福。

  秦林仔細端詳,只見這吳氏相貌雖非絕色,倒也有七八分顏色,白皙的瘦臉兒、神情沒有奸詐浮華之氣,卻有種溫和帶著堅毅的味道。

  幾個穩婆卻不曉得秦少保打量這犯婦做什麼,只道秦少保看上她了,登時心頭直叫苦:哎呀媽呀,欽差大臣想救個犯婦,再容易不過,要是吳氏做了欽差的哪房小妾,自己還有命在嗎?

  徐辛夷在旁邊拉了秦林一下,心裡面埋怨他:你不慌不忙打量這犯婦做什麼,難不成還真看上她啦?切,我才不信呢!

  呃~~難道不應該先用表情動作威懾罪犯,然後政策攻心打破心理防線?秦林摸了摸鼻子,乾咳兩聲:「犯婦吳氏,本官說過,你罪無可赦,卻又情有可原,只要你肯老實交代,本官便可盡量法外施恩!」

  吳氏神情複雜的看了看秦林,當然知道欽差大臣說的是實話,並沒有哄賺自己——身為欽差、太子少保,也沒有為了一起尋常命案,就哄賺嫌疑人的道理。

  不過吳氏神情一冷,終究咬了咬牙:「民婦、民婦不知有何罪行?民婦的丈夫死於非命,正要求大人您審陰斷陽、擒獲真兇,實在不懂為何大人會反說民婦有罪。」

  「胡說八道!」陸遠志忍不住斥道:「我家秦少保神目如電、明鏡高懸,斷案從無冤情,說你是罪犯,你最好從實招來,免得大刑侍候!」

  徐辛夷也道:「這位嫂子,你實話實說吧,秦林他如果沒有證據,絕對不會說你有罪的。」

  吳氏神色不變,仍舊不亢不卑的站著,只是目光不敢和秦林那鋒利有如實質的眼神相接觸。

  「好吧,本官本來想少費一番口舌的,看來是不得不和你辨明是非了。」秦林嘆口氣,頓了頓又道:「如果我說你謀殺親夫,你可有辯駁?」

  真的是她?穩婆們嚇得不輕,虧得昨晚沒惹到這位姑奶奶,以周捕頭的身手,尚且頭頂被砸個稀巴爛,脖子也差點切得身首異處,咱要是惹到她,今天這會兒還能站著說話嗎?

  陸遠志和徐辛夷也不由自主的吸口氣,雖然早聽秦林說吳氏是犯婦,卻不肯定她到底犯了什麼罪,此時道出謀殺親夫四字,心頭仍然免不得納罕,這吳氏看起來並非妖冶放浪的淫婦,怎麼會謀殺親夫呢?

  「民婦、民婦不曾謀殺親夫。」吳氏深深的吸了口氣,連珠炮似的道:「民婦和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來不曾紅了臉兒,感情非常好,又怎麼會突然謀殺親夫呢?」

  聽到這裡,即使是大大咧咧的徐辛夷也覺得有點兒慚愧,瞧人家說的多好啊,自己和秦林那傢伙,哪天不吵吵打打的,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吧。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從來不曾紅臉,哈哈,哈哈!」秦林忍不住冷笑起來,又可憐又可嘆的看著吳氏:「為了人前人後的面子,勉強裝出恩愛的情形,明明被打得遍體鱗傷,卻要偽裝成什麼都沒有發生,你累不累?本官直說吧,在櫃子裡發現的膏藥,恐怕不是你丈夫治療棒瘡,而是你治療被打的傷痕所用,而銅茶壺上也發現了砸擊的痕跡和細微血跡,想必是砸到你身上造成的吧。」

  啊?徐辛夷和陸遠志還有另外兩名校尉都張大了嘴巴,周德興家裡看上去整整齊齊的,根本沒有任何暴力虐待的跡象,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吳氏嘴脣動了動,眼睛有些兒發紅,不知道該否認還是承認。

  秦林嘆口氣:「總不至於非得讓穩婆脫掉你的衣服,查看你身上未癒合的傷痕,你才肯承認吧?」

  在外人面前,用全副身心偽裝出來的堅硬外殼瞬間崩潰,面對著眾人半是同情半是鄙夷的目光,吳氏一下子軟倒在地,嚶嚶的哭起來:「民婦、民婦嫁的是個畜生,他這幾年天天都打我,說他做了捕頭,身分地位都不同了,要休了我好娶財主家的小姐,好娶青樓的漂亮姑娘,他還、還讓我……我都是為了兒子才苦苦忍受的呀!不過,民婦真的沒有殺他,大人、大人明鑑哪!」

  秦林嘆口氣,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年代裡,吳氏遇到的情況真是叫人扼腕嘆息。

  傷情總歸是要記錄的,秦林帶頭,在場的男人都背轉身,幾名穩婆脫下了吳氏的衣服。

  嘶~~徐辛夷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吳氏裸著的脊背上到處都是青紫的傷痕,看上去叫人觸目驚心,實在是可怕到了極點,有幾處甚至腫脹變形,尚未痊癒的傷疤疊著陳舊的傷疤!

  這簡直不是普通的毆打,而是殘忍的虐待了!

  偏偏這個時代,吳氏除了忍氣吞聲之外別無他法,被打得痛不欲生,還不敢發出呻吟,唯恐被外人聽見了傳揚出去。要強的她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子苦苦支撐,在外人面前裝出混若無事的樣子,把這個家收拾得裡裡外外乾乾淨淨,看上去和正常的家庭沒有什麼區別,各種苦楚真是叫人想想都覺得可怕。

  「周德興這個人渣!」徐辛夷憤怒的罵了一聲,如果周德興還活著,恐怕也要被她活活打死。

  周德興是個什麼玩意兒,大家再清楚不過了,這廝奉原兗州知府荀長風之命,追殺齊賽花、習東勝,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身為荀長風的走狗、幫兇,在外面為虎作倀,在家裡殘忍虐待妻子,真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徐辛夷頭一次覺得張紫萱是那麼的可愛,下令狠狠打了周德興一頓大板子,總算在生前叫他受了點活罪。

  「罷,你老實招認了吧,本小姐免你一死!」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身為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就算秦林不肯幫忙,她也有無數種辦法幫助吳氏,何況看樣子秦林也不反對這樣做。

  不料秦林卻擺了擺手:「不,殺人的另有其人,她最多只是個幫兇,或者說知情不報。」

  另有其人?徐辛夷柳眉糾成了一團,難道說吳氏外面有相好,替她殺了丈夫?那樣的話,徐大小姐的同情心未免要大減了。

  吳氏聞言就忽然發了狂,聲嘶力竭的叫道:「不、不!是犯婦獨自殺了丈夫的,犯婦不求​​這位大小姐饒命,只求秦欽差將犯婦明正典刑,犯婦死而無怨!」

  「哼,這小蹄子,倒是個重情的,護著她那小情人呢!」幾位穩婆又開始指指戳戳了。

  牛大力沉重得像地震的腳步聲,從院牆外面傳來,剛走進府衙側門,他就大聲向秦林稟報:「捉到了,捉到吳剛了!」

  「這個吳剛不去月宮砍桂花樹,卻會砸人腦袋哩。」秦林笑著調侃。

  徐辛夷卻把杏核眼瞪得溜圓,指了指被抓的人犯:「不會吧,秦林你沒搞錯吧,他、他是個瞎子啊!」

  確實是個瞎子,吳剛身材強壯魁梧,面目和妹妹吳氏依稀有幾分相似,如果正常的話,還算個頗具英武之氣的美男子,可惜兩隻眼睛都瞎了,本來該長眼睛的位置,只有紅通通的軟肉,臉上還有些燒傷的疤痕,看上去非常嚇人。

  「大哥!」吳氏看到哥哥,不禁發出了絕望的悲鳴。

  「小妹,小妹你怎麼了?」吳剛著急的朝著妹妹所處的位置掙扎,可是他被五花大綁,幾名錦衣官校押著,當然掙不脫。

  牛大力大聲稟報著情況:「吳剛,犯婦吳氏之兄,今年二十八歲,本是鐵匠出身,七年前因一起事故,​​被燒紅的鐵水濺出來,燙瞎了兩隻眼睛。 」

  聽到這裡,陸遠志若有所悟。

  秦林摸了摸下巴,故意瞇著眼睛做出思考的樣子:「鐵匠嗎?那麼說來,他一定是個掄錘子的行家裡手了,可惜這麼多年過去,手藝也荒廢了吧。」

  「這次秦少保您可猜錯了。」牛大力呵呵笑著:「他手藝比沒瞎之前更好,因為他非常聰明刻苦,一直以來都在鐵匠鋪打鐵,只不過工作時不再用眼睛看,而是通過聽敲打鐵器的聲音,判斷鐵鎚的落點和所煉刀劍的成敗。據說他打出來的兵器,比雙目健全的鐵匠還好呢。」

  「唔,是這樣啊,既然他慣於掄鐵鎚,又能聽聲辨位……」秦林故意頓了頓,緊接著道:「那麼他在黑暗中砸人腦袋,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困難了。」

  吳剛渾身一震,吳氏越發惶急,那種可憐的樣子叫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心軟。

  徐辛夷終於知道秦林為什麼聽了自己那句話之後,會恍然大悟了。

  人在某方面有所缺陷,另外的方面必定會強一些,以在某種程度上彌補這個缺陷。

  正如周德興隔壁的聾子老婆婆,久聾之後通過辨讀脣語,就能把別人說話「聽」個八九不離十,瞎子的聽覺往往也會格外的靈敏,達到聽聲辨位的程度。在黑暗中用鐵鎚砸中受害者的腦袋,之後再用刀割倒地喘息的受害者的脖子,也都不成問題。

  於是,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整個案情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正因為作案者是個瞎子,在外面小巷打悶棍突襲,反而不如在周德興家裡蹲守。在室外瞎子想摸到人背後而不被察覺很困難,蹲守在家,趁周德興開門的一剎那施以突襲,反而最為穩妥。

  那一刻受害人頭部的高度和位置幾乎是固定的,只要吳剛照之前模擬的位置敲下去,就一定能打中。

  還是因為吳剛是個瞎子,他根本不需要點燈,就黑暗中作案,而死者剛進屋就遭到了突襲,也沒來得及點燈,所以那盞燈根本至始至終就沒有被點亮,燈罩上自然沒有留下吳剛的指紋。

  最後,河邊撥弄灰燼的木棍為什麼會被帶走?根本不是知道秦林會查指紋,從而銷毀證物,而是因為那根棍子,本來就是吳剛走路所用的盲杖,失去棍子,他走路都成問題!

  一個瞎子,幾乎不會被任何人懷疑參與謀殺案,就算在案件發生之後的調查走訪,受訪者和負責調查的官校也有意無意的將他遺漏。所以直到秦林從聾子老婆婆讀脣語,領悟到瞎子可能聽覺異常發達,能在黑暗中實施罪行,本案才最終真相大白!

  「是的,大人您說的不錯。」吳剛跪在地上,聲音非常低沉:「是我殺了那個人面獸心的畜生,周家的鑰匙是我偷的,妹妹根本一點兒都不知情——或許案件發生後,她猜到是我動的手,但這應該不算什麼罪行吧?」

  吳氏早已癱倒在地,眼淚滾滾而下:「大哥,大哥你這是何苦……為了妹妹,捨掉你的性命……」

  「無所謂,大哥眼睛已經瞎了,只能替你最後做這件事了。」吳剛臉衝著妹妹的方向,儘管沒有眼睛,可為什麼人們看到他臉上有淚水流過?

  「喂、喂,別這麼悲情好不好?」秦林嬉皮笑臉的表情,和氣氛完全不相符:「生離死別這種事情,其實本官不喜歡,而且你們不知道法外施恩是怎麼回事嗎?」

  啊?兄妹倆都把秦林「望」著,驚喜交集。

  「周德興這傢伙,本官叫他戴罪立功,沒有立功的話,本官也會把他宰了的,所以……」秦林眨了眨眼睛:「如果你們從周德興嘴裡知道了有關白蓮教的消息,本官看在立功的分上,可以減輕處罰哦!」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16

七一一章 讓靴子招供?

  螻蟻尚且貪生,吳剛聽到有機會減輕處罰,頓時喉結動了兩下,把臉轉向妹妹吳氏。畢竟他是個瞎子,周德興很瞧不起他,平時態度非常惡劣,有什麼事情也絕對不會和這瞎子大舅哥說。

  事關兄長性命,吳氏搜腸刮肚的回想起來,可周德興對她非打即罵,眼裡根本就沒這個任他凌辱的老婆,也不會輕易把秘密告訴她呀!

  徐辛夷在旁邊看得乾著急,畢竟上有國家法度,下有秦林剛才做出叫吳家兄妹立功贖罪的決定,要是吳氏真想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秦林恐怕不好自食其言吧?

  秦林抓了抓頭皮,踱著步子想了想,走到吳氏身前循循善誘的做著提示:「你好好想一想,前幾天周德興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尤其昨天下午,有沒有和你見過面,說過什麼話?」

  「昨天下午他到娘家來找過我……」吳氏眉頭擰成了疙瘩,絞盡腦汁的回憶著,忽然眼睛一眨,大聲叫起來:「對,我想起來了!」

  周德興最近一段時間很倒楣,先是為虎作倀,替荀長風追殺齊賽花、習東勝,結果被秦林當場捉住,這條罪名不小;接著叫他戴罪立功,又找不到白蓮教的線索,被張紫萱下令責打,扎扎實實的挨了三十大板,打得他皮開肉綻。

  平時這傢伙就對吳氏非打即罵,這下回到家心裡有邪火,就更是把老婆當作了出氣筒,打得吳氏死去活來,吳氏被逼得沒辦法,只好帶著兒子回娘家躲避,對外還得強裝笑臉說是歸寧。

  虧得秦林勒令周德興立功贖罪,等於懸了把刀子在他頭上,隨時有可能落下來要他的命,周德興不得不拼盡全力去打聽白蓮教的消息,見老婆跑回了娘家,也沒工夫去理會。才叫吳氏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就在昨天下午,算算時間大約就在周德興去府衙求見之前,他從城外匆忙趕往城內,經過了吳氏娘家門前。

  正巧吳氏帶著兒子出門,周德興一頭撞見這娘兒倆,就惡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賤婦,老子挨了打,你也不在家照顧,以為躲到娘家老子就奈不何你了?老子這下要鹹魚翻身,待會兒見了秦欽差,非但戴罪立功、還要飛黃騰達,你就等著接休書吧!」

  吳氏被丈夫虐待怕了,根本不敢爭辯,趕緊護著哇哇大哭的兒子躲開,心裡委屈之極。想到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苦苦忍受虐待,到頭來仍免不了一紙休書,真恨不得一根繩子吊死算了,又捨不得可愛的兒子。

  等吳剛從鐵匠鋪回來,發覺了妹妹的異常,一問之下頓時怒火中燒,悄悄拿走了周德興家的鑰匙,摸到周家埋伏下來。

  結果周德興沒有見到秦林,而是見到了面罩寒霜的張紫萱,他權衡之下沒有說出那個可能讓他飛黃騰達的秘密,不料回到家的時候,等候他的是憤怒的吳剛和沈重的鐵鎚與鋒利的尖刀……

  吳氏說完這些,最後補充道:「民婦熟知丈夫的秉性,他這人是半壺水響叮噹,總是自以為了不起。 我看他當時的神色舉止,一定是剛剛發現了什麼秘密,欽差大老爺跟著查下去,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呢。 」

  秦林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問道:「我記得你娘家在東門外,是吧?你見到周德興的時候,他是步行還是騎馬,當時看樣子累不累?」

  「民婦娘家就在東門外。」吳氏點了點頭,又仔細想了想才思索著答道:「丈夫當時是步行,走得很匆忙,初春天氣還冷,他腦袋上就熱氣騰騰的,兩鬢有汗水流下來,看樣子精神還好——欽差大老爺,民婦說的這些,有沒有用啊?」

  「有用,太有用了!」秦林哈哈大笑。

  昨天只知道周德興要見秦林,結果張紫萱出面接見,這廝扯了幾句淡就閃人,但不知道他有什麼話要對秦林說。

  有了吳氏提供的信息,秦林立馬可以肯定,周德興是有了關於白蓮教的情報,所以才會說「不僅戴罪立功,還要飛黃騰達」這種話。

  不僅如此,根據周德興的語言動作表情,還可以進一步推定,他和吳氏見面的時候,距離發現白蓮教線索的時間並不久,或者說就是在之前一段時間,他剛剛弄到了什麼秘密!

