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94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5

七二○章 偏偏選中他

  李太后這邊選著駙馬,那邊就傳召了長公主朱堯媖到慈寧宮覲見母后。這是宮裡不成文的規矩,公主藉此可以在半道上和駙馬打個照面,不至於到了大婚當天,還連丈夫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眾宮女、嬤嬤簇擁著朱堯媖往慈寧宮而去,一路上宮女們嘰嘰喳喳的圍著長公主道賀,每雙眼睛裡都寫滿了羨慕和憧憬。很快長公主就要有正式的封號了,高貴的身分、豐厚的賞賜、排場浩大的皇家婚嫁、英姿勃勃的駙馬和……

  這一切簡直叫人羨慕得沒邊兒啊!

  唯獨朱堯媖本人,似乎沒有一丁點身為主角的覺悟,神思不屬的低著頭走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奇怪得很,在這決定終身歸屬的時刻,長公主心中竟沒有一絲一毫對未來駙馬爺的猜想,因為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已經牢牢占據了她的心。

  那個她提起名字都會面紅耳赤的傢伙,初次見面就發瘋似的把她撲倒,從此便勢不可擋的衝破了少女的心防;被馮保奪走的琴棋書畫四樣寶物,是他不可思議的送了回來;身為皇帝的兄長賜他偏殿沐浴,偏偏被她撞個正著;牽著她的手通過象陣,嚇得她幾乎暈去,卻又在大象發狂的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拉回了安全的象背;情同姐妹的宮女呂桂花被冤殺,是他抓到潛伏宮中的白蓮妖匪孫懷仁,教訓了囂張跋扈的皇嫂王娘娘……

  對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而言,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的芳心之中,還能容得下別的身影嗎?

  容嬤嬤從旁瞧出幾分端倪,故意裝出一副喜氣洋洋的笑臉:「殿下啊,這次太后親自替你挑選駙馬,三位人選都是個頂個的青年才俊,十二分的人才品貌,而且對長公主傾慕已久。」

  傾慕已久?朱堯媖秀氣的眉頭微微一皺,自言自語道:「連面都沒見過,談何欽慕?」

  容嬤嬤趕緊辯解:「他們聽說長公主溫柔賢淑、清麗動人,所以才傾心敬愛。長公主,您聽我說,這次的三位候選駙馬裡頭,一位梁公子格外出挑,出口成章,好比天上文曲星下凡,氣宇軒昂,就是那潘安也比不上……」

  「誰稀罕,誰嫁給他得了。」朱堯媖悶頭悶腦的小聲嘟噥一句。

  容嬤嬤頓時大怒,眼梢往上一挑,嘴角往下一撇,擺出尖酸刻薄的樣子,就要發作起來。

  此時已到慈寧宮外,正巧看見小太監引著張、李兩位駙馬候選人垂頭喪氣的往外走,稍後一些是喜形於色的梁公子,不少太監宮女圍著他打躬作揖討賞錢。

  容嬤嬤立刻顧不得和朱堯媖爭吵,老臉笑得跟菊花盛開似的,一溜小跑著過去道萬福:「恭喜梁公子,賀喜梁公子,老身早說唯獨您和咱們長公主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嘛。慈聖太后果然慧眼識珠,就挑中了公子您,哈哈哈……」

  粱公子蒼白的臉上浮著病態的暈紅,眼神兒也盡是興奮,亢奮的精神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到現在連步伐也輕健了許多。聽了容嬤嬤一番話,他就越發歡喜,伸手幾張銀票就遞了過去:「承嬤嬤吉言,那邊的​​就是長公主吧?」

  「是、是啊!」容嬤境看著銀票上的金額,喜得心花怒放,如果可以賣的話,她簡直恨不得直接把朱堯媖賣給這位出手豪闊的梁公子。

  梁公子打量不遠處的朱堯媖,只見這位長公主年方二八,生得秀眉微顰、櫻桃紅脣、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脈脈含情,清麗可人的瓜子臉稍稍顯瘦,美人肩微微下削,穿一件束腰織錦宮裝,越覺身段窈窕修長,腰身盈盈一握,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

  梁公子頓時魂靈兒都飛在半空,心中喜不自勝,故意低低的乾咳兩聲,將左手袖子輕輕一探,右手啪的一下打開摺扇搖了搖,自己覺得肯定是玉樹臨風,說不盡的風流瀟灑。

  那邊的宮女們人人眼睛裡冒著小星星,恨不得是自己要嫁給這梁公子,半晌之後乖覺些的就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的向長公主賀喜,招了位這樣稱心如意的駙馬爺。

  殊不知朱堯媖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看著梁公子的眼神兒就像看到了什麼噁心的怪物,皺著眉、苦著臉,嫌惡之情是擺明了的。

  「走、走吧,母后、母后還等著呢……」朱堯媖結結巴巴的吩咐著宮女,再也不看梁公子一眼,低著頭匆匆走了過去。

  梁公子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臉上,好像沒什麼髒東西啊,便低聲問容嬤嬤:「本公子和長公主,是初次見面吧?怎麼她、她好像?」

  容嬤嬤也察覺了幾分,趕緊滿臉堆笑:「害羞,長公主害羞呢,駙馬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有老身陪著長公主,一切都妥當。」

  哦,原來是害羞啊,梁公子*咋巴咋巴嘴,又悄悄給了容嬤嬤七八張銀票讓她多擔待,這才出宮而去。(註:應該是吧唧的意思,開闔嘴巴,說不出話)

  ……

  哪裡是害羞?朱堯媖貝齒把嘴脣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幾乎忍不住要痛哭起來,因為她認出那位新選上駙馬的梁公子,就是以前多次見過的梁邦端!

  那時候,朱堯媖穿著男裝,梁邦端則和顧憲成、劉廷蘭等朋友高談闊論,所以長公主認識他,他卻不認識長公主。

  論起來,梁邦端出身京師巨富之家,愛擺譜、好虛榮、極其熱衷虛名,成日裡和眾位斯文朋友談詩論文,做詩會、辦雅集、出錢充大頭,本質上其實沒什麼劣跡,心性也不像顧憲成那麼老奸巨猾,平生既不曾欺壓百姓,也不曾吃喝嫖賭,勉強算得上一位有為青年。

  偏偏他和顧憲成、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等三元會人物交情頗深,和秦林是怎麼都不對眼兒,朱堯媖恨屋及烏,自然對他沒什麼好印象。更何況秦林多次略施小計,把顧憲成、梁邦端一夥人整得欲死欲仙,朱堯媖眼中的梁公子呀,也就和小丑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駙馬居然是這位,朱堯媖心中真是一片瓦涼,腦瓜子像是僵住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的不真實起來……

  「堯媖、堯媖!」李太后無奈的搖搖頭,顧左​​右道:「這孩子,從來都是懵懵懂懂的,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懂事?就這麼把她嫁出去,哀家可有點不放心。」

  馮保瞇著眼睛:「太后勿憂,老奴以為長公主大婚之後,自然就會明白很多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朱堯媖這才猛的回過神,慌裡慌張的下拜:「兒臣叩見母后,母后萬福金安!」

  李太后這才回嗔作喜,想想女兒就要出嫁,自己給予她的關愛卻委實有限,終究有那麼一點兒愧疚之情,便柔聲道:「孩兒平身,母后為你挑的駙馬梁公子,剛才你和他照了面,母后的眼光還不錯吧?這位梁公子模樣俊俏,又飽讀詩書,看樣子脾氣也柔軟,將來斷斷不會委屈了我兒……」

  「母后,母后……」朱堯媖走上前兩步,雙膝跪下,一臉哀懇的看著李太后。

  馮保心頭打了個突,他曉得梁邦端和秦林不對付,看這樣子,莫非是以前秦林在長公主跟前下了蛆?

  李太后皺了皺眉頭:「我兒,你有什麼話說?」

  朱堯媖鼓足了勇氣,期期艾艾的道:「兒臣、兒臣誰也不嫁,這輩子就陪著母后……」

  「傻孩子說得什麼傻話呀?」李太后搖了搖頭,伸手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把這當作了小女孩的傻話。如果是普通人家的母親,早已發覺了女兒的異常,但李太后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和未出生的孫子身上,哪兒顧得了朱堯媖?

  馮保唯恐朱堯媖說出別的話來,趕緊道:「長公主孝心可嘉,肯定捨不得離開太后,不過宮中有陛下、娘娘和潞王陪伴,太后將來還會有皇子皇孫,長公主也不必擔心太后會孤獨寂寞。何況下嫁之後,仍是在宮中居住,隨時都可享天倫之樂。」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不過重點還在皇子皇孫四字,李太后一聽立刻想起王宮人肚子裡的孫子,便不再和女兒多說,即刻傳旨:「好了好了,堯媖不要再鬧──來呀,封我兒朱堯媖為永寧長公主,按制賜食邑、賞銀,即刻準備大婚!」

  ……

  朱堯媖失魂落魄的離開慈寧宮,只覺兩隻腳像踩在棉花堆上,輕飄飄的不著力。

  大部分宮女還以為公主是大婚之前的緊張,唯獨容嬤嬤眼睛骨碌碌一轉,笑嘻嘻的湊上來,壓低的聲音卻透著股子狠勁兒:「長公主,鬧鬧小性子也就罷了,擰著勁兒違逆了太后、得罪了駙馬爺,您這又是何必呢?將來你們小兩口還得過一輩子,生兒子、生孫子,白頭到老……老身覺著吧,萬一要是被他聽到點什麼風聲,嘿嘿!」

  朱堯媖聽得不寒而慄,想到要和梁邦端這人過一輩子,就已心如死灰,更別提容嬤嬤隱含的威脅之意了,更叫她恨不得即刻死去。

  哈、哈、哈,容嬤嬤乾笑三聲,自以為拿捏住了長公主,分外得意。

  「容嬤嬤是吧,家叔請您過去一趟。」都知監少監張小陽公公帶著一群小太監走過來。

  容嬤嬤雖然靠上了馮保這棵大樹,但也不敢得罪司禮監秉筆太監兼御用監掌印張誠啊,趕緊應承著過去,離開之前還給兩個心腹宮女打個眼色,讓她們盯住長公主。

  張小陽呵著腰:「長公主,奴有件事給您說說,能不能叫左右稍退?」

  宮女們互相看看,立刻知趣的走遠了,容嬤嬤尚且不敢得罪張小公公,何況她們。

  朱堯媖心中正在納罕,就見那群小太監當中,一個衝自己吐了吐舌頭,一個擠了擠眼睛,那副憊懶的樣子,正是朝思暮想的那傢伙。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6

七二一章 包在我身上

  「姐、姐姐,姐夫!」朱堯媖喜從天降,剛剛大聲喊了兩句,又趕緊掩住嘴巴,心虛的四下看看。

  好在長公主的「大聲」喊,也就比蚊子哼哼的聲音稍微大那麼一點點而已,除了張小陽和幾名心腹小太監之外,並沒有別人聽見。

  「噓~~」秦林伸出手指放在脣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亮晶晶的眼睛叫朱堯媖耳根子燒得緋紅,趕緊低下了頭。

  長公主的胸膛裡,像裝了隻咚咚亂跳的小鹿:完了完了,我這麼個沒人疼的小丫頭寫封信,秦姐夫竟然真的回來了!怎麼解釋突然寫信叫他回來呢?他、他不會什麼都知道了吧?

  徐辛夷搶上一步,抓著表妹瘦削的肩膀:「堯媖,什麼都不用說了,梁邦端那渾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叫他下輩子再做駙馬夢吧!」

  朱堯媖睜著水濛濛的大眼睛,先是訝然,接著就長長的鬆了口氣,虧得有梁邦端選上駙馬這件事,姐姐、姐夫還以為是她預先聽到了風聲,才急召秦林回來「救命」呢。

  果然秦林就拍著胸脯大包大攬:「長公主您放心,收拾梁邦端這傢伙,姐夫我是瘌痢頭上打蒼蠅──百發百中!」

  噗嗤一聲,朱堯媖抿著小嘴兒直樂,紅著臉兒小聲道:「梁、梁邦端雖然討厭,不過姐夫將他比作蒼蠅……」

  秦林嘻嘻壞笑:「不是蒼蠅,那就是蚊子了,他不惹別人,專門來惹表妹你,正好撞我槍口上,那就叫做蚊子找蜘蛛──自投羅網!」

  「你、你才是蜘蛛精呢。」朱堯媖雙手搓著衣角,不知怎的,在秦林面前似乎一切煩惱都沒有了,這位平日裡害羞內向的長公主,說的話也多了不少。

  徐辛夷悄悄掐了秦林一把,你當皇宮大內是自己家呀,還和堯媖表妹開起玩笑來了,說正事!

