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40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1
八八○章 龍虎交匯

  白霜華並沒有走火入魔,無論顛鸞倒鳳時如何狂亂,靈臺一點清明始終不滅。

  白蓮朝日神功自有秘典記載,可魔教已傳承數百年,元初鐘明亮、杜可用抗擊蒙古、元末紅巾軍大起義、永樂年間唐賽兒舉事,不知經歷了多少兵火波折,這秘典難免有所散逸殘缺,恰恰語焉不詳的部分,就是最後幾頁所載的第九品蓮臺修煉方法。

  早已得了混沌之球,白玉蓮花又到手,白霜華本來準備慢慢參悟,但眼下是什麼時候?被威德法王一招六道輪迴擊成內傷,運功療傷只勉強恢復了八成功力,如果老禿驢再度襲來,必然難以倖免。

  把秦林丟下,白霜華憑藉超絕​​輕功,要脫身卻也不難,威德法王又沒有身外化身,使張網捕魚之計就得坐鎮後方,憑額朝尼瑪等二代弟子,豈能攔住魔教教主?

  可是這條路,她連想都沒有想過!

  形格勢禁之下,只好冒險一試,按自己對秘典的參悟,左手持混沌之球,右手持白玉蓮花,默運神功妙訣。

  白霜華神功蓋世,內力綿綿沛沛,左手內息走手太陰肺經、手厥陰心包經、手少陰心經,握著混沌之球的手掌一震,三陰經中內息瞬間變得剛猛犀利,竟而不受控制,攻城拔寨一路上行直往丹田而去。

  右手內息走手陽明大腸經、手少陽三焦經、手太陽小腸經,只覺手中白玉蓮花越發溫潤,三陽經中內息變得柔和綿軟,滋潤經脈有生生不息之象,內息同樣往丹田而去。

  白霜華不禁大喜,知道這時兩種性質截然相反的內息一旦在丹田相交,便是龍虎交匯、坎離交*媾,從此一舉突破第九品蓮臺,成就無敵神功!(註:「夠」,合)

  她是打通任督二脈的絕頂高手,這種情況也不陌生了,便加力催運真氣。哪曉得兩種內息一到督脈,一到任脈,竟然隔絕凝滯,任憑她丹田如何鼓動真氣,卻似中有阻隔,始終無法衝破任督二脈而融匯丹田。

  一生一死兩股內息越聚越多,在體內相交攻伐,偏不能龍虎交匯,激勵鼓盪散發的熱量讓白霜華汗流浹背,內息四處亂竄,渾身如有一萬隻螞蟻在爬,癢不可當、熱不可當,小腹關元穴下丹田似有一團熊熊烈火,無盡的慾念平地而起。

  白霜華修習白蓮朝日神功,本有鎮壓慾念、清靜心性之效,所以常常面帶寒霜,恍如冰山美人。可此時她二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功,盡數散於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哪裡還壓制得住?

  修煉神功本就是逆天而行,一旦內息失控,被壓抑的慾念反受推動,便比平日更盛十倍百倍!更何況白霜華青春少艾,身邊的秦林又是她心底深藏之人!

  轉瞬之間,一點慾念就變成了燎原之火,冰雪覆蓋之下的火山噴薄爆發,摁倒秦林就來了個霸王硬上弓!

  偏偏她未曾失去心智,靈臺清明不滅,女兒家的萬般羞慚且放在旁邊,與秦林肌膚相親是那麼的真真切切,乳峰在他胸前磨蹭的觸感,雙股交疊纏繞時的空虛,突破最後一層阻礙時的刺痛,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帶來了激烈而真切的感覺……

  就在秦林一聲低吼,白霜華嬌聲呻吟,兩人不約而同攀上頂峰的剎那,一股熱流在兩人交疊的丹田間湧動,伴隨著不可抑制的酥麻,白霜華受阻於任督二脈的兩股內息忽而衝破關竅,直洩丹田,衝入秦林體內!

  秦林本來就是清醒的,將白霜華嬌軀緊緊抱在懷中,只覺此時此刻何異登仙,忽然一股沛然浩大的熱流從小腹關元穴衝入,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所過之處脹痛無比。

  秦林不知所措,本能的按周易參同契疏導——他也只會這門內功,此刻別無選擇。

  哪知內息在他體內經周易參同契引導,竟變得溫和正大,經脈中真氣充盈,渾身暖洋洋的,只覺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一處不通暢。

  內息在秦林體內運轉一圈,自丹田重回白霜華體內,方才覺得體溫稍降、慾念稍息的教主姐姐,忽然間便再次火焰高熾,纖腰不要命的顛動起來。

  秦林運轉周易參同契玄功,同樣慾焰如火如沸,雙手捧著身上妙人兒的雪臀,挺腰努力往上衝刺。

  白霜華體內生死兩股內息交融,陰陽九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一股而下,肝火投心臟,腎水入華池,離龍坎虎配陰陽,腦中忽地炸開,意守丹田,恍惚間一粒蓮子在混沌中生根、起莖、展葉、開花,花謝又結蓮蓬,生死循環,在在不滅……

  與此同時,她的感覺也敏銳了十倍,秦林的每一次輕撫,每一次衝刺,都讓嬌軀不受控制的顫慄。

  兩人纏綿廝磨不知多久,不知多少次攀上快樂的巔峰,終於相擁著沉沉睡去……

  ……

  清晨的陽光從樹木枝葉的縫隙裡,斑斑點點的照入窩棚,秦林和白霜華幾乎同時醒來,昨夜的癲狂似乎並沒有帶來疲勞,他們倆的精神都很好,秦林甚至比平時還要醒得早些。

  白霜華發現自己不著片縷,嬌軀上盡是一夕貪歡的痕跡,大腿壓在秦林腰際,雙手還很霸氣的環住他的脖子……

  想到昨夜自己的所作所為,教主姐姐頓時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撒了手,忙不迭的穿上了衣服。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不慌不忙的穿衣服,雖然是被逆推,但這種事情嗎,做男人就得看開點,不是嗎?

  白霜華側著臉也在看秦林舉動,瞧著他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兒,不知怎的心頭就委屈得很,用力咬住嘴脣,兩行清淚就滾了下來。

  喂喂,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啊,昨晚是姐姐你霸王硬上弓啊……秦林本想和白霜華開開玩笑,可看到從來剛強的白霜華竟然落淚,便笑不出來了,走上去輕輕攬過她的香肩。

  「昨夜我那般輕賤,竟在窩棚裡和他、和他那樣……我身為白蓮教主,他卻是朝廷武官,兩邊結盟起事倒也罷了,偏偏他始終不肯鬆口……接過白玉蓮花時,又已答應過張紫萱……他已有三房恩愛妻室,難道我還要去……」

  白霜華腦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只覺亂如麻團,她外冷內熱,外剛內柔,一旦清冷堅硬的外殼被擊碎,便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林也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趕緊擺出了十二分的虔誠,準備好生哄哄教主姐姐。

  「哈哈哈,沒想到兩位在荒山野嶺竟有這般恩愛。」威德法王金石交鳴的聲音突然響起,瞧見白霜華被秦林攬著香肩,粉面淚痕未乾,堂堂魔教教主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老禿驢還裝模作樣的拱拱手:「恭喜秦長官,恭喜白教主,不知在此參悟歡喜禪,可曾大徹大悟?」

  額朝尼瑪大喇嘛和好幾名二代弟子跟在後面,人人瞧著秦林都是凶光畢露,他們被尹賓商騙得轉頭往北,昨天辛苦奔波了一整夜,終於不負苦心,再次找到了秦林。

  「老禿驢!」秦林恨恨的罵了一聲。

  白霜華面色冰寒,深深吸了一口氣,白蓮教主的威風煞氣重新回來,猶帶淚花的雙眼,頃刻間電閃雷鳴,厲芒有如實質般刺向威德法王。

  眾喇嘛心頭一凜,額朝尼瑪等人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了,自然識得貨,只覺魔教教主氣勢尤甚以往,肌膚瑩潤神采光華,絲毫沒有昨日重傷的頹敗之相。

  哼,就算運功療傷,又能回復幾成?威德法王一怔之後便又冷笑,只道是白霜華外強中乾,便把白眉揚起,沉聲道:「罷了,兩位也不必參歡喜禪大徹大悟,貧僧直接送你們上西天!」

  六道輪迴!

  威德法王起手便是密宗最高奧義,雙手在胸前迅速結金剛印、轉輪印等六種法印,猛地向前推出,重重疊疊的掌影如怒海潮湧、雪山崩塌,勢不可擋的橫推過來,中途不知將多少草木摧折!

  得,秦林很自覺的雙手雙腳併攏,三十六計走為上,就幸苦教主姐姐您再跑一趟吧。

  不料白霜華並沒有抓著秦林逃走,看著那兇暴無匹的掌力,嘴角竟然微微一笑,不退反進,清叱聲中身形拔地而起,自上而下揮掌直擊威德法王頂門。

  見白霜華躍起飛擊,威德法王又喜又怒,喜的是對方並沒逃走,怒的是如此輕看貧僧,竟這般大模大樣的中宮直進!

  他運起十二分勁力向空中擊去,白眉高揚,雙目怒睜,僧袍袖子吃飽了風,當真有金剛怒目之態!

  白霜華衣裙飄飛冉冉下降,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花,纖掌與威德法王輕輕一抵,兩人身形都瞬間頓住,爆發的凌厲掌風,把白霜華吹得青絲四散。

  「好,師父降妖伏魔!」額朝尼瑪等弟子都高聲叫起來,為自家師父吶喊助威。

  秦林心急如焚,拔出掣電槍就瞄準威德法王。

  就在此時,法王嘴角忽然一滴鮮血滑落,緊接著於眾喇嘛驚愕欲絕的注視之下,眼耳口鼻七竅都慢慢滲出血珠!

