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196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2
七三○章 天不藏奸

  本公還就笑得出來!

  馮保不愧為東廠督公,見秦林到現在還假裝從容不迫,他也就笑得更加陰狠刻毒。

  誠然曾家人都可以證明春桃死於肺癆,但馮保乃總內外的內廷頭號大太監,深得李太后信任,聯手張居正把持朝綱,連萬曆皇帝都讓他三分,豈能因幾個村民的證言就被扳倒?再說了,馮督公還有一千種辦法讓他們根本開不了口。

  關鍵的屍體,卻已被下葬一年多了,連經驗最豐富的劉三刀都斷定早已化為白骨,從一堆白骨上,絕對沒辦法檢查出肺癆啊!

  馮保做著東廠督公,有些斷案的經驗,他自己也覺得這裡潮濕溫暖的氣候,屍體應該保存不了多久,秦林到現在還故作姿態命人挖墳。

  「哼哼,不到黃河心不死!」馮保瞥了秦林一眼,陰陽怪氣的冷笑。

  秦林渾然沒理會馮保的挑釁,只是側著腦袋低聲囑咐徐辛夷:「老婆,你站遠點,最好用熏香手絹把鼻子摀住。」

  切~~徐辛夷很不以為然的吐了吐舌頭,咱們徐大小姐才不聽秦林的話呢,心說本小姐血案也見過好幾場,率眾出城圍獵時,打到了山羊野豬也曾親手開膛破肚,你當我是沒見過血的千金小姐張紫萱啊?

  曾春牛賣力的刨著,額角汗珠子大滴大滴往下掉也不管,他只知道這次事情大了,來的那老太監好像真是東廠馮公公,媽呀,他老人家得比里長大多少圈?

  本來已經往下挖了兩尺,再刨了十幾下,差不多挖到屍體了,忽然曾春牛往後就退,愁眉苦臉的直摀鼻子。

  怎麼啦?徐辛夷好奇心比誰都重,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的嗅了嗅,頓時蜜色的臉蛋變成煞白,忙不迭的往後直退,簡直像白日裡撞到了活鬼。

  天哪,這也太臭了吧,既不是命案現場的那種血腥,也不是陳舊墳墓開啟之後的腐朽味道,而是一種帶著酸腐的惡臭,連夏天烈日下晒了三天、長滿蠅蛆的死魚、爛耗子,都沒這股味道來得濃烈!

  「呃~~呃嘔~~」徐大小姐足足退了十來步,還低著頭乾嘔不止,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幸好一隻溫和有力的手撫著她的脊背,幫她順氣。

  這才是好奇害死貓呢,徐辛夷真是被臭味熏慘了,半晌才心有餘悸的道:「好臭,好臭啊,本小姐也見過不少死屍了,怎麼會臭成這樣?」

  「因為這具屍首與眾不同啊。」秦林一副早已料中的樣子。

  「啊呀,你、你還真是狡猾!」徐辛夷這下恍然大悟,怪不得最開始秦林不讓把屍體挖出來,也不肯像以前那樣親手去解剖呢,原因在這裡呀。

  秦林以敏銳的嗅覺,在曾春牛挖到兩尺深的時候,就聞到了那股可怕的死亡氣息,這種臭味也驗證了他之前的判斷,於是暫停挖墳,徑直回京師引來了馮保。

  「有時候,我也會偷偷懶、耍耍滑。」秦林壞壞的笑著,那模樣實在很憊懶。

  徐辛夷白了他一眼,誰不知道你最愛偷奸耍滑?

  秦林偷奸耍滑,馮保就沒他那麼輕鬆了,這位東廠督公捏著鼻子,嗓門又高又尖:「怎麼、怎麼臭成這樣子?不是變成白骨了嗎?劉三刀,你去看看是咋回事兒,呃……老劉?」

  馮保驚訝的發現,劉三刀的神色變得極為古怪,呆呆的站在原地。

  自從聞到那股特殊的臭味,劉三刀就臉色大變,作為東廠經驗最豐富的老檔頭,他非常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老劉、老​​劉,督公叫你呢!」徐爵小聲提醒著,心中暗道這老劉頭是越老越不成話了,要不是看他經驗豐富,早該把他開革回家啃老米飯。

  啊,哦,劉三刀回過神來,趕緊朝馮保跪下請罪,馮督公這時候當然不會和他置氣,用袖子掩住臉,揮揮手讓老劉上去。

  劉三刀倒也不含糊,撕下塊衣襟疊了幾層,嚴嚴實實的蒙住口鼻,這才頂著惡臭走到墳邊,仔細一看就搖搖頭,大聲回稟:「啟稟督公,這屍首已變成了蠟屍!」

  蠟屍,什麼是蠟屍?馮保茫然不解:「你不是說早變成白骨了嗎,這蠟屍又是嘛回事兒?老徐、老陳,你們給本公說說。」

  因劉三刀判斷失誤,馮保已經有點不信任他了。

  徐爵、陳應鳳自從聽到蠟屍二字,卻是神色劇變,此時便硬著頭皮道:「督公大人,凡肥胖之人埋在濕熱之地,便有可能不變白骨,而變作蠟屍……」

  秦林從旁聽著就微微一笑,心說這兩位做著掌刑千戶、理刑百戶,果然有點門道,對屍體蠟化的描述倒也八九不離十。

  蠟化是一種相當罕見的屍體現象,某些肥胖的屍體含有較多的脂肪,長期埋在不通風的潮濕之處,比如河底的淤泥之中,腐爛進展就會相當緩慢。在較高的溫度下,屍體脂肪迅速分解成脂肪酸和甘油,然後再和各種無機鹽結合,生成灰白色的蠟狀物質,使屍體得以保存下來,就叫做屍體蠟化。

  馮保聽說屍體變成蠟屍,就有些驚慌,尖著嗓子叫道:「沒有變成白骨嗎?那、那屍體的內臟……」

  徐爵和陳應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怎麼回答。

  「內臟當然還是完整的囉。」秦林笑嘻嘻的替他們作答。

  實際上人們用動物油脂製造肥皂的過程,和屍體蠟化也差不多的,這樣的屍體,就像被密封在了一大塊肥皂裡面,內臟得以保存下來。

  馮保的臉色一下子多雲轉陰,黑著張死人臉,沉聲道:「老劉,把屍首弄出來檢驗,仔細點,千萬不要弄壞了。」

  秦林早防著馮督公這手,也道:「老霍,你幫劉老爺子一把,那屍首滑得很,他老胳膊老腿的,弄著也不方便。」

  劉三刀當然知道自家督公說的反話,趕緊趴在坑邊,伸手去抓屍首想搞破壞,可那屍首確實滑溜溜的──肥皂能不滑嗎?又在三尺深的坑裡半埋著,他一抓竟沒抓起來。

  不等他抓第二下,霍重樓已施展輕功如蒼鷹撲擊而下,伸出指甲焦黃的一雙大手,也不顧又髒又臭就這麼從屍首底下插進去,豁的一下就把滑溜溜的屍首抬了出來。

  哇、嘔!頓時數不清的人發出了乾嘔,就算是馮保帶來的東廠番子,也有不少背轉身大吐特吐。

  見過的屍首多了,可沒幾人有「眼福」見過這號的,它既不是光溜溜的白骨,也不是皮膚慘白的新死之人,而是黃不啦嘰活像肥皂的那種顏色。皮肉都還有,保持著人的基本形狀,偏偏皮膚都油浸浸的皺縮起來,好似塗了一層黃油,而且因為被霍重樓翻動,不少地方正滲出黏膩渾濁的黃色液體……

  老天爺!徐辛夷趕緊摀住眼睛,背轉身跺著腳:「秦林,你怎麼不早說?本小姐、本小姐幾天都吃不下飯啦。」

  秦林苦笑,早說你會信嗎?

  好在徐大小姐畢竟是將門虎女,喘息幾下平靜下來,好奇心又上來了,杏核眼咕嘟嘟一轉,拉著秦林的胳膊:「喂,你怎麼知道會屍體變成這樣子?是聞到氣味嗎?不對,你開始準備走的,後來又突然回去,命令曾春牛起墳。」

  「還記得趙和甫說過,梁夫人是為什麼才派曾春桃去服侍梁邦端的嗎?」秦林故意賣個關子。

  徐辛夷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就恍然大悟:「對了,是因為她生得白胖,梁夫人說她模樣有福氣,才派去服侍病兒子的!」

  就是這裡了!

  秦林本來也沒把普普通通的這句話放在心上,但到了這處山坳,臨走時看到各處的溫泉,忽然之間就腦中靈光一閃:這裡離小湯山溫泉不遠,地下有地熱活動,埋屍這處藏風聚氣的山坳又不怎麼通風,地下必定又潮濕又溫熱,偏偏死者曾春桃體形較胖,還沒葬棺材,而是用草蓆子裹了就埋在泥裡……

  我靠,正好符合屍體蠟化的必要條件啊!

  他立刻調轉腳步,命令曾春牛挖墳起屍,只挖了兩尺就聞到那股屍臘化特有的奇臭,猶豫了一下就決定偷個懶,把馮督公和東廠諸位叫來頂缸。

  好東西,要大家分享嘛,嘿嘿嘿……

  秦林這傢伙,心眼真是壞極了!

  這下好了,霍重樓出手把屍體徹底弄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劉三刀也沒法趁機亂搞了,只好站在旁邊乾瞪眼。

  秦林吩咐道:「一事不勞二主,老霍就多擔待,把屍首的肺弄出來請馮督公瞧瞧吧!對了,先蒙上口鼻!」

  霍重樓學劉三刀也蒙上了口鼻,他開胸驗肺的手段與眾不同,不用刀不用鋸,運起大力鷹爪功,那焦黃鋒利的指甲就堪比鋼刀,伸出手指一劃拉,豁的一下就剖開了胸腔,掏出了曾春桃的肺臟。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但見那肺臟又腫又爛,不少地方還有灰黃色的病灶,分明就是得了嚴重的肺癆!

  曾春桃生前因為白胖富態,被派去服侍患病的梁邦端,最後被梁府拋棄而死,哪知她死後同樣因為肥胖,被埋在溫泉地熱流經之處而形成屍體蠟化,將病壞的肺臟保存下來成為證據。

  時隔一年多之後終於在秦林手上,將真相大白於天下,這恰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3
七三一章 不止肺爛

  秦林奸笑著,朝霍重樓擠了擠眼睛:「本官才疏學淺,也不知這究竟是不是肺癆,老霍啊,你拿著請馮督公驗看驗看?」

  霍重樓果然走到馮保身前跪下,雙手高舉那隻肺臟,直捧到馮保鼻子底下。

  這隻肺黃油油、灰烏烏,惡臭撲面而來,馮督公首領大太監的威風頓時無影無蹤,兩隻腳直往後退,臉色變得煞白,舉起大袖子遮住臉:「拿開、拿開,是肺癆、是肺癆,行了吧……」

  秦林這才使個眼色,霍重樓屁顛屁顛的把肺臟拿回去,重新塞回了屍身的胸腔。

  「這就奇怪得很了!」秦林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裝出副苦苦思索的模樣:「曾春桃是服侍梁邦端的丫鬟,在梁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肺癆卻是傳染疫病,究竟是誰傳染給她的呢?」

  「想必、想必是別的丫鬟小子傳染的吧。」馮保說罷就乾笑兩聲,彷彿是為了掩飾什麼。

  「倒也有這種可能。」秦林點點頭,正當馮保稍微鬆口氣,他又搖搖頭:「不對呀,記得兩年前本官剛到京師,看那梁邦端就經常咳個不休,莫不是那陣他已染上肺癆了?」

  馮保情知又被秦林耍了,乾脆白愣著眼睛裝傻充愣:「什麼?難道說,梁公子是被這個叫春桃的丫頭傳染上肺癆的?」

  曾家人聽這話,氣得都快背過氣去,明明是春桃去服侍梁公子才染上了肺癆,這馮督公怎麼反著說?可他們都只是普通的鄉民,就算借他們一個膽,也不敢反駁司禮監掌印兼東廠督公啊!