  秦林乾笑一聲,直截了當的告訴朱堯媖,這幾天不必著急、更不要做什麼傻事兒,姐姐、姐夫想點辦法,總能把姓梁的好事給攪和黃了。

  「不過,表妹你究竟喜歡哪樣的夫婿啊?」徐辛夷忍不住追問:「就算這次不嫁姓梁的,將來總要嫁人哪,最多拖到十八歲也不能再拖了吧,你有沒有中意的?」

  朱堯媖抬起頭,弱弱的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姐夫,最後低下頭去,輕輕的搖了搖。

  「要不,讓姐夫替你挑?」徐辛夷試探著問道,又把秦林肩膀拍了拍,很自豪的說:「這傢伙眼光毒得很,他替你挑的夫婿啊,絕對沒錯!」

  啊?長公主頓時紅了臉兒,小巧的鼻尖上滲出汗水,半晌才遲疑著點了點頭。

  「秦林,堯媖表妹的親事,可得著落在你身上啦!」徐辛夷叉著小蠻腰哈哈大笑。

  有錦衣衛北鎮撫司出馬,天下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秦林也拍著胸脯誇下海口:「長公主瞧上誰,那是誰的福分,誰敢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切包在姐夫身上,到時候就算綁,也得把表妹喜歡的人綁了來!」

  真的嗎?這可是你答應的呢……朱堯媖抿著小嘴兒笑得更歡了,水潤的大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小星星。

  見到了秦姐夫,得到了他的親口允諾,長公主今晚睡得很香。

  ……

  秦林本身就是宮裡常來常往的錦衣衛大員,徐辛夷也是經常進宮的,又有張小陽打掩護,很輕鬆就再次出宮。

  選駙馬之事涉及宮闈機密,而且不像扶植鄭楨那樣對雙方都有利,張家叔姪純粹是看在秦林面子上才幫忙的。秦林也知情識趣,不把他們拖進來太深,一出了東華門就和張小陽告辭。

  秘密回京,當然不好住自己府邸,侍劍已在燈市口外青雲客棧訂了兩間上房,然後等在東安門外,秦林、徐辛夷出來會合之後一塊兒去了客棧。

  小二送上茶水點心,秦林隨手打賞一小塊紋銀,讓他沒事就不必過來。

  客棧小二是極有眼色的,出去時順手就關上門,裡頭這位爺帶了兩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個長腿的夠勁夠辣,另一個也像畫上的美人兒,接下來要做什麼不是很清楚嗎?

  在店小二心目中正大享豔福的秦林,卻在皺著眉頭思忖,慢慢的道:「梁邦端這廝,其實沒什麼大本事,要對付他也容易,只是一時半會兒無從下手。偏偏李太后定的婚期又太近了,怎麼拖一拖才好,否則堯媖表妹一旦下嫁,那就再難轉圜。」

  「要不,我去把梁邦端打個不能自理​​,讓他在病床上躺個把月?」徐大小姐咧著嘴,非常「猙獰」的冷笑。

  噗的一聲,侍劍先笑噴了,自家這位大小姐的思路,還真是簡單直接啊!

  笑什麼笑?徐辛夷嘟著嘴,把侍劍瞪了一眼。

  秦林擺擺手:「不妥,這樣做太沒道理,而且都知道大小姐你跟著我下江南了,突然跑去把梁邦端打一頓,別人肯定懷疑我是不是也回來了──不行,辦這件事,咱們倆都不能公開露面。」

  如今的朝局,雖是江陵黨一家獨大,但秦林也不能真的肆無忌憚。

  萬曆想玩恩威並施的帝王心術,憋著勁兒想打磨打磨他,秦林的性子卻又是占便宜不嫌多、吃虧半點不肯的,連裝委屈都不大願意,叫陛下憋得夠嗆呢。如果欽差大臣擅離職守,悄悄潛回京師的事情曝光,那秦林就純猝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徐辛夷杏核眼滴溜溜一轉,又笑嘻嘻的道:「要不,你去找找那位炙手可熱的鄭淑嬪?離京之前就聽說她寵冠六宮,不日將升妃子了,嘻嘻,你和她的交情不淺嘛。」

  呃,這算某種試探嗎?秦林摸了摸鼻子,想起和鄭楨的最後一次會面,就很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當即正色道:「別胡說,她未發跡的時候,我幫了她幾個小忙而已,之後就談不上什麼交情了,你看為夫像那種市恩賣好的小人嗎?」

  像,太像了!徐辛夷和侍劍都不約而同的點頭。

  你們、你們啊……秦林呼哧呼哧吹了兩口氣,無論如何,這次都不想找鄭楨幫忙,那女人太奸,又恰好記恨著王宮人肚裡的龍種,如果把她拉進來,萬曆、王皇后、李太后、馮保圍繞未出生的小皇子攪和成一團,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複雜、更加難以掌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麼辦嘛?」徐辛夷嘟嘟囔囔的抱怨。

  侍劍也抓了抓頭:「想推遲婚期,嗯,皇家的規矩婢子不曉得,但是民間的話,如果尊長生了重病……」

  「我還知道死了父母要守孝三年呢!」徐辛夷翻了翻白眼,覺得侍劍說得純屬廢話。朱堯媖的父親是隆慶老皇帝,十年前就已龍馭賓天,她母親是李太后,難不成為了推遲婚期,去向李太后下毒,叫她生場重病?

  哪知就在此時,秦林的眼睛突然就變得亮閃閃的,嘴角浮出了那種熟悉的壞笑。

  ……

  當夜,沒人注意的時候,武清伯府來了位不速之客,看樣子像是個身段婀娜的女子,蒙著臉,聲稱有機密書信要交給老伯爺或者李高李指揮。

  聽這口氣,武清伯府的奴僕們不敢怠慢,當下從她手中接過了書信,還沒來得及問她是從哪家府邸出來的,女子轉身就走,很快就沒了影兒。

  遠處陰影之中,侍劍取下面紗:「長官、大小姐,信送過去了,能行嗎?」

  「哈哈,十拿九穩!」秦林滿臉壞笑。

  徐辛夷忍不住把他拍了一巴掌:「你這傢伙,就知道捉弄武清伯老爺子。」

  是啊,誰叫他兩爺子貪財貪小便宜呢?秦林在清明上河圖失竊案中,就拿武清伯當槍使,可這次故技重施,他料定武清伯仍會重蹈覆轍。

  ……

  那可不是,武清伯府的僕人們很快把信送到了大管事手上,大管事一看那信背後的紋樣,就趕緊交給了武清伯李偉,而老爺子接到信之後,也立刻招來了兒子李高商量。

  「秦姑爺的信,哈哈,咱父子又要發財啦!」李偉的小圓臉寫滿了興奮,白鬍子一抖一抖的,眼睛亮得活像燈泡。

  清明上河圖事件之後,秦林和李偉、李高父子逐漸諳熟,曉得這父子倆是市井生意人的脾氣,現在更是借李太后的勢力做了皇商。秦林就幫帶著他們做點生意,讓漕幫給低價運貨啊,請五峰海商按成本價供應海外珍奇什麼的,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李偉大錢沒賺著,弄點小錢也樂呵,便將秦林視為平生第一個知己,還屢次請他想想主意,說有什麼大生意,不妨大夥兒一起做。

  果不其然,這次秦林奉旨巡視閩浙海貿,大生意就送到武清伯府上來啦!

  李高將信看了看,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真能成,咱們家絕對能賺得盤滿缽滿,可張相公能答應嗎?」

  「這……不試試怎麼知道?」李偉探了探手,又笑起來:「就算不成,借這個由頭,也能弄點別的好處嘛。」

  父親大人英明啊!李高也笑得合不攏嘴。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7
七二二章 妙計延婚期

  「豈有此理!」文淵閣密閣禁地,中極殿大學士、太師、左柱國張居正將桌子重重一拍,丹鳳眼中精芒閃現:「誰鼓動武清伯上的本章,誰告訴他要新開商埠? 」

  難怪張太師生氣,秦林走之前,剛商議了閩浙沿海除已開的杭城、月港兩處之外,又新開三處商港,作為全面放開海禁的最後一步,這是比較機密的消息,只有內閣大學士和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等人知道。

  現在,武清伯李偉的本章卻是要求以皇商身分,在新開的寧波港享有海貿專營權!

  消息走漏是其一,李偉的要求更和張居正的施政策略背道而馳,本就是準備全面開放海禁以鼓勵民間商業、增加關稅收入,偏偏李偉還要獨占一座海港的專營權,張居正看到這本章,真是被氣樂了。

  還好老太師不知道,這就是他那新科女婿秦長官攛掇出來的……

  次輔張四維神色微動,聲色俱厲的附和道:「如今這些皇親國戚,越發不知道收斂,武清伯累年所得賞賜已經極多,還在索求無厭,真是欲壑難填!學生贊成張老先生的意見,這次一定狠狠給他頂回去,否則將來你求寧波,我求月港,開海之利盡入巨室之手,朝廷公用依然匱乏。」

  張居正捋著鬍鬚微微頷首,對張四維的建議深以為然,只不過他是一切從公心出發,根本沒有察覺到副手眼底閃過的一絲奸詐。

  李太后雖然盡力約束娘家人,叫他們不敢胡作非為,但終究是李偉的女兒、李高的妹妹,如果張居正的駁斥過於嚴厲、不留情面,李偉會怎麼想,李太后又會怎麼想?

  這分明是給李太后、張居正、馮保的鐵三角打*楔子啊!(註:「歇子」,此指撐大縫隙的等腰三角錐型工具,亦可作填塞、支撐之用,比如門擋)

  三輔申時行卻是個老好人,也沒想那麼多,聽到張居正、張四維要嚴詞駁回,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微微彎腰,笑道:「太岳老先生,鳳磐老先生,學生以為凡事總講個以和為貴,武清伯市井出身,素來貪財愛貨,這又不是頭一次了。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太后既對親族約束甚好,咱們似乎大可不必……」

  張居正想了想,笑起來:「汝默賢弟,你真是個好好先生!罷了,既是如此,便由賢弟你來票擬吧。」

  申時行接過本章,字斟句酌的想著票擬詞句,他這人別的本事沒有,論詞氣委婉那是滿朝第一。

  張四維甚為失望,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否則被張居正察覺了他的用心,那就萬劫不復了……

  申時行的票擬口氣放得很緩,意思卻很明白。

  本就要放開海禁、鼓勵商業出口,來徵收關稅以供朝廷所用的,今天武清伯乞一港,如果答應了,明天定國公、成國公乃至荊王、楚王也來乞請,到時候答不答應呢?陛下您的內帑銀子,有不少來自海貿呀!

  萬曆親政不久,內廷政務還多數掌握在司禮監掌印馮保手中,馮督公看了這本章和票擬,大概也就猜到怎麼回事兒,吊梢眉微微揚起,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吩咐左右送去請陛下聖裁。

  李偉貪財愛占便宜,這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馮保就算長了八個心眼,也只說李偉又要撈點好處,萬萬想不到這道本章背後還有秦林的影子啊!

  ……

  萬曆接到本章時,正在和鄭楨鄭淑嬪在後花園垂釣玩樂。

  「呀,上鉤了,上鉤了!」鄭楨天真的拍著巴掌,紅紅的嘴脣微微翹起。

  身邊的萬曆早已色授魂與,撫著她的玉背,低聲調笑:「愛妃,你才是朕此生所獲的美人魚哩。」

  鄭楨微微偏著頭,倚著萬曆肩膀嬌羞無限,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誰釣誰?哼哼……

  「皇爺,馮大伴有本章請聖裁。」小太監用金絲木盤托著本章呈上。

  萬曆不耐煩的翻了翻本章,就皺起了眉頭,他一點不傻,甚至精明過頭了,看到這摺子的反應可想而知──銀子與其送給親戚,不如自己用更爽快呀!

  外公真是越老越糊塗了,要錢的話,問朕、問太后娘娘要不就得了,你乞請寧波港,無異於給皇親國戚開了道大口子,將來一個個都來乞請,朕怎麼應付得來?