  聽秦林說線索有用,吳氏大喜過望,眼巴巴的瞧著他,吳剛也心頭一鬆,靜靜的等著宣判。

  秦林將袍子下擺一掀,重新走回公座坐下,不徐不疾的道:「周德興被殺,吳氏雖犯了知情不報的錯,畢竟是替親兄隱瞞,符合親親相隱,何況她長期被周德興毒打虐待,實在情有可原,本官判她當場釋放,好生撫育兒子長大成人!」

  吳氏聽判之後心中一喜,朝秦林磕了個頭,又帶著焦急的看了看哥哥吳剛,畢竟他才是殺人的主凶。

  吳剛聽得妹妹無罪釋放,神情就鬆弛了許多,想想接下來就是自己了吧。

  「吳剛聽判!」秦林一聲斷喝,聲色俱厲:「周德興固然有取死之道,你不該擅自殺害,即便吳氏替你立功恕罪,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來人吶,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本應發配三千里外遠瘴地面,念你是個盲人,姑且饒你就在本府服三年徒刑!本官斷案,你兄妹認罪服判嗎? 」

  「服判,服判!」吳家兄妹跪在地上,朝著秦林連連磕頭,兩人齊聲叫道:「欽差秦少保明鏡高懸,待罪人恩重如山!」

  不僅免了吳剛一死,還把三千里偏遠流放改成本府之內的徒刑,這已是難得的法外施恩了,否則吳剛雙目已瞎,流放到幾千里外,這千里迢迢的走路都難捱過去。

  吳剛鎖拿入監牢,等著打板子,吳氏當場釋放,她可以慢慢把兒子拉扯大,吳剛在本府服刑,就近照顧也方便,兄妹倆對秦林真是感激涕零。

  接下來秦林就該辦自己的事情了,白蓮教可不像吳剛這麼好對付。

  陸遠志是說幹就幹的性子,轉身就要往外走:「秦哥,還說什麼呢?咱這就去東門外大事搜索,一定要找到白蓮教的線索!」

  等等!秦林叫住胖子:「你急個啥?現在就急著出去,大規模搜索,就不怕打草驚蛇嗎?到時候別沒有摸到白蓮教的影子,反而碰一鼻子灰!」

  陸遠志訕笑著撓了撓頭皮,想想也是,誰知道白蓮教在東門外的哪裡?誰知道周德興是在什麼地方、通過什麼人得到的線索?你這會兒過去,沒頭蒼蠅似的,恐怕打草驚蛇的可能性,遠比找到線索更高吧。

  徐辛夷撇撇嘴,正想反駁秦林,見了他嘴角微微翹起來,就呀的一聲驚呼:「秦林,你又想到什麼鬼主意了,快說快說,不要吊胃口呀!」

  這急性子的大小姐,還真是比秦林還要著急呢。

  秦林嘿嘿一笑:「還記得我問了吳氏,周德興和她碰面時的狀態嗎?」

  狀態?徐辛夷稍微想了一下,她得父兄傳授兵法,頓時就想通了,驚訝的指著秦林:「呀,原來你早就想到了!」

  那可不是嗎,秦林早有打算了。

  周德興是馬快,他騎術還算過得去,出城卻並沒有騎馬,說明他發現秘密的地方離城不是太遠,為了隱蔽行蹤、為了打探消息方便,他就捨棄了馬而選擇步行。

  以一般的想法進行估計,這個地方和兗州城的距離應該不會超過二十里,步行時間在一個時辰以內,否則周德興寧願騎馬過去,等快到地方再把馬藏起來,然後步行接近打探了。

  同時,因為吳氏看到周德興的時候,這傢伙走得熱氣騰騰,腦袋上直流汗水,以現在初春天氣乍暖還寒來看,也不會是只走了三五里路的樣子。

那麼周德興打探到白蓮教消息的地方,大致範圍就可以劃下來,基本上是從兗州城東門出去,五里以外、二十里以內。

  比起漫無目的的大搜索,這樣劃定了範圍,就要輕鬆多了,陸胖子又嚷嚷著要帶上校尉弟兄去搜索。

  孰料秦林再次搖搖手:「且慢,也許我們能把範圍進一步縮小,甚至一擊必中呢!」

  怎麼辦?難道秦林是開了天眼的,能看到周德興死前幾個時辰去了哪兒?

  就連徐辛夷也眨巴眨巴杏核眼,覺得不敢置信。

  「看本官的手段!」秦林嘿嘿笑著,領著眾人來到殮房。

  周德興的屍體就停在這裡,因為天氣還比較冷,倒也沒有太臭,只是陰森森的叫人脊背發涼。

  秦林這次卻沒去管屍首本身,而是把它腳上穿的兩隻靴子脫了下來。

  身為馬快捕頭,周德興的馬靴質量不錯,是小牛皮的鞋幫子,帶花紋防滑的鞋底。

  太好了!秦林拿著靴子嘿嘿直樂,心說這趟咱的運氣還不錯。

  從陸遠志到徐大小姐都莫名其妙,不懂秦林抱著死人的兩隻官靴笑個啥,難道靴子還能開口說話?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19

七一二章 教主駕到

  「也許靴子能招出它主人的行蹤呢!」秦林仔細觀察著靴子底部,很快就發現了目標,用力從防滑牛皮鞋底的花紋裡,摳出小小的一粒玩意兒:「各位請看,這是什麼東西?」

  磚紅色的小石頭,只有綠豆那麼大點,拿出陰森的殮房,放在陽光底下細看,既不是普通的泥土,也不是磚塊的碎粒,而是自然形成的不規則礫石。

  秦林把陸遠志後背一拍:「不要聲張,悄悄帶兗州府的老成捕過來辨認,究竟這玩意兒是什麼?」

  很快幾名老捕快被帶了過來,他們個個吃了二十年以上的公門飯,對兗州府治下十里八鄉每一寸土地都熟得很,看到這小塊的礫石,就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為首的便朝秦林稟道:「啟稟欽差大老爺,我們兗州府有這種磚紅色礫石的地方總共有五處,其中四處都在各縣,離府城比較遠,唯獨城東沿著官道走十里,朝北一條小路再走上三里,有座不高不矮的小丘,半邊山都是這種礫石。」

  徐辛夷、陸遠志、牛大力聽到這裡,頓時喜形於色,都知道這下子算是十拿九穩了。

  秦林說過,根據周德興沒有騎馬、步行又不算太累的情況,推定他發現線索的地方在城東五里外到二十里之間,現在加上磚紅色礫石的補充,已經能確定周德興就是在那座小丘附近發現的情況!

  「我說靴子能招供嘛,哈哈!」秦林嘿嘿一笑,昨天出現場時就觀察到周德興穿的是鞋底帶防滑糟的馬靴,靴底縫隙留點什麼太方便了,要是死者穿了光板鞋底的布鞋,秦林還沒這麼輕鬆呢。

  事不宜遲,秦林立刻發布命令,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各項工作,一張密不透風的無形之網罩向了兗州城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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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礫石小丘的背陰面,一群鄉農趕著耕牛,帶著鐵耙鐵犁,三三兩兩的散佈在田間地頭,一年之計在於春,對莊戶人家來說,這春耕最是耽誤不得。

  「胖子,你真該減肥了。」牛背上的一人微微掀起斗笠,竟是欽差大臣秦林秦少保。牛大力就坐在旁邊一塊凸出的圓石上,衝著揮汗如雨的陸遠志呵呵直樂。

  陸胖子牽著頭老黃牛耙地,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牛怎麼的就是不聽話,累得他呼哧呼哧喘氣,嘟嘟囔囔的抱怨:「這笨牛畜生,胖爺不會餵豬牽牛,卻會殺豬殺牛,再不老實耙地,胖爺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畢竟出身屠戶,胖子身上好歹也有那麼點兒殺氣,老黃牛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竟老老實實的拖動鐵耙,不像開始那麼鬧彆扭了。

  「陸千戶對付畜生到底還是有兩手啊!」三三兩兩散在田間地頭的「農夫」,見狀就忍不住的笑。

  不用說,他們根本就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精銳官校,在秦林率領下偽裝成春耕的農夫來到這裡,目標則是不到一里遠的那座神秘莊院。

  秦林通過盤查吳氏和辨認周德興鞋底嵌著的礫石,把偵查範圍縮小到城東這座礫石小丘附近,很快那座看上去不起眼的莊院,就進入了錦衣官校的視線。

  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北鎮撫司又是精銳中的精銳,沒花多大工夫就查到這座莊院有種種可疑之處。進一步秘密調查發現,這座莊院的主人說是在南京行商,卻多半只是個幌子,這裡是白蓮教秘密據點的可能性很高。

  並且最近一段時間這裡有許多反常之處,附近的村民看見莊院裡新到了不少年輕侍女,莊院主人則花重金採購一些初春時還不容易弄到的時新果品,從府城裡以遠高過市價的價錢,買了上等的酸山楂和蜜百合,又買了很多曇花香味的線香……

  秦林接到秘密調查的報告,立刻想起了那位神秘莫測的白蓮教主,她在鎮水觀音庵喝下蜜棗和合茶,看來很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同時她身上總帶著淡淡的曇花香味兒。

  再聯想到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出現在濟南府,東昌鏢局出殯當日,曾經威脅說教主聖駕親臨,敢和白蓮教為敵的人全都要死,那麼這座莊院精心準備迎接的究竟是誰,答案已呼之欲出。

  於是秦林率領手下,化妝成春耕的農夫,守在了一里之外的礫石小丘,同時​​也布下了密密層層的天羅地網……

  「幹活就要有幹活的樣子嘛!」秦林穿件打著補丁的薄棉襖,頭戴著斗笠,扮成了牧童,打橫騎在一頭牛背上,用柳枝輕輕抽打: 「老牛啊老牛,你說咱們這次是不是很順利啊?」

  泰林一語雙關,回答他的當然不是耕牛,而是錦衣衛千戶牛大力,老牛伸出棒槌般的手指頭抓了抓頭皮:「好像,是有點,順利得有點不對頭。 」

  「喂、喂!」陸遠志扔下耕牛,很不服氣的走過來,反正田野寬廣,幾里內都是自己人,他說話也就大聲了:「秦哥,老牛,你們說什麼話?難道咱們不是費盡了周折,才找到這裡的嗎?」

  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是,周德興之死完全和白蓮教無關,對東昌鏢局滅門一案來說,可以說只是個意外,刨去這一層……」

  陸遠志想了想,神色也鄭重起來。

  正如秦林所說,周德興因虐待妻子吳氏,被大舅哥吳剛一怒而殺,這起案子在東昌鏢局案中就是個意外,其實完全可以刨去而對案情沒有本質影響。

  那麼重新分析東昌鏢局滅門慘案,從金盒的託運,半路遇劫,胡禿子詐屍還魂,荀知府徇私枉法,東昌鏢局滿門被害,知情人黃秀才被毒殺,這一連串罪行都環環相扣,乾脆利落,顯得佈置極為周密。

  但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則叫人難以理解。

  高天龍為什麼要在濟南府東昌鏢局出殯時公然現身,還射殺了一個無辜的賣燒餅老頭,接著中了秦林的埋伏,又鑽入地道逃生,整個過程虎頭蛇尾、莫名其妙。

  然後是在兗州,秦林以真假影形圖的計策試圖引蛇出洞,卻沒有明顯的效果,偏偏馬快頭子周德興查探到了白蓮教的線索,只是因為虐待妻子,而「意外」被害,使得秦林費了番周折才找到此地。

  「如果周德興沒有遇害,而是把消息說了出來,我們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這裡。」秦林思忖著又緩緩道:「並且奇怪的是,我們為了引蛇出洞,用了真假影形圖的計策,周德興手裡拿的是徐辛夷畫的劣質影形圖,他怎麼就先一步找到這裡呢?」

  周德興根本就沒機會看到那份,秦林和青黛繪製的正版影形圖,拿著徐大小姐畫的四不像影形圖,就算是神仙,恐怕也沒辦法找到胡禿子,跟蹤到這裡來吧?

  「也許他是地頭蛇,有別的門路呢?」陸遠志提出了解釋。

  秦林搖搖頭:「三班衙役、六房書辦、鄉約地保,哪個不是地頭蛇?我們自己錦衣官校的本事也不差,怎麼偏偏就是被我們揍了屁股的周德興發現了線索?他運氣就有這麼好?」

  陸遠志、牛大力悚然動容,確實這件事透著某種難以言明的詭異,和以前的種種案件相比,感覺有種刻意營造的味道。

  「難道、難道是白蓮教故意放出風來……」陸遠志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看了看空曠的田野,打了個寒噤。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秦林摸了摸鼻子:「如果是白蓮教故意讓我們得知消息……也不對勁兒,他們沒有實力和咱們硬拼。」

  白蓮教雖然高手如雲,錦衣衛倚靠大明朝廷,更是鷹犬眾多,何況還能調動朝廷官軍,鐵騎強弓、長槍大戟,就算是天下無敵的高手也無法匹敵。

  「來了、來了!」一名官校低聲提醒著同僚,眾人齊齊打點精神,時不時朝一里之外的小路看幾眼。

  ……

  那是一支商隊,七長八短的人物,男男女女各色人等都有,看起來似乎和平時官道上行走的商隊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如果在近處細看,便能看見商隊的裡面,很有幾位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眸精光四射的高手,而商隊老掌櫃生得面如鍋底,矮瘦的身體宛如鋼澆鐵鑄,不是應劫右使艾苦禪還是哪個?

  「恭迎大小姐!」幾名管事模樣的人從莊園裡迎出來,人人把腰彎得低低的,看樣子還真像大戶人家出來的管家。

  一輛馬車裡,身穿白布裙、頭戴面紗的小姐款款走下,由丫鬟攙扶著走路,每一步都像弱柳扶風,分明是位嬌嬌怯怯的千金小姐。

  但走進了莊院,關上了大門,她摘下面紗之後,露出那美麗絕倫的容顏,就和之前大不相同了。瑩潤如水的眸子罩著一層嚴霜,眼底隱藏著若有若無的寒意,正是無生老母在現世的投影、光明聖王三十六蓮花化身之一、天下無敵的白蓮教主白霜華!