  還想狡辯?秦林冷笑一聲:「梁邦端從三年前就開始經常咳嗽,春桃卻是兩年前去服侍他的,嘖嘖,按馮督公的說法,梁邦端前面咳那一年,只是咳喘痰疾,直到後面兩年,才被感染了肺癆?」

  馮保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被秦林頂得無話可說,不禁充滿「幽怨」的看了看春桃的屍身,鬱悶得不行:唉,誰想到這埋了一年多的屍首,還保存得完完整整,連內臟都是完好的呀?變啥不好,偏偏變作一具蠟屍……

  饒是馮督公老奸巨猾、陰狠毒辣,也想​​不到會有蠟屍出現,種種陰謀詭計在這鐵證之下,根本就無從施展。

  秦林得理不饒人,又道:「到底是梁邦端傳染春桃,還是春桃傳染梁邦端,咱們暫且不必管它,總之梁公子這咳嗽了三年的毛病,恐怕是有點懸了。叫本官難以理解的是,梁邦端明明有毛病,他是怎麼通過駙馬遴選的?有沒有人從中上下其手,藉機中飽私囊?此事涉及宮闈,咱錦衣衛終究是外官,辦事不如東廠方便,本官這就奏明聖上,請馮督公徹查此案吧。」

  徐辛夷拿手帕捂著鼻子,聽到這裡就噗嗤一聲笑起來,秦林這廝真是促狹之極,明明就是馮保受賄,生生賣了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秦林還奏請他徹查,真是把馮督公的老臉搧得劈啪作響。

  徐爵、陳應鳳等東廠番子把村民們隔離在十幾丈外,藉機都站得遠了些,免得見了自家督公的窘態,被他遷怒那就不好了。話說馮督公多厲害的角色,偏偏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遇到秦少保,馮督公就只能吃癟了……

  馮保又氣又惱,如果這件事稟知了萬曆皇帝,陛下能不藉機給他點顏色瞧瞧?那位陛下,老早就想擺脫他的管束!

  更加可怕的是,馮保的權力至少有一半來自李太后的信任,如果這件事踢爆,李太后得知他為了幾萬銀子,準備把自己親生女兒朱堯媖嫁給一個騙婚的癆病鬼,恐怕隨便哪位母親都會被氣得發狂吧,到那時候馮保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這些,馮保只覺後背涼颼颼的,心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忽然間吊梢眉高高揚起,陰惻惻的臉堆滿假笑,一個箭步衝上來拉著秦林: 「多謝,咱家得多謝謝秦少保啊!這次要不是秦少保明察秋毫、見微知著,咱家幾乎被梁邦端那狗崽子欺瞞過去,一旦永寧長公主下嫁梁家,那就鑄成大錯,咱家萬死不能辭其咎呀!」

  咳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嗆到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馮保這麼無恥的,誰他媽說我臉皮厚?馮督公絕對更厚!

  徐辛夷卻沒明白過來,她還記恨著馮保,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怒斥道:「馮保,你這是賊喊捉賊……」

  「唉,這麼說就不對了嘛。」秦林朝她使個眼色,然後笑嘻嘻的望著馮保:「老馮啊,本官是絕對相信你沒有參與其事的,開玩笑,把李太后的親生女兒、萬曆陛下的同胞妹妹嫁給一個騙婚的癆病鬼,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只有混帳王八蛋才做得出來,老馮你說對嗎?」

  馮保臉上肉直抽抽,額角青筋直跳,沒奈何只好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是這麼個理兒。」

  徐辛夷這才明白秦林的用意,直笑得肚子痛,當面罵馮保喪心病狂、混帳王八蛋,馮保還得點頭表示同意,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解氣的了。

  劉三刀、徐爵、陳應鳳這些內功精湛的東廠高手,也把話聽到了耳朵裡,人人駭然變色。自家督公多厲害的角色啊,生生被秦林罵得狗血淋頭,還半句都不能反駁,這真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霍重樓則再次慶幸自己跟對了人,有秦少保頂在前頭,馮督公尚且不能與他爭鋒,自己的前程還用愁嗎?

  馮保本來想著哪怕朱堯媖下嫁之後沒多久梁邦端就死了,自己也可找些藉口在李太后面前敷衍過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誰能保得駙馬就能長命百歲?更何況駙馬也是李太后親自挑選的嘛!

  萬沒想到,秦林直接找到了梁邦端早就患有肺癆的證據,頓時把他逼到了死角,如果順藤摸瓜查下去,萬曆要整他,太后也失去信任,他的下場絕對很難看。

  罷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馮保橫下心,把秦林往旁邊拉了拉:「秦少保借一步說話──咳咳,選個癆病駙馬這種事情嘛,咱家以為涉及皇家顏面,最好還是不公開,陛下和太后那邊,由咱家慢慢查明真相,才細細稟報比較妥當。」

  「啊,這不是、這不是欺君嗎?」秦林睜大了眼睛,現在輪到他裝傻充愣了。

  馮保老臉一紅:「不、不是這麼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咱們是主動替朝廷分憂嘛,秦少保,咱們一塊查這起案子好不好?」

  「本官是私自回京,恐怕有擅離職守之罪啊!」秦林故作為難,高高的端著架子。

  馮保打躬作揖,陪著小心:「秦少保說笑了,咱家不僅查案要您協助,永寧長公主再選新駙馬,亦要您幫著斟酌斟酌。唉,咱家年老糊塗,見事不如你們年輕人明白啦!」

  徐辛夷眼睛一亮,秦林本來還想從馮保手上敲點別的,轉念想想,馮保這就是承諾把替永寧選駙馬的權力交給自己了,對朱堯媖那小姑娘倒是極為有利,便也趁勢收篷,慢慢把口風兜轉回來。

  弄翻馮保,秦林也當不了東廠督公,何苦為他人作嫁衣裳?張誠接掌東廠倒是不錯,可張鯨那老小子的機會似乎更大點,秦林扳倒亦敵亦友的馮保,方便死敵張鯨上位?他沒那麼傻!

  咱們秦少保的臉皮是夠厚的,又和馮保討價還價,首先把自己擅離職守回到京師的罪名揭過,要馮保配合保密;其次將來朱堯媖再選駙馬,明面是馮保,實際上要秦林和徐辛夷代為拿主意;第三,霍重樓提拔為東廠理刑百戶;最後,將來江浙閩廣全面開海設立總領市舶都司,現任提督杭州市舶太監的黃知孝要做總領市舶都司太監。

  最後兩條,每答應一條,馮保的臉就抽那麼一下,沒奈何,馮督公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照單全收。

  「沒了?」馮保沒好氣的問道。

  「這次暫時就這些吧,」秦林很誠摯的笑道:「下次老馮你還得照顧在下的生意啊!」

  我還照顧呢!馮保心說還有下次,咱得把司禮監和東廠一塊兒賣給你啦。

  大明廠衛的兩位黑老大終於講完了數,立刻就帶小弟們砸場子去了,砸的就是梁邦端家。

  ……

  兩個時辰之後,以前頤指氣使的梁公子,已被秘密抓進了東廠的地牢,簇新的衣服上留著幾隻腳印,那是被東廠番子的臭腳丫踩的,小白臉上帶著幾道紅痕,那是被東廠番子的大巴掌搧的。

  「馮、馮督公,這是、這是……秦林!咳咳咳!」梁邦端驚訝的看著秦林,搜腸刮肚的大咳起來。

  秦林嘿嘿冷笑:「好個瞞病騙婚的梁邦端,你的事發了!明知命不久矣,還來欺騙永寧長公主,居心何在?曾春桃是服侍你才染上的肺癆,你竟將她棄如敝履,任她病痛而死,真是可惡至極!」

  「難道、難道是曾家那幾個鄉巴佬告訴你的?」梁邦端非常驚訝,咳喘著叫道:「她活該,侍候本公子是她的福氣,咳咳,打發她回家,也給了她銀子的,一百五十兩銀子,足夠買她的賤命了!」

  啪!秦林掄起大巴掌,把梁邦端抽得飛撞到牆上,然後狠狠一拳砸在他胸腹之間,揍得他眼淚鼻涕一起下來。

  「我看你不光是肺爛,連心也爛掉了!」秦林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在梁邦端臉上。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4
七三二章 我就要你

  紫禁城偏角一處院落,白瓷觀音像前青燈如豆,永寧長公主朱堯媖長跪祈禱:「觀音菩薩在上,請保佑惜畫平安歸來,所有冤孽業報,信女甘願一身承擔,千萬不要連累無辜……」

  長長的睫毛在燈光映照之下不停的顫動,遮住了濕漉漉的雙眸,兩行清淚從白皙的瓜子臉悄然滑落。

  對面的廂房之中,容嬤嬤斜斜的歪在床上,兩名小宮女替她捶腿,第三名宮女替她揉肩,另外還有幾個捧著茶和點心,服侍她比服侍永寧還要盡心些。

  說起來教養嬤嬤只是個老宮女,但往往能挾制公主,比如按照明朝制度,公主大婚之後仍回宮中居處,駙馬則長居公主府,夫妻倆見面就得通過教養嬤嬤來安排。駙馬和公主必須給她行賄才行,否則教養嬤嬤不給安排見面,難道公主還能去給母后告狀,說嬤嬤不許我和駙馬同房?這話說不出口啊!

  更何況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生性善良柔弱,容嬤嬤卻倚老賣老、格外刁毒,強弱之勢一目了然,今天宮女們又看見惜畫的下場,哪個不怕?

  個個都拿容嬤嬤當做老太太服侍,反把永寧丟到一邊不管,容嬤嬤竟也坦然受之,明擺著欺負朱堯媖不受寵,擅自在這裡作威作福。

  有名二十多歲的宮女,服侍朱堯媖快十年了,畢竟天良未泯,見對面窗子青燈不滅,便遲疑著道:「嬤嬤,長公主徹夜不眠,您老是不是……」

  嗯?容嬤嬤嘴裡冷哼一聲,翻著眼睛把她瞅了兩下:「唷呵,沒瞧出你倒是個忠心的,哼哼,逐走惜畫那小蹄子,老身是按馮公公意思辦的,也是為了長公主好!長公主年輕識淺,一時沒想明白,久而久之必定能知道老身的一番苦心,倒是你們和惜畫串通著教唆長公主,現在見她被抓去東廠受苦,是不是兔死狐悲呀?」

  這宮女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磕頭:「嬤嬤饒命,婢子絕對沒那意思,婢子多嘴多舌,該打、該打!」

  說罷,宮女用力抽打著自己臉頰,直到嘴角露出血絲,容嬤嬤才冷笑一聲,轉開了兇巴巴的目光。

  眾宮女本就敢怒不敢言,這下越發膽戰心驚,莫說不敢在容嬤嬤面前再提長公主一句,就連熱湯熱水也不敢給朱堯媖端一碗。

  ……

  到了三更時候,容嬤嬤和眾宮女已沉沉睡去,永寧仍在菩薩面前虔誠禱告,她跪了好久好久,身體的勞累和心中的傷痛交織,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斜斜倒下。

  「長公主、長公主!」惜畫撲過來,扶住了朱堯媖。

  這是在做夢嗎?惜畫怎麼回來了?永寧迷迷糊糊的,分辨不出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惜畫看著白瓷觀音像前的蒲團、香爐裡三炷燃盡的線香尾子,就知道長公主必定是不眠不休為自己祈禱,她趕緊弄了碗熱茶給永寧灌下去,又替她按摩活血。

  片刻之後永寧悠悠醒轉,睜開眼睛就遲疑著問道:「惜畫,是你嗎?半夜紫禁城落鎖不准出入,難道你是鬼魂,特地來看我的?」

  「不、不,我還活著,馮督公把我放了出來!」惜畫捉著長公主的手,讓她感覺到自己手心的溫度。

  紫禁城每晚落鎖之後,任何人不得進出,緊急奏章也只能從午門邊上一個小窗口遞進去,但這當然難不倒馮保,馮督公要進出,誰還敢攔著?惜畫就是他帶進來的。

  朱堯媖大悲大喜,哆嗦著嘴脣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是秦林,一定是秦林救了你!」

  「對,多虧了秦少保!」惜畫重重的點了點頭,講述著今天的經歷。

  自打被馮保帶離公主寢宮,惜畫就自忖必死,直到在東廠衙門口遇到了救星秦林,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這次自己絕對死不了。

  果然,傳說中陰森可怕的東廠,也沒把她怎麼的,只是被軟禁起來,番子們雖然惡聲惡氣,卻也沒對她動手動腳,只是沒有茶水點心,感覺飢渴難耐。

  在東廠一間禁室被關了大半天,約莫到了天擦黑的時候,聽得外面馬蹄聲響,突然番子們就變得笑容可掬,口口聲聲稱她為小姐,態度格外的好,香茶、點心、湯麵什麼的都雙手捧來請她吃。

  「這時候呀,婢子就知道,鐵定是秦少保又治住馮公公啦!」惜畫這樣告訴朱堯媖。

  長公主聽到這裡,眼睛早已變得亮閃閃的,雙手不停的絞著衣角,貝齒輕輕咬著嘴脣,痴痴的想著什麼,心思早已飛越了宮牆……

  惜畫兀自述說著她的歷險,吃過點心之後又等了兩個時辰,馮保再次出現,不同於前面的陰森可怖,馮保變得非常和藹可親,還連夜把她送回了宮中,送到了朱堯媖的身邊。

  「馮、馮保,這麼說,馮大伴還在外面?」朱堯媖吃了一驚,從痴想回到了現實。

  ……

  惜畫回來,和長公主嘀嘀咕咕的事情,自有宮女告訴了容嬤嬤,她從床上爬起來,扶著兩名小宮女的肩膀就叫道:「什麼,惜畫回來了? 你們沒看錯吧,莫非是鬼魂作祟? 」

  惜畫深恨容嬤嬤,在對面屋裡聽見就罵起來:「死老太婆,我才不是鬼魂呢,倒是你離陰曹地府不遠了!」

  容嬤嬤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她作威作福慣了,也沒好生想想怎麼回事兒,一陣風似的衝過去,伸手去揪惜畫,嘴裡不乾不淨的罵道:「小騷蹄子,你還敢回來……」

  咳咳,兩聲乾咳立刻讓容嬤嬤清醒下來,她很熟悉這是馮保馮督公的聲音。

  可不是嘛,馮保就站在院子大門外,大小太監們眾星捧月,而這位督公正滿臉不耐的神情呢!