  在白霜華揮掌下擊的剎那,威德法王心神恍惚,似乎看到了一朵白蓮花開了又謝。

  花開,生生不息,花謝,萬法盡滅!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2
八八一章 悵然若失

  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

  威德法王的瞳孔急劇放大,如*岡仁波齊峰般凝重的眼神,早已變得萬分驚駭恐懼。(註:西藏神山)

  白霜華冷笑一聲,借一掌之勢飄然向後,行雲流水般回到秦林身側,負手昂然而立,容色清麗冷峻,雙目遙視天際浮雲,渾沒把扎論金頂寺眾強敵放在眼內,剛才還梨花帶雨的嬌弱女子,就在剎那間變回了縱橫無敵的魔教教主。

  饒是秦林心思沉靜縝密,此時也有些恍惚,這位冷到極處的冰山美人,真個就是昨夜那熱情如沸、與自己抵死纏綿的火辣嬌娃?偏偏如夢似幻的一​​幕幕,又那麼的真實無比……

  白霜華早已飄然而退,威德法王卻仍保持著雙掌托天的姿勢,眼耳口鼻中血珠一滴又一滴的滲出。這一刻彷彿有三個時辰那麼長,又好像短得只有彈指剎那,終於,他噗的一口鮮血狂噴,身子仰天便倒!

  在雪域高原上被視若神明,白教頂禮膜拜的當世法王,竟受白霜華一擊便身負重傷,扎論金頂寺眾多二代弟子全都驚駭震怖,人人張口結舌。直到威德法王倒下,他們才回過神來,哭喊著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扶起威德法王。

  額朝尼瑪臉色鐵青,忙不迭的替師父推宮過血,口中直叫:「師父,法王,您老吉祥如意,三千世界八方諸佛保佑,切切要挺住……」

  威德法王身為白教法王,弟子對他崇拜無比,就算明知不敵,也有好幾個咬牙切齒,怒發如雷的撲向秦林和白霜華,呼喝道:「唵嘛呢叭咪吽,除魔衛道,佛爺和魔頭拼了!」

  白霜華還是面無表情的負手看天,她昨夜機緣巧合,已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連威德法王也非一合之敵,這幾個二代弟子哪裡夠看?

  「回、回來!」威德法王剛得了大弟子額朝尼瑪度過來的一點點內息,便強撐著顫聲叫道。

  幾名弟子趕緊停步,轉回頭看著師父,卻見這位威震雪域高原的白教法王,往日神采奕奕的形貌竟已消失不見,氣色委頓之極,神情疲憊不堪,恍惚間似乎老了十歲!

  威德法王沒理會徒弟們,而是怔怔的瞧著白霜華,半晌之後才慢慢的道:「貧僧恭賀白道友,修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至高境界,從此天下間再無你的*抗手了!」(註:對手)

  話語中的辛酸苦楚,真真是一言難盡,威德法王好不容易練成六道輪迴,又聞得宿敵秦林被貶謫瓊州,這才興沖沖的法駕中原,以為這趟必定馬到功成了。

  萬沒想到秦林仍像山岳般橫亙在前,白霜華又神功大成,竟成為兩百年間十代魔教教主中,唯一將白蓮朝日神功練到第九品之人,一舉將他擊得散功,數十年苦修、三千里雪​​域縱橫無敵,頓成夢幻泡影!

  白霜華看也不看他一下,俏臉仍是冷冰冰的,只把秦林瞧了瞧,見這廝壞笑不迭,芳心便是微顫,羞怒交加直想踩他兩腳。第九品蓮臺是怎麼煉成的,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啊。

  威德法王不愧為白教法王,當真拿得起放得下,看情勢就知道這裡還是秦林做主,便苦笑道:「秦將軍,貧僧無論怎麼苦心孤詣,總脫不開你的範圍,佛經上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想必這是天意了。罷罷罷,貧僧罪孽深重,但憑秦將軍處置,唯求你放我這些弟子回雪域高原,他們在扎論金頂寺虔心禮佛,這輩子都不會踏足中原一步啦!」

  「師父!」額朝尼瑪為首的眾弟子驚得目瞪口呆。

  威德法王微微而笑,此刻倒真有點兒割肉飼鷹的氣概,方才他被白霜華一掌擊碎數十年的雄心壯志,隱隱有些大徹大悟之意了。

  白霜華仍舊一言不發,她面上仍舊冰霜凝寒,其實盡想著昨夜情形,早已心亂如麻,至於威德法王如何處置,秦林說要殺,她就殺,說要放,也無所謂。

  秦林賊忒兮兮的笑著,看威德法王的眼神兒就像打量羊牯:「老禿驢,你這時候大徹大悟有何用?早幹什麼去啦?晚了晚了,你一條命抵得什麼,白教覆滅就在頃刻,扎論金頂寺一系傳承,白教歷代先賢的道統,我都要通通斷送!」

  額朝尼瑪等弟子怒不可遏,只消師父一句話,大不了和秦林拼了,可看看威德法王,本來就乾瘦的身子竟又縮小了一圈,神情居然委頓之極,可憐之極!

  很明顯,威德法王想到了讓他最恐懼的事情,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密宗自有轉世輪迴,來世靈童再成法王的說法,可傳承消滅,道統斷絕,白教冰消雪化,那就是萬劫不復了!

  秦林又玩味的看著威德法王,咧開嘴笑嘻嘻的道:「我猜,張允齡沒有告訴你,我的麾下有土默特部的六名神箭手吧?不妨明白告訴你,其中就有三娘子麾下重將哲別!嘖嘖,想必商隊遇襲的那一刻,老禿驢你也吃驚不小,所以才拼了命要追殺老子,可惜呀可惜,老子命硬……你回去吧,告訴你扎論金頂寺的徒子徒孫,洗乾淨脖子等死!」

  威德法王幾乎渾身癱軟,腦門上黃豆大的汗水一顆顆掉下來,眾弟子卻面面相覷,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就怕了秦林,聽起來似乎只是虛言恐嚇吧。

  秦林毫不放鬆,逼視著威德法王:「老子不消多說,也只寫了兩封信,一封叫你那便宜師弟威靈法王改宗黃教,一封請三娘子兵出青海湖,迎奉索南嘉措!」

  雪域高原上黃白兩教相爭,威德法王雖然號稱雪域高原第一強者,但那黃教的索南嘉措也是一代人傑,*闡述佛經、弘揚佛法的本事更甚於他,近來黃教好生興旺,叫白教很吃了點虧。(註:「產」,說明)

  威德法王只好尋求外援,派師弟威靈法王入京朝覲,勾結蒙古黃臺吉,都是這個打算,卻接連遭到失敗。尤其是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橫行塞外,一部駐牧於青海湖畔,黃白兩派在佛法辯論難分高下,蒙古武士卻隨時可以用頑羊角弓和大汗彎刀來替高僧們分出勝負!

  自從在陰山腳下土默川鎩羽而歸,黃臺吉葬身狼口,威德法王就知道土默特部那邊自己是指望不上了,不反目成仇已是天幸。連這次入京朝覲,也是覺得秦林遭到貶謫,土默特部多半不會再受他指使,這才法駕重履中原。

  不想秦林無官無職,三娘子仍肯冒獲罪朝廷、得罪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風險,派遣心腹大將替他效力,這本身就說明了一切!如果威德法王早知道這茬,恐怕也得思前顧後多想想了。

  只消秦林一紙書到歸化城,威靈法王改宗黃教,忠順夫人三娘子、順義王不塔失里、大成臺吉脫脫等輩揮軍飲馬青海湖,黃教索南嘉措必定傾力響應,則白教一系頃刻間就是滅頂之災!

  威德法王都快哭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秦林如何對土默特部有這麼強的影響力啊……

  秦林嘿嘿壞笑,先不提和不塔失里、脫脫等結下的恩義,單單是我那裡徐文長徐老頭就和三娘子有個三年之約呢,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只怕三娘子等得望眼欲穿了吧,哇喀喀喀……

  從一開始,秦林智珠在握,就不怕威德法王耍花樣,不過卻沒想到開打時竟被掌風逼得無法開口,這番殺氣騰騰的威脅都被悶到了肚子裡,威德法王也鑽了牛角尖,一味認為殺了秦林就萬事大吉,機緣湊巧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不過,若非白霜華力挫威德法王,恐怕他氣焰高熾時,也不見得能聽進秦林這一番話。

  「威德威德,無威無德,虧你自詡雪域高僧智慧圓通,一把年紀都活到了狗肚子裡頭!我已去信三娘子處,斷無挽回了!」秦林冷笑不迭,指著威德法王鼻尖罵道。

  威德法王早已汗流浹背,暗罵自己怎麼執迷不悟到了這般田地?事到如今不由得他不屈服,雙膝一軟便大禮拜倒,哀懇道:「小僧知錯了,秦將軍高抬貴手,從今往後扎論金頂寺唯將軍馬首是瞻……張允齡那廝委實可惡,小僧願助將軍扳倒他。萬求將軍收回成命,再致書三娘子處,留白教一線生機!」

  算你識趣!秦林冷哼一聲,這就叫威德法王寫了供狀,將張允齡勾結蒙古烏斯藏外敵、走私違禁軍械的罪行寫個一清二楚,趁老和尚入京朝覲這趟,到京師御前和張家打官司吧。人證物證俱在,威德法王親口作證,再有狗頭軍師徐文長的種種謀劃,不怕扳不倒張允齡、張四維父子。

  「秦林,」白霜華突然喊了一聲,妙目直直的看著他:「如果你扳倒張允齡、張四維,自當起復原官,對不對?」

  秦林心頭畢剝一跳,這件事騙不了她,只好點點頭。

  白霜華面沉如水,又道:「這麼說,咱們定下的賭約,也是我輸了,你自不必與聖教舉事東南。」

  這件事同樣騙不了她,秦林又點點頭,心下已暗道不妙,正待巧言令色哄哄她,哪裡來得及?

  白霜華把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妙目華彩流轉,似乎就把樣子永遠記在心底,終於低低的道了聲善自珍重,即刻施展輕功飛身而起!

  等等!秦林連忙伸手去抓,只撕下一片衣角,伊人已如仙子凌波飛上樹梢,轉瞬消失不見,只餘下秦林悵然若失……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3
八八二章 力戰負傷?