  無論隨同前來的艾苦禪、三堂主,還是扮成管家外出相迎的高天龍、諸長老,紛紛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屬下參見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

  「諸位兄弟姐妹都請起來吧!」白蓮教主微微頷首,粉臉依舊罩著寒霜,眉梢卻稍稍添出了幾分暖意,衝著高天龍道:「本教主出塞弘法,高左使留守教中,辦理各項教務都井井有條,實在勞苦功高。」

  飛天蜈王高天龍在外何等囂張,此時卻也恭順得很:「聖教主謬讚,屬下愧不敢當,教主在塞外弘法,想必又替本教度化了不少兄弟姐妹。」

  白蓮教主眉頭微皺,直言不諱的道:「本教主這次鎩羽而歸,難道高左使還不知道嗎?前番與威德法王比拼內勁,這老禿驢竟把密宗大手印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本教主一時不察,受了點內傷,只好匆匆南歸。」

  胡雲鵬等留守的眾長老,只知道教主從草原回來就去了南​​京,想不到她素稱天下無敵,竟敗於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心下驚訝不已,原本就有點不服氣的心思,也越發活動開來。

  高天龍就有幾分自得,你這小丫頭,不是自說自話什麼天下無敵嗎,怎麼這次就鎩羽而歸了呢?當然面子上他仍是誠惶誠恐,做出十分氣憤的樣子:「威德老禿驢竟敢如此,屬下什麼時候殺到扎論金頂寺,叫這夥禿驢全都死在追魂奪命化血釘之下!」

  應劫右使艾苦禪就把高天龍看了一下,這話似乎就有點僭越了,聖教主尚且鎩羽而歸,你就能殺光扎論金頂寺,豈不是說你比聖教主還厲害?不過高天龍是激憤之下說出來的,一片赤誠的忠義之心,艾苦禪也不好說什麼。

  白蓮教主擺擺手,英挺的劍眉微微皺起:「本教主中了威德法王的密宗九字大手印,那內勁分陰陽兩重,冰火交攻邪毒無比,只好趕到南京湯山,借溫泉之力化去冰火兩重毒性,現在已恢復如初了。只是請高左使從速將供在唐教主神廟的白玉蓮花送到南京,怎麼遲遲未到,又橫生枝節?」

  原來白蓮教的兩大聖物,是白玉蓮花和混沌之球,當年混沌之球失落在元朝宮廷,只有白玉蓮花還在掌握之中。但沒有混沌之球的配合,也就只有宗教象徵意義,沒什麼實在用處了。

  唐賽兒唐教主起兵反明,戰敗伯爵都督一員,斬都指揮使、指揮使以下將官不計其數,乃是白蓮教韓林兒韓教主之後的中興之主。後來白蓮教便在山東唐賽兒起事之地不遠處,私密建造了供奉她的神廟,並將白玉蓮花供奉廟中,成為名義上的總壇,由歷代僅次於教主的奉聖左使坐鎮看守,也掌管教中各項庶務。

  這次白蓮教主得到了混沌之球,卻在塞外中了威德法王的密宗大手印掌力,這老禿驢的功夫非常邪門,陰陽交攻、冰火邪毒,饒是白蓮教主神功蓋世,初時以內力壓制,越往後越覺得難以抵受。回到關內便走旱路,從山西、河南一路直奔南京,先化名去找大明神醫李時珍開了療傷的藥物,然後利用湯山溫泉逼出餘毒。

  然後她就命令山東的奉聖左使高天龍,速速將白玉蓮花送來,配合混沌之球使用,將來殺上扎論金頂寺,找威德法王報一箭之仇。

  不料在南京一等不來,二等也不來,白蓮教主等得心焦,最後卻從山東飛鴿傳書,傳來了非常不利的消息,她趕緊率眾高手星夜北上,來到了兗州。

  剛見面,白蓮教主最關心的仍是白玉蓮花,立刻就追著問高天龍要。

  可高天龍哪裡拿得出來?

  當年白蓮教主夜觀天象,發現天道改易、天命變幻,有神器易鼎的徵兆,並且應運之人將會出現在荊湖之地,並且將來與白蓮教有頗多關係,就是白玉蓮花也極其罕見的出現了露珠,有呼應主人的跡象。

  高天龍就動了心思,他的大兒子高豺羽生性聰明,雖然武功不高,卻極富領導才能,還有精於相面的人說他氣運變幻非世人可測。高天龍便讓高豺羽攜帶白玉蓮花前往荊湖,利用聖物引發天道改換之力,將來說不定打江山、坐龍庭的就是高豺羽了呢!

  誰知朝廷在荊湖大事搜捕,高豺羽一去不回,這麼些年杳無音信,連白玉蓮花也不知下落……

  就算高天龍想把白玉蓮花交出來,他也沒有啊,供在唐賽兒神廟的金匣,早就空空如也!

  這件事,身為奉聖左使的高天龍絕對不能說出去,否則失落聖物的罪名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要知道,他這麼多年來自恃是教中老人,在白蓮教安插親信、排斥異己,白蓮教主看在眼裡暫時沒有發難而已,要是爆出失落白玉蓮花的事情,教主還會跟他客氣嗎?

  於是,左右為難的高左使,想到了另外的法子……

  高天龍誠惶誠恐的道:「聖教主,前段日子朝廷搜捕極為嚴厲,咱們唯恐路途上失落了白玉蓮花,便想了個主意,讓東昌鏢局替咱們送到南京……」

  這個主意,倒也有些道理,朝廷嚴捕白蓮教,如果高天龍、胡雲鵬等人在路上暴露了身分,人和白玉蓮花都走不脫;但叫鏢局運送,就算朝廷檢查貨物,打開盒子也只看到一枚白玉製作的晶瑩別透的蓮花,看上去就和普通珠寶沒什麼兩樣,還以為是髮釵或者珠冠的裝飾品呢,怎麼想得到這是白蓮教的聖物?

  「沒想到,實在沒想到,東昌鏢局認出胡兄弟,竟然勾結朝廷,想把咱們一網打盡。」高天龍咬牙切齒,憤憤的道:「所以我們在途中演了劫道的好戲,把東昌鏢局這夥勾結朝廷的王八蛋殺個精光,然後在濟南府滅他滿門,叫山東道的江湖人物都知道,咱們聖教絕不是好惹的!」

  「如此說來,東昌鏢局是該死了。」白蓮教主冷冷的道,又輕輕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只是老弱婦孺畢竟無辜,高左使又何必痛下殺手?」

  高天龍將牙關一咬:「前代教主早有寶訓,對敵須狠,斬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21

七一三章 混戰

  罷罷罷,白蓮教主聞言苦笑,將白嫩的手往前一伸:「罷了,既然殺了就算了吧,只是山東道上咱們魔教的名聲更響亮了……白玉蓮花,高左使現在交給本教主吧。」

  白白嫩嫩的手掌,伸向高天龍身前,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隻手上,骨肉勻稱修長、肌膚白皙紅潤,指甲不塗蔻丹而紅豔光澤,單單一隻手便十分的美麗動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手比高天龍的百毒蜈蚣手還要可怕,以白蓮朝日神功第八品蓮臺的內力催動,隨手一揮就比寶刀利劍更加厲害,除了一招惜敗於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敢問世間還有誰堪匹敵?

  高天龍的所作所為,他自己的心腹不消說了,就算是隨同白蓮教主過來的應劫右使艾苦禪、青陽堂主紫寒煙、白陽堂主蕭雲天、紅陽堂主練辟塵這幾位,也看出高天龍推脫搪塞,似乎並不甘心交出白玉蓮花。

  下一刻究竟會發生什麼?人們情不自禁的暗中提起了功力。

  高天龍後背冷汗直冒,他偷眼看了看窗外,如果那個姓秦的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還不發動,下一刻……

  ……

  與此同時,外面早已準備妥當的秦林,也躲在一棵樹後面,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面莊院的情況。裝扮成農夫的錦衣官校們,已從柴垛、牛背和草叢等隱蔽處取出了繡春刀,取出了掣電槍,隨時可以向那座莊院發動強襲。

  「白蓮教主,左右使者,三堂堂主,好幾名長老,」秦林喃喃的道:「如果這次得手,白蓮教就算徹底完蛋啦,不過老子的運氣有這麼好?」

  「秦哥你的運氣一直很好!」陸遠志也趴在旁邊,很有自信的替秦林作出了回答。

  那好吧,秦林緩緩舉起手,當他手落下的時間,錦衣官校就會發動全面進攻,排槍掃射,然後繡春刀如牆而進……

  「咦,那是什麼?」一名錦衣官校驚訝的看了看天空。

  順著這個季節從東南面吹來的風,天空中一隻風箏被吹著飛了過來,那隻風箏做蓮花造型,綠色的莖葉、紅色的荷花非常顯眼,一共有三朵紅豔豔的荷花在空中綻放。(註:荷花即蓮花)

  「我靠,咱們中了埋伏!」秦林第一個反應過來。

  這個風箏,絕對是白蓮教用來傳訊的,他們公然放在天上是給什麼人發訊息呢?

  聯想到整個案情的詭異處,唯一符合邏輯的結論就是,白蓮教故意露出破綻,讓錦衣衛方面查知他們在兗州的這處秘密據點,調遣兵力予以圍捕;同時白蓮教又在外圍佈置大批力量,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給錦衣衛方面致命打擊!

  「怪不得,怪不得還是用從我手裡偷走的那隻金匣做誘餌,白蓮教主,你狠!」秦林從望遠鏡裡瞧過去的眼神,萬分「幽怨」。

  那可不是嘛,只要用烏爾溫也力的金匣交給東昌鏢局託運,出現了案件,一定能引起秦林的關注,最終將他引到此地──不怪秦林會想岔了,他就算摳破腦袋,也想不到同樣的金匣有兩隻,一隻裝著烏爾溫也力,也就是混沌之球,另一隻是裝白玉蓮花的呀!

  ……

  秦林這邊著慌,望遠鏡那一端的白蓮教主和高天龍也好不到哪兒去。

  蓮花風箏是白蓮教告警所用,普通警訊劃一朵紅色荷花,緊急警訊畫兩朵,極為致命的警訊畫三朵。這裡有三朵荷花表示被示警的教中兄弟姐妹,已處於極度危險當中。

  白蓮教主不僅知道這些,她還知道那蓮花風箏出自誰的手筆,那人是絕對不會騙自己的,瞧著荷花上傳來的警訊,她運起目力,朝窗外遠眺,頓時發現了端倪。

  此時錦衣官校已在做出擊前的最後準備,不少偽裝已經去掉了,白蓮教主一看大驚:「高左使,你這地方被鷹爪孫盯上了,咱們今天怕要殺出重圍!」

  高天龍也鬱悶得不行,的確是他故意引秦林來這裡,無論白教主還是秦某人誰打死誰都行。秦某人被打死,他就把白玉蓮花推脫到他身上,說是他在東昌鏢局把白玉蓮花拿走了,自己只找回一個空的金盒子;如果是秦某人殺了白教主,哼哼,那就更方便了,根本不必交出白玉蓮花了嘛!

  但是,計劃中原本沒有現在這一出啊,怎麼有本教中人用風箏放出了警訊?這個人在哪裡,他知不知道我的計劃?他有沒有針對性的安排?他會不會把全部事情告訴白教主?

  高天龍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

  就在五里之外,一個穿著綢子衣服,頭上紮著沖天炮,臉蛋兒黑黑的,只有眼睛特別亮的男孩子,正在朝空中放著風箏,那風箏越飛越高,順著春風就飛向了天空。

  村裡好幾今年紀在七八歲、十來歲的小孩子跟在旁邊,只覺得這個哥哥真是棒極了,又威風又聰明,看看人家放的風箏多漂亮,咱們平時那些都成什麼玩意兒了?再看看他的模樣,就是黑了點嘛,但怎麼就那麼俊呢?

  「哈哈哈,風箏好不好玩啊?」男孩粗聲大氣的問著這群小毛孩。

  「好玩,好玩!」孩子們興高采烈的拍著巴掌,他們是莊戶人家,就算放風箏,也是自己家紮的,燕子、祥雲什麼的,樣式自然談不上精美,和人家的根本沒法比。

  男孩很慷慨的把線軸遞給一個穿花棉襖的小姑娘:「來,給你玩吧!」

  啊?小姑娘眼睛裡閃著亮,小臉蛋兒刷的一下就紅了,在夥伴們攛掇下,終於期期艾艾的接過了線軸。

  不過很快她就忘記了有點黑的帥哥哥,因為風箏實在太好玩啦,這個風箏不僅紮得漂亮,線也是難得的絲線,又輕又韌,可以把風箏放得又高又遠……

  沒人注意到,男孩趁著孩子們玩得興高采烈,悄悄離開了村子走上了大路。

  在官道上他也沒走多久,趁人不注意又拐上了小路,在田地的阡陌間繞來繞去,到了一處小樹林,嗖的一下鑽了進去。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衣服已經換成了藍色的花邊布衫,頭髮從男孩子的沖天炮變成了女孩子的雙丫髻,黑黑的臉蛋兒擦得雪雪白,眼珠一轉就有十二分的古靈精怪,正是秦林家的拖油瓶、大黃狗之友阿沙,也是白蓮聖女白靈沙!

  「嘻嘻,秦林那傢伙,一定會嚇一跳吧,師傅也會非常吃驚吧!」阿沙笑嘻嘻的走路,時不時往田坎的石塊踢一腳。

  臥底不是那麼好做的呀,如果師傅想要殺秦林呢,她絕不希望大叔就那麼死掉*嗎,所以曾經以身受重傷為代價,幫秦林擋了白蓮教主雷轟電閃的一掌,可要是秦林想捉師傅,她也不想看到啊!(註:「馬」)

  秦林調兵遣將準備圍捕白蓮教眾高手,做得再怎麼秘密,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阿沙這個金牌臥底,於是她就化妝潛到這裡,把告警的風箏升上了天空。

  「師傅要殺秦大叔,秦大叔要殺師傅,殺來殺去很好玩嗎?」阿沙踢了踢腳下的一塊石頭,那石頭落進池塘裡咕咚一聲響:「嗯,師傅和秦大叔要是和和氣氣的,那樣才好呢!話說回來,秦大叔這傢伙,似乎只對青黛姐姐、紫萱姐姐才稍微好一點……」

  不管怎麼樣,阿沙很快就振作起來,朝著兩方對峙的莊子那邊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的走遠了。

  ……

  正如阿沙想的那樣,秦林結合種種跡象,唯一可行的分析,就是白蓮教設計給自己設下圈套,而白蓮教方面也不清楚錦衣衛究竟是什麼打算。

  突然出現的警訊讓白蓮教主、高天龍、艾苦禪等人都出乎意料。

  「為今之計,只有衝出去,殺開一條血路!」白蓮教主鳳目中寒光閃閃,玉手在胸前往下一按,全身真氣激盪。

  高天龍捧著盛裝白玉蓮花的空金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金匣本是要在錦衣衛進攻之前交給白蓮教主的,現在卻落在他的手上,像個燙手的山芋。

  ……

  遠處,陸遠志滿臉焦急:「秦哥,白蓮教已在空中傳訊,必定大舉來襲,咱們這次是中埋伏啦,老牛護著你先走吧……」

  「放屁!」秦林目光炯炯的盯著不遠處的莊院:「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白蓮教不管在外有多少佈置,他在莊院裡面的首腦就是那麼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要是咱們這隻螳螂先取了黃雀的頭……」

  陸遠志、牛大力齊齊一怔,接著就佩服秦林的高明之處,現在是最內有白蓮教眾高手,中間是參與圍捕的錦衣官校,想必外圈還有白蓮教佈置的強大力量。如果朝外突圍,恐怕希望不大,朝內來個中心開花,如果先擊潰了白蓮教的首腦,便能粉碎他們的毒計!