  容嬤嬤趕緊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滿臉堆笑的給馮保行禮,媚笑道:「馮督公,這小騷蹄子招了嗎?您這是……」

  馮保被秦林算計,本來心裡就憋著股邪火,臉色能好到哪兒去?陰惻惻的板著張死人臉,吊梢眉也往下耷拉著:「哼,容都人撥來服侍長公主,就該老成持重,凡事總要穩妥才好,怎麼沒風沒影的事情就來亂嚼舌頭?本公查過了,惜畫忠心盡責,並沒有犯錯!」

  說罷,馮保將袖子一摔,沒好氣的帶著大大小小的太監們走遠了,看也不看容嬤嬤一眼,在他眼中,這糟老太婆還比不上一隻螞蟻呢。

  容嬤嬤只覺天旋地轉,看著朱堯媖和惜畫都投來鄙夷的眼神,眾宮女也神色各異,想到失去了馮督公的信任,又在眾宮女面前出醜露乖,頓時眼前一黑……

  宮女們沒人去管暈倒在地的容嬤嬤,而是盡數聚到了朱堯媖和惜畫身邊。比起刻薄的容嬤嬤,善良溫柔的長公主當然更得人心,當容嬤嬤失去了馮保的支持,宮女們立即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秦林,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朱堯媖充滿了好奇,直到沉沉睡去,眼前仍浮現著秦林賊忒兮兮的笑容。

  這一覺她睡得特別香。

  ……

  第二天清晨,更加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新選駙馬梁邦端,昨夜在自家花園酒後賞花,竟然失足跌入水中,一刻鐘之後才被發現,撈起來時已經氣絕身亡!

  一大早,梁府就把喪報到了紫禁城,梁父哭得很傷心,說自己兒子福緣淺薄,沒福和皇家結親,只好把婚書退掉。萬曆和李太后震驚之餘,因梁父自己都說兒子是淹死的,還經過了東廠和錦衣衛的檢驗,他們也就沒往別的方面多想,反而安慰梁父節哀順變,還賜給他不少珍寶作為撫卹。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讓朱堯媖驚得目瞪口呆,她隱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但卻不敢往下細想,善良的長公主還在觀音像前替梁邦端念了兩卷經文超度亡魂。

  沒過多久,長公主心中強烈的自責就煙消雲散了,看到秦林親筆所寫的簡略經過,她不禁又生氣又暗叫僥倖。

  氣的是梁邦端人面獸心,竟對服侍他才染上肺癆的曾春桃棄如敝履,自己以前就不待見他,卻沒想到他是個這麼涼薄無恥的傢伙。僥倖的是多虧了秦林,自己才沒嫁給這傢伙,梁邦端早早死了倒也沒啥,但自己要是和這個衣冠禽獸共同生活,那才真正叫做生不如死呢!

  書信的末尾,秦林表示馮保已經做出承諾,將來新選駙馬明面上是馮保出頭,實際上是他和徐辛夷挑選,到時候把人選報給朱堯媖,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愛挑誰就挑誰。

  秦林還開玩笑的表示,不管表妹看上誰,自己出動北鎮撫司校尉,就算綁也得綁了來,無論如何都遂了她的心願。

  「你要我自己挑駙馬……」朱堯媖小嘴一咧,吃吃的笑起來,將筆往新畫好的畫兒上一點:「那我要你呢?」

  畫面上,秦林騎踏雪烏騅,穿蟒袍繫玉帶,腰佩長劍威風凜凜,偏偏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憊懶模樣,兩隻眼睛賊亮賊亮。

  窗外陽光燦爛,窗內美人如玉,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秀氣的瓜子臉泛著紅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5
七三三章 假欽差的麻煩事

  整座京城,最高興的不是秦林也不是朱堯媖,而是武清伯李偉,聽說梁邦端突然死掉,老爺子先是驚得兩眼發直,接著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病好了。

  接下來的幾天,這位武清伯得意洋洋,逢入便說自己這場病來得及時,否則外孫女嫁給姓梁的短命鬼,豈不要守寡一輩子?

  李太后聽父親這麼說,想想也覺僥倖,額外賞賜了許多宮中珍寶。

  李偉樂得合不攏嘴,暗道秦林還真是個福星,要不是他提到南方開海、乞請​​港口專營權的事情,自己也想不到裝病這齣戲呀!就算沒弄到南方某處海港的專營權,等他回京師之後也得重重相謝。

  武清伯老爺子卻想不到,秦林這時候不是回京,而是出京,他正和徐辛夷一塊兒,快馬加鞭趕往杭州……

  ……

  慈寧宮。

  李太后以憐愛的目光打量著朱堯媖,看到女兒並無過分的哀戚神傷,她才把心稍微放下了些。

  雖然李太后冠以慈聖*徽號,慈字卻是只針對萬曆和潞王兩個兒子的,對幾個女兒可以說基本上沒盡到母親的責任,以至於竟替朱堯媖選了個短命鬼駙馬,李太后自己心中有數,當然極為負愧。(註:尊稱、美稱)

  「堯媖我兒,這次母后真是、真是對不起你呀!不幸中的萬幸,你還沒來得及下嫁梁家,否則真是追悔莫及!」李太后嘖嘖感嘆著,對女兒流露出難能可貴的慈愛。

  永寧前段時間為了下嫁的事情,愁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白皙清麗的瓜子臉比往日更覺清減,熬夜拜菩薩替惜畫祈禱,眼圈更是熬得紅紅的,人人都以為她是因為駙馬喪命而苦惱,所以李太后才這麼說。

  朱堯媖心中塊壘頓消,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苦惱?

  她微笑道:「母后言重了,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梁家子突然暴死,那​​是他命不好,也是兒臣的劫數,佛經上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姻緣也是勉強不來的。」

  李太后篤信佛教,聽女兒說起佛經上的話,她就點點頭,頓了頓又道:「死的且不去管他,梁家子無福娶哀家的女兒,咱們再選便是了,哼,總算梁家識趣,自己把婚書退了回來。」

  馮保站後面偷樂,梁邦端是怎麼跌進池塘死掉的,只有他和秦林這兩個廠衛大頭子最清楚,梁家欺君罔上,不滿門抄斬已是法外施恩了,他們還敢不識趣?

  忽然馮督公面色一黯,又有些笑不出來了,他這次倒是平安過關,可付出的代價之大,被秦林敲走的好處之多,想想都肉疼啊。

  「唉,我的小姑奶奶,你的婚事我可不敢再插手了,您自個兒挑好駙馬,快快嫁了吧!」馮保肚子裡盤算著,很有誠意的看了看永寧長公主。

  誰也沒想到,朱堯媖用力咬了咬嘴脣,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母后在上,兒臣前次已許婚梁家,雖然駙馬入選不幸去世,梁家退回婚書,兒臣自己卻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如果舊選駙馬屍骨未寒,朝廷又替兒臣選新駙馬,天下臣民將如何看待?請母后暫停為兒臣挑選駙馬,待三年之後再議。」

  平常人家男女,在訂婚之後與結婚之前的階段,如果未婚夫突然去世,這女子就俗稱望門寡。有的被迫一輩子守節,有的再次出嫁,也被視為掃把星,挑不到好夫婿。

  雖然梁家很識趣的把婚書退回,朱堯媖不必為死鬼梁邦端守望門寡,但這麼快就像沒事人似的又選駙馬,好像也不大妥當。

  李太后愕然,本能的想要反駁,但朱堯媖字字句句扣著理兒,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事實上李太后也曾想過歇一陣子再替女兒選駙馬,不過她心中負疚,想著朱堯媖年方二八,正是花樣年華,再耽擱幾年豈不辜負了青春韶華?所以才不顧皇家顏面,提出盡快替女兒再挑駙馬。

  「女兒,你可要想好啊,這耽擱下來恐怕就不是一月兩月的事情了。」李太后遲疑著。

  永寧清瘦的瓜子臉上神色堅毅:「緣分未到,再怎麼找也是緣木求魚,女兒寧願等著命中註定的機緣。」

  李太后長長的噓口氣,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同意了女兒的想法。

  「我這苦命的女兒唷!」永寧辭別之後,李太后看著她清減的背影,慨然長嘆。

  殊不知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的腳步又輕又快,強繃著臉才沒有笑出來,水汪汪的大眼睛濛著層霧氣,用力的捏了捏小拳頭:哼,秦林你跑那麼快做什麼?急吼吼的離開了京師……嘻嘻,人家等著你回來挑駙馬哩!

  ……

  咳咳咳~~千里之外正在策馬奔馳的秦林,忽然大聲咳嗽起來。

  「啊呀不好,莫不是染上肺癆了?」徐辛夷杏核眼睜得圓溜溜的,故意裝出大驚小怪的樣子,但微微翹起的脣瓣出賣了她。

  秦林把她白了一眼,看看官道上沒什麼入,就伸手在徐大小姐豐腴的臀瓣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好個居心不良的徐氏,盼著為夫早死?明明是剛才那碗麵太辣,為夫喉嚨不舒服才咳起來的,你偏說是肺癆!」

  徐辛夷伏在馬鞍上大笑:「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才不擔心你哩。」

  侍劍遠遠的拖在後邊,瞧見小姐和姑爺打趣,也抿著嘴笑:「剛才那家鋪子賣的麵,實在太辣了,難怪姑爺吃了咳嗽。」

  秦林老臉一紅:「其實我是能吃辣的,就是剛才那碗麵味道太怪……」

  切~~徐辛夷吐了吐舌頭,把秦林徹底鄙視了。

  冤枉啊,我真沒吹牛!秦林欲哭無淚。

  這傢伙還是能吃點辣的,問題是他吃到的麵辣味很怪——萬曆年間,原產美洲的辣椒還沒有傳入中原,人們烹調時除了用胡椒、花椒,就是以山茱萸當作辣椒來用,這味道當然和正宗的辣椒有所區別,秦林總覺得味道怪怪的。

  唉,什麼時候弄到辣椒就好了!秦林想著想著,眼前就浮現出徐辛夷吃了辣椒,豐潤的脣瓣變得鮮紅的情景,如果那時候再……嘿嘿嘿,冰火九重天哪~~

  「喂、喂!」徐辛夷見秦林走神兒,就喊了他兩聲,又道:「咱們為什麼要著急趕往江浙?你那相府千金聰明過人,有她裝成你,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不僅張紫萱聰明睿智,還有金櫻姬和黃知孝配合,穿幫的可能性是比較低的。