  陸遠志、牛大力一行並沒走遠,他們就待在同州城中,尹賓商讓校尉弟兄假扮秦林,以調虎離山計騙得威德法王往北兜了個大圈子,但這般計策也只能瞞過一時。威德法王到了州治,看看情形不對頭,當即漏夜往南反撲,都懶得理會這群人。

  一則抓住秦林和白霜華,扣死勾結魔教的罪名要緊,二來沒捏住真憑實據,就算少師府在關中三晉實力雄厚、威德法王氣焰喧天,終究不敢公然在州城大砍大殺的,除非他們想揭竿子造反。

  第二天清晨,陸、牛兩位就到同州南門口倚門而望,眼巴巴的看著官道,就盼著秦林笑呵呵的橫空而出。胖子小眼睛眨巴眨巴,不停擦腦門上的汗水,牛大力性子沉穩,可那雙銅鈴似的眼睛也瞪得溜圓!

  校尉們何嘗不是如此?跟了秦長官這麼些年,面子裡子都有了,一個個連升帶保都有了百戶以上的銜頭,何況大夥兒追隨左右,踏波東海、底定北庭,更是青史彪炳的功績!

  蒙古武士、相府侍衛,也差不到哪裡去,唯獨尹賓商大剌剌的坐在茶棚子裡頭,捧著壺涼茶吸溜吸溜,跟沒事人兒似的。

  「尹先生!」陸遠志不滿的叫了一聲,瞧著尹賓商這副樣子就眼睛裡出火,恨不得把他那茶壺給砸了。

  牛大力老成些,拱拱手:「秦長官交待俺們聽尹先生展佈措置,俺老牛水裡來火裡去不敢放半個屁,可長官生死未卜,咱們頓在同州城,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還請先生明示,否則俺們心憂長官,不得不有所舉動,難以再奉先生號令了。」

  陸胖子暗自點頭,老牛平時不做聲不做氣一臉憨厚,關鍵時刻幾句話還都說到點子上。

  尹賓商屈起手指輕輕叩著桌面,斜著眼睛冷冷的道:「你們以為尹某不著急?可少師府樹大根深,這同州一地不知布了多少明暗眼線,我們稍有舉動就被偵知,只要出了同州城,就是個死字!與其白白送命,不如留有用之身,在此靜候秦長官吧。」

  牛大力和陸遠志面面相覷,知道尹賓商說的是實情,就在城外不遠處,少師府狗腿子頭兒曹四,正率領幾個頭戴草帽的傢伙冷冰冰的盯著這邊。過去點兒,更有一支打著少師府旗號的商隊,足足三四百號精壯漢子,運糧車兒裡不知藏了多少大刀長矛、強弓勁弩!

  「難道、難道咱們就只能這般了?」陸遠志念念叨叨的,萬般不甘心。

  尹賓商摩挲著茶壺:「盡人事聽天命,敵數十倍於我,我們用計把威德法王調過來,給秦長官爭取了大半天的時間,就已經做到了極致。接下來就該看秦長官的運氣啦,再多的,我也勉強不來。」

  俗話說義不掌財、慈不掌兵,身懷亂世屠龍之術的尹賓商,心地自有幾分剛硬冷酷。古往今來多少百戰宿將因為一記冷箭丟了性命,多少不世名帥在陰溝裡翻了船,哪裡就能保得萬全?百般設計,盡力而為,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可問心無愧了。

  如果秦林平安歸來,那是皆大歡喜,如果秦林不幸被俘,尹賓商必定設法營救,萬一被害身死,他自會奉張紫萱之命,設計替秦林報仇雪恨,卻不會平白坐在那裡憂心忡忡,瞻前顧後、胡思亂想。

  說到運氣,陸遠志總算恢復了點兒信心,把胸脯挺了挺:「秦哥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尹賓商慢條斯理的自斟自飲。

  話音未落,就看見官道遠處的斜坡,轉過來一票人馬,紅白相間的喇嘛僧袍分外顯眼,中間簇擁著一位年輕人,被扯破的衣服東飄西蕩,正是眾人渴盼已久的秦林秦長官!

  秦林被擒!陸遠志、牛大力發聲喊,眾人急衝過去,哲別乾脆利落的摘下頑羊角弓,三枝雕翎箭就扣在了指間,連珠箭隨時射向秦林身邊的三名喇嘛。

  少師府商隊也怔了怔,一隊人馬過來阻攔,另一隊就迎了過去。

  很快雙方都發覺情況不大對頭,秦林神情輕鬆愜意,滿臉賊忒兮兮的壞笑,更不曾被繩索綁縛,喇嘛們卻一個個控背躬身,活像他的狗奴才,打馬前後遮護跑得滿頭汗,連那位獨步雪域高原的威德法王,也神情委頓不堪似乎受了重創,還控馬落後一點兒,分明讓著秦林半個馬頭!

  曹四狐疑的迎上去,卑躬屈膝的道:「恭喜法王拿下秦賊,小的替敝主人多多拜上……」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法王,眾位高僧,請把在下綁縛少師府吧。」

  眾喇嘛頓時汗流浹背,威德法王臉色青黑難看,笑容頗有點苦澀,扭過頭不想開口。

  正所謂師尊有事,弟子服其勞,額朝尼瑪坐在馬背上,臭烘烘的口水直往曹四臉上噴:「放屁!放你的狗屁!秦長官是我家法王的貴客,什麼鳥少師府,滾你的蛋吧!」

  眾師兄弟也憋著火兒,七嘴八舌的叫道:「好狗不擋道,惹火了佛爺,打殺你們幾條賴皮狗也不值什麼……」

  在他們看來,扎論金頂寺落得如此田地,還不都是因為少師府?哄著佛爺們和秦長官作對,笑話,這位祖宗是惹得的?

  幾個喇嘛氣勢洶洶的跳下來,護衛在秦林身側:「秦將軍安坐,小僧們替你打發了這群攔路狗!」

  喀的一聲,曹四驚得下巴脫臼了,白愣著兩隻眼睛,手指著額朝尼瑪,嘴裡啊啊啊就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腦門上直冒虛汗。

  他就算摳破腦袋都想不到,本來威德法王是要殺秦林而後快的,怎麼才一天過去,這風向就來了個調頭轉?

  威德法王只是苦笑,他和徒弟們只盼著秦林平安無事,最好一根毛都不要掉,否則大夥兒也別拜佛了,等著威靈法王改宗黃教、土默特部鐵騎入藏、索南嘉措一脈大興,大夥兒只好一把火燒掉扎論金頂寺來個捲堂大散,各自逃命去吧!

  「法王,法王這是怎麼說?」曹四兀自不甘心,眼巴巴的瞅著威德法王,指望他和徒弟們說句公道話。

  威德法王已被白霜華擊得散功,勉強鼓起一點兒餘燼,正色道:「原來秦將軍才是朝廷忠臣,貧僧竟被你家主子蒙蔽,險些害了好人!請替貧僧上覆張老太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早日迷途知返吧!」

  威德一行是要直達御前去朝覲的,曹四哪裡能和他爭?更何況威德法王神功蓋世,十幾個徒弟個個都是一流高手,少師府這幾百號人,也打不過他們呀!

  秦林哧的一聲笑,搖搖頭:「法王差了,有的人罪業深重,就算迷途知返,也難立地成佛,只好在十八層地獄裡頭苦苦掙扎啦。」

  「秦將軍說的是,貧僧真如醍醐灌頂,又有所明悟。」威德法王異常謙恭,不要命的狂拍馬屁。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傑,事已至此,莫說秦林譏刺他幾句,就算當眾吐他一泡濃痰,那也要唾面自乾的。

  曹四,少師府眾人都又驚又懼的瞧著秦林,白教喇嘛反水,也許是秦某人許下了什麼利益,大傢伙只好捏著鼻子認了,可威德法王那副樣子,簡直甘心做他門下走狗,實在叫人難以想像!莫非秦某人有什麼蠱惑人心的妖術?呸呸呸,就算妖術,也迷不了威德法王這等得道高僧啊!

  秦林一揚馬鞭,笑指曹四等人:「回去告訴張允齡,咱們在御前打官司,他勾結圖門汗、董狐狸,走私違禁軍器,魚肉鄉間百姓,刺殺朝廷命官,一樁樁一件件咱們慢慢算!」

  「滾吧!」威德法王鼓起餘威一聲怒吼,當真有金石交鳴之音。

  曹四等輩哪裡當得起?頓時心膽俱裂,一個個抱頭鼠竄。

  陸遠志、牛大力早已看得呆了,連同校尉們全都張大嘴巴合不攏來。想像中最好的結果,就是秦林和白霜華平安歸來,可沒想到他一個人,竟把絕頂高手威德法王和十幾個一流好手,唬成這般模樣啊!

  「秦哥,您可得和我們好生說道說道。」陸遠志回過神來,就去服侍秦林下馬,忽然大驚小怪的道:「哎呀,秦哥受傷了,誰拿鞭子抽你來著…… 」

  秦林衣衫被扯破,飄一塊盪一塊的,露出肌膚上的不少紅印子,還有些發青的瘀痕,如果看後背,還有些地方都被擦出血印子了,分明是力戰負傷的模樣。

  校尉弟兄倒也罷了,哲別為首的六名蒙古武士還有那四名相府侍衛,都不知道秦林的底細,此時個個欽佩不已:不愧為單騎衝陣、格象救駕的秦無敵秦一槍,一定是奮身力戰,把這群喇嘛揍得滿地找牙吧!

  「這個嗎,慢慢再說吧。」秦林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趕緊用衣服遮住傷處,確實是奮不顧身的力戰,不過並非什麼鞭痕,而是昨夜被教主姐姐撓出來的!慘遭蹂躪的秦長官,只覺欲哭無淚啊……

  可惡的白霜華,怎麼可以不負責任,怎麼能就此一走了之?秦林秦長官何等人物,豈能讓你上過就走?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3
八八三章 功力大進

  同州東南面的朝邑縣,通往趙渡鎮的官道上,一名白衣女子失魂落魄的走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但見她肌膚瑩潤英華內斂,漆黑的柳葉眉,緊緊抿著的絳脣,初看似乎只有中上姿色,看到第二眼就有人擊節叫好,待看到第三眼時簡直令人無法自拔,才知道她是身俱內媚之相的絕色佳麗。

  白霜華身穿的白底綠鑲邊衣裙已有些褶皺,鬢角青絲散亂,眼神分外迷惘,誰會想到她就是率數十萬教徒縱橫江湖,被朝廷列為頭號叛逆,叫江湖中人聞風喪膽,更兼剛剛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力挫雪域強者威德法王的魔教教主?