  秦林站起來,拿著掣電槍望空扣下扳機,清脆的槍聲響了起來。

  陸胖子肉球似的跳出:「弟兄們,衝啊!抓住白蓮教主,賞銀萬兩、官升三級,擒獲使者、堂主、長老,各有升賞!」

  預先化妝成農夫的錦衣官校紛紛躍出,朝著莊院疾奔,繡春刀勝雪,掣電槍如林。

  ……

  「置之死地而後生,咱們立刻殺出去,和鷹爪孫拼了!」白蓮教主運起十二層功力,瞧著疾奔而來的朝廷鷹犬,雙眸中寒意大盛。

  高天龍見狀感覺不對勁兒,驚問道:「教主,教主在外圈沒有安排嗎?」

  「什麼安排?」白蓮教主心說就阿沙一個人,頂得什麼事?能放風箏告警,已是她能做的極限了。

  高天龍臉色都黑了,還以為教主真有什麼安排呢,可轉念想想又覺奇怪,那風箏是什麼人放的,如果是教主命人放的聯絡短訊……難道、難道教主已經懷疑老夫了,事先將計就計做了安排?

  應劫右使艾苦禪將生鐵水磨禪杖一擺,聲如雷霆:「聖教主,咱們當先殺出去吧!」

  白蓮教主點點頭,見高天龍遲疑,又道:「高左使,你在本教主左邊護法,艾右使,你在右邊護法,咱們三位一塊往外衝,殺鷹爪孫一個落花流水!」

  高天龍做賊心虛,聽到這裡頓時心頭打了個突,暗自思忖教主為什麼讓我陪在她身邊?以那風箏傳訊看,恐怕教主早已查知我的計策,將計就計做了安排,那麼待會兒混戰起來,她和艾苦禪兩個趁機朝我下手,神不知、鬼不覺……

  想到這裡,高天龍頓時不寒而慄,竟是說什麼也不肯隨著一塊衝出去了,沒奈何只好稟道:「聖教主,屬下看到警訊,原本以為您已安排下萬全之策,既是沒有提前安排,何必與鷹爪孫硬拼?」

  話音未落,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莊院的圍牆被炸塌了五六尺,房頂灰塵噗噗落下來,房中一片昏暗。

  白蓮教主從窗口看出去,只見百丈之外,秦林扶著一門小型佛郎機,朝著這邊哈哈大笑:「白蓮教主不要走,吃老子一炮!」

  火槍你不怕,火炮也能頂得住嗎?秦林要對付白蓮教眾高手,當然早有準備,此時不顧一切拼命要打進莊院,都親自擺弄佛郎機了。

  高天龍見白蓮教主遲疑,趁機進言:「屬下在這莊院中挖了地道,如今官軍勢大,咱們可以從地道逃走。」

  哼,秦林……這廝的笑容真是可惡啊!白蓮教主又恨恨的看了看遠處擺弄著佛郎機的秦林,真想衝出去狠狠揍他一頓,但聽著不斷響起的槍聲炮聲,知道秦林連佛郎機都搬出來了,恐怕這次不是武功高強就能對付的。

  終於,白蓮教主點了點頭,率眾鑽進了地道。

  高天龍拿著空盒子,忽然靈機一動:「屬下留下來斷後!」

  「不要放走白蓮教主!」四面八方的槍聲炮聲越發急了,不知多少錦衣官校蜂擁而來。

  秦林這次也毛了,丟開佛郎機,探舞著掣電槍衝在前列。

  忽然高天龍跳上了房頂,衝著下面叫道:「秦老魔,你不就想奪本教聖物嗎?給你!」

  一溜金光朝著秦林飛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22
七一四章 就地正法

  「保護秦少保!」見金光朝著秦林飛來,立刻就有好幾名錦衣官校重重疊疊的擋在他身前,秦林卻認出那就是裝烏爾溫也力的金匣,擰腰閃身,抬手就是一槍。

  高天龍擲下金匣,正為這移禍江東之計自鳴得意,不防備秦林舉槍就打,竟差點著了道兒。虧得他號稱飛天蜈王,百足神行的輕功極為詭異,在間不容髮之際往後倒翻,瘦長的身子像長蟲般扭曲。

  嗖~~子彈從耳邊飛過,高天龍驚得出了身白毛汗,眼見更多的掣電槍向著自己瞄準,一門佛郎機黑洞洞的炮口也轉過來了,他趕緊施展百足神行,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看似狼狽不堪,實則速度奇快,手腳幻起殘影便好似若干條蜈蚣腿,身體緊貼著屋脊竄了回去。

  槍炮齊射,火光崩飛,高天龍剛才藏身的那片屋頂被炸得稀巴爛,但高天龍宛如大蜈蚣的身形,卻倒掛在另一邊屋簷底下,全身毫髮未傷,然後衝著秦林怪笑一聲,便消失在院落深處。

  「靠,這廝是蜈蚣成精?」陸遠志提著柄槍口冒出淡淡白煙的掣電槍,胖臉上滿是鬱悶。

  秦林微微一笑:「那咱們得弄隻大公雞來克他。」

  錦衣官校們蜂擁而入,很快在沒有抵抗的情況下占領了整座莊院,裡面已經沒有一個敵人了。經過搜索之後,在莊院的正廳背後發現了地道入口,不用說,白蓮教的首腦早已從地道逃走,這會兒恐怕追不上了。

  隆隆的馬蹄聲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牛大力、陸遠志都緊張起來,畢竟之前在外圈出現過白蓮教傳訊的風箏,難道這就是他們設下的埋伏?

  看到熟悉的大明日月旗和鴛鴦戰襖,眾人這才定下心,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駐紮兗州的任城衛兵馬。指望本地衛所兵保密無異天方夜譚,所以秦林只通知了衛指揮使一人,讓他以操演為名集結兵丁。

  這是衛指揮使在衛所聽到響動,才勉強點起五百兵丁過來增援。

  可憐,洪武爺朱元璋定制一個衛轄五個千戶所,該五千六百兵員,到如今老的老、弱的弱、逃的逃、躲的躲,堂堂正三品任城衛指揮使,手下能跑得動的兵,滿打滿算就這五百來號了。

  白蓮教主和眾高手盡數逃走,但錦衣衛也沒有中敵人的埋伏,衛所兵雖然糜爛,這五百來號人好歹也是國家經制軍隊,強弓勁弩、長槍大戟,不是白蓮教眾江湖高手能輕易挫動的,就算外圍還有埋伏,眾錦衣官校和任城衛會合一處,也無所畏懼了。

  任城衛指揮使見到秦林,立馬磕頭叩見,口稱屬下小的,欽差大臣秦少保隨口勉勵兩句,他就滿心歡喜了。

  秦林也沒有太失望,畢竟烏爾溫也力重新回到手中,雖然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用途,但白蓮教既然如此重視,想必很有些奇異之處吧,更何況還是徐辛夷的嫁妝呢。

  「呵呵,金子的手感就是好啊!」秦林將金匣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手感,不禁竊笑白蓮教畢竟色厲內荏,緊急關頭竟使出金蟬脫殼的招數,話說本欽差就算拿回了烏爾溫也力,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們嘛……

  呃,不對!秦林臉色忽然變了,既然雙方仇怨並非因這烏爾溫也力而結下,白蓮教為何忽然拋下金匣?

  他走到僻靜處,將金匣掀開一看,立刻咬牙切齒的叫道:「白蓮教主,把石球還給本官!」

  ……

  包圍圈外的小河岸邊,蘆葦叢動了動,白蓮教主、艾苦禪、三堂主、諸長老先後鑽出,稍等了一會兒,斷後的高天龍才鑽出來。

  「聖教主、各位兄弟姐妹不需擔心,我已經把地道中段弄塌了,鷹爪孫追不上來。」高天龍鎮定自若的說著,忽然神色一黯,雙膝跪地:「聖教主,屬下、屬下犯了大錯,求您按教規治罪!」

  剛才高天龍自願斷後,英勇表現是人所共見的,此時見他突然跪地求告,人人都覺得於心不忍。

  白蓮教主目光一掃,她神功臻於大成,英華內斂,才是真正的神目如電,頓時知道裝白玉蓮花的金匣已不在高天龍身上了。

  「本教聖物雖然貴重,但天命有數、聖物歸主,遲早會回到本教主手中的。」白蓮教主淡淡的說道。

  高天龍臉色鐵青,伸出五指,藍汪汪的指甲在日光映照之下格外詭異,沉聲道:「當時屬下迫不得已,本應以性命守護聖物,無奈要留著性命阻截追兵、掩護聖教主和教中兄弟姐妹轉移,只得拋棄聖物,將秦老魔阻了片刻……但聖教教規不能違犯,屬下這就……」

  說著,高天龍右手五指便朝自己左肩抓落,藍汪汪的指甲格外觸目驚心。

  「高左使何必如此?本教主恕你無罪!」白蓮教主劍眉微皺,伸手一抓一帶,高天龍用盡全力的一擊,便被格在空中再也落不下來。

  高天龍暗驚,方才他做戲做了全套,又暗中存著比較之意,這一抓就用了十成功力,教主仍輕易封架,白蓮朝日神功第八品果然厲害!

  白蓮教主也用了八成功力才架住,越發相信高天龍的誠心,便不再懷疑。

  「秦林,敢搶本教主的白玉蓮花,哼哼……」白蓮教主緊咬銀牙,冰寒的眼底閃動著火苗,修長的五指狠狠一攥:「白玉蓮花,本教主要拿到,秦林,你也逃不出本教主的手心!」

  ……

  「咳咳咳!」蹦蹦跳跳走到城門口的阿沙,忽然就心頭發虛:「咦,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今天這件事,沒做錯什麼吧。」

  阿沙就算再聰明,再古靈精怪,也想不到因為她從中攪局,秦林、高天龍、白蓮教主的計劃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現在秦林要找白蓮教主搶回烏爾溫也力,白蓮教主則要找秦林討回白玉蓮花……

  ……

  秦林派了錦衣校尉下到地道,發現中段被弄塌了無法前進,又派斥候去紅蓮風箏出現的地方查訪,卻看見是一群小屁孩在放風箏,一問都說是個黑臉哥哥給的。

  線索至此全部中斷,秦林沒辦法繼續追查下去了,只好在已有證據的基礎上匆匆結案。

  東昌鏢局滿門被害一案,自然是白蓮魔教的又一樁血腥罪行,官府出榜文懸賞,海捕緝拿罪酋劇賊高天龍、胡禿子兩員,追授東昌鏢局局主以下死難者為大明義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跑了高天龍、胡禿子,還有貪官荀長風一干人等。嚴格說來,荀長風等人其實和周德興案一樣,是東昌鏢局案引出來的案中案,秦林也不嫌事多,摟草打兔子都給辦了。

  荀長風是進士出身,京中靠山自有靠山,他待在本府的監獄裡面,牢頭禁卒對這位前任上司都還客客氣氣的,不敢稍微拿大。

  進士老爺在大明官場上,都是腰把子硬挺的,誰知道他會不會死灰復燃呢?

  這天荀長風就坐在最​​寬敞的監牢裡面,前面擺著張小桌子,幾碟豆腐干、花生米、醬牛肉,一壺竹葉青酒,自斟自飲倒也自得其樂。

  「臧師爺啊,你說本官這次是遠流三千里,到瓊州去做釣翁呢,還是革職、永不敘用?」荀長風苦笑著,穿過木柵欄,給隔壁關著的臧師爺遞了杯酒。

  臧師爺訕笑著接過酒杯:「東翁是兩榜出身,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就算任上偶爾失察,最多不過降級調用,或者革職回鄉,過幾年等風頭過去,照樣一保開復。」

  哈哈哈,荀長風頗為得意的笑起來,將酒杯在矮几上用力一頓。

  別看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這大明朝的文官啊,實在比武將還兇還狠。荀長風在兗州造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可他肆無忌憚,就算關在牢裡,也有恃無恐。

  是的,開始被秦林拿下的時候,他的確怕得不是一般,但真正坐到牢裡,反正破罐子破摔,他反而不怕了:能把我荀某人咋的?貪贓枉法而已,現在不是洪武年了,還真能拿我剝皮實草?笑話!最多也就革職回鄉吧,等秦某人這陣風頭過去了,只要捨得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掏,老子照樣一保開復,照樣官復原職!

  想到前些年就往老家運了不少銀子,荀長風隱隱有些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那就是東山再起的資本嘛。

  正在此時,一名從前被荀長風收買的心腹書辦,賊頭賊腦的走進了監牢,一溜小跑著來到荀長風這間牢房外面:「小的崔五,參見荀大人!」

  「怎麼樣了?」荀長風有些急切的問道:「欽差怎麼參的本官?」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太詳細,這位秦少保御下很嚴,是小的絞盡腦汁,才替恩主打聽到一點兒消息……」崔五吞吞吐吐地說著,就是不肯痛痛快快說出來。

  「嗨,都這時候了,你就直說了吧!」荀長風把袖子一甩,胸中忍不住的焦急,也是他心思靈敏,看著那書辦的神色,忽然心臟畢剝一跳。

  想當初,他身為兗州知府,拿捏別人的時候,不也是這麼吞吞吐吐嗎?

  沒奈何,心頭把這書辦罵了個狗血淋頭,荀長風也只好端起笑臉,從懷中掏出幾張會票塞進崔五手裡:「崔五你辛苦了,替本官打探消息花費想必不少,這點拿去請朋友喝茶。」

  可笑可笑真可笑,堂堂知府大老爺向本府書辦行賄,但是誰叫時移勢易呢,即使是昔日的正四品知府荀長風,也到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荀大人,那怎麼好意思呢?」崔五假意推拒一番,終究把會票揣進了懷裡,賊眉鼠眼的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荀大人,秦少保這次參你的罪名,是結交白蓮妖匪,妄殺治下百姓,圖謀不軌!」

  啊?荀長風驚得眼睛凸出來,嘴巴張得老大,牙齒差點兒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半晌之後神色變得極度的難看,一張臉和死人沒什麼區別。

  身為朝廷命官、一地父母,竟和意圖推翻大明王朝的白蓮教相勾結,這個罪名無論如何,都得掉腦袋、抄家!

  「冤枉,冤枉!」荀長風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再也沒有了上位者的雍容氣度,哭喪著臉道:「我確實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可我哪裡知道黃秀才和白蓮教有聯繫啊?這個真是天大的冤枉!」

  崔五故作關心的問道:「知府大人,您沒有別的門路,想想辦法對付過去?」

  荀長風心如亂麻,哪裡還顧得了許多,如果真有硬扎門路可以把這都糊弄過去,他還用得著像現在這樣如喪考妣?

  崔五假模假樣的安慰兩句,就像躲避瘟疫似的逃走了,哼,原本以為你荀某人的靠山能應付這場風波,那麼雪中送炭還有利可圖,可現在看起來你已經沒有任何前途了,又何必浪費時間?