  秦林搖搖頭:「不是穿幫,我是擔心出別的事。還記得那姓胡的商客,說什麼要和梁家合作海貿生意,又胡說真龍血脈沖喜這一出嗎?」

  梁家騙婚一案,大部分是梁邦端自己鬼迷心竅,但裡頭有個胡姓商客的推波助瀾很可疑,秦林從廠衛系統進行調查,竟然沒有找到這人的來歷。

  徐辛夷就驚訝起來,她生性粗疏,但反應倒是很快的:「難道、難道是白蓮教妖匪?對了,胡禿子!他們要向堯媖表妹下手,咱們快回京師!」

  眼見徐大小姐掉轉馬頭,秦林忍俊不禁:「公主駙馬無實權,駙馬甚至一年到頭難見公主一面,姓胡的從梁邦端這邊,手再長也伸不進紫禁城,倒是他說過要和即將成為皇商的梁家合作搞海貿,這點非常可疑。」

  白蓮教在北方蒙古草原折戟,白蓮教主無功而返,很有可能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南方。白蓮教在海上沒有根基,曾因此而吃虧,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思考,多半會藉南方開放海禁之機上下其手吧。

  這樣的話,女扮男裝前往杭州的假欽差張紫萱一行人,就很有可能被捲入風暴的中心。

  秦林有某種強烈的預感,白蓮教行事環環相扣,胡禿子在京師梁家的出現多半只是一步閒棋,而他們的真正行動,也許已經……

  ……

  杭州。

  五峰海商擁有的一座大花園宅邸,是欽差大臣秦林秦少保南巡駐節的行轅之所在,鋪陳談不上富麗堂皇,但是足夠的清幽雅緻,粉牆青瓦、翠竹森森,小橋流水,荷塘清風。

  戒備森嚴的後院,兩位絕色美人兒對坐弈棋,持黑的美人兒穿一領青衫,顯得瀟灑不群,鵝蛋臉白裡透紅,一雙美眸燦若晨星,正是相府千金張紫萱;持白的美人兒瓜子臉風情萬種,紅羅裙襯得楊柳腰盈盈一握,則是瀛州宣慰使、懷遠將軍金櫻姬。

  「屠龍!」張紫萱一子落下,將金櫻姬做成的大龍屠戮殆盡,悠閒的伸了個懶腰:「哎~~好吵啊!」

  雖然有牆壁和竹林阻隔,外面鼎沸的喊聲仍舊隱隱傳來,不知多少人高呼大叫,要見欽差大臣秦林。

  金櫻姬眉頭微挑,小嘴努了努:「喏,還不都是想見秦林的,嘖嘖,這傢伙人氣還真高啊,就是架子忒大了點,雄的躲起來,只來個雌的。」

  張紫萱也不著惱,淡淡的道:「金宣慰說笑了,若不是早就知道原委,小妹倒要疑心外面的人山人海是你弄出來的,要逼拙夫現身呢!」

  「是我弄的就好了唷!」金櫻姬只覺嘴裡發苦,要幫張紫萱糊弄過去,還真不容易。

  隱隱有高亢的喊聲傳來:我們要見秦欽差,有請秦少保做主……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5
七三四章 浙兵疾苦

  欽差行轅外面的街道和空地站滿了人,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擠得肩並肩、頭碰頭,怕不有七八萬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人群中足有一半以上穿著青色戰襖、黃布背心號褂,頭戴紅纓氈帽的羅木營浙兵,甚至穿官服戴紗帽的中下級軍官也有不少。

  嘉靖年間,抗倭大帥胡宗憲委派戚繼光、俞大猷等名將招募訓練浙兵,從溫州、義烏等地招募精悍之士,編練成一支精銳軍隊,在抗倭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後來浙兵除了調往南京、薊鎮等處鎮守之外,主力老底子仍駐於杭州候潮門外的羅木營,共計九大營、四萬五千官兵。

  士兵的青色戰襖和黃布號褂補丁落著補丁,火紅的帽纓子因褪色而變得陳舊發白,軍官胸口的絲織補服也失去了應有的絲綢光澤,但人人臉上的精悍之氣,眼中的堅韌之色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消退。

  他們都是非常頑強刻苦的士兵,在過去的二十年裡堅忍不拔的駐守在羅木營,守衛著大明朝的東南膏腴之地,是什麼原因讓這些官兵走出營門,來到了欽差行轅之外?

  或許破舊的戰襖和失去光澤的補服,揭示了部分的原因……

  ……

  「小的們要見欽差大臣,吳中丞叫小的們委屈得很,只求秦少保主持公道!」一名年輕的士兵大聲叫喊著。

  他身邊懷抱嬰兒的妻子面有菜色,有些擔心的拉了拉丈夫,害怕他做了出頭鳥,惹來大禍。

  年輕士兵回過頭,看了看襁褓中瘦弱的嬰兒,就咬了咬牙,回身猛的伸出拳頭,口中發出了更加響亮的吼聲。

  另一邊,有位黑瘦黑瘦的老兵,突然撕開了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那道蜿蜒曲折,從左邊肩膀延伸到肋下的巨大傷疤,淚水從他佈滿皺紋的臉上滾落。

  「秦欽差,聽說您是青天大老爺,曾經在杭州鬥倒了海鯊會,是當世第一等的清官,您怎麼不理咱們哪?咱當年跟著胡大帥、戚爺爺打倭寇出生入死,這道傷作證,咱沒說假話啊!可怎麼、怎麼現在就被剋扣糧餉,落得連飯也吃不起?」

  他身邊老伴向路人哭訴著:「我男人二十歲上出來當兵,替朝廷大小打了三十多場仗,落下一身的傷,到頭來飯都吃不飽,兒子生病躺在床上沒錢治……皇天在上,如果倭寇再來,哪個還肯替朝廷出力、哪個來保這江南的百姓唷!」

  路人聞言,無不唏噓淚下,紛紛為老兵解囊相助。

  但羅木營所駐九大營浙兵,整整四萬五千官兵,連妻兒老小在內十幾萬人,靠好心路人相助,無異於杯水車薪,幫得了這個,幫不了那個……

  「吳善言這個王八蛋!」路人搖頭唾罵著,無奈的走開。

  杭州的百姓都非常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羅木營浙兵的餉銀,說來是相當微薄的,每月只有區區九錢銀子,勉強只夠一家人糊口而已,還得妻子做些女紅針指和漿洗縫補活計來貼補家用。不過浙兵多是浙西山區的山民、礦工,早已習慣了苦日子,過去的二十年裡始終拿著微不足道的餉銀,出生入死、流血流汗,也這麼過來了。

  直到去年年底,浙江巡撫吳善言開始用新錢發餉,浙兵的生活終於堅持不下去了。

  說是餉銀,但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用的還是銅錢,誰拿一錠十兩的銀子出去買肉買菜,菜販肉販絕對找不開,所以一直以來浙兵的餉銀都是折算成銅錢發給的。

  過去發的嘉靖通寶錢,倒也足額,但去年年底開始改發新鑄的萬曆通寶,在江南的市面上,萬曆通寶兩個才值得嘉靖通寶一個,吳善言卻是按原數發給,如此一來,浙兵的餉銀相當於又打了個對折!

  從冬到春,幾個月下來,以堅忍不拔著稱的浙兵也終於熬不住了,他們吃光當盡、熬得家徒四壁,只好走出營門向巡撫衙門請願,卻受到了冷冰冰的對待。不知是誰提議向欽差大臣秦少保鳴冤,於是他們來到了欽差行轅,希望得到秦欽差的幫助,卻遲遲不見欽差開門。

  遲遲沒有得到接見,官兵們都焦躁起來,士兵中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穿把總服色的漢子看了看那緊閉的大門,就嘆口氣:「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看來這位秦少保也不過​​如此。」

  「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身旁面皮白淨,眼睛有神,顯得非常精明的哨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更多的士兵們群情激奮:「馬大哥,劉二哥,秦欽差不見咱,現在怎麼辦?這些當官的,沒把咱大頭兵當人看哪!」

  魁梧把總叫馬文英,白淨哨官叫劉廷用,兩人古道熱腸,袍澤們有難事他倆都肯相幫,所以官職雖然不高,卻是九大營浙兵的主心骨。

  終於有士兵耗盡了耐心,怒道:「欽差大臣不見咱,咱難道不能去見他?衝進去算了!」

  欽差行轅大門口,守衛的錦衣官校不過二三十人,這麼多浙兵一擁而上,立刻就能衝進去。

  但立刻就有人反駁:「秦欽差是個好官,咱們不可造次,也許他正在替咱們想辦法呢?」

  馬文英和劉廷用互相看看,兩人遲疑著道:「弟兄們再等等看吧,這位欽差大臣上次辦海鯊會的案子,倒不像是個壞官哪……劫持欽差形同造反,要掉腦袋的!」

  士兵們按捺不住,喊聲越發高亢,只是馬文英、劉廷用二人約束,加上很多人相信秦林,終究沒有做出過激的舉動。

  ……

  遠處一座客棧臨街的窗口,陽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銀色的面具閃閃發亮,兩道銳利的目光彷彿燃燒的火焰。

  「秦林,本教主就不信你躲著一直不現身!」白蓮教主冷笑著。

  艾苦禪、紫寒煙等教中屬下齊聲讚道:「聖教主算無遺策,任憑秦魔頭詭計多端,也逃不出聖教主的手掌心!」

  白蓮教眾高手自從在山東兗州逃離錦衣衛的羅網,就南下江南等著秦林,試圖奪回白玉蓮花。無奈這位欽差大臣突然轉了性,沿途深居簡出,連人影子都看不到一個,叫他們無計可施,直到在杭州城才有這麼好的機會。

  高天龍眼中狡色一閃即逝,拱手道:「多虧了吳善言這狗官自己發昏,咱們才能因勢利導,造成現在的局面。可見聖教主洪福齊天,自有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相助,必能從秦魔頭手中奪回白玉蓮花,中興聖教、誅滅偽朝!」

  事關己身,高天龍字字句句都要緊扣是秦林從他手中「搶」走了白玉蓮花,說罷他就朝胡雲鵬使了個眼色。

  胡雲鵬立刻媚笑道:「聖教主,京師那邊已經打通了關節,梁家小子一旦做了駙馬,他家就是皇商,我聖教捏著他們騙婚的把柄,隨時可借他牌子出海,到時候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再不受五峰海商的鳥氣了!」

  因為梁邦端剛選上駙馬,胡雲鵬就離開京師趕往南方,所以他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白蓮教主點點頭:「西洋紅番的火器厲害,聖教屢次設法獲取,都被偽朝阻截,如果能打破封鎖,那就可以事半功倍,胡長老,你辦得很好!不過,京師那邊是虛,杭州這邊是實,九營浙兵是官軍精銳,一旦有變,咱們從中取事,豈止打通海上封禁,更可席捲江南半壁!」

  「那咱們還得多謝吳中丞幫忙了!」艾苦禪咧開嘴,哈哈大笑。

  高天龍則朝外面看了看,暗道這些兵怎麼還不衝進去?最好亂軍直接把秦林打死,將行轅洗劫一空,教主找不到白玉蓮花的下落,那就順理成章了嘛。

  白蓮教主也皺了皺眉,納罕道:「沒想到秦某人年紀輕輕,倒也有些威望,這麼久不出來答話,​​軍心也沒有變動,哼,倒要看他能挺多久?」

  ……

  欽差行轅之中,金櫻姬已有些坐不住了,張紫萱依舊穩坐釣魚臺,扔著魚食逗弄荷花池中幾尾金色大鯉魚,神情雲淡風輕。

  金櫻姬終於忍不住了:「喂,杭州知府龔勉、浙江巡按張文熙、浙江巡撫吳善言相繼求見,外面鬧得沸反盈天,你就不著急?」

  「喂是叫誰啊?」張紫萱修眉揚起,戲言道:「本官乃欽差大臣少保秦林,金將軍該稱一聲夫君才對嘛。」

  你!金櫻姬恨得挫了挫牙齒,很想把張紫萱咬一口,不遠處正踢毽子的青黛、阿沙和甲乙丙丁四女兵,見此情形都竊笑不已。

  終於張紫萱噗哧一笑:「算了,不逗我的好姐姐啦,秦林遺愛在民,海鯊會案深得杭城民心,況且浙兵又以堅韌守紀著稱,小妹料定一時半會兒這些官兵還不會作亂;倒是吳善言、張文熙這幾位,不好好熬一熬,他們豈肯向我這空架子欽差低頭服軟?我又怎麼幫得了這些浙兵?」

  就你最狡猾!金櫻姬眼波流轉的白了張紫萱一眼,心頭倒是佩服這位相府千金深諳官場之道。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6
七三五章 巡撫吳善言