  「白玉蓮花已到手,他又不肯聯手舉事,我、我還有什麼理由留在他身邊……他已有三房嬌妻美妾,我也答應了那位相府千金……為什麼偏偏是他… …我是聖教之主,他是錦衣高官,等他保舉開復,再見面時又該如何?他若誅戮教中兄弟姐妹,我自該與他不共戴天,可、可我……」

  白霜華想到這些,腦中便是一團亂麻,頃刻間珠淚滾滾而落。在人前永遠是叱吒風雲的白蓮教主,其實性子外剛內柔,寒冰凝結的心防被擊碎,此刻早已愁腸百結。

  她從渭河北岸的樹林飛身而去,其實並沒有走遠,一直遠遠綴著,直到威德法王率眾弟子護衛著秦林,到同州城與秦林麾下弟兄會合,親眼見他再無危險,才毅然離開。

  秦林往東回蒲州,她選了往東南方的官道漫不經心的走著,一路上也有些登徒子過去兜搭,白霜華隨便揮揮手就通通打發掉,虧得那些人不知道她是魔教教主,否則還不給活活嚇死啊。

  白霜華內功渾厚腳程快,即便不施展輕功,也輕輕鬆鬆從同州往東南方向走出了五十里。

  蒲津渡以南的黃河上還有個趙渡,蒲津渡是黃河浮橋,趙渡就是用船擺渡了,當然不如走浮橋那麼方便,不過位置更靠近潼關,還是有些圖方便的旅客走這個渡口。

  越近趙渡,地面就越繁華熱鬧,人一多,白霜華遇到的麻煩也多,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無論到哪裡都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這不,幾個光棍看到她,就是眼前一亮,互相使了個眼色,就賤笑著圍過來,隱隱將她圍在中間。

  附近百姓個個皺眉,暗自替這姑娘捏把汗。

  為首一個光棍笑容特別賤,伸手就去想摸她下巴:「小娘子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一路上沒人陪伴,啊呀呀~~」

  沒見白霜華有什麼舉動,那人就殺豬般慘叫起來, 原來白霜華輕輕一指點在這人脈門上,勁力透體而入,頓時叫他痛不欲生,摔倒在地直打滾。

  「小娘皮撒潑,你、你等著!」另外幾個光棍叫罵著,扶起同伴一溜煙的跑了。

  白霜華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她平時外出,要不就是教中高手前呼後擁,要不就是在秦林身邊假扮親兵,單獨行事時或者戴銀面具,或者用易容術。這會子落了單,也沒心情易容,竟給自己惹來許多麻煩。

  路邊百姓見她似乎並不著急,仍然輕搖漫步的緩緩走著,就有個心善的大娘挎著煎餅籃子走上來:「蔥花煎餅子又香又軟嘞……我說姑娘,咋不知個輕重緩急哩?崔二棍是和官府勾搭的,你快些走吧,等他們來了就走不掉啦!」

  大娘假裝賣餅子,壓低聲音急匆匆的說完這幾句,抓起塊煎餅子,也不管白霜華要不要,就塞進她手裡,錢也不問她討,四下看看又忙不迭的走開,生怕被那夥惡棍瞧見。

  「天下到底是好人多啊,無生老母的經卷沒說錯,光明終將戰勝黑暗!」白霜華鬱悶的心情終於好轉了些,伸指一彈,一小塊碎銀子已落進煎餅大娘的籃子裡,輕輕咬了口煎餅,果然味道甚好。

  「就是她!」幾個光棍去而復返,不約而同的把手指向白霜華。

  兩名穿皂衫的捕快踱著四方步,看見白霜華容貌就是一愣,接著互相看了看,下巴長顆肉痣的捕快就嘻嘻笑起來:「年輕貌美,單身上路,這雌兒莫不是哪家偷跑出來的丫鬟?」

  另一個黑臉捕快也咧著嘴笑:「聽說蒲州張老太爺府上,逃走了一名侍妾,敢情咱哥兒倆運氣好,堪堪撞上啦?」

  白霜華本想教訓教訓這兩個勾結光棍的捕快,然後就離開這裡,聽到這句就臉色一寒,暗道莫非是少師府派來追捕秦林和自己的?

  畢竟是一教之主,白霜華心念電轉,就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這兩個捕快腳步虛浮,哪裡是什麼厲害人物?而蒲州在黃河東岸,真從少師府跑了侍妾,也是自東往西而走,自己卻是從西往東走的,兩個捕快滿嘴胡柴。

  教主姐姐沒猜錯,這裡是朝邑縣境內了,離同州有好幾十里,少師府只在同州附近搜索,沒有追到朝邑來。

  少師府……白霜華嘴裡輕輕念叨著,也不和捕快答話。

  「說不得,拿下了!」捕快一抖鐵鍊子,兜頭朝白霜華套來。

  幾個光棍叫道:「兩位爺當心,這婆娘會妖術!」

  哪知白霜華不閃不避更不曾反抗,被鐵鍊子套個正著,滿臉都是畏懼害怕的樣子,眼神兒躲躲閃閃不敢抬起來。

  兩名捕快放聲大笑,嘴裡不乾不淨的:「哈哈哈,抓住少師府逃奴,一定有重賞!這小娘皮可瞧著饞人哪……」

  哼,白霜華冷笑一聲,假裝被鐵鍊子帶動,身形往前一撲,兩隻手分別撐在兩名捕快身上。

  「咋的,想我哥兒倆啦?少師府要的人,咱可不敢碰!」兩個捕快嬉皮笑臉,卻不知已被白霜華暗中以至陰至柔的內勁震傷心脈,從此刻算起,滿打滿算也活不過三個時辰。

  白蓮教與大明朝廷不共戴天​​,魔教教主親手斬殺的朝廷鷹犬、大內高手不計其數,高至三四品上官,低的也是東廠掌班、檔頭。區區兩個州縣捕快,竟有幸死在魔教教主手下,與眾多高手同列,九泉之下可謂與有榮焉了。

  ……

  「嘶,好舒服啊……」秦林在蒲州府中泡著熱水澡,齊腰深的大木桶,灌滿了熱水香湯,盡可能的放鬆身心,滿身的疲憊都無影無蹤了。

  最近真是連軸轉,王官谷、絳州衛、同州,四下奔波勞苦,咱們秦長官也不是鐵打的人兒,成天馬背上顛簸,只覺得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

  這番就不同了,威德法王和眾弟子畢恭畢敬,布散開四下守禦,把宅子守得如同鐵桶,秦林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他一邊派人去請張紫萱,一邊迫不及待的洗澡解乏——老實說,被白霜華摁在地上「粗暴蹂躪」,第二天起來精神固然很好,身體的酸軟疲憊那是免不了的。

  秦林無聊的推著水,一掌擊出,想像中水花爆炸的場面沒有出現,他鬱悶的撓了撓頭皮:「為什麼教主姐姐神功大成,我卻沒什麼長進呢?」

  秦林把前因後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當夜白霜華突然變身霹靂嬌娃,烈焰紅脣不要命的啃,肯定是練功的緣故,而她竟能一招擊敗威德法王,明顯神功已告大成。而當夜丹田一股熱流湧來,自己就全身暖洋洋的像泡在溫泉裡頭……雙修雙修,應該咱們倆都功力大增嗎,現在只有教主姐姐成就神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瞧這廝嘴臉,人家教主姐姐從小苦練,二十年性命交修,機緣巧合下達成突破,這才有了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秦林這傢伙舒舒服服練那周易參同契,豈能有同等成效?

  至於白霜華,他倒是不擔心,反正教主姐姐這輩子一定逃不出自己掌心的、想上過就跑?沒門!秦長官和你鉚上啦……

  「秦兄,秦兄!」張紫萱的喊聲把秦林從半夢半醒間叫醒。

  相府千金得到消息,剛從王崇古府上回來,她和王家的老夫人、媳婦小姐們做伴,自是穿的女裝,一襲月白色刺繡碎花衣裙,如瀑的青絲挽著隨雲髻,珠花步搖上明珠生輝,襯得鵝蛋​​臉容光煥發,更顯出氣質優雅神韻高華,室內水霧蒸騰,朦朧間恍如瑤池仙姬。

  看見秦林身上不少印痕,張紫萱聰明伶俐,立刻訝然道:「秦兄,難道你已經和那位白蓮教主……」

  秦林眼睛滴溜溜一轉,趕緊倒打一耙:「好哇,是你把白玉蓮花給她的?哼哼,現在她拿到聖物,都跑得沒影兒啦!」

  張紫萱掩口吃吃的笑,眼波嫣然流轉:「小妹也是為了秦兄好,再者,以秦兄傷勢看,白姐姐恐怕已經……想來終究逃不過秦兄魔掌吧!小妹也非善妒之人,要不,下次再和白姐姐見面,小妹就替秦兄分說一二?」

  「不行,我要罰你!」秦林氣咻咻的,忽然壞笑著問道:「一年齊衰喪期,算算日子應該過了吧?」

  張紫萱頓時面紅耳赤,嬌滴滴、羞答答的點了點頭,秦林哪裡還耐得住?長笑著一把將她拖進了浴桶……

  半個時辰之後,相府千金被秦林摟在懷中,星眸半睜半閉,白玉般的嬌軀已酥軟如泥,固耐郎君不知憐香惜玉,兀自狠命衝殺……

  秦林勇猛衝刺之餘,終於知道繼教主姐姐之後,自己也功力大進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4
八八四章 銀色死神

  夏天快要過去了,三晉大地每到夜晚便天氣漸涼,天空中繁星點點,蛐蛐的叫聲與田間蛙鳴此起彼伏,於夜空中交織成一曲悠揚的晚歌。

  蒲州城南四十里的風陵鎮,當朝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老宅內外,那些鼻子翹到天上去的驕僕們,已遠不如往年的安逸自在了。如此好眠的夏夜,卻不能安枕好睡,一個個打著燈球火把,呵欠連天的來回巡視,熬得兩隻眼睛通紅。

  大門口值守的幾位,裡頭有個名喚張驢兒的就忍不住抱怨起來:「孫三爺忒地拿雞毛當令箭,合著俺們不是人?偌大的少師府,老爺還做著首輔大學士,除了當今聖上就屬他最大,誰敢正眼覷俺們一下!」

  孫三爺就是管家孫有道,自從同州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他就嚴令闔府上下加強了戒備,驕僕和護院們如臨大敵般警戒起來,說要防魔教上門聒噪。

  關中三晉之地,從來是少師府欺人,哪裡有人欺到少師府頭上?眾家丁護院心下頗不以為然,前兩年也鬧過魔教,幾個泥腿子從南邊傳過來的,鼓動一夥窮棒子吃教,被官府砍幾顆腦袋就剎住了風頭,也沒鬧出什麼大事嗎!