  「什麼本章,叫我的皇爺這麼為難?」鄭楨吃吃嬌笑,纖纖玉指拈著本章看了看,頓時眼睛瞇了起來。

  李太后護著懷孕的王宮人,叫鄭楨氣得幾乎發狂,連帶著把李偉父子也恨上了,鬥不贏李太后,難道還不能給李偉父子使點壞?

  眼珠一轉,鄭楨就攀著萬曆肩頭,柔聲道:「皇爺,照說李老伯爺是太后的父親,應該多照顧照顧,可陛下直接賞他金銀財寶就行了嘛。寧波港離京師這麼遠,老伯爺和舅舅都是閒不住的,辦皇商也總是親力親為,這千里迢迢的,萬一路上有個閃失,豈不追悔莫及?」

  「對、對,還是愛妃想得周全!」萬曆正琢磨怎麼回絕呢,鄭楨就替他想到藉口了,真是貼心啊。

  比起乞請一座大港口的專營權,平日賞賜的那點金銀珠寶,簡直就是毛毛雨啦~~

  萬曆很高興的批紅,完全同意了內閣票擬的意思,並且說明自己不予批准,乃是顧慮武清伯年紀老邁,不希望他一大把年紀還操心商賈之事。

  嗨,這不屁話嗎,李偉就是做些錙銖必較的事情才快活,讓他不做生意、不賺錢,那簡直比打他還難受呢。

  ……

  很快,消息就傳到了秦林的耳中。

  侍劍推開門送進書札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趴在床上的徐大小姐渾身香汗淋漓,房間裡充滿了旖旎的氣味,便臉色發紅,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間。

  秦林、徐辛夷這兩天哪兒也不用去,整天待在客棧的上房裡頭胡天胡地,周易參同契神功果然了得,次次把豐腴健康的長腿美女殺得丟盔棄甲,連聲告饒才罷休。

  書札是張小陽送來的,他叔叔是司禮監秉筆,所有奏章都從司禮監過,消息格外靈通。

  秦林拆開看了看,正如自己所料,李偉上了乞請本章,張居正把持的內閣就毫無意外的批駁了,萬曆和馮保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

  他哈哈大笑著,往徐辛夷挺翹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準備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又、又要啊?」趴著大睡的徐辛夷,迷迷糊糊的嘟噥著,費力的撐起大長腿,翹起了誘人的臀瓣,小蠻腰塌下去,上次歡好的汗水還沒乾透,又是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秦林喉嚨口像是火燒起來了,哪裡還管得了別的?將書札隨意一扔,雙手箍住油光水滑的小蠻腰,從後面來了一記狠狠的衝刺……

  ……

  武清伯府氣氛就完全不同了,老伯爺李偉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闔府上下人等都知道,老伯爺的生意沒做成,那是比殺了他都還難受。

  李高也好不到哪兒去,苦著臉對父親道:「張太師不容情就罷了,陛下,陛下竟然也不賣這面子,真是過分,說到底他還是您的外孫哪!」

  「這、這,這位陛下。」李偉忍了又忍,總算顧忌皇家制度,沒敢把小兔崽子四個字罵出來,但也憋得臉發青了:「竟然說怕我操心生意,豈有此理!且不說可以派你去,就算我這把老骨頭也還硬朗得很,往南方走一趟,有什麼關係?」

  李高訕訕的道:「爹,看來這次,您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否則誰都不把您這國丈放在眼裡了。」

  李偉、李高父子倆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看來,得出無敵必殺絕招了!

  武清伯咬了咬牙,吹鬍子瞪眼睛,突然閃身往後一跳,托的一聲倒在床上,然後扯床單蒙住腦袋,甕聲甕氣的道:「告訴你妹妹,就說她爹病了,病得很重,要不要來看最後一眼,就隨她便吧。」

  裝病,這就是咱們武清伯老大人屢試不爽的絕招呀!

  李高立刻興高采烈的出門,去向妹妹李太后報告老爹重病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李太后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聽馮保說了這件事的大概,自然知道老父親又在玩裝病的把戲了,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但身為太后,一國之母,能不盡孝道嗎?更何況就算李偉沒病,用到裝病的法子,也肯定是心裡面不舒服,做女兒的能不去開解開解嗎?只不過這趟出宮,朱堯媖也要求跟著一塊兒去,外孫女看看生病的外公,人之常情嘛。

  ……

  李太后看到父親直挺挺倒在床上,用被單蒙住臉裝死的樣子,心頭就是哭笑不得,只好柔聲勸慰。

  李偉中氣十足的喊道:「爹病了,真的病了,只怕活不了幾天,太后娘娘萬金之軀,別來看我這將死之人。」

  「外公真的病得很重呀!」朱堯媖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看見外公這個樣子,眼睛裡淚水直打轉。

  李高想笑又不敢笑:「長公主,武清伯這次委實病得很重,只怕、只怕……唉!」

  朱堯媖珠淚成串落下,跪下抽噎道:「外公病得這麼嚴重,做外孫女的還能歡歡喜喜出嫁嗎,那不是禽獸不如了嗎?母后,請把婚期推遲吧!」

  啊?李太后、李偉、李高全都傻了眼,因為太后​​娘娘探視生病的武清伯,潞王、成國公、定國公等等皇親國戚都有女眷過來探視,就站在屋裡屋外呢,難道能當著這麼多人告訴朱堯媖,她外公其實是在裝病?為了乞請港口沒得逞裝病?

  大夥兒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自己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外面各家貴戚女眷嘈嘈切切的議論聲已經響了起來:「長公主孝心尤嘉,不愧為天家貴女……」

  「就是,純孝之心,尤為可佩……」

  李太后無可奈何,看了看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的女兒,嘆口氣:「既如此,就把婚期延後吧,看什麼時候你外公能病癒。」

  最後這句,已經帶著點抱怨了,叫裝病的李偉和李高都有點不自在,兩爺子都哭笑不得,怎麼攤上這麼位聽風就是雨、說啥就信啥的長公主唷。

  殊不知,肩膀一抽一抽似乎不停抽噎的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其實是在偷偷直樂,心說秦姐夫的法子,還真是絕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7
七二三章 士可殺不可辱

  永寧長公主至誠純孝,因外公武清伯李偉病重,不顧欽天監算定的吉日臨近,毅然推遲了婚期。這一仁孝之舉立刻轟傳京師,街談巷議都讚一聲好個孝心可嘉的長公主,士林清流更是揮動如椽大筆,盛讚我皇明以仁德撫育天下,永寧長公主堪為天家貴女之表率。

  京師的張公魚、黃嘉善、蕭良有,南京的王世貞和眾弟子,都先後為這件事寫了佳作傳世,就連顧憲成顧大才子也駢四儷六的寫了一篇,什麼「本朝婦德遠邁漢唐,是以無館陶之橫,無太平之驕……公主懿德佈於閨閣,今之貴室驕女而不守婦道者,聞之寧無愧乎?」。

  得,話裡話外透著股酸勁兒,所謂不守婦道的貴室驕女,當然是暗指徐大小姐囉!話說徐辛夷把顧憲成揍得滿臉花,他這股怨念還能小得了?

  可憐,顧憲成也就敢筆頭子上扯點淡,連徐大小姐的名字都不敢點出來,更可憐的是,他還不知道長公主推遲婚期的幕後黑手,其實就是他做夢裡又怕又恨的秦林和徐辛夷。

  ……

  這天文人雅士們又在醉仙樓雅聚,談論得最多的就是梁邦端梁公子和永寧長公主的婚事,對這位剛選上駙馬的朋友,眾人言談中不無羨慕。

  顧憲成板著臉,正顏厲色的道:「吾不羨梁賢弟攀龍附鳳娶得公主,吾羨他娶得大義純孝之妻!」

  好個顧解元,說得果然妙極,有進士出身當然不羨慕做那空殼駙馬囉,人家羨慕的是品德,哈哈,登時把你們這些俗人壓了一頭吧?

  眾位朋友對顧憲成的仰慕之情,頓時如滔滔長江、綿綿不絕,又好像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只可惜品德不能當飯吃,到了會帳的時候,眾位文人雅士摳摸著乾癟癟的錢包,對梁邦端的懷念就越發熱烈。

  「對了,有幾天沒看見梁賢弟了。」劉廷蘭一邊摸出兩錢碎銀子,一邊自言自語。

  孟化鯉把十三個大錢整整齊齊的排出來,聞言就連連點頭:「就是,梁賢弟自從選上駙馬,就沒露過面,想是在家裡準備大婚?」

  孫稚繩冷面熱心,起鬨道:「如今他婚期延後,正是百無聊賴之時,咱們乾脆去賀他一賀!」

  眾人齊聲道好,說是去賀梁邦端,每人無非是寫兩個*斗方、提幾句詩詞,不花什麼本錢,梁家卻必定會留飯,走的時候說不定還會送幾兩謝步銀子呢。(註:方形字貼)

  說走就走,一行人出了崇文門,笑嘻嘻的來到崇北坊梁府。

  梁家極為富有,房舍占地極為寬廣,粉牆青瓦、庭院深深,院牆內盡是鱗次皆比的房舍,就是燈市口紗帽胡同張居正的太師府,氣象森嚴或有過之,富麗堂皇卻不如它了。

  門口的奴僕老遠看見這群人過來,兩個進去通傳,剩下的迎出來,滿臉堆笑的和公子爺的朋友們打招呼:「各位老爺、公子請稍待,已經去通知我家公子了……」

  顧憲成這夥人是梁府常來常往的,眾人聞言就笑道:「要什麼通傳?咱們直接進去吧!」

  哎哎哎,奴僕們面面相覷,終究不敢攔這夥文曲星。

  顧憲成等人進去,熟門熟路的就朝梁邦端住處走,忽然老遠聽得裡面幾聲咳嗽,聲音破擦擦的,孫稚繩心直口快,不禁奇道:「梁兄的咳嗽還沒好?婚期將近,慶典上咳起來未免不好看,依我說,就該去請南京李老神醫來瞧瞧,他梁家又不差這兩個錢。」

  孟化鯉把孫稚繩衣襟拉了拉,搖頭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低聲道:「梁賢弟的咳嗽病,這幾年也不知請了多少醫生,吃了多少斤人參,到現在好像還更嚴重了。他這個樣子,怎麼選上的駙馬,恐怕裡頭也很有些說道吧,咱再當面提及,恐怕叫他尷尬。」

  孫稚繩恍然大悟,繼而濃眉皺起,似乎很不高興,看了看眾人不以為然的樣子,終於欲言又止。

  聽得眾人吵吵嚷嚷,梁邦端終於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只見他臉色紅潤,神采煥發,看上去倒不像有病的樣子,笑瞇瞇的朝眾人拱手:「今天什麼風,把眾位大賢吹到了陋宅?真是蓬蓽生輝了。」

  「好你個梁賢弟,做了駙馬,就躲在家裡等吉期?」孟化鯉笑著和他打趣。

  劉廷蘭也故作驚訝:「只聽說娶了公主便不能納妾、不能流連青樓楚館,可從沒說過連朋友會面也不准啊!」

  眾人哄堂大笑,魏允中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忍不住拍了拍梁邦端的肩膀。這兩巴掌就了不得,梁邦端身子狠狠的晃了兩下,幾乎要摔倒在地,勉力支撐才沒有摔倒,然而臉色已是煞白。

  眾人都覺詫異,劉廷蘭把魏允中扯了一下:「你這麼用勁兒幹啥?誰不知道你老魏是練家子啊?」

  「我、我……」魏允中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手掌。

  「梁老弟剛午覺起來吧,連站都站不穩了。」顧憲成搖搖頭,嘆口氣:「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好羨慕梁賢弟高眠不起啊。」

  梁邦端舒了口氣:「就是、就是,小弟剛剛睡醒,腳步尚有些踉蹌。」

  眾人嘻嘻哈哈的逗趣,恭喜梁邦端做了駙馬,又誇永寧長公主不但傳說她容貌極美,又極守婦德,事親純誠至孝,實在是位稱心如意的妻子。

  梁邦端神色訕訕,敷衍著眾位朋友,看樣子卻有些魂不守舍。

  孟化鯉最為乖覺,打趣道:「莫不是因為婚期推遲,梁賢弟心有不甘?哈哈,我老家洛陽出豆腐,常聽人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梁賢弟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梁邦端臉色稍微一變,禁不住咳嗽兩聲,還沒來得及回答,兩名小廝就快跑過來:「少爺、少爺,老爺有急事找你,請過去一趟。」

  這……梁邦端猶豫著看了看朋友們,眾人曉得梁家有事,這是不會留飯了,心中未免有點失望,但人家長輩有招,自然不能攔住呀!於是嘴上都說不必管我們,你自己去就是。

  梁邦端匆匆辭別,往內宅去了。

  好在眾位文人雅士也沒徹底失望,在離開梁家的時候,大管事恭恭敬敬捧出紅紙包好的小包,說今天府中有事,不能留酒飯,實在過意不去,請諸位老爺、公子收下這點代酒銀。

  這是官場士林迎來送往的通例,眾人當然毫不客氣的收下,唯獨那孫稚繩稍微猶豫一下,是孟化鯉拿起來,塞進了他手裡。

  人人都有了銀子,就更不好去吃酒了,尤其是幾個主事、都老爺做窮京官的,熬得家裡叮噹響,趕緊攥著銀子回去贖當。

  ……

  孟化鯉看看孫稚繩神色不好,便將他一拉:「孫老弟,今晚愚兄請你,勿嫌小菜飯簡慢。」

  孫稚繩無可無不可的,兩人就去東昇飯莊,那裡的便碟白切肉又多又便宜,正適合孟化鯉這種窮京官和孫稚繩這種以秀才身分遊歷京師的人。

  可注定這兩位老兄吃不成白切肉,剛走到一條胡同裡面,忽然前面一人緩緩走來,臉上竟蒙著黑布,只露出兩隻眼睛!