  正如張紫萱所料,兩三里外的巡撫衙門裡面,眾位浙江官員耳聽欽差行轅方向傳來的喧鬧,一個個急得抓耳撓腮,活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們都拿帖子去拜過欽差大臣秦少保了,結果是無一例外的吃了閉門羹,秦​​欽差聲稱有病在身不見客,只有瀛洲宣慰使金櫻姬和提督市舶太監黃知孝,能夠踏進欽差行轅的大門。

  哼,怕咱不知道你和金宣慰的關係嗎?眾官憤憤的想著。

  唯獨當中一位穿大紅色官袍、胸前戴三品孔雀補服的文官,頗為悠閒自得的端著茶水慢慢啜飲,放下茶碗,還有閒暇整理被茶水沾到的花白八字鬍,似乎對外面沸反盈天的喊聲完全充耳不聞。

  他就是主政浙江一省的巡撫浙江等處地方兼提督軍務、右副都御史吳善言,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進士,和當朝三輔申時行、江陵黨大將湖廣巡撫王之垣都是同年。

  前任浙江巡按御史劉體道已經高升,現任巡按張文熙年紀三十多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精明強幹。他見吳善言不為所動,按捺不住心中焦躁,拱拱手道:「吳中丞、吳老前輩,現在都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啦,羅木營這數萬官兵已鬧到了欽差行轅,您、您還是拿個主意吧!」

  張文熙是隆慶丁丑科進士,科分比吳善言晚了十來年,所以稱他老前輩。

  布政使孫朝楠、按察使趙孟平、都指揮使錢鳳、杭州知府龔勉、錢塘知縣姚道嵋等浙省大小官員,都萬分焦灼的把吳善言瞧著,等他發話。

  明朝官制,本來一省設布、按、都三司,布政使管庶政,按察使管司法和監督,都指揮使管軍隊,互相協同、互為制約。從宣德年間開始,朝廷逐漸派出總督、巡撫管轄一地,到了萬曆年間,總督、巡撫早已成為各省實際上的最高長官,凌駕三司之上。

  張文熙這個巡按御史則起監察的作用,可以監督、牽制督撫封疆大吏,官職雖只有七品,而權力很大,俗稱八府巡按,但他自己不能直接發號施令,政令必須由巡撫吳善言做出。

  吳善言聞言就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抖了抖前襟,這才慢慢道:「張巡按,諸位同僚,不是兄弟我漠不關心,而是要分些擔子給秦欽差,咱們浙省官場才可省些力。」

  張文熙皺了皺眉頭,頗不以為然:「老前輩,你這話從何談起?秦少保是欽差巡視江浙閩廣海貿大臣,與浙兵發餉有何關係?」

  杭州知府龔勉是個官場老滑頭,和歷任上司都相處得好,他卻明白了幾分意思,試探著問道:「吳中丞的意思是,那新錢……」

  「解鈴還需繫鈴人。」吳善言微笑著,將桌子輕輕拍了拍:「張老先生實行新政,秦少保是相府佳婿,他總比咱們浙省官員領悟得多嘛,此事最後如何收場,秦少保不能不替咱想想辦法。」

  哦~~龔勉、姚道嵋和三司官員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吳善言的意思,頓時對這位中丞推諉搪塞、踢皮球、扯王八蛋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論起來,羅木營官兵鬧事,還真和秦林有那麼點關係。

  秦林向張居正指出新政弊端,即白銀作為一條鞭法財政核心內容的載體,中國本土出產卻極為有限,要憑藉海貿,從大小佛郎機人和日本人手中大量進口白銀,實際上很不利於朝廷的財政。

  秦林給出的解決辦法是全面開海、武裝行商,用大明朝價廉物美的瓷器、絲綢、布匹、茶葉去換,用大明水師、陸師的槍炮刀劍去占。張居正同意逐步實現前者,但對後者還有顧慮,於是用銅大量鑄造萬曆通寶,作為白銀的補充,彌補白銀財政體系的缺漏。

  可新鑄的萬曆通寶,在江南市面上卻只能折半使用,浙省官員按原數向羅木營浙兵發放,對浙兵來說就相當於軍餉打了對折,終於釀成今日的事態。

  吳善言官場沉浮數十年,滿浙江省論起推諉搪塞、攀扯推卸的本事,他要是屬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雖然他不知道秦林指出白銀弊端、張居正開鑄新錢的這碼事,卻曉得秦林是張相爺的女婿,新錢既是老丈人搞出來的,女婿就也責無旁貸。

  對這個主意,張文熙只覺啼笑皆非,苦勸道:「新錢換舊錢,是張相爺搞出來的,而且晚生聽說新錢用料十足,在北方與舊錢一樣通行,怎麼在我們浙江就只能折半呢?咱們還應該從這方面入手調查,而不應一味推卸,叫秦少保替咱挑擔子,何況秦少保是巡視開海事宜的,他既無權也無錢來管軍餉的事。 」

  「張巡按啊張巡按,你終究年輕些。」吳善言理著八字鬍,呵呵的笑:「秦欽差是管開海的,瀛洲金宣慰和他很熟,金宣慰富可敵國,手指縫隨便灑點出來就夠填上餉銀的窟窿了;秦少保再從開海上,給咱們浙省留點油水,將來這窟窿才一直有得填呢。」

  呵,原來吳中丞打的這主意,他倒是精明得很哪!龔勉、孫朝楠等人都微笑不語,這事要是搞成了,對整個浙省官場都有利嘛。

  唯獨張文熙頗不以為然:「吳老前輩,下官勸你再多想想,​​那秦林是個頭上長角、腳底生刺的角色,豈肯乖乖受咱們算計?」

  吳善言覺得張文熙屢次反駁自己,面露不耐之色,將茶碗端起來:「此事老夫自有定計,張巡按不必再言。」

  這就是端茶送客了,張文熙怒道:「吳中丞,你尸位素餐、昏聵糊塗,如果釀成大禍,下官必上本彈劾你!」

  「何必、何必呢?」龔勉等官都好言相勸。

  張文熙深深的掃了這群昏聵無能的官僚一眼,終於搖著頭、嘆口氣,揮袖一走了之。

  吳善言瞧著他背影,鼻子裡冷哼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和眾位同僚說說笑笑。

  在他看來,秦林雖然能幹,畢竟年輕耐不住火性,自己和他比耐性,那是十拿九穩的。

  可惜他錯了,行轅裡面一直稱病不出的欽差大臣,不是審陰斷陽的秦少保,而是智計百出、深得乃父真傳的張小姐。

  ……

  「這位吳中丞倒是很有耐心哪,到現在還只是投帖來拜,本人還沒上門呢!哼,浙江官場只知推諉卸責,委實該拿考成法好生考他們一下!」張紫萱抿著嘴兒冷笑不迭。

  金櫻姬也憤然作色:「吳善言這廝雖不算什麼大貪官,卻昏聵無能、鄙陋愚蠢,他這麼做是想咱們替他擔責。老實說,四萬五千浙兵的餉銀,我也可以擔起來,但此例一開,難道江浙閩廣各省都要我助餉,好省下銀錢叫各省官員中飽私囊?豈有此理!」

  「這是朝廷官場的事情,倒不勞金姐姐費心呢!」張紫萱笑著送出個軟釘子,然後招來陸遠志,低低的吩咐了幾句。

  胖子屁顛屁顛的從後門溜出了行轅,相府千金嘴角一撇,深邃的眸子流露出幾分調皮。

  ……

  很快行轅外面請願的浙兵們就聽到了一個口耳相傳的消息,說秦欽差是位好官,有心幫大傢夥兒拿全餉銀,無奈吳善言從中作梗,故意為難大家。

  本來這話並不易取信於人,偏偏秦林辦海鯊會一案,在杭州深得民心,而吳善言行事昏聵糊塗,軍民盡人皆知,所以浙兵們立刻就把謠言信了個十足十。

  更有人親眼目睹,剛才一乘轎子從欽差行轅後門出去,走到巡撫衙門又被堵了回來,恐怕是秦欽差去說合,卻被吳中丞拒絕。

  「早知秦欽差是肯為民請命的。」馬文英立刻轉了口風。

  劉廷用也招呼道:「走,大夥兒別麻煩秦欽差啦,都去向吳中丞乞命!」

  呼啦啦一下子,幾萬浙兵和家屬都從欽差行轅四周潮水般退去,湧向了巡撫衙門。

  ……

  巡撫衙門。

  吳善言吳中丞聽說浙兵都回來了,立刻把鬍子一吹,眼睛一瞪:「這些丘八,真是不知好歹,本官這裡的糧餉有限得很,他們不去逼秦少保,倒來煩本官!」

  說罷,吳善言就一馬當先,氣沖沖的走了出去,浙省大小官員也跟在後面,龔勉憂心忡忡,想要勸吳善言,叫了一聲卻沒來得及追上。

  石獅子守衛的大門口,巡撫親兵雁翅排開,吳善言踱著四方步緩緩走出,他雙手扶著玉帶,威嚴的掃視著眾多浙兵:「你們誰是領頭的?不知道擅自離開營地,叩我這巡撫衙門,形同造反作亂嗎?」

  「巡撫大人在上,小的們實在是冤枉得很哪!」一名老兵脫下了上衣,露出千瘡百孔的身體:「您看看,這是替朝廷打倭寇、剿匪徒落下的傷,現在滿身病痛,餉銀卻減半,莫說買藥,就連吃飯都成問題。求您發發慈悲,就拿銀子發給咱們,別發新錢吧!」

  「區區丘八,敢來我中丞大人面前胡說八道?餉銀不夠,你就滾回家種田吧!」吳善言是眼高於頂的文官,根本不把浙兵放在眼裡,哪怕對方是立功殺敵的有功之臣。

  他卻不知道,浙兵的怨憤此時已集聚到了爆炸的頂點,他這句無情的話語抽打著數萬浙兵的心臟,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眼睛裡燃燒……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7
七三六章 一騎當萬

  「什麼,浙江巡撫吳善言被亂兵劫持?」張紫萱花容變色,饒是她智計百出,也被嚇了一跳,失手將整包魚食摜在了池塘裡,便宜了池中十數尾金色大鯉魚。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滿頭都是熱騰騰的汗水,急吼吼的講述著他們打探到的消息。

  羅木營九營官兵出身浙西山區,素以堅忍不拔著稱,可就算是泥人兒也有三分火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這些出生入死、屍山血海裡打過滾的官兵?

  浙兵們經過好幾個月的折騰,到手的軍餉減了半,窮得吃光當盡、家徒四壁,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又在巡撫衙門和欽差行轅之間來回奔波。

  行轅這邊還好,京師來的錦衣官校雖不放他們進去,畢竟和這事兒沒什麼關係,好言好語的勸著就是了,那巡撫衙門是正管的司,衙門口的親兵、衙役持著鞭子亂打,根本不把這些丘八當人看。

  吳善言是進士出身的科班文官,嘉靖壬戌科的資格又夠老,平時連都指揮使都不被他放在眼裡,對這群浙兵就更不在乎了,走出衙門就是一通疾言厲色的訓斥。

  浙兵要求每月的九錢餉銀用銀子足額發放,吳善言不但不允許,還聲稱朝廷發來的就是新錢,只能用新錢發餉。而且浙省府庫空虛,沒銀子填補窟窿,你們要是不肯接受新錢發餉,大可以脫下這身號衣,本官大筆一揮開革軍籍,放你們滾回家種地。

  張紫萱聽到這裡,就眉頭大皺,哭笑不得的道:「吳善言說什麼府庫空虛、沒錢賠補,分明是叫浙兵來堵咱這欽差行轅,好讓咱從海貿稅銀裡提一大筆補給浙江官場。哼,這吳中丞真夠蠢的,浙兵心性質樸,哪裡懂他這些彎彎繞?只聽到他說開革軍籍,一定炸窩了。」

  相府千金深諳治政之道,她很清楚浙兵與衛所兵的不同。

  衛所兵是世代軍籍,但到了萬曆年間早已成為各級衛所軍官的佃農乃至農奴,刀槍弓馬的本事荒疏下來,除了各級將領的少數家丁和精兵之外,大部分都不能上戰場了。

  從嘉靖年間開始,胡宗憲、戚繼光、俞大猷等將領在抗倭戰爭中新招募的營兵,逐漸成為朝廷精銳。和屯田自己養活自己的衛所兵不同,營兵是拿按月軍餉的,屬於全脫產的職業軍隊了。

  衛所兵不能開革,也不怕開革,普通衛所兵地位卑賤不如狗,要是能脫掉號褂子,他求爺爺告奶奶都心甘情願,可惜朝廷不允許,規定除非這人一路升到了兵部尚書,才能開脫軍籍。

  營兵正好相反,最不願意的就是開革回家,你想想啊,十七八歲出來當兵,替朝廷打仗落下一身傷病殘疾,到了三十多四十歲卻被一腳踢開,斷了每月的餉銀,試問他怎麼活下去?