  只不過孫有道是太老爺跟前得寵的人,家丁護院們也不得不敷衍一二,守到這時候,肚裡把姓孫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只是不好說出口來。

  唯獨這位生就一張驢臉的張驢兒,論起來和張家有那麼點沾親帶故,據他自己說漢朝時候還是一家人的,所以比別的驕僕要多三分體面,對孫有道有什麼不滿,也可宣之於口了。

  既然有人起了話頭,別的驕僕也不甘落後,七嘴八舌的道:「孫三爺聽風就是雨,橫豎是咱們替他頂缸。」

  「也不是恁的,聽說前日裡太老爺奉請的那什麼法王,已從城裡咱們府上的花園搬了出去……」

  「一個裝神弄鬼的烏斯藏喇嘛,又打什麼鳥緊?就算魔教教主親自打來,也得問問爺手裡這把刀答不答應!」

  正說得熱鬧,忽然牆頭上黑影子一閃,唬得眾驕僕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小的,更是尿都快流了——別看他們吹得厲害,其實一個個心頭都是發虛的,傳說魔教殺人如麻,哪個不怕?

  虧得護院武師都是少師府從江湖上延請的好手,紛紛挺著朴刀並力向前,卻聽得牆腳下喵嗚喵嗚叫喚,一隻黑貓跳起來,然後嗖的一下竄了出去,眾驕僕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肚子裡。

  「媽、媽……的,死、死貓……跳,唬得爺爺夠嗆!」張驢兒啐了一口,撫了撫怦怦亂跳的心口,眼珠子一轉,賤笑道:「剛才鬧出點動靜,也不知那些婆娘安生不安生,爺過去看看。」

  眾驕僕擠眉弄眼的笑,張驢兒要去做什麼,大傢夥心照不宣。

  有人在背後壞笑道:「今天有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娘們兒,驢哥豔福不淺,只是辦事時注意身後,別油水沒沾到,反撞上魔教妖人,那可就嗚呼哀哉啦!」

  「呸呸呸,爺命硬得很!」張驢兒笑嘻嘻的,踱著四方步慢慢往側院走去,眾人眼巴巴的看著他走遠,心頭那個羨慕嫉妒恨啊,簡直不消說了,側院裡的女人,也只有張驢兒敢去招惹。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一語成讖,不知還會不會羨慕張驢兒的豔福?

  ……

  被少師府驕僕護院們嚴加提防,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朝廷列為欽犯第一的白蓮教主,恰恰就在這座側院裡面。

  張允齡幾代行商,實乃晉商魁首,這家業氣象也就非比尋常,樓臺錯落,房舍連片,大大小小的院子互相套疊。主人和女眷丫鬟所居的正院之外,還有不少跨院、側院,甚至還有單獨的養馬場,隱然一座小市鎮模樣。

  而地方官府奉承首輔大學士家,除了正院由家丁護院守衛,外圍捕盜巡檢、弓手馬快打著燈球火把來回巡查,守得鐵筒一般。

  張家主宅東側一座不起眼的側院,外頭很有些挺胸凸肚的打手護院嚴加防衛,從院子裡傳出了嚶嚶的女子啼哭聲。

  院子裡燃著松脂火把,關押著不少女子,大家都席地而坐,小的八九歲,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穿得雖然破破爛爛,卻個個都眉清目秀,至不濟也有中上姿色。

  白霜華置身其間,一張生具內媚之相的俏臉早已佈滿霜寒,雙眸中熊熊烈火與冰冷寒意互相交織,緊緊抿著嘴脣,手已在微微發抖。

  「娘,俺要俺娘!」一個小女孩雙手揉著眼睛,不停的啼哭著,她的髮辮兒已有些散亂,但看得出來是巧手編織過的,只不知將來,她還能躺在母親懷中撒嬌,讓母親為自己編髮辮嗎?

  旁邊十四五歲的少女,拍著小女孩的背安慰她:「妞妞不哭,唉,這世道……他們要占俺家的十五畝水澆地,硬說俺爹是什麼魔教,把俺爹抓進牢裡,也不知是生是死。」

  少女畢竟年紀小,說著說著就想起了自家的傷心事,神情變得呆呆怔怔,清秀的小臉上淚水滑落。

  一名白淨少婦眼睛已哭得通紅:「怎麼得了?欠了張老太爺的閻王債,俺就被抓到這裡來,可憐俺的兒啊,他、他才六個月,還在吃奶……放俺出去,放俺出去,求求你們行行好……」

  外頭護院笑起來:「姑娘們且住,諸位都是俺們生發的路子,既然到了此間,免不得大同府三瓦兩舍走一遭,將來成了紅倌人,自然享用不盡,那時候才曉得哥哥們的好處呢!」

  聽到這幾句,眾女哭聲越發悲切了。

  天理難容,天理難容啊!白霜華怒意如火如沸,心頭真如油煎一般,這世間人都是無生老母降下的兄弟姐妹,張允齡怎可將她們如此糟踐?這就是大明朝的縉紳,這就是當朝首輔的家!

  殊不知,白霜華所見僅是冰山一角,明代晉商集團官商勾結,肆意魚肉百姓,弄得關中之地民生凋敝,於是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梟雄輩乘勢而起。同樣又是這群晉商,欲壑難填之下,竟勾結建州女真,為了交換對方手中的劫掠所得,竟將糧食軍器源源不斷的輸入塞外,生生養肥了那夥女真韃子,遂有華夏陸沉之禍!

  此時的白霜華還想不到那麼遠,只是風陵渡少師府商隊欺辱百姓,絳州衛歐陽鵬慘死,塞外圖門汗、董狐狸拿著走私軍械屠殺邊關百姓……這一幕幕場景在眼前閃過,再聽得耳邊啼哭聲分外淒慘,她頓覺胸膛都快要炸開來,一股烈火直衝*泥丸宮,只想把這一切打個稀巴爛!(註:腦海)

  正在怒火衝頂之時,聽得外面幾個聲音嘀嘀咕咕,接著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頂著一張大驢臉的張驢兒淫笑著走進來,目光停在白霜華臉上,便是喜不自勝:「小娘皮,今晚跟俺走一遭,待俺好生疼疼你……」

  白霜華早已氣暈,哪裡還容情?也懶得答話了,雙手一分,鐵鍊子登時迸斷,順手往張驢兒頭頂抽落!

  可憐,魔教教主含憤出手,便是一流高手也只好等死,張驢兒哪裡禁得起?鐵鍊子直上直下的抽落,竟將他從頂門心到腰胯直直的剖成了兩片。

  院中的女子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這血淋淋的一幕,然後就不約而同的嘶聲尖叫。

  「別叫!」白霜華低低的吼了一聲,彷彿帶著某種震懾人心的魔力,這些女子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畢竟有些響動,幾名看守這裡的護院武師都聚到了門口,正要推門進來看,卻見一道白影如鬼魅般欺近,接著自己就眼前一黑……

  白霜華從屍身上搜出些散碎銀子,分給被關押的女子,讓她們四散逃命。

  「多謝恩人,但是、但是少師府追來怎麼辦?」女子們叩謝救命之恩,心底又免不了害怕。

  白霜華冷笑一聲:「放心回家,少師府顧不上追你們的!」

  說罷她縱身而起,踏著牆頭沒入夜色之中……

  ……

  少師府主宅的第四進院子,也即是老太爺張允齡起居之處,老爺子一改平日的習慣,把嬌滴滴的侍妾都打發開去,只和孫有道、曹四待在書房裡頭秉燭密議。

  張允齡手裡轉著鐵膽,生著老人斑的臉在燭光下神情分外猙獰:「秦林這廝,竟然把威德老禿驢都拉了過去,老夫、老夫實在是小看他了!有威德老禿驢相助,這御前官司……」

  曹四滿頭大汗,孫有道還有點主張:「他勾結魔教也是極大的罪過,大不了扣到這上面,用快馬把消息直遞京師,請咱們家大老爺出手!先告他勾結魔教教主、圖謀不軌之罪!」

  「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張允齡明白,只有把水攪渾才有機會,便吩咐磨墨鋪紙,要給兒子張四維寫一封親筆信。

  忽然眼前一花,滿室生寒,一個美貌白衣女子憑空站在了室內,望著他們不停冷笑。

  「你、你是何人?」曹四上前一步擺出忠心護主的樣子,孫有道眼睛滴溜溜的轉。

  「哪路高人來相會?恕老夫有眼不識泰山。」張允齡瞇著眼睛上下打量,手中還轉著鐵膽,故作鎮定。

  白霜華一邊從懷中取出銀面具扣在臉上,一邊非常平靜的說出答案:「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世,摩尼大光明王,白蓮聖教之主!」

  張允齡昏花的老眼頓時縮緊,鐵膽噹的一下落在了地上,曹四和孫有道的牙關也在喀喀喀的打架。魔教教主銀面具後面的雙眼,迸射的可怕目光讓他們徹骨森寒,靈魂彷彿都被貶入了九幽黃泉,他們想叫,卻半個字也叫不出來,他們想逃,卻連一步都挪不動,如果說這世間有地獄,那此刻便是地獄!