  情知不妙,兩人便往後退,那知後面也有位蒙面人邁著長腿一步步走來,身形輕捷有力,宛如兜圈子逼近羚羊的獵豹!

  孟化鯉壓住心虛,把眼睛一瞪:「老爺我是戶部主事孟化鯉,哪兒來的小毛賊……」

  「戶部主事很了不起啊,連尚書、侍郎的命,老子也取過哩!」前面那人笑嘻嘻的說著,聲音頗為含混。

  吹牛吧!孟化鯉自然不信,他卻不知道對面來的這位正是秦林秦少保,那句話半點虛假都沒有。秦林親手宰掉的王本固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雖是閒差,官階卻正好和六部尚書平級,查辦之後斬首的薊遼總督楊兆,也有兵部侍郎官銜。

  孫稚繩練過點兒武功,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拉開門戶喊一聲打,還沒真打起來,他就只能住手了。因為後面那位輕捷如豹的蒙面人,手中握著一柄雪亮的寶劍,正把胡同牆上的青磚一塊塊切下來玩,輕鬆愜意就跟切豆腐似的。

  孫稚繩不會認為自己的拳頭能比青磚更硬。

  秦林的這把劍真是鋒利啊!徐辛夷壞壞的笑著,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又朝秦林擠擠眼睛,咱們這次一位柱國、太子少保,一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做起了雌雄大盜。

  秦林變了嗓音,怪腔怪調的道:「看見沒,你們腦袋沒青磚硬吧?待會兒我問什麼,你們答什麼,否則把你們切成十塊八塊的扔去餵狗!」

  「士可殺、不可辱!」孟化鯉挺了挺胸脯。

  咦,還是硬骨頭呢!徐辛夷詫異起來,舉著寶劍往孟化鯉臉上晃了晃,作勢要去割他耳朵。

  剛才還威武不能屈的孟化鯉孟主事,忽然咚的一下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好漢饒命,下官十年寒窗剛剛考上進士,做了窮京官還沒有什麼進項,可憐下官家有八十老母、三歲兒子……」

  靠!秦林和徐辛夷無語,還以為這廝真的硬骨頭呢,原來他嘴巴雖硬,骨頭卻是軟的。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8
七二四章 命不久矣

  孟化鯉輕易服軟,徐辛夷大為得意,見那孫稚繩還直挺挺的站著,便又挺著寶劍晃了晃:「喂,你這黑臉黑嘴的秀才,主事孟老爺已經投降了,你服不服氣?」

  秦林聞言絕倒,多次看到這人和顧憲成、梁邦端在一塊兒,應該是京師小有文名的人物。他穿斕衫、戴方巾,自然是個秀才身分,此人也確實生得面如鍋底,兩道鐵眉,難怪徐辛夷毫不客氣的稱他黑臉黑嘴。

  孫稚繩卻不像孟化鯉那麼膿包軟蛋,見寶劍當胸逼來,也沒側身躲閃,只是兩道鐵眉微微一皺,眼觀鼻、鼻觀心沉聲道:「京師首善之地,兩位竟敢攔路行凶,就不怕王法嗎?就算兩位自恃武藝高強,須知我大明廠衛之中亦有無數高手,一旦聞風而至,兩位就插翅難逃了。」

  他提別的倒也罷了,提到廠衛高手,徐辛夷和秦林就把肚子笑痛,孫秀才恐怕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就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號稱下馬力能格象救駕、上馬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俞龍戚虎、劉大刀、東李西麻皆不如的廠衛第一「高手」,秦林秦少保!

  秦林乾咳兩聲:「咳咳,老兄,俗話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既然敢在京師犯事兒,當然不怕廠衛鷹犬。莫說別人,就是那格象救駕、單騎出塞,神勇無敵、威震四海的廠衛第一勇士秦少保親自前來,咱也不會懼他三分!」

  天哪,有不要臉的,可誰像秦林這麼不要臉?徐辛夷強忍住狂笑一場的衝動,憋得肚子都痛了。

  孟化鯉半蹲在地上,拉了拉孫稚繩褲腿,小聲道:「服軟,服個軟吧,咱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孫稚繩無可奈何,想了想就坦然道:「兩位手持利器,孫某手無寸鐵,如今既已被擒,終需留此有用之身,以期報效國家、顯親揚名。兩位有何吩咐儘管說來,只要不違天理王法,孫某照辦便是了,若要孫某行那不忠不義之事,則在下寧願引頸就戮。」

  呵,這人倒有點意思,徐辛夷笑嘻嘻把他打量打量,撇撇嘴:「說的好聽,最後還不是舉手投降。」

  秦林卻略覺詫異,這孫秀才先直陳要留有用之身,不會傻乎乎的硬拼,懂得審時度勢;接著申明不可違背天理王法,倒也有禮有節;直到現在,除了最開始寶劍逼來時皺了皺眉頭,身處下風而神態始終從容不迫,比起一張嘴硬、兩個膝蓋軟的孟化鯉,那就勝過太多了。

  「孫稚繩,這是你姓名?」秦林略想想,就回憶起曾聽顧憲成那夥人叫過這孫秀才名字。

  「是在下的字。」黑臉鐵眉的秀才,朝著兩個強人很有禮貌的拱拱手:「在下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人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孫,名承宗,草字稚繩。」

  徐辛夷拿著劍脊拍了拍他肩​​膀,不屑的道:「什麼稚繩、老繩的,你就叫草繩豈不好些,還能拿來捆捆柴禾……」

  忽然徐大小姐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秦林一雙眼睛瞪得像兩塊芝麻小燒餅,直挺挺的盯著孫稚繩,像是看到了南洋進貢的珍奇怪獸。

  「孫、孫承宗,你就是孫承宗?」秦林啞然失笑。

  這位老兄的名氣,再過幾十年那可大得很哪,天啟、崇禎兩朝倚為朝廷柱石。只不過秦林腦子裡也沒裝下整部《明史》,當然不知道孫承宗字稚繩,雖然之前見過兩面,也沒往這方面想啊。

  孫承宗今年剛滿二十歲,他十六歲上中了秀才,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神童了,保定府離京師很近,他就像過去很多人那樣,以秀才身分遊歷京師,在達官貴人府邸做西席夫子,並和士林中人互相往來,漸漸也有了點文名,但和後世的名滿天下相比,那就簡直不值一提了。

  見蒙面人聽到自己名字之後似乎很​​驚訝,孫承宗只覺莫名其妙,他雖然小有名氣,但和孟化鯉這位三元會骨幹、新科進士相比,那還差得遠呢,為嘛這蒙面人如此失態?

  秦林卻奸笑著打量孫承宗一番,徐辛夷看見他那樣兒,就知道這傢伙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心中暗自納罕:秦林怎麼曉得孫秀才名字,莫非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姐妹?

  「咳咳,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既不用你們作奸犯科,也不搶你們錢財,就是問問你們和梁邦端交往的所見所聞。」秦林把無意中發現孫承宗這節放下,先問梁邦端的事情。

  本來也是嘛,難道秦林能扯下蒙面黑布,說我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太子少保,現在虎軀一震,你孫承宗趕緊納頭便拜?靠,不帶這麼玩的呀!既然知道這位未來的大人物了,哈哈,還能逃出咱秦長官的手心嗎?

  孟化鯉聽到這裡,就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原來不是劫道綁票的,嚇死本官了……」

  孫承宗卻早有所料,一個窮秀才、一個窮京官,有什麼好劫的?至於利用他倆作奸犯科,那就更渺茫了,部裡的主事和西席老夫子,又能有什麼大權去替人幹壞事兒?

  「原來兩位是要打劫梁公子,」孫承宗「自作聰明」的做出了判斷,苦笑著搖了搖頭:「沒奈何,現在為了保命,咱只好有一說一,梁公子家財巨萬,只是身體向來*孱弱… …」(註:「蟬」,虛弱)

  孫承宗把梁邦端平日裡怎麼咳嗽,一咳起來就面色潮紅,近來越發病勢沉重,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哼,也是個經不起嚇的膽小鬼。」徐辛夷登時把孫承宗看低了三分。

  怎麼老說梁邦端有病的事兒?孟化鯉迷惑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繼而「恍然大悟」:定是孫老弟迫於利劍威脅,不能不說出些東西,卻又念著朋友之情,拿些無關痛癢的話來敷衍綁匪。

  秦林卻眉頭一挑,頗為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孫承宗,又問道:「他咳嗽吐的痰,有沒有什麼異狀?」

  「痰裡面帶著血絲。」孫承宗老老實實的回答。

  「他午飯後那段時間,有什麼異常嗎?」

  「會身體發熱,臉色也變得紅潤。」

  「有沒有見過他午睡之後的樣子?」

  「那是兩個月前了,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剛午睡醒來,汗水打濕了貼身衣服,兩名僕人正替他換。」

  喂喂,這是搞什麼啊?孟化鯉被秦林和孫承宗的一問一答搞糊塗了,這哪兒是綁匪探路啊,分明就是醫生要替梁邦端治病嘛!

  秦林可不管這些,又問了剛才見到梁邦端的情形,孫承宗照樣據實作答,秦林的眼睛也就越來越亮。

  終於,秦林揮了揮手:「好了,孫秀才、孟主事,老爺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東西,你們倆最好也嘴巴閉緊點,要是走漏了咱們想劫梁府的風聲,叫梁府有了準備,小心你們的狗頭!」

  孟化鯉忙不迭的點頭,死道友不死貧道,梁邦端雖然是朋友,但也不值得冒著生命危險去維護呀。

  徐辛夷持著寶劍一揮:「怎麼著,還不走,等著咱們請客?」

  孟化鯉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抱著頭狂奔而去。

  孫承宗也邁開腿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低聲問道:「兩位不像綁匪,問的也不是綁匪的話,莫非是從宮裡來的?」

  秦林和徐辛夷一怔,大小姐就拿著寶劍舞了兩下:「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頭,快滾!」

  孫承宗笑笑,還朝這兩位拱了拱手,無論來人是東廠、錦衣衛、還是直接來自宮中,能把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都讓他感覺舒服多了,走出胡同口的時候,做了一個深呼吸。

  孫承宗不滿梁家賄選駙馬、欺君騙婚的行徑,但畢竟是朋友一場,猶豫著又覺得不好徑直去告發,這下有人找上門來問,反叫他下定決​​心,紓解了胸中塊壘。

  小跑著來到梁府牆下,孫承宗將紅紙包著的代酒銀子從牆頭擲了進去,這才大步流星的離開……

  ……

  胡同中徐辛夷還劍入鞘,雙手叉著小蠻腰:「秦林你眼光不錯,這個黑臉秀才,還真有點兒意思。」

  秦林也看出來了,孫承宗明明是有意配合,現在他還只是個秀才,自己又做著蒙面大盜,當然不便相見,將來再慢慢理會吧,只要孫承宗在京師,孫猴子還能逃出秦林這尊如來佛的手掌心?