  事態發展正如張紫萱所料,浙兵們當場就炸了窩,而狐假虎威的巡撫衙門親兵和衙役們,面對洶湧的入潮竟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一個照面就作鳥獸散,堂堂浙江巡撫吳善言立馬成了孤家寡入,被他瞧不起的丘八們生擒活捉。

  陸遠志說得唾沫橫飛,末了沒忘加一句:「吳善言挨了幾下狠的,我在遠處看著都解氣!」

  牛大力也咧開嘴笑了笑,不過始終面有憂色:「巡撫衙門被砸,吳善言被抓,現在杭州城亂成一鍋粥,得防著亂兵來衝咱們行轅。」

  青黛和阿沙也早就停止了遊戲,聽說吳善言被打、到處兵荒馬亂,女醫仙的臉蛋兒就變得皺巴巴的:「哎呀不好,吳巡撫被打了一定很痛的,我給他配幾副跌打膏藥!」

  眾皆絕倒,青黛這話倒是實誠,可要是被吳善言聽到,就算他沒被亂兵打死,也會給活活氣死了。

  金櫻姬想了想,招呼眾人道:「姐妹們,弟兄們,咱們出候潮門到碼頭去,暫時登船避一避,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為今之計,也只好如此了。」張紫萱神色落寞,修長的眉頭緊緊拎著,聲音都低了三分。

  「帶咱家,帶咱家!」黃知孝屁滾尿流的跑過來,臉色驚惶之極,本來就有些泛白的臉,這會兒更是白得發青。

  這位提督市舶太監得知亂起,虧得他做太監的,最記得自己是誰的奴才,本能的逃到欽差行轅來,一路吃了不少的驚嚇。

  甲乙丙丁四女兵就要去收拾東西,張紫萱一聲斷喝:「現在什麼時候,還管東西?咱們立刻就避到海船去!」

  就在此時,秦林和徐辛夷從垂花門外匆匆走進花園,他風塵僕僕,臉上兀自帶著笑容:「你們真想出海的話,我當然可以奉陪,如果是去避難,那就大可不必了。」

  秦長官!黃知孝喜從天降,一溜煙的小跑過去,扎扎實實的給秦林磕頭。

  「秦哥哥!」青黛甜甜的笑著,要不是礙著人多,她早就乳燕投林般撲進秦林的懷抱啦。

  小沒良心的,哼!金櫻姬故意嘟著嘴轉開臉,眼角餘光卻只在秦林身上打轉。

  唯獨張紫萱低著頭,堂堂相府千金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光潔的鵝蛋臉泛起羞紅,極為不好意思的道:「妾身、妾身這次真是替夫君幫了倒忙,為浙兵劫持吳善言推波助瀾了,就怕兵亂一起,坑了這滿城百姓……」

  「怎麼能怪賢妻呢?」秦林走過去,將張紫萱嫩滑的手握在掌心,柔聲寬慰:「你只是沒料到吳善言竟然剛愎自用、昏聵糊塗到如此地步!咱們完全沒理由為別入的愚蠢而自責。」

  張紫萱的意思是,她如果早知道吳善言性情愚頑,就不會和他比耐性、踢皮球,而是尋找更為積極的解決辦法。

  問題是,事情發生之前,誰會想得到堂堂浙江巡撫,竟然會愚蠢糊塗到這種地步,面對群情激憤的浙兵,還要火澆油呢?

  秦林進城時約略了解到事情經過,也只能哭笑不得,看來永遠不要低估吳善言們的無恥和愚蠢哪。

  張紫萱被秦林握著手,心中一暖,仍舊搖搖頭:「吳善言咎由自取就罷了,小妹是擔心這闔城百姓。如果百姓有傷損,那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於心何忍?」

  徐辛夷、金櫻姬兩個喜歡拈酸吃醋的傢伙,聽了張紫萱這話之後都暗暗點頭,這位相府千金確實有乃父張居正的真傳,一顆憂國憂民之心那是難能可貴的。

  秦林笑笑,輕輕撓了撓張紫萱柔嫩的掌心,朝她擠了擠眼睛:「忘了為夫怎麼說的?既然我在這裡,浙兵就亂不起來!」

  ……

  浙江巡撫衙門,已經是一片狼籍,衙門口的登聞鼓,牛皮鼓面被打了個大洞,臺階下面擺的兩隻青石獅子缺胳膊斷腿,就連鑲嵌鉚釘的大門也被打得粉碎。

  威風凜凜的浙省頭號大員,封疆大吏吳善言,被數不清的浙兵圍在中間,臉青一塊紫一塊,烏紗帽掉在地上被無數隻腳踩得稀巴爛,官服也扯成了爛抹布。

  往日的趾高氣揚變成了失魂落魄,吳善言戰戰兢兢的看著自己曾經瞧不起的丘八們,他們每一雙眼睛裡都積蓄著憤怒,剛才的一頓老拳,更是叫吳善言哭爹叫娘。

  可不是嘛,直到現在,還有人不停的朝這邊擠,攥緊了拳頭要打吳善言幾下呢!

  馬文英伸開雙臂護住吳善言,大聲道:「後退、後退!弟兄們,毆官造反是重罪,大夥兒不可造次!」

  劉廷用補充道:「人盯人,都看看自己身邊,咱們是和吳巡撫討餉銀來了,並不是造反作亂,如果有人趁機搗亂,弟兄們即刻將其拿下!」

  馬、劉兩位威望很高,浙兵們都聽他們招呼,果然左顧右盼,看到不認識的人就緊緊盯住。

  呼~~吳善言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舉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說實話,他這麼個半老頭子,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剛才要不是馬文英、劉廷用兩個,拼死攔住憤怒的浙兵弟兄,恐怕一百個吳善言也被打成肉泥了。

  ……

  遠處客棧窗內,白蓮教主見此一幕,從銀面具之後冷笑道:「明明可做陳勝、吳廣,偏要學宋江、吳用,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哼哼……」

  白蓮教派了好幾位高手從人群中摸過去,準備趁亂斃了吳善言,斷了這數萬浙兵的後路,叫他們不反也得反。

  哪知馬文英、劉廷用兩位,不僅威望大、能力強,警惕性也很高,從一開始就指揮親信暗中保護吳善言,又讓浙兵弟兄們互相盯防,白蓮教高手再厲害,也沒辦法在數萬浙兵眼皮子底下刺殺吳善言啊!

  話說這裡擠得人山人海,生面孔被浙兵們有意無意朝外擠,白蓮教的高手們連吳善言的百步之內都擠不過去,想要刺殺他然後嫁禍浙兵,就更不可能了。

  白蓮教主搖搖頭:「這吳狗官的運氣倒是很好……咦,這傢伙終於肯出來了!」

  秦林蟒袍玉帶,跨照夜玉獅子,左邊牛大力持鐵棍護衛,右邊陸遠志牽馬,三人不緊不慢的從東邊走來,不僅引起白蓮教主的注意,還立刻就吸引了數萬浙兵的目光。

  「這廝倒是膽氣十足!」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後面的眼神,流露出讚許之意。

  浙兵們則一陣騷動,似乎數萬人潮形成的強盛氣焰,都被秦林的出現往下壓了一壓,隨後人群中響起了嘈嘈切切的議論:「秦欽差,是秦欽差來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7
七三七章 一言定軍心

  秦林居高臨下,冰寒的目光朝浙兵群中掃過,冷笑道:「哪兒來的一群叫花子、山賊、土匪、烏合之眾,竟敢劫持本省巡撫!真是膽大妄為,離譜到了極點,還不快把吳中丞放了?」

  轟的一聲,浙兵們大譁,要不是當面這位秦欽差官聲極好,破海鯊會一案在杭州深得民心,他們恐怕立馬就衝上去撕打起來了。

  被劫持的吳善言頓時叫聲苦也,原以為秦少保智計過人,沒想到也是個草包,我吳某人強硬對待浙兵結果捅了馬蜂窩,你就不能放軟了身段?喂喂,本官還被劫持著呢,要是他們殺害人質,我這條老命就算斷送在你秦少保手裡啦!

  ……

  遠處客棧中,白蓮教眾高手也頗覺詫異,白蓮教主戴著銀面具,瞧不出神色變幻,沉吟的語聲帶著幾分迷惑:「秦林詭計多端,不會這麼糊塗啊​​,難道他和吳狗官有仇,故意要激得浙兵撕票,宰了吳狗官?」

  「教主高見!」高天龍表示贊同:「那秦魔頭早不來、晚不來,始終躲在欽差行轅,偏偏等吳狗官被劫持後才現身,又來這麼一句,分明是要斷送掉吳善言的狗命。」

  「本教主以為,秦林這廝雖是本教強敵,可他對朝廷的忠心嘛,倒也有限得很哪!」白蓮教主深不可測的雙眸,閃動著異樣的光彩,在秦林身上打了個轉兒,隨後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不住的顫抖,不知道心中盤算著什麼。

  艾苦禪眉頭一皺,奇道:「秦魔頭言語相激,叫浙兵憤怒之下殺掉吳善言,實是易如反掌,但數萬浙兵一旦動怒,他自己又怎麼逃出生天呢? 」

  ……

  那可不是,久盼不出的秦少保終於現身,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斥責,數萬浙兵又失望又憤怒,霎時間變得群情激奮,紛紛嚷道:「什麼秦少保,原來也是官官相護!」

  「我們是朝廷官軍,立下的戰功數也數不清,怎麼說咱是山賊、土匪?」

  「叫花子?他知道朝廷發了多少軍餉嗎?那點錢和打發叫花子也差不多吧!」

  眼看兵亂在即,馬文英也覺得漸漸約束不住弟兄們了,嘆口氣:「天下烏鴉一般黑,原來秦少保也是官官相衛,恐怕咱們沒有別的活路了……」

  劉廷用朝他使個眼色,然後高聲叫道:「弟兄們,馬大哥守住吳中丞,我去問問秦欽差,要是他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咱再打他也不遲!」

  浙兵們聽到這話果然安靜了些,人人挽袖子、捏拳頭,憤怒的看著秦林,反正本省巡撫都打了,還在乎多打個太子少保?

  「秦少保,」劉廷用走過去,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然後不亢不卑的道:「剛才您說咱們是叫花子,倒也不假,這頭盔鏽蝕、號褂破爛,和叫花子也沒多大區別,但這是咱九大營弟兄心甘情願的嗎?還不是歷年器械欠發,軍餉打折,才搞成這個樣子的!您久負盛名,說什麼審陰斷陽、神目如電,卻是上來就只知一味訓斥咱們,是何道理?」

  「對,審陰斷陽,名不副實,一味委屈咱們,是什麼道理!」浙兵們紛紛高聲大叫,正所謂不平則鳴。

  「名不副實?恐怕名不副實的是諸位才對吧!」秦林笑了,絲毫不懼這數萬群情洶洶、即將變亂的浙兵,端坐馬背之上紋絲不動,朗聲道:「本官第一次見到浙兵風采,還是鄧子龍鄧老將軍率兵平亂路過蘄州,只見大軍乘船溯江而上,人如虎、馬如龍,軍容嚴整、軍威強盛,不愧為大明第一強兵!」

  眾人愕然,不知道秦林為什麼突然提及這碼事,不過鄧子龍曾以都指揮僉事職代掌浙江都指揮使司,是他們的老上司了,帶去湘西平亂的士兵,也是他們的袍澤弟兄,大家當然願意聽下去。

  在這裡就有不少從湘西戰場上回來的戰士,聽秦林提到光榮往事,就把胸脯挺起,感覺臉上有光,得意的告訴戰友:「鄧老將軍過蘄州時,秦少保還只是個錦衣小旗,就挫敗了白蓮教刺殺老將軍的陰謀,立下大功呢!」

  「哦,原來是秦少保救了老將軍一命!」浙兵們的態度就轉變了不少,覺得秦林也沒那麼討厭了。

  秦林見狀越發胸有成竹,又道:「後來本官偶遇徐文長徐老先生,將他奉為上賓,多次聽他講起過浙兵的光榮戰史。當年你們殺倭寇、剿匪徒,戰勝攻取所向無敵,實乃當世的雄師勁旅!沿海百姓提到九大營,誰不豎起大拇指,誇一聲保境安民的好漢子?」

  浙兵都是胡宗憲、戚繼光招募訓練出來的,當年徐文長可是胡宗憲總督幕府中實打實的第二號入物,地位比戚繼光、俞大猷還要高些,當年的老兵們都還記得徐師爺雄姿英發、指點江山的風采,此時聽秦林提及就唏噓不已。

  徐文長的坎坷經歷,和浙兵們有著許多相似之處,頓時就激起了他們心中的共鳴:當年保境安民的浙兵,為什麼和徐老先生一樣,淪落到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尷尬境地?