  「臧師爺,臧師爺,你替本官擬一道本章……」荀長風又像撈到了救命稻草:「我要給陛下上本,向張相爺鳴冤,我冤枉,我真沒和白蓮教勾結啊!」

  臧師爺滿臉苦笑,比荀長風好不到哪兒去:「東翁,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咱們,鬥不過秦少保啊!」

  「我只是魚肉百姓,我只是貪贓枉法,我真沒和白蓮教勾結!」荀長風翻來覆去的念叨著這幾句,神情如同瘋癲。

  ……

  不日,朝廷旨意寄到:「荀犯長風,本係兩榜出身,受朝廷重用,自應恪盡職守,孰料該犯人面獸心,竟與反賊逆黨勾結圖謀不軌,實在罪無可赦,且兗州局勢混亂,若押解上京恐其白蓮邪教同黨中途打劫,著令欽差大臣秦林以王命旗牌,在兗州將該犯就地正法!」

  臧師爺的罪名稍微小一些,發配三千里外遠瘴地面受苦。

  這天荀長風被押出監牢,昔日兗州的土皇帝成了法場上瑟瑟發抖的囚犯,秦林請出王命旗牌,到了午時三刻,轅門三聲炮響,秦林批出一個斬字,登時牛大力揮起繡春刀,荀長風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法場四周看斬的百姓頓時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把兗州地皮生生刮了三尺的荀長風,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37
七一五章 收穫頗豐

  欽差大臣秦少保離開兗州府這天,城裡城外的百姓都來相送;眾位紗帽圓領的鄉紳親自扛著金字牌匾,上書「為民請命」四個大字;又有一群戴方巾穿斕衫的府學秀才打著萬民傘;好幾位鬚髮皆白的老人捧著一雙新官靴、幾碗清水等在官道邊上。

  「哎哎,老人家您慢點,我自己來、我自己來!」秦林見幾個白鬍子老頭抖抖顫顫的彎著腰過來​​「留靴」,就趕緊自己把舊靴子脫下來,穿上了他們捧著的新官靴,回頭得意的笑笑:「誰說咱們在兗州沒有收穫?」

  牛大力、陸遠志相顧而笑,前兩天他們還說在兗州拿下貪官荀長風,又破了捕頭周德興被殺案,卻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錦衣衛正經要捉的白蓮教欽犯卻一個也沒捉到,感覺非常遺憾。

  現在看到這萬民歡騰的情形,看到百姓臉上真摯的笑容,心頭的遺憾瞬間煙消雲散,得朝廷升賞易,得百姓擁戴難!

  歡聲笑語之中,張紫萱悄悄附在秦林耳邊低語:「恐怕還不止於此吧?秦兄難道真的以為,萬民傘、金字牌匾這些東西,單靠百姓自發便能在數日間做得井井有條?」

  相府千金說罷就抿著嘴兒輕輕的笑,目光所及處是新任知府王象乾。

  舊的去,新的來,朝廷下旨將荀長風就地正法的同時,也就得考慮新任知府的人選。正巧京畿附近府州縣的外察已經結束,薊州知州王象乾因精明幹練得了上等,升調入京,等待吏部銓選。

  王象乾之父是江陵黨幹將、湖廣巡撫王之垣,朝中親朋故舊很多,一番運作之後王象乾就放了兗州府的知府,星夜趕來上任,只比處死荀長風的聖旨晚來兩天。

  兗州是山東大府地方靠近京畿,又被荀長風折騰得厲害,只要與民休息就很容易做出政績,在和前任的反差對比之下得到清官美名。王象乾一個從五品知州升做四品知府,還是這樣的好地方,自己很清楚多虧了秦林弄翻荀長風,應該投桃報李。

  更何況王象乾老爹王之垣是江陵黨幹將、張居正的得意門生,秦林則娶了相府千金張紫萱,論起來王象乾還得叫他一聲世叔呢!

  萬民傘、金字匾、留靴這套禮節,是地方官做了好幾年青天大老爺,遺愛在民,百姓摔淚惜別才有的。秦林扳倒荀長風,兗州士民撥雲見日,當然感激得很,但恐怕離遺愛在民還差那麼點兒,更何況就算有被荀長風害苦的百姓感激他,倉促間也弄不到這麼周全。

  不用說,這就是新任知府王象乾的手筆了。

  他正領著一夥書辦衙役敲鑼打鼓恭送欽差大臣,發覺張紫萱看了看自己,立刻小步跑過去,拱手施禮:「秦世叔、叔母,愚姪在此恭聽教誨。」

  秦林乾笑兩聲,心說你比我年紀還大,這世叔二字,咱有點愧不敢當。

  張紫萱則坦然受之,似笑非笑的道:「王知府,你這番安排,可用心得緊哪!」

  「秦世叔深孚民望,所以百姓群起歡送,委實與小姪無關。」王象乾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心頭竟隱隱有些畏懼張紫萱,只好訕笑著朝秦林打躬:「當年與世叔在薊州相見,便覺英風銳氣不肯讓人,如今爵封柱國、官拜少保,真不亞公瑾當年,羽扇綸巾、雄姿英發!」

  不愧官宦門第世家子,王象乾明著只說秦林,捨掉「小喬初嫁了」一句,自然是不好拿叔母打趣,但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張紫萱天資國色,絕不亞於當年的江東小喬。

  果然張紫萱粉面微紅,斜刺裡走過兩步,不理會王象乾了。

  王象乾頓覺壓力驟減,低低的吁了口氣,忽然又長嘆一聲,眼巴巴的望著秦林:「秦世叔這趟欽差出巡,真正是開門紅,還沒到江南,半路上就興利除弊、懲治奸邪,稍後必定拿獲白蓮欽犯,為國朝再立新功。世叔是當世第一等的能臣,小姪初到兗州任職,聞得此地被荀長風殘虐,民生凋敝,究竟該如何施政,還望世叔不吝賜教。」

  這就是官宦世家子了,拍馬屁都拍得這麼有水平。

  兗州父老苦於貪暴久矣,只要新官與民休息、施行無為而治,不要擅自搞風搞雨,一兩年間自然就會否極泰來,再簡單不過,王象乾卻偏要做出不知所措的樣子,拿來請教秦林。

  咱們秦長官神目如電,早知王象乾的用意,並不給他點破,而是笑道:「本官實不懂得地方庶政,但以偵辦白蓮教叛逆的經驗來看,若是朝廷愛民如子,天下官吏都清正廉潔,世間百姓盡得飽暖,誰肯跟著白蓮教造反?相反,如果世間官員都像荀長風,正是官逼民反,只要反賊振臂一呼、必定應者雲集,昔日高居廟堂的袞袞諸公,到那時也就成獨夫民賊了。」

  王象乾沒想到秦林直言不諱的說出這番道理,直聽得悚然動容,後背冷汗濕淋淋的滲出。後來他果真勤政廉潔、兢兢業業,官至九邊督撫、兵部尚書,八十三歲累加太子太師時,仍以秦林這番話勸勉兒孫。

  張紫萱並沒有走遠,也將秦林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不禁低聲喟嘆:「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調理陰陽、舉賢薦能、辨查奸邪,乃宰相之職,荀長風官居一府之尊,實為父親所失,幸得秦兄代為拾遺補缺,不能不說收穫頗多……」

  「收穫嗎,我也有啊!」徐辛夷挽著青黛的胳膊,杏核眼忽閃忽閃的,大聲叫道:「秦林,該啟程了,別磨磨唧唧啦!」

  「來了!」秦林應一聲,朝王象乾和兗州父老拱拱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各位就此留步,本欽差去也!」

  「恭送欽差秦少保!秦少保高侯萬代、福壽綿長!」王象乾心悅誠服的率眾下拜,只是心中仍不免嘀咕,這位秦少保還真是位懼內的英雄、怕老婆的豪傑,徐夫人吆喝一聲,他就果真拔腳上路了。

  ……

  青黛、張紫萱都坐上馬車,唯獨徐辛夷騎著照夜玉獅子,與秦林並駕齊驅。

  「好啊,欽差大臣是你還是我?」秦林拿馬鞭子敲了敲照夜玉獅子的屁股,看看馬鞍上徐大小姐豐腴挺翹的臀瓣,禁不住用力吞了一口口水。

  徐辛夷雙手叉著小蠻腰,圓睜著杏核眼:「聾子老婆婆說啦,小兩口打是親、罵是愛,不吵不鬧不親熱,你看周德興和吳氏兩口子,外人面前從不拌嘴紅臉兒,結果怎麼樣?」

  好嘛,這就是徐大小姐在兗州的收穫!秦林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笑嘻嘻的湊過去,壓低了聲音道:「你還忘了床頭打架床尾和這句嘛……今天晚上,咱們好好『打一架』?」

  你個壞傢伙!徐辛夷蜜色的臉蛋兒,刷的一下紅透了,左顧右盼看看沒人注意,也歪著頭低聲道:「才、不、怕、你!」

  馬車之中,青黛雪玉般的雙手托著香腮,瞅著追追打打的秦林和徐辛夷直樂。這些天秦林忙著辦案,小丫頭的收穫也不少,兗州本地的土產藥材,被她收集了滿滿一箱子。

  徐辛夷騎馬跑到了馬車邊上,衝著青黛低低的說了兩句,小丫頭就輕輕咬了咬嘴脣,最後還是咯咯笑著點了點頭。

  怪不得徐辛夷不怕修習周易參同契、體力精力都超越常人的秦林,她有小青黛這個同盟軍呢。別看女醫仙模樣兒純真可愛,畢竟人家是學醫的,對身體結構可比誰都清楚,有些時候往往能收事半功倍之效呢!

  張紫萱瞧在眼中,漂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等了一會兒攀過青黛的肩膀:「好青黛,今晚徐姐姐陪秦兄,你就和姐姐一塊睡好不好?」

  「呃,好像不行呢,」青黛眨了眨明淨如水晶的眸子,老老實實的道:「徐姐姐剛才說,今晚要青黛和她睡一張床。」

  啊?張紫萱故作吃驚,纖纖玉手摀住了紅脣:「今晚、今晚不是她陪秦兄……那麼你也?」

  青黛是個老實丫頭,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反而有點奇怪張紫萱的反應:「張姐姐不知道嗎?嘻嘻,你不看醫書嘛,來,《洞玄子》 、《玄女經》,都有二陰一陽的法門呢!」

  說著青黛就從枕箱中取出了幾本醫書遞給張紫萱,甚至不厭其煩的向她介紹那些知識。

  天哪!張紫萱以手加額,醫書上有,不等於就要照做吧,青黛究竟是天真,還是……她難道不懂醫書上寫著是一回事,真正照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秦林娶到青黛,還真是運氣好到爆啊!

  相府千金並不知道,某年某月某日,青黛初嫁秦林時,秦長官一副大尾巴狼的嘴臉,哄哄梭梭的騙著小丫頭:「來來來,看看這些,都是醫書上有的,咱們照樣做一遍,不過分吧?」

  她更加不知道,青黛還曾經把書送給那位神秘莫測的白蓮教主,並且兩本書現在都還靜靜躺在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的枕箱之中……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0

七一六章 南京

  秦林從濟寧州重入京杭大運河,一路順著運河南下,再沒有遇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有種強烈的預感,白蓮教絕對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那位神秘莫測的教主一定會捲土重來的。

  自己並沒有要求白蓮教交出烏爾溫也力,為什麼高天龍會突然擲下那隻空的金匣?聯繫前後的各種反常情況,是不是他私吞了烏爾溫也力,然後將空的金盒擲下,哄騙白蓮教主?

  不得不說,秦林的分析距離事實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遙了,卻又謬以千里。因為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到,同樣的金匣實有兩隻,一隻裝著烏爾溫也力也即是混沌之球,另一隻原本應該裝著白玉蓮花。

  他想弄回的烏爾溫也力,現在落入白蓮教主手裡,白蓮教主想要奪回的白玉蓮花,還真的就在秦林手中。只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當年在蘄州山林,從高豺羽手中奪到白玉蓮花,竟是白蓮教的兩件聖物之一。

  沿著京杭大運河南下,越往南走越是地氣和暖,正月初從京師出發時還是銀裝素裹大雪紛飛,到了淮揚間已是人間二月天,春暖花開,蝴蝶飛飛。

  本來視察閩浙開海事宜,可以從揚州過長江,經鎮江的江南運河,一路南下直抵杭州、寧波,但秦林並不著急,揚州入長江之後沒有南渡鎮江,而是拐了彎往西去南京。

  六朝金粉,金陵繁華,秦林這一趟又是另外的感悟,頗有些好山好水看不足的意思。陸遠志、牛大力更是唏噓感慨,秦林升官之快實在罕見。

  他初到南京的時候,只是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離開南京時已做到錦衣衛指揮僉事協掌南鎮撫司,到現在再次故地重遊,官職已經是柱國、太子少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

  這不是嗎,剛剛拐入秦淮河,離水西門還遠著呢,當地官員和親朋故舊就在水西門外等得密密匝匝。

  應天府尹王世貞穿大紅官服,笑容可掬的站在前列,魏國公府小公爺徐維志、懷遠侯府小侯爺常胤緒、庚字所百戶韓飛廉、王世貞兒子王士騏、庚字所老滑頭游拐子等等老朋友都在。

  ……

  遙遙看見秦林所乘的官船沿著秦淮河過來,游拐子唾沫橫飛的給新晉弟兄們吹噓著秦長官當年事蹟:「你們不知道,秦長官真的有霸王之勇,當年有個不識相的鹿耳翎和他作對,幾十號人圍著上去,他老人家左一拳,打翻七八個人,右一腿,踢飛五六個人,打得那叫個落花流水……」

  「後來呢,後來那個鹿耳翎怎麼樣了?游長官,您別賣關子啊!」有年輕的軍餘聽得興起,見他頓住賣關子,立刻急得抓耳撓腮。

  游拐子哈哈一笑:「後來,後來就沒有了,得罪了秦長官,還能咋的?」

  說到這裡,秦林剛剛從船甲板走下碼頭,遙遙衝著歡迎人群抱拳施禮:「王府尹,徐兄、常兄、王兄,有勞各位相迎,秦某真正慚愧!」

  「誰是來迎你的?」徐維志眼睛一翻,沒好氣的道:「我是來迎妹子的。」

  常胤緒也呵呵直樂,唯恐天下不亂跟著起鬨:「對、對,我也是來迎徐姑奶奶的!」

  「小常,你鬧什麼呢?三天不打,你皮癢癢了?」徐辛夷挽著張紫萱、青黛,從官艙緩緩走出。

  一見這幕,徐維志立刻乾瞪眼,他大張旗鼓的過來迎妹妹,就是知道秦林新娶了相府千金張紫萱,想那江陵相國張太師在京師何等威風、何等權柄,他女兒豈肯讓人?而且在南京時,張紫萱就和徐辛夷明爭暗鬥,現在也一定是那樣吧!

  所以,徐維志就過來給妹子鎮場面,無論如何到了南京,還是咱魏國公府最牛氣的,家裡也擺設鋪陳好了,一等一的華麗,好好的給妹妹撐撐面子。

  哪曉得徐辛夷竟和張紫萱手挽手的出來,這可叫徐維志納悶了,難道咱這妹子改了脾氣?直到她說出常胤緒皮癢癢一句話,徐維志才出口氣,好嘛,還是那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妹子,如假包換。

  別人都把秦林看著,肚子裡覺得好笑,徐大小姐當初和女醫仙二女同事一夫,就已傳為佳話,秦林這廝又把相府千金拐了來,還真是夠狠……

  徐辛夷邁著大長腿,得意洋洋的走下船,她對常胤緒不客氣,和哥哥徐維志說話還是很有禮貌的:「妹妹見過大哥,父母親老大人安好?」

  「安好!」徐維志大聲答道,又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不大好,尤其是聽說秦林把相府千金也拐到了手。」

  可不是嘛,魏國公徐邦瑞費了老鼻子勁兒,才近水樓臺先得月,把徐辛夷嫁出去了,聽說張老兒竟然也厚著臉皮讓女兒下嫁,老兩口就著急了。咱們女兒心直口快、有一說一的,能是那七巧玲瓏心的相府千金對手?