  死!銀色死神慢慢伸出了手指,她一直覺得天羅地網搜魂手那種功夫太過陰毒殘忍,但此時此刻,對眼前這三人來說,連搜魂手都顯得太仁慈了。

  ……

  白影閃動,魔教教主已飛身越牆出了少師府,滿天星光下負手獨行,心境漸漸平靜:也好,既完成了張紫萱所託,又​​親手為秦林除掉了起復原官的最大障礙,和他聯手舉事東南的希望自然斷絕,從今往後……

  白霜華毅然揮慧劍、斬情絲,到底是魔教教主的慧根深厚,還是秦長官牛皮糖功夫厲害,此刻還不得而知。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5
八八五章 暗中佈置

  一輪紅日東昇,燦爛的朝霞映照著千年蒲坂古城,西望白雲直上,黃河自天際而來,逝水向東浪奔浪湧,蒲津渡浮橋浮沉難測,鸛雀樓僅存的臺基作為這幅宏偉畫卷的點綴,平添了幾分蒼涼。

  蒲坂城西,臨河高踞的宅院裡有處小閣樓,憑欄而望正可將這關中麗色盡收眼底,清涼的晨風從黃河上吹來,叫人舒服得遍體通透,直欲駕雲鶴而上青天。

  秦林就在這處閣樓用早餐,八仙桌上整套的鈞瓷盤兒碟兒擺得錯落有致,平遙牛肉、沁州黃小米糕、羊肉蒸餃、孝義火燒、蜜汁山藥、芙蓉百合粥,全是山西名產,數目不多,卻格外精緻可口,是拮芳和採萍下廚調治的——可憐兩位大同府身價千金的紅倌人,在秦林這裡只好充作廚娘。

  美食美景,秦林在此地步,也只能感嘆三晉豪門實在會享受,不過他的心思卻沒怎麼放在這上頭,手摸著下巴,笑盈盈的瞅著桌子對面。

  張紫萱纖纖玉手不著寇丹,自然的白皙瑩潤柔若無骨,執著雙精巧的牙箸,夾起一片蜜汁山藥,吹彈可破的鵝蛋臉稍稍側過,山藥便送入口中輕輕咀嚼,唯有紫色的玫瑰花蜜汁在朱脣上薄薄的沾了一層,恰好讓廣寒仙子般的美人兒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越發嬌豔可喜。

  這位相府千金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美到了極處,此時此刻見她風姿綽約的大家閨秀模樣,怎敢相信昨夜浴桶中水花四濺,美人兒勉力承受時也曾顫顫嬌啼?

  秦林瞧得心旌搖動,心頭那份得意是不消提了,笑容比平時越發的壞。

  張紫萱微有所覺,低頭避開他那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固耐這廝臉皮就是厚,眼神兒乾脆順著她薄薄春衫的縫隙,從精緻的鎖骨開始往下溜……

  相府千金的俏臉就被朝霞染上了一層嫣紅,輕嗔薄怒道:「哼,就知道欺負小妹!你這隻大馬猴呀,遲早把白姐姐請回來,才能降服得住呢!」

  秦林只好厚著臉皮嘿嘿乾笑,心頭實在有點發虛,身上那些瘀青和指甲印痕,瞞得過別人,可瞞不住玲瓏剔透的張紫萱。唉,白姐姐你幹嘛那麼粗暴啊,就算做午夜牛郎也是有人權的!

  張紫萱嘴角微翹,察言觀色確定秦林和白霜華真有那麼點什麼之後,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慧黠。她可不是拈酸吃醋或者故作大方,而是另有深意……或者心間還有那麼一點點微酸吧。

  秦林倒是真有點尷尬,畢竟心理上是現代人,被老婆發現偷腥時,怎麼也有些不好意思的。

  看看秦林左顧右盼裝無辜的模樣,張紫萱反而被逗得笑起來,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平常事爾,當年父親的相府之中不也有阿古麗、布麗雅等眾多侍妾嗎?

  咳咳,張紫萱輕咳兩聲,朝不遠處巡視的額朝尼瑪等人努努嘴,顧左右而言他:「這幾位倒是勤勉得緊,輪班替咱們看家護院,秦兄準備怎麼辦?將威德法王白教一系連根拔起,燒了大雪山扎論金頂寺,那才解氣呢!」

  說到正事,秦林精神頭就是一振,似笑非笑的看著張紫萱,她明明猜到自己的盤算,還在這裡裝模作樣,真是越來越腹黑了!

  「威德法王固然可惡,然而我又何必便宜了索南嘉措?」秦林伸手刮了刮張紫萱的鼻梁,笑道:「不要裝傻,給索南嘉措的信,已經在路上了吧?」

  張紫萱調皮的點點頭,又站起來憑欄看了看蒲津渡那邊,老老實實的道:「剛過黃河浮橋。」

  腹黑男與腹黑女相顧一笑,這兩位真是天生絕配。

  威德法王固然可惡,但一刀宰了他,再把扎論金頂寺燒成白地,除了出氣又有什麼意思?只不過叫黃教索南嘉拌平白撿個大便宜!這可就不為秦林所取了。

  留下威德法王,與索南嘉措相抗衡,秦林借土默特部駐牧青海湖的兵威,居中平衡黃白兩教,便可輕而易舉的控制青藏局勢,這就比除掉威德法王留黃教一家獨大,要來得高明百倍!

  索南嘉措乃黃教第三代教主,同為雪域一代人傑,萬曆六年時受江陵黨大臣甘肅巡撫侯東萊招撫入貢,他給張居正寫信剖白誠意,又贈送金觀音像、雪域天珠、*氆氌、*金剛結等等重禮.使出這般卓辭厚幣的手段​​,張居正出於羈縻控制的考慮,欣然接受禮物,准許他通貢。(註1:羊毛織品;註2:護身符,加持過的繩結)

  等張居正一死,這位老朋友立刻沒了音訊,秦林、張紫萱當然有自知之明,這時候再去和他搭線,那是肯定要碰一鼻子灰的,所以也沒去自討沒趣。

  現在可不同了,威德法王杵在這裡,張紫萱輕飄飄一封信寄到雪域高原,看那位索南嘉措著急不著急?

  張紫萱嫣然一笑:「此是驅虎吞狼之計,秦兄貶謫瓊州,沒空去找白教的晦氣,一干喇嘛卻自己撞到蒲州,真可謂自投羅網了。」

  兩人嘿嘿奸笑,從閣樓上看眾喇嘛的背影,那是越看越覺得像羊牯。

  手持銅鈸正在巡視的額朝尼瑪,離頂尖高手也只有一線之遙了,忽然覺得背心寒浸浸的,回頭一看,正瞧著秦林和張紫萱那頗為「陰險」的笑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曉得多半被那兩位算計上了,恐怕佛祖也難保佑吧……

  咦?秦林眼尖,遙遙看見從南面通往風陵鎮的官道上,十餘騎飛奔而來,人人頭上披麻戴孝,正是往各親友家報喪的打扮!

  風陵鎮,難道是張允齡?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吃驚不小。

  「白姐姐動手了吧?」張紫萱暗自思忖,俏臉露出一絲快意,這下省得秦兄和張允齡、張四維打御前官司了,直接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

  不一會兒陸遠志打探明白,屁顛屁顛的回來報信,滿臉幸災樂禍:「風陵鎮少師府的人炸了窩,正往各家顯貴姻親府裡報信,就在昨天晚上,張允齡暴病身亡!哈哈,老狗死得好!」

  張紫萱輕輕頷首,暗道少師府主事之人實在狡猾,首輔之父被殺,必然士林大譁朝廷震怒,萬一查出什麼反而對張家不利,他們不提被殺,只說暴病,為張四維省了許多首尾……哼哼,我張紫萱又豈能讓他如願?

  「可惜呀可惜,」秦林聞訊之後,倒是撓了撓頭皮:「我倒是想把他罪行盡數揭穿,叫他父子倆身敗名裂的,一死了之反而便宜他了。」

  「那倒也未必。」張紫萱聞言一笑,傲然道:「秦兄破案緝兇確實厲害,對世道人心的把握也超群絕倫,不過對大明官場的道道嗎,比起小妹那還是稍有不如哩。」

  哦?秦林眉頭一挑,難得的吃了次癟。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張紫萱深得乃父江陵太師真傳,隱隱還在宦海沉浮數十年的徐文長之上,我秦長官在這上頭要想蓋過她,那是千難萬難,好在到了晚間總有叫她嬌聲告饒的時候……

  ……

  光陰飛逝,轉眼已是初秋時節,坐落於燕山腳下華北平原的京師,比三晉大地西南端、地近中原的蒲州更早入秋,隨著綠葉稍見黃,秋風也約略有了蕭瑟之意。

  和太醫院幾乎比鄰而居的槿黛女醫館京師總館,仍舊人來人往生意興隆,香藤小轎、寶馬香車往來如織,各家各戶的夫人小姐少奶奶在丫鬟簇擁下進進出出,脂粉氣在這京師裡頭或許僅遜於八大胡同,逼人的朱紫富貴氣卻百倍有之。

  秦林雖然貶謫,卻沒人敢動他的產業,右都御史吳兌、僉都御史張公魚依然在位,江陵黨眾多中下級官僚依然在位,霍重樓、洪揚善等廠衛之中的飛鷹走狗也充斥京中,明面上是姻親定國公徐文璧、徐廷輔父子照顧,暗地有提督東廠張誠張公公出手遮護,隱然已成深固不搖之勢。

  醫館大堂正中間,青黛仍是明眸皓齒、嬌俏可喜的模樣,她的心思泰半放在了懸壺濟世上,雖與秦林成親許久,仍有​​份化不開的純真,笑起來臉蛋上兩隻調皮的酒渦兒,也格外的招人喜歡。

  對坐的一位妙齡女子,來自當朝次輔申時行府上,她也有八九分出眾的顏色,輕施脂粉,淡掃蛾眉,妝容不可謂不妙,唯獨眉眼間兩分脂粉氣三分庸俗氣,平時對鏡自顧倒也瞧不出來,可這時候和青黛一比,真真判若雲泥。

  她瞧著青黛認真診脈的嬌俏模樣,不禁暗嘆一聲:「唉,荊湖女醫仙名不虛傳,醫術既高,生得又這麼美麗,我若學了她一半的氣質,豈不專寵於老爺面前,把那幾位姐妹通通壓倒?」

  殊不知青黛的清新出塵,又豈是學得來的?更別提這女子滿心想著在自家老爺面前固寵,和青黛的天真爛漫離著十萬八千里呢。

  「脈像上看,稍稍有點氣血不足,略加調理便差不多了。」青黛嫣然一笑,提筆寫了方子:「趙姐姐請到裡頭庚字房暫歇,試試咱們醫館新出來的美肌煥膚膏吧,能讓肌膚白裡透紅呢!」

  青黛笑容叫人甜到心裡去,略帶嬰兒肥的臉蛋才是真正白裡透紅。

  趙氏已在醫館得了不少好處,中藥調理由裡而外,自然容顏煥發,在申時行跟前不是第一得寵的,也是第二得寵的,聽到青黛這句,如何不去?