  「閒話休講,現在看來,永寧的婚事上還真是被騙了。」秦林扯著徐辛夷,在四通八達的胡同裡七拐八彎,順手扯掉了蒙面的黑布。

  兩人都有化裝,秦林是個三綹黑鬚的白臉書生,徐辛夷是個粗手大腳的書僮,徐大小姐很不滿意這種搭配,要求下次自己扮書生、秦林扮書僮。

  徐辛夷聽到永寧婚事被騙,杏核眼就亮閃閃的:「怎麼,梁邦端真的病得很嚴重?他看起來也就身子弱了點兒,平時咳嗽什麼的……」

  「非常非常嚴重,」秦林頓了頓,又道:「是肺癆,積年的慢性肺癆!而且看樣子,梁邦端活不久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8
七二五章 查找證據

  「肺癆,你真的確定是肺癆?」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圓,臉色都完全變了,蜜色的臉蛋寫滿了憂心忡忡:「他雖然經常咳嗽,但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呀,和走三步就氣喘的肺癆病人,似乎很不相同吧?」

  秦林嘆口氣:「那是因為他家財巨萬,請得起最好的醫生,吃得起最好的藥……只可惜再多的錢,也擋不住死亡降臨!」

  肺癆也就是肺結核的別稱,由結核分枝桿菌感染引起的肺部疾病,這種疾病在古代是公認的不治之症,也難怪徐辛夷聞之色變了。

  中醫雖然博大精深,畢竟不是包治百病的,沒有*異煙肼、*利福平等現代化學藥劑,即使是大明神醫李時珍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用夏枯草、積雪草和筋骨草等中藥做輔助治療,肺癆病人挺不挺得過去,還得看自身體質如何。 (註1:陸「井」Isoniazid;註2:Rifampicin,肺結核抗生素)

  這就叫醫生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得了肺癆這種不治之症,除了聽天由命之外還真沒有別的好辦法。

  長期咳嗽、痰中帶血、午後低燒、睡覺盜汗、胸悶胸痛等臨床症狀,都是肺結核的典型症狀,秦林雖然沒搞過臨床,但做出這點判斷還是小菜一碟,幾乎可以肯定梁邦端所患的是肺結核。

  為什麼梁邦端平時也就咳嗽咳嗽,臉色並無大礙,行動也和常人差不多,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咳喘而已?想想就知道,他家富甲京師,有的是金子銀子,延請名醫悉心調理,花重金購得靈藥,自然能補充氣血,顯得無甚大礙。

  徐辛夷倒也不笨,聽了秦林的分析立刻舉一反三:「這麼說,是他故意要掩飾自己患病的情況了,肺癆是會傳給別人的,顧憲成那夥人曉得他是癆病,一定會遠遠躲開,哪裡還肯和他酸溜溜的談詩論文、替他抬轎子捧臭腳?啊呀,顧憲成、孟化鯉這夥人,都倒八輩兒血霉啦,多半也被傳上肺癆了吧!」

  秦林搖搖頭,當然不是徐大小姐這麼說的,肺結核雖然是傳染病,但患者當中也只有開放性結核會傳染,非開放性的不會傳染。梁邦端都病這麼久了,目前很有可能屬於非開放性肺結核,不大會傳染。

  另外,身體健康的青年具備較強的免疫力,往往接觸開放性結核病人也不會感染,即使感染也不發病;而那種性格陰鬱、身體虛弱的人,就容易被感染、發病。

  不過對於肺癆患者身邊長期密切接觸的人來說,仍然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開放性和非開放性之間會發生轉化,人的身體狀態也不是永遠都能保持良好,如果啥時候遇到肺癆患者在開放性階段,身邊這人又有個頭疼腦熱免疫力下降……

  「梁邦端還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惡毒到了極點!」徐辛夷聽得這些,就氣得破口大罵。

  梁邦端騙婚,一來以無恥手段騙得公主,他自己命不長久,還要拖累永寧一輩子替他守寡,二來夫妻之間免不得親密接觸,梁邦端是絕不肯承認自己有肺癆的,更不可能提醒永寧注意,那麼永寧豈不是很容易被傳染上肺癆這種不治之症?

  說得嚴重點,梁邦端的所作所為,和蓄意謀殺實在沒什麼區別。

  「幸好這王八蛋也活不長了,」秦林冷酷的撇了撇嘴角,對梁邦端這麼個無恥之輩沒有半分同情:「就算有再多的錢,請再好的醫生,他也活不過今年秋天。」

  再好的醫藥也只能暫時續命,梁邦端病這麼些年,以孫承宗口中描述的情況看,已快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秦林推測他剩下的命,也就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五六個月。

  徐辛夷正在幸災樂禍,忽然就悶悶不樂了:「不妙,實在不妙,李偉老爺子裝病也不能裝太久,堯媖表妹的婚期最多還能拖個十天半月的,那時候梁邦端還沒死啊!」

  哪怕朱堯媖今天出嫁,梁邦端明天就死了,可憐的永寧長公主也成了寡婦,得替梁邦端守一輩子寡!李太后和萬曆再怎么生氣,在禮義綱常面前,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姓梁的這門親家,還得對他們客客氣氣的,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想到這裡,徐辛夷又一次緊咬銀牙,把梁邦端恨入骨髓。

  現在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梁家騙婚的陰謀得逞呢?李太后已經選定了駙馬,秦林和徐辛夷又不能公然露面。

  秦林一拳狠狠砸在掌心:「證據,咱們得找到梁邦端明知命不久矣,還來騙婚的證據!」

  「證據嘛……有病就得治,秦林你是說?」徐辛夷杏核眼變得亮晶晶的。

  當然是去找替梁邦端治病的醫生,還有誰能比這位大夫,更了解梁邦端的病情呢?

  ……

  通知馬彬、洪揚善這兩個心腹,由北鎮撫司予以調查,結果卻令秦林大跌眼鏡:短時間內,居然查不到是誰替梁邦端診治的!

  「秦少保放心,屬下即刻發天字密令,叫校尉弟兄們著緊,抓幾個舌頭動了大刑,還怕撬不開他們的嘴?」洪揚善面色陰霾,別看他對秦林畢恭畢敬的,人家好歹也是錦衣衛的一員幹將,殺氣騰騰呵。

  秦林搖搖頭:「這麼幹,恐怕打草驚蛇,再說時間也拖得久了。」

  如今滿城轟傳永寧長公主為外公武清伯病重而推遲婚期,李偉老爺子當然不好意思立刻從病床上蹦起來,但李太后已經有點不樂意了,估計李老爺子也就再躺個兩三天,等宮裡賞賜出來,即刻就會「大病痊癒」。

  也就是說,秦林要搶在永寧下嫁之前搞定一切,等北鎮撫司的排查,恐怕來不及,如果這個過程中打草驚蛇,被梁府查知端倪而節外生枝,那就更加麻煩了。

  洪揚善也是滿腹委屈,咱北鎮撫司都是監視朝廷官員、保衛京畿重地、刺探邊境軍情、緝拿白蓮妖匪,誰會留意富家公子梁邦端請的醫生啊?何況梁家像是早有準備,各方打探都沒什麼消息。

  秦林打發洪揚善離開,徐辛夷就笑嘻嘻的道:「今晚,咱們夜探梁府?」

  「真當劫匪上癮啦?」秦林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下一步怎麼辦?山人自有妙計。

  要找替梁邦端治病的醫生,咱們那槿黛女醫館不是現成嗎,同為杏林中人,從這邊打聽起來就容易得多,而且不會打草驚蛇。

  和南京的情況有些不同,因李建方做了太醫院院使,名義上天下的醫生、藥鋪、惠民藥局都得歸他管,於是槿黛女醫館在京師這邊行醫沒遇到任何阻力,而且極受京師同仁的推戴。

  青黛雖然不在家裡,女醫館的情報工作卻不曾停下──本來這件事也沒告訴青黛,而是由甲乙丙三位女兵負總責的。

  秦林很快從女醫館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京師以治療癆病著稱的名家共有三位,其中有個叫趙和甫的最為可疑,近兩年突然像發了大財,房子也翻修了,花園也擴大了。

  徐辛夷登時來了興趣,只是稍稍有點不放心:「難道不能是他替別人治病,賺了診金?」

  「我的大小姐,想想是些什麼人容易得癆病吧!」秦林笑著捏了捏徐大小姐高挺的鼻尖。

  徐辛夷想想就明白了:「窮、窮人!癆病一般是窮人得的,這樣看來,趙和甫果真可疑。」

  疾病多發群體和衛生條件、營養狀態有很大關係,比如高血壓、脂肪肝就是富人病,與之相反,癆病鬼、癆病鬼,這是典型的窮人病,雖然有梁邦端、林黛玉這樣富貴而得肺癆的,但得這病的窮人才是大多數。

  所以,以治療癆病聞名的大夫,想維持生計容易,想發大財那就比較難了,趙和甫是替什麼人診病,才能蓋房子、擴花園?答案已呼之欲出。

  ……

  崇文門南邊的藥王廟前,一位青布衫、瓦楞帽的中年男子正對著藥王菩薩虔誠叩拜,口中念念有詞:「菩薩保佑弟子一家老小路上平安,將來四時八節香燭頂禮,下半生天天虔誠念經……」

  「趙先生,也來拜菩薩啊?」有個穿短衫扛扁擔的苦哈哈,笑著的和他打招呼:「多虧您治好小人的癆病,您懸壺濟世,才是咱們的活菩薩呢! 」

  這位就是以治療癆病著稱的趙和甫,他並不居功:「談何治好?是你自己身體健壯,所以才扛了過去。」

  說罷,他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匆匆離開了藥王廟,但他並不知道,自己身後有兩個人遠遠的綴著。

  趙和甫拐了兩個彎兒回到家中,敲門進去就順手把院門掩上,院中已經套好了馬車,細軟也收拾停當,一家老小做好了出遠門的準備。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趙和甫畢生行醫積德,活得坦然自若,這才一次於心有愧,就不得不遠走高飛,離開京師這是非場了。

  砰砰砰,門被輕輕的叩響了三下,趙家人都有點吃驚,趙和甫自己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秦林推開門,和徐辛夷一塊笑嘻嘻的走進來:「趙和甫趙先生,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我們、我們去山西省親,兩個月後回來。」趙和甫硬著頭皮答道。

  秦林笑了,鋒利的目光在趙和甫臉上打了個轉兒:「省親,哼哼,恐怕是一去不回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49
七二六章 新的線索

  趙和甫大驚失色,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朝前推拒:「你、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是什麼人?」

  秦林微微一笑,將衣襬稍稍撩開,北鎮撫司的虎頭腰牌就晃花了趙和甫的眼睛,嚇得他臉色煞白,渾身直哆嗦。

  畢竟趙和甫不是白蓮妖匪、江洋大盜,而是個治病救人的醫生,惹到五城兵馬司、六扇門、順天府什麼的,就夠他喝一壺了,輪到兇名昭彰的北鎮撫司出馬,立刻把他嚇得魂靈兒飛在半空。

  趙家妻兒老小見狀就亂作一團,他老婆愣怔片刻之後撲上來,搖著趙和甫手臂,聲音帶著哭腔:「當家的、當家的,你犯了什麼罪過,就惹到北鎮撫司上咱家門?」

  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將枴杖一頓,老淚就掉下來了:「媳婦,你還不明白?這兩年你丈夫出診,大捧銀子拿回來,又蓋房子又擴花園,我做娘的就心頭不安,我勸他也不聽,只管敷衍我老人家。這次突然說要出遠門,更加猜到不對勁啦……那銀子怕是拿著燙手啊!」

  秦林嘆口氣,知子莫如母,趙家老太太年紀一大把,反比兒子看得清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徐辛夷踏前一步,圓溜溜的杏核眼瞪著趙和甫:「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弄不好,欺君之罪是要抄家、株連三族的!」