  徐辛夷聽了就臉色微紅,大大咧咧的道:「才不是呢,我和張家妹妹好的很,對吧?」

  「見過徐兄!」張紫萱淺笑盈盈:「家父在京師常說令尊乃國朝東南柱石,今日一見,徐兄豪邁頗有乃父之風。」

  徐維志早聽說張紫萱有她父親的真傳,可不敢和她嬉皮笑臉,何況人家話裡話外都點著呢,有些東西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秦林和王世貞父子打招呼,寒暄幾句。

  當年王世貞是應天府尹、文壇領袖,看秦林還有點長輩看後生小輩的意思,可現在不僅是分庭抗禮,王世貞還隱隱帶著諂媚討好之意。說前些日子替秦少保遞過帖子的畢懋康,頗有真才實學,秦少保慧眼識英才,不愧為當世伯樂,為江南文壇又添棟梁。

  有這句話,畢懋康通過鄉試拿個舉人,那是妥妥的了,王世貞什麼人啊?響噹噹的七子之首、文壇領袖,江南的文壇就捏在他掌心裡呢。

  常胤緒笑呵呵的擠到了前頭,抬手想擂秦林一下,看他穿的江涯海水蟒袍,這一下就懸在半空落不下去。

  「老常,你的髮型很有派嘛,想來和高小姐是琴瑟和諧了?」秦林用力拍著常胤緒的肩膀,哈哈大笑。

  琴瑟?常胤緒撓撓頭:「她會彈琴、鼓瑟,可我不會呀!」

  我倒,秦林這才想起來,常小侯爺是個大老粗,根本不懂琴瑟和諧是夫妻和睦的意思,只好換了淺顯的詞兒問他。

  「嗨,是問這個呀,老婆對我可好啦。」常胤緒探著手,口沫橫飛,忽然就聲音低了下來:「秦老弟,有沒有辦法勸勸她?每天逼著我認字,都快瘋掉啦!」

  這可真是對歡喜冤家,高小姐父親乃是翰林編修,她文采華章不遜於張紫萱,偏偏嫁給常胤緒這傢伙,兩個人要鬧多少笑話也就不提了。

  話說,高小姐和常胤緒的紅線,還是秦林與白蓮教大戰燕子磯時給欠下的呢!

  「這個,我好像沒什麼辦法!」秦林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常兄,將來繼承爵位,要做都督的,不通文墨怎麼行呢?」

  「唉,我不見你很能哄老婆嘛!」常胤緒把手一攤,秦林這個優點啊,那是絕對得到公認的。

  秦林又和韓飛廉、游拐子等老部下打招呼,這些弟兄聽到秦長官念出自己名字,頓時激動得熱淚盈眶,難得秦長官做到太子少保、柱國,還沒忘記咱們哪!

  李建方也在人群之中,他只是個太醫院院使,五品雜職官,根本不敢擠在眾位大員群中,最後才縮著頭挨到前面:「秦哥兒,家父在家裡等著你和大小姐哩,要不,您這會兒先去魏國公府盤桓……」

  秦林想了想,笑道:「別讓爺爺等急了,我們先回去一趟,再去魏國公府吧。」

  李建方心頭納罕,不見徐大小姐嘰嘰喳喳鬧著要見父親,先去見老爺子,她能答應?

  沒想到徐辛夷哈哈一笑:「好啊,我先陪你們,待會兒你們也得陪我!」

  這才是夫唱婦隨呢,徐大小姐幾時有這麼溫柔體貼過?王世貞等早年被她禍害過的南京官員,全都鬆了口氣,從今往後啊,這位大魔頭算是徹底被秦林收服,不會再為害南京官場啦。

  「我差不多知道琴瑟和諧是什麼意思了。」常胤緒這樣對徐維志說。

  「秦林,有你這個妹夫,我感覺壓力很大!」徐維志眼睛裡閃動著淚花,對秦林是赤裸裸的羨慕嫉妒恨。

  秦林一聲道別,帶著眾人直奔南京的宅院。

  ……

  老神醫李時珍等在正堂,茶水換了幾遍,老爺子也不肯離開去幹別的事兒。

  兒媳婦沈氏和幾個僕婦下人嚼著舌頭:「老爺子忒地死心眼,秦哥兒如今做了大官,多少大官大府輪著請不夠,這會兒能巴巴的趕回來?」

  無論如何,想到李建方丟下正五品太醫院使不做,千里迢迢的回到南京陪著老爺子修治本草綱目增補,沈氏就打心眼裡不痛快,只是畢竟禮節所在,不大表現出來而已,背地裡卻少不得嘀嘀咕咕。

  而且,老爺子的臉色也不大好,鐵青著臉,呼哧呼哧吹著白鬍子,看樣子很生氣。

  切~~秦哥兒做到太子少保,還能聽你老頭子生氣?待會兒別說僵了,人家轉身就走,看你怎麼下得來臺?

  不想得罪秦林,更不想斷了秦林這門貴不可言的親戚,沈氏歇歇別別的走上去,堆著笑臉兒:「爹爹,張家姑娘和秦哥兒本來就有情,這件事您生個什麼氣啊,沒得氣壞了身子,叫建方看了也心疼……」

  「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怎麼能施恩圖報?不能壞了這老祖宗的規矩。」李時珍吹了吹雪白的鬍鬚,一點兒也不肯讓步。

  罷罷罷,讓你去碰釘子吧!沈氏碰一鼻子灰,嘟著嘴自己走了。

  外面人喊馬嘶,秦林帶著三位夫人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南京家中,青黛一看見爺爺,就咯咯笑著去抓老神醫的鬍子,惹得李時珍直笑:「這小丫頭,都嫁人了還是這般頑皮……」

  張紫萱、徐辛夷左右看看,都是百感交集。

  徐辛夷是在這裡和秦林拜堂成親的,但是直到離開這裡,也沒有做上真正夫妻,直到京師才……回想起來,自有一番感慨。

  張紫萱呢,在南京的時候也經常藉口找青黛,跑到秦林家裡來,這裡是常來常往的。後來去了京師,得知秦林同日迎娶兩位夫人,自覺今生再無緣,一曲悲歌好生淒婉,卻沒想到此生竟以女主人的身分,再次踏足此地。

  「爺爺,孫女婿秦林給您磕頭了!」秦林笑嘻嘻的,頭戴無翅烏紗、身穿蟒袍,就要朝李時珍磕頭。

  秦哥兒畢竟不忘本嘛!李建方兩口兒和幾個丫鬟僕婦都覺欣慰,照說起來,女婿是不必給岳父岳母老泰山磕頭的。

  他們可不知道,秦林在京師是有名的只給老泰山磕頭,馮保馮督公都顧忌這一層,沒有女兒能嫁給秦林,只好從最開始就不讓他磕頭;張居正張老太師呢,才叫秦林磕了一次頭,就被他把女兒拐走了……

  「難為你還記得老朽。」李時珍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氣呼呼的直吹白鬍子:「還以為你去了京師繁華之地,紙醉金迷,把早年的人和事都忘記了呢。」

  秦林也不惱,笑瞇瞇的道:「孫婿像是那種忘本的人嗎?爺爺您又是聽了什麼讒言,這就委屈忠良啦?」

  「張小姐,老朽可不是針對你。」李時珍先朝著張紫萱笑了笑,轉向秦林就神色嚴厲了:「咱們醫者父母心,又所謂醫者有割股之心,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哪裡就能拿捏患者?如果藉著人家生病,就想方設法的榨取錢財或者別的,那和攔路搶劫又有什麼區別?」

  秦林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頓時曉得李時珍究竟為啥生氣了,和張紫萱互相看看,相府千金輕輕劃著臉皮:不羞、不羞!你這傢伙從來都是占便宜不嫌多,吃虧半點不肯,哈哈,現而今也有被老神醫誤會吃癟的時候!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1
七一七章 公主要出嫁

  沒奈何,秦林只好厚著臉皮對李時珍道:「爺爺,孫婿是您說的那種人嗎?這件事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孫婿慢慢給您解釋……」

  老神醫把雪白的鬍子吹了吹,眼睛一瞪:「你這傢伙,十句話有九句扯謊,還想矇騙老夫嗎?我們行醫之人,醫術固然著緊,然而醫德更為重要,秦少保挾恩圖報,逼娶相府千金,此事天下紛傳,從今往後,老夫不敢再認你是蘄州李氏醫館的出身了!」

  怪不得老爺子這麼生氣,他為人正直無私,一輩子懸壺濟世,每逢大災大疫更是不計報酬的義診、施藥賑災。這次聽說秦林趁著救治張居正的機會,竟然言語中拿捏擠兌,變相強娶了張太師的掌上明珠,老爺子心頭這一氣呀,真正是非同小可。

  秦林被訓一通也不著惱,就接二連三的朝張紫萱使眼色,這時候啊,當然是她親口解釋,最能叫李時珍相信囉。

  張紫萱深邃迷人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嘴角微微翹起來,任憑秦林屈著食中二指做告饒狀,就是不替他分辯,看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吃吃直笑。

  徐辛夷也樂得心花怒放,秦林這傢伙,你也有今天哪!

  「兩位姐姐就愛和秦哥哥開玩笑。」青黛嘻嘻笑著,走到李時珍身邊,拉著爺爺的手低低說了幾句,老神醫的臉色就慢慢和緩下來。

  還是青黛最好啊!若不是這會兒人多,秦林真想把小青黛摟在懷裡狠狠啃上幾嘴。

  「原來是這麼回事,是老夫冤枉賢孫婿了呢!」李時珍回嗔作喜,對秦林點點頭表示諒解,又站起來衝著張紫萱拱手:「張小姐勿怪,老夫對這孫婿是愛之深、責之切,一時情急,得罪則個。」

  張紫萱粉臉羞紅,她心有九竅,當然知道為啥李時珍錯怪了秦林,卻要向自己道歉,因為形格勢禁,青黛不得不把她和父親做下的局,告訴了李時珍嘛。

  「老神醫言重了,您是善善*惡惡的君子,杏林裡的性情中人,也是您的教誨,才有秦林的今日啊!」張紫萱很誠懇的說道。(註:「勿餓」)

  李時珍拈著鬍鬚微微頷首,顯然老懷甚慰,秦林和徐辛夷卻笑得肚子痛,徐大小姐忍不住把張紫萱掐了一下。

  這位相府千金說話太有意思了,李時珍剛才還說秦林「十句有九句扯謊」,張紫萱便說虧得您的教誨才有他今日,偏偏老神醫還一無所覺。

  論醫術,李時珍獨步天下,論心計,還得是張居正、張紫萱父女登峰造極。

  李時珍卻不曾察覺,笑瞇瞇的問道:「令尊張太師身體還好吧?當年老夫在京師也曾和他相識,好生仰慕這位了不起的湖北老鄉。前些天聽到他突發心疾被秦林治好,老夫便有些不肯信,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令尊心若淵海而納百川,並不容易氣鬱於心,一般不會得心疾的。」

  那可不是,聽到這裡張紫萱的臉兒又紅了,確實父親張居正不曾得過心疾,都是為了她裝出來的呀!張居正太師之尊,肯為了女兒演這齣戲,可憐天下父母心。

  李時珍又道:「闊別京師多年,二十年前老夫曾為令尊把脈,知他身體健旺、先天陽氣充盈,只要清靜無為、節食節欲,一定能享高壽呢!」

  張紫萱聞言一怔,知父莫如女,她很清楚張居正成天操勞國事,和清靜無為差得太遠,節食節欲也根本談不上;但做女兒的能說父親的不是,說他大權獨攬、事必躬親,說他放縱慾望以排遣壓力嗎?

  想了想,她靈機一動:「李老神醫的本草綱目已經收尾了吧?家父很喜歡這部書,當年便曾經為它題寫序言,最近又提到要把這部書進呈御覽,到時候老神醫一定要進京面聖哦。」

  昔年張紫萱曾應秦林所請,以父親張居正的名義為本草​​綱目題寫序言,此時再次提起,李時珍當然居之不疑,睜大了眼睛,嘴巴樂得合不攏來:「真的,令尊張太師這麼說過?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匹老馬,也總算遇到伯樂了!」

  不是李時珍貪慕權勢,而是這時候一部書要大行於世,進呈御覽之後得到朝廷認可,那就完全不同於平常的書籍,相當於得到國家最高權威承認了。

  秦林頗為詫異的瞧了瞧張紫萱,他可記得很清楚,當初就是這位相府千金以父親名義為本草​​綱目代寫序言的,而張居正身為宰輔日理萬機,你不主動提醒,他哪裡想得到要把一本目前還不算很有名的醫書進呈御覽?

  張紫萱偷偷朝他擠了擠眼睛,這就是相府千金打的小算盤了。

  將本草綱目進呈御覽,李時珍得償所願,必定會赴京師面聖,到時候請這位大明藥王為張居正好好診療一番,排除掉隱患,做女兒的也好放心些嘛。

  秦林嘿嘿一笑,張紫萱的心思真是千靈百巧,這辦法既替她父親診治調理,又叫李時珍得償所願,一舉兩得。

  李時珍把《本草綱目》看得比自己性命還要重些,聽說要進呈御覽,連帶著對張紫萱態度都好的不得了,惹得青黛在旁邊咯咯笑,這下連親孫女都不如紫萱姐姐了呢。

  接下來還要去魏國公府,秦林和三位夫人離開家的時候,李時珍還沉浸在喜悅之中,白鬍子一抖一抖的,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老頑童。

  ……

  魏國公府,排場就比秦林自己家大了許多。

  姑爺回門,國公府大開中門,四名指揮使、兩名錦衣衛千戶率領眾家將,兩邊雁翅排開,人人身穿簇新的官服,徐邦瑞、吳氏兩口兒等在中堂,徐維志做兒子的連個座位都沒有,站在父親身後。

  「爹、娘!」徐辛夷邁著大長腿,飛快的跑了進去,一頭撲進吳氏懷裡。

  「我的兒!」吳氏心肝肉的亂喊,眼睛裡淚水滾滾的。女兒在家的時候, 總愁著這假小子嫁不出去,真嫁出去了,隨著秦林出了遠門,心裡頭又掛念得很。

  徐邦瑞揪著一把黝黑發亮的大鬍子,把女兒看了又看,他還要端國公架子,咳嗽兩聲:「哭什麼哭?這不好好的嗎?辛夷如今也是柱國夫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秦林斷案有功,破例請了兩妻並封,所以他官職提升,青黛和徐辛夷也跟著水漲船高,獨獨虧了後面才嫁過來的張紫萱,不過朝中有張太師做主,著急什麼?