  瞧著趙氏匆匆而去的背影,青黛輕輕咬了咬嘴脣,這是徐姐姐讓她做的,她雖然一派天真爛漫,卻也不是傻子,甲乙丙她們平時做了什麼,差不多也心頭有數……反正只要對秦哥哥有利,都無所謂!

  嘻嘻,秦哥哥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女醫仙雙手托著香腮,笑容和初秋晴朗天空同樣明淨。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6
八八六章 老好人也要春天

  槿黛女醫館兼營推拿按摩、美容養顏,既有公用的大廳,夫人小姐們可以一邊治療一邊說說笑笑,也有設三五張病床的房間,幾位閨蜜臉上敷著面膜,放鬆下來說點私房話兒,還有更加私密的單間,如果病患有什麼不欲為外人知曉的隱疾,那就最好選擇這種病房。

  庚字號房就是一處單間,趙氏被兩名護工延請入內,女醫館的規矩,各女客自己的丫鬟僕人不許入內,裡面全是醫館聘請的女醫師女護工。

  趙氏坐在房間裡,起初還聽見隔壁己字號和辛字號房內,傳來不甚清晰的談笑聲,等到後頭連這聲音也漸漸沒有了,想是隔壁的女客和醫士都已離開。

  兩名護士在旁邊不住的端茶遞水賠小心,兩張臉兒都笑爛了。

  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服侍自己,趙氏心下未免焦躁起來,拿腔拿調的發落兩名護士:「本夫人也是熟客了,你們醫館怎地這等慢客?女醫仙雖然忙著,斷不至於此,一定是你們這些賤婢故意給本夫人難看!哼,也是女醫仙太過慈悲,換做本夫人府上,一頓好打,叫你們個個曉得厲害!」

  外面傳來蹬蹬的腳步聲,傳來爽朗大氣的女子聲音:「是誰惹趙姨娘生氣啦?一個個都不懂事,不被別人罵兩句,你們還以為世上都是本小姐這號的野丫頭,憑你們隨便糊弄呢?」

  明制,一二品命婦稱夫人,三品以下稱淑人、恭人等等,不過官宦門第的正室,私下都可以叫做夫人了,趙氏卻只是個侍妾,只好叫作姨娘。

  她敢在家自稱夫人,怕不被申時行的正室夫人活活打死!也就是到了外面,借著當朝次輔的威勢,她才提了把夫人的虛火,偏偏來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姨娘」兩個字,真把趙氏氣得三昧火直衝頂門心。

  「哪個……唉呀,原來、原來是……」趙氏忙不迭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時間手足無措。

  來人頭戴飛鳳串珠抹額,身穿大紅色杭綢描金百蝠箭袖,金絲鑲玉帶把小蠻腰*殺得緊緊的,身量高挑,雙腿修長,一雙杏核眼神采飛揚,正是當年南京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如今秦林家的徐氏夫人徐辛夷!(註:勒)

  趙氏臉上表情變化極快,她這種靠在自家老爺面前邀寵才得勢的侍妾,恰恰最敬畏皇親國戚、勛貴世家,只稍微頓了頓,立馬就滿臉堆笑,一個萬福道下去:「婢子趙氏見過徐夫人,夫人萬福金安。」

  好嗎,剛才自稱夫人,徐辛夷叫她姨娘,輪到自稱竟改作婢子了,這掉價也未免太快了些,話說那趙氏也可憐,連姐妹之稱都不敢自居!

  充作護士的女兵乙和女兵丙兩個,捂著肚子偷笑不已,心說大小姐再不來,咱們怕不被她罵個狗血淋頭!卻見女兵甲在門外虎著臉瞪著她倆,這才強忍住沒笑出聲。

  徐辛夷生受了趙氏一記萬福,只稍稍點點頭,順手把馬鞭交給跟來的女兵甲,三女會意,出去把住門口和隔壁房間,攔住閒雜人等。

  「剛才去校場走了兩回馬,卻叫趙姨娘多等了一會,」徐辛夷說著,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又笑著招招手:「姨娘請坐,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趙姨娘只敢坐了半拉屁股,訕笑道:「夫人出身何等尊貴,婢子是什麼人,敢勞夫人垂顧?但有什麼吩咐,婢子照辦就是了。」

  她這幾句應對得體,不愧在申時行府上服侍之餘,也跟著喝了幾瓶墨水的。

  徐辛夷咧嘴一笑,滿不在乎的道:「也不算什麼大事,有封緊要的書信給你家申閣老罷了,託別人帶去,恐怕中途走漏了風聲,只好勞你送送信。」

  趙姨娘心頭咯噔一下,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到這醫館來治治病、美美容,已是老爺容忍的極限了,交通內外、傳遞機密,這可不是她敢做的事情!更何況老爺最近好像刻意和昔日的江陵黨一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平時有意無意聽他透出的意思,似乎自己家裡也被張四維和東廠安插了眼線……

  趙姨娘擠出副苦巴巴的笑容,極其為難的道:「不瞞夫人,婢子外面雖然*聲光不錯,其實也就是個奴婢身分,和夫人比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哪裡能幫到夫人?我家老爺那裡,恐怕……」(註:名望)

  徐辛夷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不必為難,這封信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與申閣老獨處一室時交給他。我打聽過了,你是申府最得寵的,申閣老每天都會到你房中。」

  說罷,徐辛夷就壞笑起來,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趙氏被頂得無話可說,想要拒絕又不敢,答應下來又為難。

  徐辛夷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會票,啪的一聲摔在桌上:「這裡五千兩銀子,送你喝茶吧!至於申閣老那邊,再和你說句實話,送了這封信之後,你只有更得寵的!」

  趙氏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把牙一咬,心道老爺就算十分怪罪,我使出撒嬌撒痴的手段來,終不至被活活打死吧?萬一老爺生氣生到十二分,我就推到徐辛夷頭上,說是她逼著送信的,反正全京師都知道徐大小姐是個出了名的女魔頭!

  「夫人吩咐,婢子無有不從,不敢討夫人的賞。」趙氏假意將會票推了推,眼睛裡卻冒出火來。

  徐辛夷笑了:「賞你的,只管拿去,本大小姐話放在這裡,恐怕將來申閣老賞你的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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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醫館後院通往前堂的門牢牢鎖住,甲乙丙三女兵來回巡視,凡是醫館女客走近些,便說後院正在清理雜物,客客氣氣的請她離開。

  後院外頭的巷子裡,幾名閒漢用銅錢在地下*關撲耍子,草帽遮住臉,唯有精悍的目光偶爾一閃,如果是認得他們的熟人,肯定會大吃一驚:這群閒漢裡頭,竟有實任錦衣百戶官職的刁世貴、華得官!(註:關撲,賭戲;耍子,玩樂)

  不遠處的茶館二樓,蠟黃面孔的白鬍子老頭正吸溜吸溜的喝著熱茶,端著茶杯的手,筋骨格外勁節,指甲銳似鋼刀,鷹隼般的雙目殺氣隱現,如果把鬍鬚變成黑色,不再貼著腮邊而是像鋼針般四散炸開,臉不那麼蠟黃,皺紋再減少一些,就會有很多人驚得咬住舌頭:此人正是東廠理刑百戶霍重樓!

  後院之中,只有一個人,徐渭徐文長青衫布鞋盤腿而坐,落拓狂放之態不減,身前置一矮几,擺著壺紹興黃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簡簡單單的自斟自飲。

  來了!趙姨娘所乘香藤小轎從大街上遠遠行來,拐入了小巷,霍重樓、刁世貴、華得官等人全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直到那小轎進了後院,又小心防備有人跟蹤。

  轎子一直抬進了後院,卻沒人下來,扶轎的丫鬟和四名青衣小帽的轎夫一言不發,走出去關上院門。

  徐文長看也不看那轎子一下,只管將黃酒倒入口中,長笑賦詩:「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總令摘向韓娘袖,不作人間腦麝風。」

  「莫訝春光不屬儂,一香已足壓千紅……」轎中人喃喃品味著這句詩,毅然將轎簾一掀,自己走了出來。

  並非昨日那位趙姨娘,而是當朝次輔、少傅、武英殿大學士申時行!

  徐文長拈著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微微一笑,安排香餌釣金鱉,果然一封信釣來了申時行。本來嗎,別的辦法也能聯絡上,但此時此地,咱就是要端端架子,申時行崖岸自高,對功名利祿不屑一顧,收到信也不肯來,那就只好萬事皆休,咱再想別的法子,可只要他來了,那接下來就好說好說……

  申時行走下轎來,饒是他宰相肚量、狀元城府,此時此刻也有些激動難平,因為方才徐文長所吟的詩句,詩面是吟蘭花,卻堪堪觸到了他的心坎上:

  內閣首輔這個文臣頂峰、權傾朝野的位置,自嘉靖年間,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一個個權臣你方唱罷我登場,後來下場各自不同,在臺上時那都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連張四維這等無恥鼠輩,也靠反戈一擊做到了首輔之位,可無論張居正還是張四維,誰都把我申某人當作俯首貼耳之輩,殊不知,申某也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狀元及第,什麼時候輪到我春光燦爛,輪到我一香壓千紅?

  「申閣老大駕光臨,山野村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徐文長站起來作揖行禮,嘴角帶著一絲微笑。

  申時行是老好人,看起來人畜無害,官場上的老好人往往意味著老滑頭,甚至牆頭草、沒原則,正是認清了申時行軟弱動搖的一面,所以張四維才在缺乏人手支撐的情況下,將他留在內閣之中充任次輔,協助自己辦事,認為他絕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可是,只要置身官場,誰不想盡力登高?明面上個個都說「高處不勝寒」,其實人人想的都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在和張四維相鬥時,曾省吾、張學顏等輩毅然去職,潘季馴直言進諫,都遭到了貶謫,只有申時行「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徐文長便認準此人權力欲其實頗強,而且在他心目中,權欲還蓋過了原則!