  趙老太太頓著枴杖,痛心疾首的看著兒子:「孽障、孽障!我趙家三世行醫積德,沒想到竟毀在你的手上!」

  趙和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招、我招,求兩位官爺高抬貴手……」

  秦林和徐辛夷使個眼色,他揪著領子把趙和甫提溜進房間裡面,徐辛夷打開門放侍劍進了院子,讓她持寶劍看守趙家老小,不許他們亂說亂動鬧出動靜。

  趙和甫只是個醫生,哪經過這陣仗?自打北鎮撫司上門,他的心理防線早就崩潰了,被提進房間之後就軟癱在地上,哭喪著臉叫屈:「冤枉、冤枉!秘密替梁公子治病是實情,但罪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喪心病狂,不顧自己就要死了,還會去參加選駙馬啊……」

  好嘛,這算是有史以來秦林抓到的最痛快的罪犯了,完全是不打自招,還沒等發問呢,就自己徹底坦白了。

  ……

  根據趙和甫的供述,早在三年前梁邦端剛患上肺癆的時候,就請他前去診療。他發現梁邦端咳出的痰呈泡沫狀夾雜血絲,形寒自汗,形體消瘦,舌質淡而少津、舌苔光剝,脈數虛大無力,屬於陰陽兩虛型肺癆,便以熟地、黃耆、茯苓、白朮、陳皮配成保真湯調治,果然病情有所好轉。

  梁府大喜,贈他紋銀五百兩,又說梁邦端以文會友,文名日盛,要結交京師儒林名士,而肺癆有傳染之險,人皆避之,所以務求趙和甫保守秘密。

  趙和甫心中天人交戰,最後一時糊塗,覺得肺癆未必都會傳染,且梁邦端接觸的都是氣血旺盛的年輕人,未必就能患上肺癆,便答應了梁府的要求。

  他又應梁府所請,以紫河車、龜板膠、鹿角膠、冬蟲夏草等名貴藥物配伍,培益梁邦端的先天精血,使他保持面色紅潤、身體如常人的狀態,不顯出癆病鬼的黃瘦樣子。

  接下來的三年裡,趙和甫嚴守秘密,定期替梁邦端診療,換取了豐厚的報酬,但始終未能痊癒。今年以來,梁邦端的病情更是越發嚴重,快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趙和甫回天無力,好在梁家早在三年前就知道這是不治之症,也沒怎麼難為他。

  如果事情就這麼過去,那倒也罷了,結果趙和甫做夢也沒想到,梁邦端這個將死之人,竟去參加駙馬遴選,還真的選上了!

  梁邦端的行為,放在百姓家就是騙婚,可人家朱堯媖的同胞哥哥就是當今萬曆皇帝,那罪名就成了欺君罔上!

  趙和甫得知消息,真正好像半空裡炸響了霹靂,驚得他目瞪口呆,偏偏他生性優柔寡斷,想要出首告發洗清罪名吧,又瞻前顧後拿不定主意。

  這時候梁家又派人來找他了,一番威逼利誘,讓他緊緊閉上嘴巴。趙和甫越發心驚膽戰,表面上敷衍過去,暗中準備全家逃走,還沒來得及動身,就被秦林捉個正著。

  「好了、好了!」徐辛夷聽完供述就拍手大笑:「現在有了人證,咱們可以去踢馮保的屁股啦!看他馮督公這次還怎麼抵賴?哼,竟敢給堯媖表妹選個將死的癆病鬼做駙馬,真是豈有此理!」

  「馮保,馮督公?你們、你們殺了小人吧!」趙和甫一臉苦相,簡直快要暈過去了,這都什麼人吶,馮保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這兩位居然要去踢他屁股!

  寧願擔著欺君之罪,也不敢得罪馮督公啊!

  他也不算有意欺騙,最多知情不報吧,就算龍顏大怒,也就自己掉腦袋、全家流放,可要是惹到了馮督公,估計全家人都得下黃泉!

  徐辛夷見他這副膿包樣子就生氣,雙手把腰一叉就待發作,秦林擺擺手:「罷了,單是這麼個人證還嫌單薄,咱們回京還背著擅離職守的罪名,所以一定要做到一擊必中,不能給對方抵賴狡辯的機會。」

  梁家完全可以抵賴,說並不認識趙和甫,而趙和甫也不可能有過硬的證據,來證明曾替梁邦端治療肺癆。梁邦端說自己是近期得了感冒,秦林也不能去割他的肺查驗呀!到那時馮保、劉守有等人站出來倒打一耙,指摘秦林擅離職守,他反而麻煩了。

  秦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事還得著落在趙和甫身上,於是沉聲道:「趙和甫,如果你能提供比較確鑿的證據,本官可以考慮放你一馬!否則抓你全家進北鎮撫司大牢,到時候你就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趙和甫嚇得渾身冒冷汗,抓著頭皮冥思苦想,忽然叫起來:「啊,有了,一年半之前梁邦端身邊有個胖丫鬟,無緣無故的咳嗽,小的診斷她也得了肺癆,替她診治開藥,後來梁家送她回家休養,還請小的寫過幾張方子……這個丫鬟很可能知道些東西。」

  「這個丫鬟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秦林想了想,又追問道:「她既然也患了肺癆,現在還活在人世嗎?」

  提到這些,趙和甫總算稍微恢復了一點自信:「她叫做春桃,我聽人說因她生得白白胖胖,梁府老夫人見她很像有福氣的樣子,所以特地將她撥去服侍得病的梁邦端。春桃身體底子比梁邦端好,又吃了小人開的藥,就算不能痊癒,拖個三五年總是不成問題的。她家,讓我想想……對了,記得聽丫鬟們說過,是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附近。」

  京師北面昌平縣境內小湯山有溫泉,闢為皇家禁苑,供皇室和勛戚顯貴沐浴,徐辛夷到京師之後常率眾女兵出城打獵,也到過那裡。

  事不宜遲,秦林和徐辛夷立刻就要趕往小湯山,臨走前秦林衝著趙和甫笑笑:「你知情不報,也算得上欺君之罪,但念在你被人脅迫,免你一死吧!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可服罪?」

  「服罪、服罪!」趙和甫覺得能不死已是萬幸,又眼巴巴的望著秦林:「不知大人您說的活罪?」

  秦林想了想:「那就罰你下半輩子每逢三六九日,便替京師窮苦百姓免費診療癆病吧,今後做事但憑良心,切不可再鬼迷心竅。」

  趙和甫喜從天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多謝兩位大人網開一面。

  秦林念在趙和甫平時兢兢業業為百姓治病,半生積德行善,是一時糊塗做了傻事,終究是被梁府誘惑、脅迫,而且知情不報也和主動犯下欺君之罪有所區別,便以罰代刑,叫他治病救人立功贖罪。

  趙和甫在生死邊緣走一遭,大徹大悟看淡了名利,從此真正不計報酬替病人診療,懸壺濟世,救治了千百條性命。

  哪曉得世上事情就有那麼怪,趙和甫不求名利,反而名利雙收,逐漸聲譽鵲起,成為了京師醫壇的一桿旗幟。若干年後他在所著《癆病雜論》一書中,屢屢提及秦林當初的寬*宥之德,仍不免唏噓感慨。(註:「又」,恕)

  但在這時候,趙和甫還想不到這麼多,秦林叫他保密,他果真不敢多說,只告訴了家人們自己得到寬恕的消息,頓時趙家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多謝秦林、徐辛夷高抬貴手。

  「對了,如果你想命長點,最近帶著妻兒老小暫時避一避吧。」秦林讓趙和甫一家人先出城兜個圈子,然後洪揚善、馬彬自會接他們去安全的地方。

  梁家都做出欺君罔上的罪行了,難保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做完這些,秦林和徐辛夷乘上塗得臟兮兮的兩匹寶馬,向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進發。

  一路上秦林有點心不在焉,他在想著一個問題:任何犯罪都有動機,梁家不惜觸犯欺君罔上的罪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誠然只要永寧一下嫁,哪怕梁邦端立刻就死了,萬曆和李太后迫於禮義名分,就不能對梁家咋的,甚至要把他們照顧得好好的,但梁家就值得冒這麼大風險?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0
七二七章 尋訪春桃

  崇北坊的梁府,本來房屋就精緻華貴,最近又金漆粉刷、張燈結彩,越發顯得喜氣洋洋。

  大明朝的規矩,凡公主下嫁必建公主府,如果夫家條件有限,就劃撥地盤起造公主府;假如夫家祖宅占地較廣,則扒掉部分舊屋,在原址起造新的府邸。

  而像梁家這麼富有,房屋本來就極其華麗了,主持其事的工部侍郎潘季馴樂得省下錢去治河,只把原來的梁府劃了一半,添設描金彩畫、粉飾裝修一番,就成了簇新的永寧公主府。

  梁府進進出出的驕僕和親朋好友,就把胸膛挺得更高了,從前只是有錢而已,現而今卻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舉做了大明皇帝的親家。駙馬雖然不能應科舉、做實掌兵權,勝在地位夠高啊,屬於超品大員,位居伯爵之上呢。

  更有人尋思,梁家本就是經營南北商貿的商賈巨室,這下攀上皇親,搖身一變成為皇商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南邊開海禁的呼聲越來越大,梁家有了皇商身分,還怕不賺個盆滿缽滿?

  俗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梁家住在鬧市就更方便,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朋故舊幾乎把門檻踏斷,闔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誰能想得到新晉駙馬梁邦端梁公子身染不治之症,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梁府辦過喜事不久就要辦喪事呢?

  早已病入膏肓的梁邦端,正在後面一處不許丫鬟僕人隨便進入的廳堂裡面,紅著臉和父母親發脾氣:「咳咳,你們、你們怎麼搞的?馮督公不就是要錢嗎,給他,給他呀!合著我死了,你們就樂意了?咳咳咳……」

  梁父是個面相油滑的中年商人,他面對兒子的詰問萬般為難:「不是捨不得錢,是馮督公也沒辦法,長公主孝心可嘉,要等武清伯病勢痊癒才肯下嫁,咱也不好去催啊!」

  「那趙和甫呢,為什麼不派人去宰了他,讓他跑掉了?」梁邦端質問著,彷彿在他口中,趙和甫只是隨時可以殺掉的小雞,哪怕這三年裡,多虧了這位趙大夫替他悉心診療,他才能活到現在。

  梁父苦笑:「爹爹也想過,還是收買比較好,畢竟趙和甫治癆病是出了大名的,在咱們家進出雖然做得隱秘,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他在這節骨眼上突然被殺,難保不會有人聯想到咱們頭上。罷了,趙和甫遠走高飛,自然不會亂說咱們的事情。」

  梁邦端還想說什麼,可呼哧呼哧直喘氣,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兒別著急,坐下休息,喝點綠豆百合潤肺湯。」梁母是個富態的女人,她萬般慈愛的看著兒子,嘴裡念念叨叨的:「我兒福大命大,長命百歲……」

  梁邦端氣咻咻的坐下,喝了半碗潤肺湯,胸口火燒火燎的感覺稍微褪去,又催道:「胡先生說了,我這是先天不足的胎裡病,只有娶公主沖喜,得了真龍之氣才能病好!爹、娘,你們要救兒子的命,就得趕快呀!」

  胡先生是一位手面很闊的朋友,不知怎的梁邦端對他是言聽計從;梁父精明過人,也覺得這胡先生說的很有道理,特別是他還提到了南方即將開放的海貿,有意與成為皇商之後的梁家密切合作。

  如果說梁邦端年輕識淺,梁父就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並不太相信所謂龍氣沖喜的說法,但他知道成為皇商,會在即將放開的海貿生意中,占據多麼大的優勢。

  所以,梁家拿出了數額驚人的銀子,賄賂了從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馮保一直到容嬤嬤的相關人員,使梁邦端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新晉駙馬。

  「好、好,爹爹盡快想辦法。」梁父柔聲安慰著兒子,不管他做生意多麼精明,畢竟父子天性,這一刻他看到面色潮紅、明顯病入膏肓的兒子,也流露出憐愛之意。

  可是,憐愛兒子就要用到騙婚的下作手段,乃至犧牲一位無辜者的終身幸福嗎?

  梁邦端怕死怕得要命,想娶一位流著皇家血脈的公主來沖喜,似乎也很可憐,但又有誰問過即將被他作為「藥物」和「爐鼎」來使用的朱堯媖的感受呢?

  想必被梁府算計的朱堯媖,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吧?