  不少人低下頭,有的默默沉思,有的悄悄擦拭著辛酸的淚水。

  劉廷用口齒便捷,頗不服氣的要和秦林爭辯:「秦少保,徐老先生是咱浙兵的恩師,他老人家得您善待,咱們都得向您道聲謝,不過……」

  秦林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自顧著說下去:「本官在京師,又認得了薊鎮總兵官戚大帥戚老哥,他曾調三千浙兵北上薊鎮拱衛京師。當日大雨滂沱,薊鎮原來的將士紛紛躲避,唯獨這三千浙兵頂盔貫甲立於暴風雨之中,從早到晚不曾亂動一下,於是戚帥​​治軍之能、浙兵軍紀之嚴同時威震九邊!」

  浙兵們聽了只覺與有榮焉,戚繼光是一手訓練他們的大帥,調去薊鎮的官兵也是他們肩並肩的袍澤戰友,誇戚繼光、誇那三千浙兵,就是誇他們嘛。

  也有不少人經此提醒,想起傳言中,秦林和他們的戚大帥情同手足,聽他這麼說,可見傳言不假,於是看待秦林就更加和善了。

  劉廷用驕傲的道:「狂風暴雨不後退,屍山血海不畏怯,咱們也能做到!」

  秦林突然連珠炮似的發問:「真的嗎?鄧老將軍麾下軍威嚴整的浙兵,徐老先生口中保境安民、奮勇殺敵的浙兵,戚大帥統領的狂風吹不散、暴雨打不走的浙兵,會是一群不得命令就湧出營門,擠到省城大街上鬧事,揮拳毆打本省巡撫的烏合之眾?

  不不不,要嘛你們根本不是浙兵,要嘛就是鄧老將軍、徐先生和戚大帥對著本官吹牛皮,搗的花架子吧?一定是這樣的,回去本官倒要羞他們一羞!」

  劉廷用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他平時以心思靈活、口齒便捷著稱,這時候竟然張口結舌,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浙兵們也慚愧無地,鄧子龍、徐文長、戚繼光愛兵如子,待他們恩深義重,聽得秦林竟懷疑他們胡吹牛皮,人人都變得面紅耳赤。

  「咱們只顧一時痛快,沒想到給戚帥、鄧老將軍抹黑了……」浙兵們暗暗後悔起來。

  也有人高聲叫道:「秦少保,戚帥、鄧老將軍並沒有說假話,咱們、咱們真的是浙兵,唉……」

  「你們真是浙兵?」秦林裝出副詫異的樣子,極為痛心疾首的道:「你們就是那支以勇猛頑強、嚴守紀律著稱的雄師勁旅?武器鈍了可以磨利,號褂爛了可以縫補,軍餉短缺也可以補發,但不得號令就隨便走出營門,跑到大街上鬧事,這還是軍隊嗎?不,這是一群烏合之眾,兵痞而已!」

  秦林神色嚴肅,目光掃到哪裡,那一片的浙兵就羞愧的低下了頭。

  「不、我們不是烏合之眾!」守住吳善言的馬文英挺起了胸脯,大聲道:「弟兄們,讓秦少保看看,戚大帥、鄧老將軍和徐先生沒有吹牛!列陣——」

  家屬們迅速退出,這數萬浙兵聽得號令,立刻小步快跑著尋找自己的位置,只聽得嘩啦啦一片腳步聲響,巡撫衙門外的小廣場上,附近的大街小巷,片刻之後出現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軍陣,每個軍陣都排得整整齊齊。

  馬文英雙手抱拳行禮:「請秦少保檢閱!」

  數萬浙兵默默肅立,只聞呼吸之聲,人人眼睛都望著秦林,雖然手中並無兵器,身上號褂破舊,但那股天下強軍的氣勢就撲面而來。

  「這才有點軍隊的樣子。」秦林神色轉和,輕輕點了點頭,又道:「軍餉的事情,本官替你們做主了!但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該劫持毆打本省巡撫,本官現在就要將吳中丞帶回,誰不服氣,只管來打本官吧!」

  說著,秦林就一提韁繩,照夜玉獅子踢踏踢踏走向列好的軍陣,他神色坦然,從數萬浙兵中緩緩行去,走到哪裡,浙兵軍陣就按上官檢閱之禮抱拳呼喝,同時朝兩邊退避。

  數萬人組成的軍陣黑壓壓一片好似人山人海,唯獨秦林所經之處濤分浪裂。

  ……

  「秦林盡得浙兵之心,咱們沒法和他爭了。」白蓮教主鬱悶的嘆口氣,投向秦林的目光分外「幽怨」。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8
七三八章 指鹿為馬

  秦林拍馬一直走到吳善言身前,一記騙腿瀟灑的跳下馬背,故作驚訝之色:「這位就是浙撫吳中丞?哎呀呀,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失敬失敬!」

  本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客套話,但現在從秦林口中說出,就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嘲諷了,強似幾個大耳刮子摔在吳善言臉上。

  ……

  客棧中正率眾高手走下二樓,正欲離去的白蓮教主遙遙聽到這話,不禁莞爾一笑:「秦林這傢伙快意恩仇,行事不拘小節盡憑本心,為人倒也有趣得緊。」

  高天龍、艾苦禪都微笑,唯獨戴著半邊鐵面具、露出半邊冷豔面容的紫寒煙聽了,心下突的跳了跳:一旦女人感覺某個男人有趣,這就危險得很了……

  ……

  正如白蓮教主所言,秦林化解兵亂,等於救了吳善言一命,在這時候略為籠絡,吳善言肯定會感激涕零,成為他在官場上的盟友。

  秦林偏不,把吳善言嘲笑一通,擺明了瞧不起他為人,那麼吳善言的感激也就有限得很了,恐怕更會因此生出仇怨呢!

  吳善言官服被扯破、紗帽被踢飛,披散著頭髮,被秦林幾句話調侃,頓時又氣又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可惜不會縮骨功、隱身法,只得面紅耳赤的拱拱手:「多謝、多謝秦長官仗義援手,本官御下無方,實在慚愧得緊……不過剛才浙兵是去貴欽差行轅請願的,後來又怎麼到了巡撫衙門?本官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吳善言說罷就瞇著眼睛,眼角閃著一絲怨毒,心道這秦少保欺人太甚,剛才你只要給我個臺階下,本官將來自有補報,可你太目中無人,也就別怪本官恩將仇報了。

  秦林冷笑不迭,吳善言你算哪根蔥?吳善言這號人,老子看不上,更不會向你市恩賣好!

  張公魚同樣顢頇糊塗,但秦林就肯和他換帖拜把子,因為張公魚做官的本事固然差勁,心地是好的,所謂「雖不能成好官,尚不失為好人」;而吳善言昏聵糊塗、頑固不化,面對浙兵窮困潦倒、賣兒鬻女的窘境,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只知一味逞強打壓,和那些殘虐害民的官吏有什麼區別?

  秦林一聲令下,讓浙兵們回營等待消息,說軍餉事情包在本欽差身上,但不得軍令,絕對不允許再擅自行動,出營門一步者斬。

  浙兵們轟然應諾,在馬文英、劉廷用帶領下,喊著號子,邁著齊刷刷的步伐走出候潮門,回了羅木營。大街上變得空空蕩蕩,除了打破的巡撫衙門大門之外,似乎那場掀起軒然大波的兵亂,至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

  良久,百姓們三三兩兩的回到了街面上,小販也試探性的擺出了攤子,最後各家商鋪的掌櫃探出頭仔細看了看風色,才讓夥計們卸下門板,恢復了營業。

  一場兵亂消弭於無形之中,杭州全城的百姓都舒了口氣,高頌秦少保功德無量。

  如不是秦林當機立斷,壓住浙兵變亂的苗頭,一旦兵變成為現實,浙兵再怎麼守紀律,紅了眼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更何況還有居心叵測之輩趁火打劫……

  前年嘉興一個五百人的小營頭發了營嘯,就打死三名百姓、燒了七間民房,浙兵九大營四萬五千官兵要是炸了窩,得打死多少人,燒掉多少房子?

  比起百姓的行動,官吏們算是不快不慢,杭州知府龔勉、錢塘知縣姚道嵋等官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逃走了,得到秦林幾句話就說得浙兵無言以對、兵亂平息下來的消息,他們紛紛趕回來趨奉本省上司吳善言,抵達巡撫衙門的時間大約比豆腐攤擺出來稍微晚一點,但比綢緞莊開業又稍微早那麼一點。

  巡按御史張文熙是來得最晚的,吳善言已換上了簇新的官袍和黑漆漆的烏紗帽,看見他就沒好氣的道:「張巡按,你這麼晚才過來,想必是在寫彈劾本官的奏章了?」

  張文熙冷笑道:「彈劾奏章什麼時候都可以寫,倒不急於一時。下官是去候潮門外查看,見九營浙兵都歸了營,下官又入營安撫一番,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杭州城裡。」

  吳善言被頂得無話可說,只好拈著頷下花白鬍鬚,和下屬們顧左右而言他。

  秦林暗暗點了點頭,這張文熙張巡按的表現就算不能稱有勇有謀,也夠得上辦事勤勉了,值得高看一眼。

  各官按品級入座,吳善言是本省封疆大吏當然坐主位,秦林是欽差大臣坐客位,都、布、按三司,杭州府、錢塘、仁和兩縣官員按品級次序,兩邊打橫相陪。

  秦林這位欽差大臣剛剛平息兵亂,等於挽救了浙省大批官員的烏紗帽,孫朝楠、龔勉、姚道嵋等官都感激他:要不是秦少保當機立斷,闔城百姓遭殃自不必提,咱們頭頂的烏紗帽也鐵定戴不穩當啦!

  吳善言這會兒冷靜下來,又當著眾位同僚,便故作高姿態,站起來深深一揖:「秦少保平息兵亂實是功德無量,本官忝為浙省巡撫,便代浙省官民百姓,謝過秦少保援手之德!」

  秦林微微一笑,心說你要開始就這樣,我怎麼會和你翻臉?可惜呀,老子早就把你丫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啦!