  吳氏只管抱著徐辛夷,把丈夫瞪了一眼:「我疼我女兒,和你有什麼關係?十月懷胎,又是我辛苦把她帶大的!」

  徐邦瑞怕老婆是出名的,笑了笑不敢爭執,對青黛道:「李家小姐好久沒來了,令祖在南京編書,閒來懸壺濟世,真是杏林國手!令尊又到雲南做官嗎?」

  青黛點了點頭,頗為自豪的道:「是呀,爹爹因為政績優異,從四川蓬溪知縣,升了雲南永昌府通判。青黛好想阿爹、阿娘,可惜他們在任上,不能隨便回來哩。」

  徐邦瑞聽了卻嘆口氣,頗為責備的看了看秦林,知縣正七品,通判正六品,升是升了,卻從四川調到雲南,越調越偏遠,這是舉人出身地方官的正常升遷,明顯秦林沒有從中出力。

  秦林苦笑,身為柱國、太子少保,又和當朝太師張居正有親,要升調一個區區六品通判還不容易?可那位素未謀面的岳父大人,脾氣和李時珍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絕不肯讓女婿替他謀取官職;青黛呢,儘管很想父母親,卻從不在這方面對秦林提出要求。

  徐邦瑞察言觀色就知道了大概,越發敬佩李時珍父子,嗟嘆一番,又笑容可掬的朝張紫萱道:「令尊在京師持正柄衡、調理陰陽,朝野議論皆稱其能,大明朝兩百年,令尊不愧第一人!」

  張紫萱抿嘴微笑,盈盈道了個萬福:「國公爺一語之褒勝於華袞,家父也常說尊府乃國朝東南柱石,要頂江南半邊天呢。」

  「太岳先生過獎、過獎了!」徐邦瑞揪著鬍子大喜,心說張老兒目無餘子,竟肯這麼品評本國公,總算極給面子了。

  殊不知張居正在家裡,說的是「徐家世鎮南京,這一代國公行事荒唐,父子倆都是紈絝習氣,好在世家將門,總算帶兵還有那麼三分韜略……」,虧得張紫萱沒直說,要不然肯定把徐邦瑞氣得摔個大馬趴!

  徐辛夷卻不懂,睜著杏核眼:「咦,張太師什麼時候這樣讚過爹爹,怎麼我不知道?」

  徐維志嘴都歪了,妹妹呀,你就不能扯個順風旗?

  秦林連忙打圓場:「有的、有的,小婿也聽太師這麼說過。」

  「就是嘛,你女兒家的懂什麼?咱們徐家世受國恩,為父乃是國朝東南柱石!」徐邦瑞也猜到大概了,趕緊自賣自誇順便堵住女兒的嘴。

  這位國公爺的臉皮啊,和秦林比也不遑多讓。

  「對了,既然你們到了南京,那就多準備點禮物帶回京師吧。」吳氏摩挲著徐辛夷的後背,笑盈盈的道:「慈聖李太后和武清伯是不能短的,定國公府和咱們是一個祖宗的親戚,你堯媖表妹出嫁,這賀禮也不能太寒酸哪……」

  朱堯媖要出嫁,咱們怎麼不知道?秦林、徐辛夷都睜大了眼睛,青黛和張紫萱也頗覺詫異。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1
七一八章 容嬤嬤的野望

  「你們還不知道啊?」魏國公夫人吳氏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眾人看。

  這是武清伯李偉以朱堯媖外公身分,寫給魏國公徐邦瑞的信,說長公主朱堯媖年方二八,應擇佳婿出嫁了。託魏國公兩口兒在南京找找,看看有沒有品貌俱佳的駙馬人選,另外令婿秦少保神目如電,可趁他在閩浙辦差,幫忙辨查這些青年才俊的人品性情,落款日期在半月之前。

  算日子,秦林那時候正忙著在兗州懲奸除惡,武清伯府的信使則走大運河一路到了南京,正好擦肩而過。

  看到這封信,秦林恍惚間生出幾分唏噓,想當初見到朱堯媖的時候,她還是個沒長開的丫頭片子,柔柔弱弱的極為惹人憐惜,一晃眼兩年過去,她也到該出嫁的二八芳齡了。

  「喂、喂,你怎麼啦?」徐辛夷伸手在秦林眼前晃了兩下,嘟嘟囔囔的道:「發什麼呆啊,沒有合適的人選就算了嘛,擺出這副苦巴巴的嘴臉,至於嗎?」

  秦林回過神來,結結巴巴的道:「啊,不是,我在想、在想……」

  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嗎?張紫萱修眉微微一挑,嘆口氣:「長公主溫柔可人,才氣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要找位能配得上她的駙馬,又要文采風流,又要品貌俱佳,只怕不容易呀!」

  咦?青黛嬌媚的臉蛋兒寫滿了不解:「常聽說皇帝女兒不愁嫁,堯媖妹妹是大明朝的長公主,怎麼還不好找駙馬呢?」

  徐邦瑞、吳氏和徐辛夷都笑起來,青黛真是天真可愛,如果世間人都像她這樣,那該多好啊。

  張紫萱螓首輕輕搖了搖,摟著青黛的腰肢:「好妹妹,不是你這麼想的呀,譬如今天我們看到那位王士騏王公子,可稱得上才氣高妙、風流儒雅了吧? 」

  當年的金陵四公子裡面,王士騏家世最好、才氣最高、模樣也最標致,不像劉戡之偏於陰柔,而確確實實算得上美男子,所以張紫萱拿他舉例。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挺了挺胸脯,表示你們不能無視我的存在啊。

  青黛明淨的眼睛忽閃忽閃:「王公子嗎,確實才貌雙全,不過青黛覺得嘛,就是十個王公子,也比不上秦哥哥呢。」

  哎唷媽呀,秦林心頭美得都冒泡啦!

  「好、好,當然比不上咱們家這搗蛋鬼。」張紫萱撲哧一笑,又道:「可你說說,如果王公子還未婚娶,他願不願意娶堯媖長公主?」

  青黛不假思索的道:「那肯定求之不得啊,堯媖表妹那麼溫柔,那麼漂亮,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誰娶了她,睡覺都會笑醒呢!」

  魏國公兩口兒聽到這裡,互相看了看,同時唉聲嘆氣直搖頭,徐辛夷也臉臭臭的,高興不起來。

  「唉,可惜王公子絕對不會和青黛妹妹一樣想法的。」張紫萱苦笑,然後悶悶的道:「就算金山銀山送給王公子,甚至武清伯親自上門去懇求,他也絕對不肯娶堯媖長公主的!」

  啊,怎麼會這樣?青黛吃驚的摀住了小嘴,怎麼也不敢相信,直到秦林也點了點頭,小丫頭心目中那些公主和駙馬的浪漫故事,才瞬間崩塌。

  大明朝祖制,名義上已經出嫁的公主,實際上只在公主府裡度過大婚的當夜,便要搬回後宮專設的殿宇居住,空蕩蕩的公主府裡便只住著駙馬一人,如果公主與駙馬要見面談情說愛的話,駙馬必須趕進宮去與她見面。

  公主駙馬的鵲橋會,不比天上的牛郎織女來得容易,宮裡負責服侍教養公主的老太監和老女官,最羨慕嫉妒恨的當然就是公主與駙馬之間卿卿我我的場面。因此,駙馬想要入宮去與公主相會享受夫妻之情,就必須拿出大堆真金白銀出來行賄。

  見老婆一面還需要行賄,這做丈夫的也夠悲催了,另外他還不能納妾,只能「從一而終」。如果公主身邊的管事太監和老嬤嬤從中作梗,他就只能在空蕩蕩的駙馬府空虛寂寞冷。

  如果只是這些,似乎還可以忍受,但更厲害的一條來了,一旦某家的子弟被選為駙馬,近親中便不能再出仕為官,即使已經做著官的也得退休回家。原因據說是為了不讓王公貴族及大小臣工,借皇家姻親的身分為非作歹,出現唐朝那樣的公主干政,危害朝廷體制。

  像王士騏這樣的官宦世家子吧,如果做了所謂的駙馬儀賓,自己不過是得到一個領乾俸的虛職,考進士、做部堂大員封疆大吏、進而入閣拜相的光輝前途一概堵死,凡有志於仕途的青年才俊,誰又會願意做這樣一個混吃等死的角色?

  更何況,王世貞是文壇領袖,已做到正三品應天府尹,入京即是部堂大員,外放則封疆大吏,如果兒子王士騏選了駙馬,老爹的政治前途就全完了,只能致仕回家。

  這且不算,王氏一族都得受牽累,王士騏詩書傳家,叔伯長輩、堂兄堂弟多有考上秀才舉人的,他一人做駙馬,大家都別在官場上玩了!

  所以,如果誰告訴王士騏,叫他去做駙馬,他一定會嚇得當場暈過去!

  同樣的道理,民間的世家大族、書香門第都視與皇家結親為畏途,就算寒門士子也想「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憑真才實學做有實權的官,一展平生抱負,而不是做被圈養的駙馬。

  皇帝女兒最愁嫁,要找品貌雙全的駙馬,實比登天還難。

  「這麼說,堯媖表妹的婚事怕是不容易了。」徐辛夷撓了撓頭,笑著搖了搖母親的肩膀:「娘,你和爹爹怎麼商量的,要不要替堯媖表妹找位江南才子?」

  吳氏沒好氣的道:「不管武清伯說得怎麼天花亂墜,就算他再寫上一百封信,咱也不會接這燙手的山芋!」

  「娘啊!」徐辛夷在母親懷裡撒嬌,魏國公府在南京兩百年,總有不少親朋故舊,要費心替朱堯媖找找,說不定真能找到個把出挑的。

  「徐姐姐,你別纏令尊令堂啦,」張紫萱輕輕拉了拉她的胳膊,笑瞇瞇的看了看魏國公夫妻:「兩位老人家一定還顧忌著馮司禮吧!」

  那可不是,魏國公徐邦瑞暗道還是你張小姐心思靈動,一下子就知道了原委,我這粗枝大葉的女兒,心眼兒趕你可差遠了。

  「馮司禮等著大賺一筆,恐怕有好幾年了吧,咱們何苦斷人財路?」徐邦瑞捋了捋頷下黑鬚,虎著臉道:「辛夷,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免得惹起是非。你堯媖表妹身為長公主,上有母親李太后、兄長當今皇帝、外公武清伯為她做主,還怕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

  徐邦瑞極少這麼正顏厲色的和女兒說話,徐辛夷嘴脣一撇,就要爭起來,卻被秦林使個眼色,只好把話悶在肚子裡。

  接下來的一頓酒宴極為豐盛,徐辛夷卻吃得不香,滿腹疑竇想要問秦林,父母兄長問話,她也答得前言不搭後語。

  徐維志非常熱情的給秦林敬酒,張紫萱、青黛則有徐維志的夫人王氏作陪,直到天色擦黑,酒宴才曲終人散。

  ……

  剛剛走出國公府,徐辛夷一把揪住秦林:「哼,你剛才打什麼啞謎?快快從實招來。」

  張紫萱在旁邊笑道:「令尊魏國公才是打啞謎呢,你琢磨琢磨,公主下嫁,誰要藉機發一筆?」

  「馮保?」徐辛夷眨巴眨巴杏核眼。

  秦林重重的點了點頭,頗為無奈的道:「馮保現在想的,也就是怎麼把長公主賣個好價錢吧。」

  說來簡直叫人不敢相信,大明朝的公主們往往是掌權太監發橫財的工具,因為世家大族、書香門第和有志氣的寒門士子都不願意娶公主。而那些發了財的富商巨賈指望不上科舉做官,就打起了攀龍附鳳的主意,捨得花血本娶回個公主,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交易便順理成章了。

  一旦公主成年,掌權太監就待價而沽,京師中有未婚年輕子弟的豪富之家,也開始走門路,雙方接洽之後,往往誰出錢最多,誰就能迎娶公主。

  「那怎麼辦啊,萬一是個麻子呢?」徐辛夷著急了。

  秦林忍俊不禁,拍了拍她腦袋:「笨,誰會幹這種傻事?出錢是出錢,這些富豪家族,還是會挑最出色的子弟來配公主吧,否則太后那關就過不了。」

  「哦!」徐辛夷點點頭,總算放心些了。

  張紫萱也勸道:「辛夷姐姐不必著急,現在還在選駙馬,等選定了,還要三媒六聘,公主下嫁的繁文縟節​​更多,至少三個月之後才會有結果,到時候咱們早回京師了吧!」

  徐辛夷想想也是,她身為表姐,根本沒有立場去干涉朱堯媖的婚事,現在就算著急也沒用,還是等選定了駙馬,再去幫著瞧瞧吧。

  「別的我不管,我爹娘不想得罪馮保就算了。」徐辛夷想到那柔柔弱弱的小表妹,心中就充滿了保護欲,把秦林肩膀重重一拍:「總之,你這個做姐夫的,在江南一定要多留心,替堯媖表妹找到一位稱心如意的郎君!」

  秦林重重的點頭,答應了徐辛夷的要求。

  「好啊,我也喜歡堯媖表妹,秦哥哥要幫她這個忙哦!」青黛高興的拍著手掌。

  張紫萱揉了揉太陽穴,聰明的相府千金,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

  京師,紫禁城。

  長公主所居的殿宇,在紅牆黃瓦之間顯得那麼的孤單冷寂,比起幽禁犯錯嬪妃的冷宮,也差不到哪兒去。窗前,看著庭院中石縫裡面萌生的幾莖小草,朱堯媖怔怔的發著呆。

  女大十八變,當年還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現在已出落得楚楚動人,瘦削的瓜子臉白淨得能看見若隱若現的血管,一雙似顰非顰的妙目脈脈含情,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好似受驚的小鹿。

  可憐的長公主朱堯媖,真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母親李太后除了關心兩個寶貝兒子,現在又多了一位需要她關心的,那就是宮女王氏肚子裡的孩子,萬曆皇帝朱翊鈞還未出生的龍種,於是給予女兒的關愛就進一步降低到了極為可憐的地步。

  也就只能從庭院石縫中的小草,想像一下江南鶯飛草長的春光吧,那個她在心裡也不敢提起名字的人已經去了江南,也彷彿把她的魂兒帶到了紫金山、秦淮河、西子湖畔和二十四橋明月夜……

  一雙厚底鞋突兀的出現在視野中,狠狠的踩踏著那數莖小草,將它們無情的碾碎,綠色的汁液流了出來,沾在石板上,格外醒目。

  「野草又長出來了,沒得讓人心煩……我的長公主欸,你就別胡思亂想啦,馮督公他老人家說了,要替你找個稱心如意的夫君,咱們都跟著沾光哪,哈哈哈哈!」刺耳的笑聲,發自容嬤嬤嘴裡。

  這位老教養嬤嬤本來是王皇后身邊的人,失勢被發配到朱堯媖身邊,近來不知怎的搭上了馮保馮督公的線,就又抖了起來,處處對朱堯媖橫加干涉。

  容嬤嬤生得白胖富態,不笑的時候還有點兒慈眉善目的味道,可她笑起來就嘴角一擰、眼梢一豎,那種桀驁、扭曲的模樣,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朱堯媖素來膽小怕事,跟著徐辛夷、秦林見見世面,膽子稍微大了點兒,又見容嬤嬤踩死小草,便急了起來:「容嬤嬤,我處處讓著你們,您、您還想怎麼樣?我的月錢,可全都給你啦,我也從來沒問過多少來著……」

  月錢?誰稀罕你那點月錢?容嬤嬤嘴角一撇,冷笑道:「長公主這麼說,就叫老身慚愧無地了。老身兢兢業業服侍長公主,私心想著長公主極是柔弱,將來若能嫁得如意郎君,倒也不負老身這一番苦心,因此處處教導維護長公主,沒想到長公主竟提起什麼月錢,莫非老身還會貪占嗎?真真豈有此理!」

  幾名宮女也笑著過來,幫著容嬤嬤搭腔,話裡話外意思都是容嬤嬤殷勤服侍長公主,朱堯媖不該無端指責。

  哼,還翻了天了?容嬤嬤笑容越發得意,不趁婚前就把長公主好好拿捏住,婚後怎麼卡她小夫妻的脖子?比起那點月錢,駙馬和公主每次見面的紅包才是大頭啊!