  ……

  錯了,長公主這時候像隻快活的小鳥兒,纖纖素手執著一枝簪花小管,在澄心堂玉版紙上一筆一畫的畫著,常常似顰非顰的眉頭舒展開來,水濛濛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櫻桃小口也含著微笑。

  就算下嫁梁邦端的危險依然存在,就算她離心上人咫尺天涯,就算秦林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的千般柔情,但想到秦林就在京師,在替她這麼個可憐的小姑娘千方百計的奔走設法,永寧長公主的芳心就像擱在了蜜罐子裡面,每時每刻都是甜絲絲的。

  或許永遠沒有終成眷屬的機會,但一位花季少女,總是擁有做夢的權利。

  用鎮紙按著畫兒的小宮女惜畫是永寧的心腹,也是她甘冒奇險送出了那封求救信,讓秦林從江南飛奔回京。

  「長公主,您畫得越來越像了呢!」惜畫抿著嘴吃吃的笑。

  「像、像誰?」永寧吃了一驚,從那種美妙的境界回到了現實,順著惜畫的視線往筆下那幅寒江獨釣圖看了看,頓時羞紅了小臉兒。

  畫面上寒江獨釣的漁翁,年紀輕得實在不成話,尤其是本應老成、穩重的神情,卻畫得格外狡猾奸詐,活脫脫的像極了秦林!

  「長公主畫的什麼畫兒啊,讓老身看看?」容嬤嬤似乎和歡樂有仇,端著張塗滿香粉的大餅臉就湊過來了。

  朱堯媖連忙將畫兒合上:「沒什麼,我隨便亂畫的,嬤嬤別理會。」

  「長公主的畫,想必是極好的,就賞老身看看也無妨嘛!」容嬤嬤笑容滿面,卻劈手就去奪畫兒,剛才她在窗外斷斷續續聽到兩句,不免起了疑心。

  永寧哪裡想得到她竟會如此大膽?呆了一呆,容嬤嬤已將畫紙搶在手中,嚇得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惜畫反應快,搶上去將那卷畫紙扯住,她年小力弱,扯不過容嬤嬤,一時氣急乾脆伸手亂撕,將畫兒撕得粉碎,再也看不出畫的是誰。

  「小蹄子,你個小蹄子!」容嬤嬤氣得破口大罵,伸手抓、撓、掐、挖,揪住惜畫身上的肉狠命擰。

  惜畫也精靈,繞著朱堯媖轉圈子躲避,容嬤嬤好幾下都掐在了長公主身上,她倚老賣老也不當回事,嘴裡還直叫:「小蹄子,看我治不治得了你個小蹄子!」

  永寧本是膽子極小的,這會兒也生氣了:「容嬤嬤,你、你究竟是教訓惜畫,還是教訓本公主?」

  容嬤嬤臉色一變,不再掐了,手指著惜畫,歪著嘴冷笑:「你敢教唆帶壞長公主,哼,老身這就去稟告馮公公,等著進東廠吧!」

  「誰怕你?」惜畫硬著頭皮頂上去,不過容嬤嬤剛走,她就跪在了朱堯媖腳下:「長公主救命,婢子進了東廠,那就沒命出來啦……」

  「我、我替你向馮大伴求情吧。」朱堯媖也急得不行,馮保對萬曆都是陽奉陰違,哪裡肯聽她求情?

  別的宮女都是被容嬤嬤又打又拉控制了的,見狀反而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早轉了風,要不然,恐怕現在倒霉的,就是自己吧。

  這種幸災樂禍的嘴臉,叫朱堯媖心頭更加悲涼,看了看跪在腳下的惜畫,只覺生離死別就在眼前,雙眼頓時垂下淚水:秦林,秦林你在哪裡?如果你不快點回來,惜畫就要被他們抓走了……

  ……

  秦林在小湯山,他和徐辛夷從永定門出了京城,一路策馬奔馳,沒太久就到了胖丫鬟春桃的家鄉。

  向田間地頭的老農打聽春桃家在哪兒,老農怔了一怔,遲疑著朝西邊村頭指了指方向:「春桃……你是說老曾家吧?村西頭青磚瓦房就是。」

  「謝謝您,老爺爺!」徐辛夷甜甜的道謝,臉蛋上露出兩隻酒窩。

  等秦林和徐辛夷急馳而去,老農臉上的神情就越發怪異,拄著鋤頭站了半晌。

  春桃家是座青磚瓦房的小院子,在小村裡算是鶴立雞群了,秦林和徐辛夷找到這裡的時候,院子裡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奶孩子,見有客上門才紅著臉兒,抱著孩子進了屋。

  春桃家姓曾,老爹曾阿大、母親馬氏和哥哥曾春牛聽到有客上門,就一塊兒迎了出來,三個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手足無措的瞧著秦林和徐辛夷。

  徐辛夷展現著很有親和力的陽光笑容:「你們家有個女兒叫春桃,在梁家做丫鬟,一年多前生病,打發回家的,對吧?」

  曾家三人互相看看,遲疑著點了點頭,曾春牛吭哧吭哧的擠出句話:「是,俺妹是在梁家做過丫鬟,你、你們是什麼人?」

  「咱們有急事,請帶她來,或者帶我們去找她!」徐辛夷說著,就把一錠銀子扔給了曾春牛。

  見曾家三人還在遲疑,秦林終於開口了:「北鎮撫司辦案,不得延誤!」

  曾春牛嚇得打了個哆嗦,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最後朝秦林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

  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小湯山果然名不虛傳,不時看見熱騰騰的泉眼,但秦林和徐辛夷都沒把心放在這上面。

  「就是這裡了,你們要找俺妹妹,她就埋在這裡。」曾春牛木著臉,朝一座小小的墳頭指了指。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0
七二八章 女兒命如草

  秦林和徐辛夷大吃一驚,趙和甫不是說曾春桃鐵定能比梁邦端活得長嗎,怎麼早早的就死了呢?

  「錦衣親軍奉旨辦案,你敢騙老子,罪同欺君!」秦林拔出寶劍架在曾春牛肩膀上,惡狠狠的嚇唬他。

  徐辛夷也惡聲惡氣的道:「還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曾春牛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兩隻手亂搖,結結巴巴的道:「真、真的埋在這裡,春桃死了一年多啦,兩位官爺饒、饒命!對了,下葬的時候全村人都來了的,小的沒敢騙您二位啊!」

  徐辛夷還待嚇唬他,秦林察言觀色覺得曾春牛不像說謊,這墳頭也是舊日立起來的,上面都長了不少的草,他就使個眼色止住徐大小姐,然後放曾春牛站起來:「你妹妹一年多前就死了,她是怎麼死的?」

  曾春牛心有餘悸,小心翼翼的呵著腰:「是肺癆啊,抬回家才半個月就歸天啦!」

  這是怎麼回事?徐辛夷忍不住踏前一步,逼問道:「胡說八道,京師治癆病的名醫趙和甫親筆替你妹妹開了方子,趙大夫說了,按方抓藥服用,至少兩三年沒有問題。」

  「沒、沒有什麼方子啊?趙先生還替春桃開過方子?」曾春牛大惑不解,滿臉的茫然:「梁家送春桃回來,就給了一百五十兩養病銀,沒提過什麼方子啊!」

  這不當面撒謊嗎?徐辛夷被氣樂了。

  「好個殺人滅口的毒計!」秦林幽幽的嘆口氣,神情落寞中帶著無邊的憤怒,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只想要焚盡這世間的醜惡。

  「你是說,梁家根本就沒有……」徐辛夷猛的一怔,接著就極不甘心的質問曾春牛:「梁家不是給了你們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嗎?難道你們不會自己請醫生,眼睜睜的看著你妹妹死掉?」

  曾春牛膽怯的看了看徐辛夷,根本不敢和她對視,迅速的轉開了眼神,最後實在沒辦法,才吭吭哧哧的道:「我爹說、我爹說這肺癆是治不好的,得了這病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所以乾脆、乾脆就沒請醫生。還有,春桃、春桃她也說反正治不好,不如把錢省下來,留給家裡。」

  徐辛夷氣得渾身發抖,螻蟻尚且貪生,春桃年紀輕輕,又怎麼會甘願早早的離開人世?春桃身體比梁邦端還好,其實治癒的機會更大呀!

  「我現在總算知道,曾家的新瓦房是怎麼來的了。」秦林冷笑著搖了搖頭,又按著徐辛夷的肩膀,抬眼看看陰沉沉的天空,嘆道:「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吃得起紫河車、龜板膠、鹿角膠和冬蟲夏草的。」

  徐辛夷餘怒未消,大長腿像鞭子似的甩起來,啪的一下就把曾春牛踢了個筋斗。

  「長官,長官息怒啊!」曾阿大、馬氏和抱著孫子的兒媳婦一塊來了,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曾阿大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老淚直流:「兩位長官,我家是對不起春桃,可也沒辦法啊,當初窮得只有個茅草屋,才把春桃送到梁家,指望她賺點月例錢幫補家用,哪曉得就會得了肺癆被送回來?梁家厚道,給了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春桃是俺女兒,咋不想替她治病?可這病是治不好的!到時候病沒治好,人也沒了,銀子也沒了,拿啥娶兒媳婦?俺家、俺家要傳宗接代呀!」

  媳婦抱著小孫子,和婆婆馬氏一塊兒,只管給秦林和徐辛夷磕頭求饒。

  徐辛夷噓了口氣,漸漸平靜下來,終是胸中塊壘難消。

  秦林拍了拍她的後背,沉聲道:「好個厚道的梁家,如果說曾家是可憐又可恨,那麼梁家就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了!」

  春桃之死,表面上是死於疾病,實際上根本就是一場算計精妙的謀殺。

  梁家先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冒著被傳染的風險,去服侍患肺癆的梁邦端,等到她真的不幸感染肺癆,又像扔掉一件廢品那樣把她打發回家。不僅如此,他們還算準曾家這種貧困農家不可能花錢延請名醫,替女兒填肺癆這個無底洞,於是扣下了專治癆病的名醫趙和甫開列的藥方,然後故作大方的扔下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分明就是封口費!

  徐辛夷氣得幾乎咬碎銀牙,怒不可遏的道:「梁家竟把窮人家女兒視若草芥,實在可惡至極!現在還有辦法從屍骨上發現什麼嗎?」

  秦林沒好氣的問曾家父子:「你們怎麼裝殮春桃的?估計不會是杉木大板的棺材吧?」

  曾家父子都聽懂了話裡的諷刺之意,只得硬著頭皮告訴他,因為春桃是未嫁而死,在女子就算是橫死了,按當地規矩不能進村裡的祖墳,只好選在這處山*坳草草埋葬,下葬時只裹了一張草蓆。 (註:臺「凹」陸「傲」,兩山夾凹處)

  可不是嘛,這處墳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離小湯山皇家園林和村子都有段不近的距離,又是座孤零零的小墳包,可憐的春桃,從生到死都低賤如草……

  「一年多,又只裹了草蓆,加上這裡地下有溫泉,地氣溫暖,估計早就白骨化了吧!」秦林郁悶的撓著頭皮,真想把曾家父子狠狠揍一頓。

  媽的,春桃好歹是你們的女兒、妹妹,能不能對她好點,埋在乾燥的地方,再裝口厚板的棺材啊? !

  那樣的話,估計屍體腐爛會變得比較慢,現在還能查到點可做證據的東西吧。

  屍體軟組織經腐爛過程逐漸軟化、液化,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髮和指甲脫落,最後僅剩下骨骼,稱為白骨化。

  一般埋在土壤中的屍體,會在一兩年內完成這個過程;如果葬地乾燥、棺材密閉性好,可以延長到七八年;像沙漠一類的極端乾燥條件,則可能不發生白骨化,皮肉內臟乾燥收縮而形成乾屍,保存達數千年之久;而暴露在盛夏的野外,被蒼蠅大量產卵生成蠅蛆,最快一兩個月就能變成白骨。

  這裡土壤比較潮濕、山坳裡溫度也有點暖和,屍體只裹草蓆子埋下去,以秦林的經驗看,最多半年就能完成白骨化,他簡直連挖開墳墓的興趣都失去了。

  肺癆,要靠體內器官的病變來確認,一副白骨證明不了任何東西。

  「走吧,徐大小姐,這條線算是斷了。」秦林意興闌珊的招呼著,單靠曾家父子的口供就想對付馮保馮督公,那是做夢!