  「不敢、不敢,此是大明皇祚天佑,陛下洪福齊天,戚、俞、鄧諸位將帥昔日軍紀嚴明,本官才僥倖成功。」秦林也拱拱手回禮,假模假樣的客套著。

  布政使孫朝楠、按察使趙孟平、都指揮使錢鳳、杭州知府龔勉等官紛紛作揖,齊聲道:「秦少保太客氣了,襟懷沖淡、不計名利,實在是古人之風啊,下官們佩服佩服……」

  張文熙也道:「賞功罰過是朝廷制度,下官作為浙江巡按御史,奏章一定據實以告,替秦少保請功。」

  這話就很值得玩味了,賞功罰過,秦林是功,誰是過呢?眾官都不由自主的瞟了吳善言一眼,明曉得張巡按說的是他老人家。

  吳善言臉上青氣一閃,看看穿獬豸服、戴獬豸冠的張文熙,知道這些巡按老爺沒事兒也要彈劾人玩兒的,自己這趟是躲不過去了,拿張文熙無可奈何,憋了一肚子的氣。

  都指揮使錢鳳生得黑臉短髭鬚,看看氣氛不對頭就出來打圓場:「張巡按赤心報國當然沒錯,但地方上很多事情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譬如這次兵亂吧,浙兵並不歸兄弟我管轄,可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兄弟我照樣要頂缸,又怪得了誰?」

  明朝兵制分世襲衛所兵和招募營兵兩種,大體上來說,衛所兵歸各省都司和下屬的指揮使、千戶、百戶管理,營兵則由總兵和他麾下的參將、游擊、守備、把總統帶。

  錢鳳是浙江都指揮使,只管著衛所兵,但前任浙江總兵因病致仕,新的總兵官還沒上任,出了事,他這個都指揮使就得挨一半板子,說來真是冤枉得很。

  「總兵官一職青黃不接,錢老弟還真是無妄之災!」吳善言臺階順著往下說,忽然就把臉一板,厲聲道:「不過,浙兵素來守紀,不敢膽大妄為,這次突然衝出營門,嘯聚街市之間,以至於毀打巡撫衙門,必定是有人從中煽動,才造成今日之亂局!」

  幕後主使?姚道嵋睜著眼睛不明所以,非要說幕後主使的話,恐怕就是你吳善言吳中丞了吧,因為就是吳善言不顧事實,強硬使用新錢,蠻橫無理的壓制浙兵的合理要求,才釀成了大禍呀。

  孫朝楠、趙孟平和龔勉等官場老油子卻立刻眼睛一亮,曉得吳中丞又使出推脫卸責、敷衍塞責的官場法寶了。如果亂從軍餉不足、蠻橫壓制而起,幾乎在座的官員都有罪,但要是浙兵內部有主使煽動的人,大傢夥兒的責任就輕得多啦,也就昏聵失察而已,如果再把主使者抓到,更可將功贖罪呢。

  都指揮使錢鳳立刻湊趣的道:「吳中丞明鑑!那浙兵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裡頭很有幾個素性桀驁不馴的,恐怕煽動變亂之人就在其中。」

  「對,本官記得很清楚,」吳善言黑著臉,咬牙切齒的道:「一個叫什麼馬文英,另一個叫做劉廷用,就是亂兵頭子!」

  天哪,如果不是馬文英、劉廷用竭力約束浙兵弟兄們,吳善言恐怕早就被捶成了肉餅,結果到後頭他竟然真個恩將仇報,把這兩位算成了煽動兵亂的幕後黑手!

  張文熙冷笑不迭,心道你吳巡撫就想通過這種辦法推卸責任嗎?沒門!我奏摺上照樣要寫得清清楚楚,把你當時的醜態公之於眾。

  可更多的浙省官員都附和吳善言,孫朝楠、趙孟平、龔勉等官都說早就聽得那馬、劉二人桀驁不馴,是浙兵中的刺頭。

  錢鳳眼中厲色一閃,低聲道:「擒賊先擒王,吳巡撫大可借談判軍餉為名,將這兩個請來吃酒,席間擲杯為號,下官就帶兵殺了這兩個,眾浙兵便蛇無頭不行了。」

  吳善言微微頷首,頗覺此計大妙,一眾官員竟商量起怎麼誅殺兩名平息兵亂的有功之臣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5 22:59
七三九章 連人都是你的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朗聲長笑。

  「秦欽差你笑什麼?」錢鳳頗覺訝然。

  秦林笑容一斂:「那馬文英、劉廷用兩個,不但是煽動兵亂的黑手,本官歷次所辦劇案,諸如鄧子龍遇刺、荊王府奪嫡、南京連環姦殺案、京師白蓮北宗劫奪男童、蒙古大成臺吉遇害等等驚天大案,他兩個都脫不開干係!」

  眾官驚得目瞪口呆,錢鳳良久才遲疑道:「秦少保,您、您莫非說的是笑話?」

  「你們才在說笑話、渾話、胡話、屁話!」秦林將袍袖一揮,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眾官員大眼瞪小眼。

  秦林回到欽差行轅,立刻讓陸遠志走一趟,到候潮門外羅木營去通知馬文英、劉廷用,說關於餉銀的事情一概由本欽差做主,如果吳善言請他們去談判,千萬別去。

  馬文英粗中有細,劉廷用智計多端,秦林雖然沒有明說吳善言想幹什麼,他兩位得到消息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一面感嘆秦少保果然是位說到做到的實在人,救了咱們一次,一面痛恨吳善言卑鄙無恥,竟要用這種下作齷齪的手段冤枉好人,替他自己推卸責任。

  ……

  親眼見到這群地方官員的昏聵無恥,饒是秦林這幾年心境練得非比尋常,也被氣得夠嗆。

  張紫萱開解他:「天下的貪官汙吏、昏庸無能之輩,連家父都沒法一一管得過來,只好用考成法給他們頭上套個緊箍咒,秦兄是見慣了生死的,又何必看不開呢?倒是你這次化解兵亂,小妹終於釋然了呢!」

  秦林嘆口氣,抓住她的小手:「普天下的事情,我也管不了許多,但吳善言這等昏聵愚頑的官員,既然遇上了,就除掉一個是一個。」

  嗯,相府千金重重的點了點頭,秦林最吸引她的地方,不是審陰斷陽,不是神目如電,而就是這隱藏在嬉皮笑臉下面的那一顆赤子之心。

  又派牛大力走了一趟,請來了浙江巡按御史張文熙。

  牛大力到了張文熙的宅子,這位巡按正戴著獬豸冠、穿獬豸補服等在家裡,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趟,他從巡撫衙門回到自己家,連官服都沒有換。

  在欽差行轅見到秦林的時候,張文熙深深一揖到地:「下官拜見秦少保!少保為浙兵請命,平息一場潛在的兵亂,救了杭州全城百姓,真羞殺吾輩讀書人。而吳中丞、孫方伯等輩兩榜出身,自詡仁義道德,若是他們胸中還剩那麼一點子天良,寧不愧殺!」

  張文熙是隆慶年間兩榜出身,和吳善言、孫朝楠一樣都是平時眼高於頂的天子門生,老實說,對秦林這種有「幸進」嫌疑的武臣,是有那麼點看不起的。

  但事實擺在張文熙眼前,吳善言等人的行為豈止昏聵愚頑,簡直就是喪盡天良;而秦林這個「不學無術」的一介武夫,偏偏隻身深入數萬大軍,平息了兵亂,又堅持事實,不惜得罪封疆大吏,人品高下立判。

  秦林笑瞇瞇的,雙手將張文熙扶起來:「張巡按見外了,本官看來,你身為七品巡按,敢於仗義執言,堅持正義,決不妥協,上書彈劾吳善言一夥,這就很了不起啦!」

  張文熙被說得臉色微紅,很不好意思。

  因為朝廷制度講的是「大小相制」,放在巡撫、巡按來說,就是巡撫品級高、大權在握,巡按品級低、無施政權,卻能風聞言事,奏章直達御前,並有臨機處理巡撫屬下中低級官員的執法權,就對巡撫起到了很大的制約作用。

  甚至在萬曆初年,很多巡按御史喜歡雞蛋裡挑骨頭,害得本省巡撫不敢放手做事,張居正還屢次想辦法打擊這群巡按御史的氣焰呢!

  所以,別看張文熙只是個七品官,他面對堂堂封疆大吏還真不怵頭,秦林誇他不畏權貴,到底有那麼點過獎了。

  秦林寒暄幾句,又問道:「不知張巡按彈劾吳巡撫的奏章寫好沒有?方不方便拿給本官看看?」

  張文熙早有準備,從寬大的袖子裡面取出奏章,雙手奉上。

  「這人倒是很有點主見,這不,連奏章都是準備好的。」秦林心頭尋思著,微微一笑接過了奏章。

  張文熙見秦林一邊翻一邊點頭,就試探道:「秦少保是否在奏章上聯署?或者,以您為主重寫一份,下官列名附署?」

  秦林還沒說話,屏風後面轉出一人,笑盈盈的道:「秦兄是巡視江浙閩廣開海的欽差大臣,並不是整肅浙江官吏的欽差,聯署的話,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來者穿素絹百褶宮裝裙,青絲如瀑、容顏如玉,正是相府千金張紫萱。

  張文熙慌忙避席,深深一揖,頭也不敢抬一下:「下官見過秦夫人!」

  他之所以要等著秦林派人來請,之所以隨身帶著彈劾奏章,就是因為秦林家的相府千金。

  要扳倒一位封疆大吏談何容易,但要是有她出手相助,中樞那位太師首輔輕輕點點頭,浙江巡撫吳善言這輩子的官運,就算走到頭啦。

  只不過,張文熙沒想到秦林和張紫萱毫不避諱,這位相府千金直接走了出來。 

  看到張文熙的侷促,張紫萱笑道:「毋庸諱言,家父正執掌朝綱,但張巡按和拙夫所談之事,乃彈劾奸邪、扶助正氣的好事,有何不可對人言?」

  「秦夫人真是磊磊英風,下官佩服不已!」張文熙感佩不已,秦林、張紫萱行事如此坦誠,真和吳善言判若雲泥。

  秦林和張紫萱相顧一笑,知道張文熙已隱隱有了歸附之心,張紫萱就不再多說,直接拿起奏章看了一遍。

  「奏章寫得很好,有理有據,言辭鋒利如刀,吳善言沒戲唱了!」張紫萱笑著,然後將奏章還給張文熙:「恭喜張巡按扳倒一員封疆大吏,從此聲名鵲起,聞達於朝野。」

  張文熙驚喜交集,張紫萱既然這麼說,他這份奏章就肯定會一炮打響,開玩笑,中樞執掌朝綱的江陵相國是什麼人?她親爹呀!

  做御史的撈不到什麼錢,何況他為人還算正直,也不會想到去撈錢,身為巡按御史就圖個名聲,名聲將​​來亦可變成官位,是清流官員頂頂在乎的了。

  作為巡按,還有什麼比扳倒本省巡撫更加出名呢?等朝廷讓吳善言滾蛋的聖旨一下,張文熙就會聲名鵲起。

  「多謝、多謝秦少保、秦夫人相助!」張文熙感激涕零,忽然神色尷尬,想做什麼又下不定決心似的,嘴脣囁嚅幾下終於沒再說什麼。

  張紫萱修眉微皺,正待激他兩句,秦林悄悄朝她擺擺手,又朗聲道:「吳善言這種狗官,早一天倒掉就是浙省軍民的福氣,張巡按還是快快回去,早點把奏章發往京師吧。」

  張文熙如蒙大赦,吭吭哧哧了兩句,終於告辭離開,走的時候腳步分外猶豫,叫熟悉以腳步形態分析行為人心理狀態的秦林看了,心頭格外的好笑。

  ……

  「讓小妹激他兩句,說不定就拜入秦兄門下了。」張紫萱撇撇嘴,心說我的夫君是何等人物,難道還不配做你張文熙的恩主?

  秦林輕輕撫著她的玉背,戲謔的笑道:「為夫這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這話,可有點一語雙關哪,貌似某位相府千金,就是秦林這傢伙在長江裡釣到的吧。

  張紫萱頓時霞飛雙頰,一把將他推開:「釣魚,你去釣那位東海美人魚吧!她是鐵定會上鉤的。」

  「誰在背後搬弄是非啊?」金櫻姬笑嘻嘻的走過來,媚態逼人的眼波在張紫萱身上打轉,彷彿她剛才和秦林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青黛很小大人的道:「好了啦,金姐姐和張姐姐見面就要爭,真是小孩子脾氣!」

  徐辛夷絕倒,不知道這裡究竟誰才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脾氣?

  她們是聽說張文熙走了,才結伴過來的。

  秦林看見金櫻姬,就突然想起來了,雙手捧著茶水遞過去:「金宣慰,下官這廂有禮了,一碗茶清情意重。」

  金櫻姬接過茶一飲而盡,眼圈就微微有點發紅,和秦林京師一別,又多久沒見面了,見面就恨這賊忒兮兮的偷心小賊,不見面吧,又怪想他的。

  「說吧,你這傢伙突然獻媚,鐵定沒安好心!」金櫻姬翹翹的小嘴兒一撇,沒好氣的道。

  「哪裡哪裡,下官真是誠心誠意的呀!」秦林陪著小心,不過在金櫻姬胸有成竹的戲謔笑容之下,終於吃不住勁兒:「好了啦,是想向五峰船主借支一筆錢,暫時頂住軍餉,那些浙兵太窮啦,等朝廷的辦法出來,哪裡還得及?恐怕都要餓死人了吧!」

  「就知道你這小沒良心的,一定打這鬼主意……妾身連人都是你的,一點錢又算什麼?」金櫻姬大膽的說出口,瓜子臉兒就變得紅通通的了。

  好啊!青黛拍著手,哈哈大笑。

  徐辛夷和張紫萱卻有那麼點兒酸不溜丟的,哼,好久不見,今晚就由你應付秦林吧,這段時間啊,他是越來越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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