  朱堯媖氣得渾身發抖,轉身關上門,清淚就滾滾落下,心中不停的埋怨自己:明明那個人告訴你要勇敢、要堅強,可為什麼每次事到臨頭,還是這麼懦弱……

  「長公主,您別氣壞了身子,老身的罪過就更大啦!」門外的容嬤嬤敲了敲房門,聽得裡面沒有什麼動靜,才像得勝的將軍一樣,趾高氣揚的離開。

  宮女們都如眾星捧月一般跟在容嬤嬤身邊,這宮裡頭的事情都這樣,跟紅頂白嘛,朱堯媖雖是長公主,將來這一輩子都要受容嬤嬤挾制,那麼應該討好誰,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留兩個看緊長公主,別鬧出什麼亂子。」容嬤嬤端著架子,指使這群宮女:「要是誰敢搞什麼小花樣,老身就去告訴馮督公,仔細你們的皮! 」

  宮女們渾身一顫,她們見不到高高在上的太后、皇帝,在宮女心目中馮保就是這皇宮裡的天、皇宮裡的地,容嬤嬤有馮督公撐腰,還怕對付不了生性懦弱的長公主?

  容嬤嬤好生得意,往北一路來到了司禮監​​衙門。

  在這裡,她的態度就和前面大不相同了,控背躬身求見馮督公。

  見到馮保,容嬤嬤一張老臉笑得香粉撲撲往下掉,諂媚的道:「馮督公,老奴按您的意思,很是敲打了長公主幾次,現在已把她拿捏得妥妥的,絕對不會有什麼問題。」

  「唔,那就好!」馮保點了點頭,吊梢眉仍是耷拉著,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喝了兩口蓋碗茶,又慢悠悠的回味一番,馮保這才慢慢放下茶杯:「容姑娘,咱家這次放你到長公主身邊,就是讓你看住她。長公主本來是老實的,被秦林、徐辛夷兩個帶著就越發膽大妄為,要不好好拿捏拿捏,怕她將來鬧騰,壞了咱家的事情,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容嬤嬤滿臉堆笑,不停的點頭哈腰。

  馮保又剔起眼角,不緊不慢的道:「聽說你把長公主的月錢,全都揣進懷裡了?唉,也是我失算,你這幾年窮了,一有點油水,吃相未免太難看。」

  容嬤嬤頓時渾身冒汗,立刻從袖中取出幾張銀票遞給馮保:「老奴該死,竟失心瘋忘了規矩,請您老海涵、海涵!」

  馮保這才笑起來,將銀票收進袖中。

  說來可憐,大明朝的長公主其實月錢很少,對馮保來說,更是九牛一毛,但咱們這位馮督公是十萬兩不嫌多、三五文不嫌少的,就這點銀子他也看得上眼。

  終於容嬤嬤走出了司禮監,走路的腳步都有些虛浮了,想想馮督公還真是可怕得很哪!

  不過很快她就鬥志昂揚了,將來公主下嫁,有的是拿捏的,不怕駙馬不大捧大捧銀子送來。到時候就算還得給馮督公進貢,自己落下的也會是現在的十倍百倍呀……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3
七一九章 駙馬人選

  徐辛夷急著在閩浙辦好事,然後回京師幫表妹朱堯媖把關婚事,就催著秦林盡快從南京動身。於是儘管南京這邊的親朋故舊百般挽留,秦林仍以公務在身為由婉拒,只盤桓了兩天就再次出發。

  青黛還想多陪陪爺爺,李時珍極為通情達理,說等本草綱目全部印完,就要赴京進呈御覽,到時候還怕見不著面?青黛這才破涕為笑,跟著秦林離開南京。

  魏國公夫妻也沒說什麼,兩口兒在府中準備各色禮物,趁著朱堯媖下嫁,他們倆準備進京朝賀,也可以和徐辛夷再次見面。

  懷遠侯府的小侯爺常胤緒,把胸脯拍得山響:「俺要到京師兵部走一趟,秦兄弟,你往南,俺往北,咱們在京師會面!」

  秦林這才和眾位親友依依惜別,重入長江水路,預備從南京到鎮江轉入江南運河,然後趕往杭城、寧城。

  ……

  這天船走到了羊城以南,就見一艘船箭也似的飛來,速度快得非同小可,船頭正對著秦林所乘的官船。

  眾人正在訝異,就見那船上有人喊道:「是秦少保嗎?門下沐恩小的等候多時!」

  這是當初巡江的葛哨官,現在已升成了長江水師的一員游擊,老遠就在船頭上衝著秦林下跪磕頭,他做這官兒,可多虧秦林提攜呢!

  「原來是葛游擊,有何見教?」泰林問道。

  對方船上另一人叫道:「秦少保,京中有信寄來!」

  這是一位早年追隨秦林的錦衣親兵,他從京師拿了信就飛騎南下,到了揚城正好遇到葛游擊的戰船,就乘了戰船到南京來找他,沒走多久就撞上了。

  京師有信?秦林大為奇怪,心說誰會給我寫信呢?

  校尉跳幫過來,將信遞給秦林。

  看到封面上娟秀的字跡,徐辛夷就叫起來:「哎呀,這是堯媖表妹的信嘛!」

  果真,是朱堯媖的信,校尉稟報:「這封信是那天一位出宮採買的宮女,藉著看病悄悄送到咱們女醫館的,徐師爺看了就讓小的星夜送給少保。 」

  這封信寫著什麼呢?徐辛夷搶過來念道:「秦姐夫、徐表姐,快來救我!」

  啊? !

  眾人面面相覷,不用說,朱堯媖一定遇到難題了,否則怎麼會寫這封信呢?徐辛夷立刻把他推了推:「秦林咱們快回京去救堯媖表妹吧,看她都冒險求救了,一定遇到很麻煩很棘手的事情。」

  泰林皺了皺眉頭:「不好辦啊,我這趟差使,雖然說實在的就是張太師讓咱出來避避風頭,但畢竟是欽命出使,帶了聖旨和王命旗牌的,不到江南,就貿然回京,恐怕……」

  徐辛夷眼色頓時黯淡下去,柳葉眉擰到了一塊兒,秦林確實說的有道理,如果不去閩浙等地就貿然回京,這擅離職守、抗旨不尊的罪名可不好擔待呢。

  「但是、但是堯媖表妹那裡,怎麼辦呢?要不我回去?」徐辛夷苦惱的抓著頭髮,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不行,我沒你聰明,真有什麼難題,鐵定搞砸了。」

  噗~~秦林和張紫萱、青黛都忍俊不禁,徐大小姐什麼時候肯承認不如秦林啊,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長公主那麼可憐,她求救不應該不管的。」青黛嘟著嘴,搖了搖秦林的胳膊:「要不、要不你再想想辦法吧,秦哥哥,青黛知道你最有本事了。」

  秦林抓著頭髮:「我一個人總不能分成兩個用吧?難不成我審陰斷陽、神魂出竅之外,還多了身外化身的本事?」

  張紫萱聽到這裡就低著頭想了想,微微一笑:「身外化身嗎,小妹倒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

  什麼法子?徐辛夷和青黛不明所以,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張紫萱走進官艙,關上房門,沒多久就再次開門走了出來,卻叫眾人大吃一驚:眼前這位相府千金,膚色塗得稍微黑了點兒,臉型也稍有變化,頭戴著無翅烏紗,身穿江涯海水大紅蟒袍,腰繫九龍玉帶,足蹬粉底官靴,分明是第二個秦林秦少保!

  「呔,本欽差奉旨巡查閩浙開海事務,爾等還不快快跪下?」張紫萱粗聲粗氣的喝道。

  哎呀媽呀,眾人都看呆了,這就是活脫脫的秦林嘛,感覺有七分相似了。

  秦林自己也忍不住直笑:「像是像,遠看沒什麼問題了,只是神情動作一半是秦少保,一半是張太師。」

  張紫萱想了想,忽然就賊忒兮兮的笑起來:「喂,袞袞諸公啊,本官巡行江南,一路辛苦勞頓,你們有沒有安排幾個美女來消遣消遣?」

  像、這像個十足十了!眾人紛紛點頭稱讚。

  秦林黑這張臉,嘴巴都氣歪了,合著咱是這種形像啊?

  張紫萱當初就常扮成男子隨兩位兄長外出,化妝的本事很高明,又和秦林非常熟悉,扮起他來神情動作都很相似,關鍵是,這趟本來就是閒差,視察的主要對像是瀛州宣慰使司。

  金宣慰使和咱們秦長官是啥關係啊?還有杭城市舶司黃知孝黃太監,也是老朋友嘛!所以,只要張紫萱沿途稱病,不與不相干的地方官會面,由金櫻姬、黃知孝陪著,四面錦衣校尉打掩護,那就不會露餡。

  於是定下計策,由張紫萱假扮秦林去巡視東南沿海,夫人青黛和甲乙丙丁四女也陪在身邊,陸遠志、牛大力這哼哈二將也隨行,好掩人耳目;秦林、徐辛夷帶著侍劍,快馬加鞭星夜趕回京師,去看長公主朱堯媖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

  「這個計策別的都還好,唯獨金小妖該失望透頂了吧?」張紫萱掩口而笑,那笑容像極了秦林。

  ……

  京師,朱堯媖百無聊賴的畫著畫兒,嘴角浮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他收到那封信,一定會很著急吧,不知道會不會趕回京師呢?他是欽差大臣,肯定不會為了我這麼個沒人疼的小姑娘改變巡視東南的行程吧,尤其是杭城還有那位美麗無比的金宣慰……

  長公主平生頭一次撒謊,就是給秦林寫下那封信,託心腹宮女送到了女醫館。

  做下這麼荒唐的事兒,連續好幾天晚上都沒睡踏實,小心肝撲通撲通的直跳,連想想都覺得臉紅耳熱。

  可她是不由自主的呀!想到母后和馮督公就要替自己挑選駙馬,某種未知的恐懼就緊緊攥住了朱堯媖的心臟,讓她心口悶悶的,飯也吃不下,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但有什麼辦法呢,這時候百姓人家講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則有公主下嫁的一套規矩,身為長公主的朱堯媖連一星半點的自由都沒有,就像籠中鳥,有翅難飛。

  她甚至非常的羨幕張紫萱,張太師為什麼病得那麼及時,病得那麼恰到好處呢?姐夫厚著臉皮一求,張家姐姐就順順當當的嫁給他了……

  可惜,可惜父皇十年前就已經龍馭賓天,不會有這種機會給自己……啊,朱堯媖呀朱堯媖,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長公主痴痴的笑著,臉蛋兒燒得緋紅,渾然不知筆下的畫兒早已一塌糊塗。

  容嬤嬤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過來:「長公主,您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究竟是怎麼回事?老身覺著吧,這些天你有事情瞞著老身!」

  「沒、沒有!」朱堯媖慌裡慌張的搖著頭,小鹿般無辜的眼睛移轉開,不敢和容嬤嬤對視。

  「哼,也別胡思亂想了。」容嬤嬤撇撇嘴:「太后啊,已經在替你選夫婿了,聽說這次的幾位駙馬人選都是文采風流、儒雅通達的少年英傑,想來是一定合長公主意的。」

  文采風流,儒雅通達?朱堯回到了現實,心情頓時一落千丈,想到這幾個詞兒就不屑的搖了搖頭。如果在兩年前她或許會同意容嬤嬤的看法,但現在嘛,她只知道那個人所作的詩句,足夠叫人笑掉大牙。

  無論如何,在下嫁之前,讓我再見那個人一次吧!朱堯姚腦中胡思亂想,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次絕對只是個痴心妄想,甚至近乎瘋狂,但她寧願這麼做。

  從來不違逆別人的柔弱女子,這輩子總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情吧。

  ……

  慈寧宮,三位駙馬的人選,正在經由慈聖李太后親自過目。

  太后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懷孕的王宮女身上,因為太醫說她有可能懷的是個男孩,未來大明朝的九五之尊。

  鄭楨無時無刻不想讓這個孩子胎死腹中,這簡直是有眼睛有腦袋的人都知道的,但是唯獨萬曆帝不知道,或者裝不知道,因此李太后不得不盡一切可能,保護這個未出生的孫子。

  即使貴為太后,她也不得不承認鄭楨的手段實在厲害,把兒子迷得五迷三道,如果非得將鄭禎掃地出門,那麼她將面臨和兒子決裂的風險,這恰是李太后不願意看到的……

  手持拂塵站立在側後的馮保,見慈聖李太后有些心神不寧,便俯身低聲提醒地:「太后娘娘,三位駙馬已經在宮前了,是否傳召?」

  「傳、傳召。」李太后這才回過神來。

  三位駙馬,都是京師人氏,準確的說,都是京師富豪家族的子姪輩,這些家族有著巨額的金銀財寶,卻沒有讀書科舉成功的子弟,於是把心思放在了攀龍附鳳上。

  三位駙馬人選,都給馮保送了很多的賄賂,其中最多的那位,當然就最得他的歡心,何況事成之後,還會有一筆數目很可觀的謝禮。

  長公主要出嫁了,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馮保彷彿又聽到了銀子的敲擊聲,這個貪財無厭的傢伙,現在又將髒手伸向了朱堯媖。

  對於年青的皇帝萬曆來說,他從小就對喜歡打小報告的馮保畏懼萬分,馮保利用太后壓制小皇帝,為所欲為,根本就不怕萬曆。更何況萬曆深陷於鄭楨的溫柔陷阱,成天為鄭楨和王宮人肚子裡孩子之間的矛盾而苦惱,根本管不了這個待嫁的妹妹。

  可以說,李太后就是朱堯媖的最後一道防線。

  無論如何,總歸是親生女兒,李太后百忙中抽出時間來選擇女婿,好歹也算得上稱職了,並且她還是準備好好挑選一下的,至少要選個樣貌相當的駙馬,不能虧待了女兒嘛!

  太后的年紀不算大,她青年守寡,獨居佛堂,性情有點像個花甲之年的老太婆,但實際上她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想瞞過她的眼睛並不容易。

  幾名駙馬人選,都小步快跑趨近玉階之前,跪下山呼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乍一看,李太后頓時有幾分歡喜,朝著馮保點點頭:「馮大伴這次是用心了的,哀家很滿意。」

  確實,三位駙馬人選都還長得比較帥,左邊一個姓李的長身玉立,右邊一個姓張的國字臉炯炯有神,不過還是中間一位最合心意,白淨臉蛋兒,眉毛英挺秀氣,身材不長不短,雙目頗為神采,腰間懸一柄象牙摺扇,看上去極為文采風流。

  馮保察言觀色就知道太后心動,在旁邊提點:「這位公子姓梁,家世極為豪富,又是秀才出身,下科考舉人也是十拿九穩的,作詩尤為精妙。」

  不消說,梁公子就是三位人選中給馮保賄賂最多了的,他先送了整整兩萬兩白銀,然後允諾如果成功坐上駙馬之位,還有五萬兩謝禮相送。

  前後七萬兩,這是驚人的大手筆了,要知道娶了翰林女兒才五千銀子就行,娶公主的地位雖然高,卻全家不能再做官,士林中也沒有什麼勢力,論起來還不如娶個翰林女兒呢。

  李太后問道:「那位梁公子,請站起來,走兩步給哀家瞧瞧。」

  梁公子聞言大喜,卻蹲在地上挨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站起來,走路也不怎麼得力,看上去似乎病了。

  「這人莫不是有病?」李太后詫異,可不能給女兒選出個病夫駙馬呀!

  馮保低頭道:「打聽過了,這人騎馬射箭都行,是昨天突然感冒了的。」

  「原來如此。」李太后鬆了口氣,見這人生得白淨俊秀、玉樹臨風,頓時大為滿意,點點頭:「那就是這位梁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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