  徐辛夷嘟著嘴悶悶不樂:「唉,有春桃這碼事情,今後本小姐再也不來泡小湯山溫泉了,心裡面堵得慌……」

  秦林一直腦袋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自從決定離開這裡,潛意識就隱隱約約覺得漏掉了什麼,此時突然靈光一閃:「什麼,你說溫泉?哈哈,對了,這裡離小湯山溫泉不遠,怪不得山坳裡面比外面暖和,嗯,有門!」

  說罷,秦林轉身就往回走,叫住正準備回去的曾家父子,把臉一虎:「把墳啟了,本官要驗看屍身,誰多說一句話,別怪老子不客氣! 」

  徐辛夷眨巴眨巴杏核眼,不明白秦林這是要幹什麼,埋下去一年多了,屍體早已變成白骨,挖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能從白骨上檢出得肺癆的證據?

  曾家父子都是莊戶人,面對兩個又兇又惡的緹騎──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女的,他們根本不敢反抗,更何況春桃生前就命賤如草,被父兄事實上拋棄了。

  曾春牛拿來鋤頭,就開始刨墳。

  這裡雖然位置比較偏,但鄉間沒什麼外來者,秦林和徐辛夷的到來還是引起不少注意的,見曾春牛刨墳,就有人圍攏來看,七嘴八舌的議論,一會兒里長也趕過來了。

  秦林也不廢話,直接亮了北鎮撫司的虎頭腰牌,叫里長帶壯丁維持秩序,如有違反,一律按欽犯嚴懲不貸。

  緹騎的兇名那不是蓋的,而且小湯山離京師很近,又是皇家園林所在,廠衛鷹犬們常來常往,里長曉得厲害,當下就被嚇得腿彎兒打顫,趕緊組織青壯把山坳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生怕出了點亂子,自己就得進北鎮撫司天牢逛兩圈了。

  還別說,曾家對春桃不咋的,這埋人的坑卻挖得夠深,刨了兩尺還沒見到屍身。

  「官、官爺,再往下一尺就到了。」曾阿大見秦林皺了皺眉,趕緊諂媚的呵著腰,唯恐官爺生氣。

  秦林卻把手一擺:「停,不要挖了!」

  曾春牛立刻住​​手,不敢稍有違抗。

  徐辛夷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屍身還沒挖出來,幹嘛停下呀?

  秦林走到墳旁邊,用力的吸了兩口氣,忽然眉頭緊鎖,咧著嘴似乎猶豫著什麼。

  「怎麼啦,還不挖屍、解剖?」徐辛夷湊過去低聲問道,心說這種事情秦林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怎麼這次擺出副初哥嘴臉了?

  秦林往後退了兩步:「走,咱們不挖了,直接去找馮保,踢他屁股吧!」

  啊?就這麼挖了兩尺,連屍身都還沒見著,就可以去找馮保啦?徐大小姐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秦林吩咐里長帶著青壯嚴密看守不得有誤,然後和徐辛夷跳上快馬,朝著京師急馳而去……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1
七二九章 看誰笑到最後

  惜畫最終還是被東廠的人帶走了,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斜斜的倚在門框上,苗條削瘦的身軀裡最後一點力量也被抽空,晶瑩的淚水從臉龐無聲滑落。

  即使身為大明朝的長公主,她依然無法保護身邊的人,呂桂花被王皇后和孫懷仁折磨而死的慘痛,還沒有完全塵封在記憶之中,現在又輪到了可憐的惜畫。

  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宮女,簡直就像她的親妹妹一樣,還曾經多次幫助朱堯媖出宮傳信,可現在遇到了厄運,長公主卻沒有力量去保護她。

  朱堯媖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嚴,向馮保苦苦哀求,可驕橫的馮保一點兒也不理會,語氣神態雖然維持著適度的恭謹,卻至始至終不曾鬆口,堅持帶走了惜畫。

  「沒想到,沒想到你保護了我,我卻保護不了你。」朱堯媖清秀的瓜子臉上,神情異常的淒苦。

  容嬤嬤並沒有追隨馮保而去,她是個非常「盡職盡責」的教養嬤嬤,到現在還牢牢的守在朱堯媖身邊。

  每當看到別人的痛苦,這個老女人的心中就格外快意,她故意裝出副關心的樣子,喋喋不休的道:「老身是為著長公主好,才稟知馮督公的,惜畫這小蹄子不學好,留在長公主身邊終究是個禍患。現而今老身總算放了心,被馮督公帶走,她回不來啦,長公主您安安心心的等著武清伯病好,就下來大婚之期……」

  永寧只覺心如刀割,在內心軟弱之極的時刻,她本能的想到了秦林:「秦姐夫,你在哪兒?快來救惜畫,快來救我!」

  ……

  正如容嬤嬤所說,宮裡凡是被東廠帶走的宮女太監,這輩子大概是沒機會重見天日了,被幾名太監押著跟在馮保身後的惜畫,也就哭得梨花帶雨,小臉上盡是斑斑點點的淚痕。

  她的確勇敢堅強,甘冒奇險出宮送信,但她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宮女,見傳說中心狠手辣的馮保馮督公親自前來,還陰惻惻的板著張死人臉,她立馬就被嚇得魂飛魄散。

  天哪,容嬤嬤是怎麼回事,對付我這麼個小宮女,竟抬出了馮保馮督公?惜畫覺得腦瓜子不夠用了。

  她並不知道,前面踱著四方步的馮保,吊梢眉已經揚了起來,下彎的嘴角也帶著一絲冷笑,顯然心情極好。正是容嬤嬤把隱隱約約聽到的幾句話,添油加醋向馮保做了匯報,這才讓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親自出馬。

  永寧長公主,居然好像和秦林有私情!

  馮保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開始也不怎麼相信,畢竟每次朱堯媖溜出宮,都是和徐辛夷在一起的,沒機會和秦林單獨相處啊,怎麼可能!

  但馮保轉念一想,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性子粗疏得很,朱堯媖小心細緻,秦林也一肚子壞水,保不準這兩位就在徐大小姐眼皮子底下有了私情哩。就算查無實據,也非空穴來風,順著這條線查查,說不定挖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呢?

  「秦林啊秦林,咱家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但這遭你自己撞到網上,將來還能逃出咱家的手掌心?」

  馮保陰笑著,心頭樂開了花,即使查證屬實,他也並不準備公布這個有損皇家體面的秘密,而是以此要挾秦林,將這位桀驁不馴的錦衣衛都指揮使收為己用,玩弄於股掌之間!

  徐爵和陳應鳳看到自家督公這個樣子,就不由自主的心頭打了個寒噤,不怕秦林你七十二變,這下也逃不出咱家督公的手掌心啦。哼哼,要是被馮督公捏住把柄,那才生不如死呢……

  東廠衙門就在東華門外,幾乎和皇宮只有一牆之隔,馮保帶著心腹官校押著惜畫回來,衙門口裡裡外外老遠就呼啦啦跪下一大片的東廠番子:「恭迎馮督公回衙!」

  惜畫本已失魂落魄,被這一聲喊的威勢所震懾,瞧著衙門口東緝事廠四個描金大字,再看看裡面陰森森的樣子,心中越發徬徨無依。

  馮保心中自鳴得意,深不可測的微微點了點頭,眾番子這才爬起來,眾星捧月般圍繞在自家督公身邊。

  「今天宮內拿得一名要犯,兒郎們待會兒要著實用心審。」馮保冷森森的說著,邁步朝衙門裡走。

  「老馮,老馮,馮保!」

  身後傳來的喊聲,幾乎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眾番子都覺心驚肉跳,馮督公身兼司禮監和東廠,兼總內外、權傾朝野,誰敢直呼其名?

  「哪兒來的王八蛋,竟敢直呼督​​公名諱?!」番子們手持利刃,朝對面街邊兩個頭戴斗笠的人逼過去,與此同時,房前屋後不起眼的暗處,還多了幾十柄鋼弩、火槍、一窩蜂毒箭指著這兩人。

  頃刻間東廠門口一片肅殺。

  其中一人把斗笠抬了抬:「喂,馮督公,你就這麼招呼老朋友?」

  馮保怔了一怔,等話音剛落,這位東廠督公像是打了雞血,飛也似的從臺階上跑下來,速度比那八步趕蟬、水上漂的輕功也不遑多讓。

  眾東廠番子看得傻了眼,哎呀媽呀,咱們督公還真是傳說中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暗中控制朝局的大反派幕後黑手啊。瞧這輕功,可真是厲害,難道他老人家要親自出手,將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拿下?

  馮保一把揪住來人,啞著嗓子笑得極為開心:「秦林,你這次可被咱家抓住了吧?身為欽差大臣,擅離職守,擅自回京,這是什麼罪名?咱家也不審那惜畫了,單單這條就把你參倒!」

  「喂、喂,你這個老太監、陰陽人、死變態,能不能把手拿開呀!」徐辛夷掀開斗笠,衝著馮保破口大罵,看到他抓住秦林胸口就心裡犯堵,人家晚上還要和秦林親熱的……

  徐爵和陳應鳳已認出這是徐大小姐,面上立刻對馮保擺出副忠心護主的臉色,肚子裡卻是笑得直抽,這位大小姐說咱們督公的幾句,還真是入木三分哪。

  秦林微微一笑,揮起巴掌打開馮保的手爪子:「老馮,本官這趟既然回來,就不怕你參劾,要不咱們賭一賭,看看誰先倒楣?」

  馮保見秦林如此篤定,心頭就打了個突,暗道這小子從來奸詐狡猾,這次擅離職守回京,還敢公然現身,難道他有什麼出奇制勝的機會,所以才有恃無恐?別看馮督公威風凜凜,可在秦林跟前是吃了好幾場虧,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免不得疑神疑鬼。

  秦林又道:「老馮你也別不信,我秦林什麼時候靠裝腔作勢哄人?只要老馮你跟我走一趟,就什麼都明白了,如果督公覺得受騙上當,到時候只管抓了我,認打認罰!」

  「好,不怕你飛上天!」馮保咬了咬牙,覺得怎麼著都是自己勝券在握,倒要看看秦林想耍什麼花招,畢竟馮督公是真心想收服秦林為己所用嘛。

  秦林又朝東廠衙門裡頭招手:「老霍,老霍出來一趟。」

  呵,這可夠明目張膽的,東廠眾官校都暗地裡直吐舌頭,都知道霍重樓是秦林一夥的,但這麼做也太有種了吧!

  霍重樓一個箭步就從後面跨出來了,他最近這段時間呆在東廠,什麼活也不幹、什麼權也不抓,就當個空頭管事,整天和大夥兒吃吃喝喝、吹牛打屁,像是東廠根本沒他這人一樣。

  不用說,這是秦林的安排,叫他在東廠暫時隱忍,和眾官校番子混個臉熟就行了,只要馮保做著東廠督公,你這號額頭刻著秦字的傢伙想打釘子進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霍重樓心甘情願的忍耐,因為他知道秦林一定會讓自己得到豐厚的回報,這不,機會就來了,霍重樓有種強烈的預感……

  「老馮,咱們去小湯山!」秦林騎上踏雪烏騅,啪的一鞭子抽下,徐辛夷乘照夜玉獅子緊隨其後。

  馮保也坐上千里馬:「兒郎們跟緊點,別讓這廝抽空子溜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林回頭大笑:「要是想跑,何必專程來找你?」

  ……

  一行人疾馳出京,很快來到了小湯山外面,那處埋屍的山坳。

  馮保見這裡圍著不少村民,中間有座被刨開的墳,就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徐爵,這是什麼地方,挖的是誰的墳?」

  秦林笑著騙腿下馬,湊近了賊眉鼠眼的道:「老馮你就別瞎猜啦,實話告訴你,這兒埋的就是曾經在梁府服侍梁邦端的丫頭。」

  啊?馮保身為東廠督公,收受巨額賄賂之前,當然要把對方的底兒仔細摸一摸,他也隱約知道點梁府這事兒。這傢伙老奸巨猾,略一思忖就猜到了大概,神色變了變,低頭問道:「劉三刀,劉三刀來沒來?屍體埋在這裡,多久能變白骨啊?」

  「啟稟督公,這裡地氣和暖、土地潮濕,最多一年屍體就會化成白骨。」東廠資格最老、技術最硬的劉三刀給出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哼哼哼,馮保冷笑著,自覺已經勝券在握。

  你待會兒還能笑出來,我就服你!秦林嘿嘿一笑,揮手下令挖墳起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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