  這點卻被張四維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如今便成為秦林與張四維相鬥的關鍵!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6
八八七章 釜底抽薪

  京師紫禁城西側,小時雍坊武功胡同新落成一座府邸,高懸的退光黑漆牌匾上頭,御筆親題的「敕建少師府」五個鎦金大字熠熠生光,底下密鑲銅鉚釘大門,兩旁石獅子碩大無朋,高高的臺階上,青衣小帽的驕僕們氣焰熏人,裝腔作勢的拿捏著來訪賓客,時而控背躬身謙卑討好,時而牛氣沖天拿鼻孔看人,全都根據訪客的身分而定。

  這裡就是柱國、少師、文淵閣大學士、當朝首輔,人稱蒲州相公—張四維—張鳳磐的新建府邸!

  此時此刻,驕僕們牢牢把住了大門,無論誰來一律通通擋駕,位卑職小的自不必說,如果位分尊榮,那還得陪著笑臉解釋,說自家老爺偶感風寒,實在不能見外客,客人碰了這個軟釘子,也只好悻悻而歸。

  張四維當然沒有感染風寒,相反,他精神頭好得很!

  府中第二進花廳,乃是張四維平常待客之所,他頭戴忠靖冠,身穿深藍色燕服,神情肅然的端坐主位,他白淨面皮,稀稀落落的幾根鬍鬚,這時候正襟危坐,儼然也有幾分名臣氣度,當年誰會想到縮在張居正萬丈光芒之後的他,也能到今天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

  只不過在座諸位貴客,卻都是當年與江陵太師同朝為官之輩,張四維這架勢擺得再足,也有人心頭暗笑:單獨看到也不覺什麼,可想到昔日威儀出眾、堂堂一表的張居正,張四維這位繼任首輔,就未免有點像戲文上的白臉奸臣了。

  今天的新建少師府中,也和昔日張居正相府裡的情形如出一轍,朝中顯要濟濟一堂,張四維左首下去,依次是吏部尚書嚴清、錦衣都督劉守有、刑部侍郎丘橓;右首下去,則是刑部尚書王用汲、戶部侍郎余懋學、大理寺丞趙應元、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

  左右兩邊,隱然涇渭分明。張四維是新鮮上任的首輔大學士,文臣魁首,天然自成一派,王用汲、余懋學便與他交好;而嚴清、劉守有等輩卻內引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為奧援,趁張居正身故扳倒了江陵黨之後,兩邊頗有點同床異夢的味道。

  他們能坐到一起,那就得歸功於顧憲成了。

  無論科分年資還是職位,顧憲成在前輩大佬面前都只能敬陪末座,但朝廷體制講究大小相制,為扳倒江陵黨搖旗呐喊,顧憲成也得了好處。被張四維調到掌管百官考績的吏部文選清吏司,手中握有京察外察的重權,再加上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等清流骨幹以壯聲勢,在京畿之地一時間風頭無兩。

  顧憲成在清流中名聲大,又會借詩會文會左右拉攏,王用汲、余懋學等輩當年被貶,張四維還替張居正辦事,過去的幾年未免顯得有些生分,嚴清、劉守有、丘橓也和張四維不全是一條心,這花廳裡的貴客之所以齊聚一堂,泰半倒是他替張四維奔走籠絡來的。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秦林。

  賓主寒暄幾句京華風月,漸漸說得入港,張四維便悠然長歎:「劉都督啊劉都督,若非你公忠體國,派員盡力收集秦某人罪證,張某實不敢相信此子竟為國之大賊!」

  張四維說罷,心頭冷笑不迭,昨天剛剛收到父親張允齡從蒲州寄來的家書,說秦林竟勾結白蓮教主和蒙古武士,來哄賺自己家裡,差點兒就弄出了大亂子……哼,秦林這廝,把他放到哪兒都不安分,鐵桶陣都要被他鑽個窟窿,罷罷罷,老夫這就斷送了他!

  這位首輔大學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心底已對秦林生出幾分畏懼,蒲州的銅牆鐵壁能不能困住他,也不是那麼自信了。

  劉守有本與秦林有仇,這時候哪能不打蛇隨棍上?他擺出副沉痛之極的神色,沉聲道:「秦某人元兇巨孽,兇險刻毒非常人也,所幸聖天子英明果決,將他貶謫出京,劉某趁機百般設法,將他的罪行一一查明。」

  說罷,劉守有頓了頓,又高舉一大疊收集到的罪證,朗聲念道:「此賊外則私通瀛州宣慰使金氏、土默特部忠順夫人三娘子、白蓮魔教教主妖女,內則勾結權閹張誠,以提督市舶太監黃知孝、東廠理刑百戶霍重樓為心腹,錦衣指揮洪揚善、馬彬為羽翼,百戶刁世貴、華得官為爪牙,又有墮落文人徐渭出謀劃策,暗中與江陵黨餘孽互通款曲……犯下擅作威福、謀國不忠、通連外寇、結交內宦、窺視宮闈、私造軍器等等二十項大罪!」

  如果秦林在這裡,聽了一定會揪住劉守有脖子噴他一臉口水:金櫻姬是我私通過了,白霜華,呃,也算吧,可你把三娘子也按在我頭上,徐文長徐老頭豈不找我拼命?!

  不得不說,劉守有以名臣子弟掌錦衣衛事,手底下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派出張昭、龐清、馮昕等飛鷹走狗四下打探,幾乎把秦林查了個底兒掉,只礙著要和駱思恭爭權奪利,暫時隱忍不發罷了,得知張四維要出手對付秦林,他趕緊幸災樂禍的跳了出來。

  聽到這番指控,別人倒也罷了,余懋學、趙應元駭然變色,紛紛道:「聖朝正大光明,我輩離京數載,不期竟有此等逆賊,所行不法之事實在駭人聽聞,區區貶謫豈能以儆效尤?宜當奏明朝廷,將他明正典刑!」

  王用汲是福建晉江人,與海瑞交好,卻多嘴問了一句:「然則海剛峰何以保舉秦某?」

  劉守有怔了怔,顧憲成趕緊出來打圓場:「君子可欺之以方,海老先生,君子也,且久居瓊州,離京萬里之外,哪裡知道秦賊倒行逆施之事?恐被其欺瞞過了。」

  「此賊恁地可惡!」王用汲怒髮衝冠,拳頭用力砸在了桌子上,海瑞一世清名,竟為一錦衣鷹犬所汙,豈不令人扼腕?

  顧憲成站起來,一揖到地之後正色道:「諸公諸公,聽某一言。當年江陵黨奸邪充塞朝綱,蠱惑聖聰,閉塞言路,於是秦賊這等奸佞便成幸進之臣;如今鳳磐相公執政,嚴老尚書位列天官,王、余、趙、丘諸君子盡皆起復重用,真可謂眾正盈朝,大家正該做仗馬之鳴,對秦賊奸黨鳴鼓而攻之,為國朝除一大蠹!」

  好!眾人齊齊拍手,都說為國除奸義不容辭。

  看看時候到了,顧憲成便把寫好的彈章拿出來,請眾位傳看、附署。

  「咦,怎麼沒提到秦賊私通土默特部三娘子?」王用汲有些奇怪的問道。

  劉守有也眉頭一皺:「秦賊交結權閹張誠這節,似乎也……」

  王用汲是無心發問,劉守有就是有所指了,張鯨和張誠兩員內廷新貴鬥得不可開交,他是張鯨一黨,當然希望趁扳倒秦林,也給張誠一下厲害的。

  主座上的張四維,面上絲毫不動聲色,心頭冷笑一聲,暗道王用汲迂腐可笑,劉守有實在奸詐狡猾。

  顧憲成早已料到有這一出,笑道:「彈章上牽涉太廣,恐怕朝廷反而投鼠忌器,反不如攻其一點,只要秦賊伏誅,奸黨傷魂奪魄,將來便可輕易拿下。」

  表面上說得輕鬆,其實顧憲成心頭也暗自叫苦,秦林啊秦林,你咋就這麼能折騰?瀛州宣慰使司、土默特部,這一南一北兩大強援都為你所用,如果彈章上據實寫出,恐怕朝廷反而投鼠忌器,不敢把你怎麼樣啦!

  如果秦林擺明車馬,金櫻姬和三娘子都聽老子招呼,誰能把老子咋的?誰要動老子,先掂量掂量——當然他不會這麼做,否則就是擺明了撕破臉,他在朝廷裡頭再不可能起復原官、得掌大權了。

  王用汲義形於色,第一個在彈章上副署:「顧先生為國鋤奸,這參劾奸佞的彈章,王某願附於驥尾!」

  「有鳳磐相公居中主持,士林君子眾正盈朝,何愁奸佞不倒、朝綱不振!」嚴清、趙應元、余懋學、丘橓紛紛落筆副署。

  看著本章上墨跡淋漓的簽名,顧憲成志得意滿,這一本不得了,誅戮奸賊秦林,盡起大獄,將奸黨一一問罪,扳倒此等國之大蠹,顧某必定聲名鵲起,成清流一時之望啊!

  張四維接過彈章看了看便拈鬚而笑,這裡每一個名字,都有一大群門生故吏在底下搖旗呐喊,即將到來的風暴,又將是如何的狂猛,秦林啊秦林,你敢和張某作對,在蒲州老家還不消停,且看某的手段!

  一本上去,張四維把持的內閣票擬發赴廷議,眾君子在朝堂上鳴鼓而攻,扳倒秦林有何難哉?

  就在此時,張府門口,數騎從大道上飛奔而來,馬上騎士累得精疲力盡,在敕建少師府門口幾乎直接墮馬……

  片刻之後,神情惶急的老管家一反主人議事時不許打擾的規矩,一溜小跑進了花廳,在微露不悅的張四維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啪嗒,彈劾秦林的本章掉在了地上,張四維神色大變:蒲州老父親身故,按照體制,他應該即刻丁憂回鄉!

  強自鎮定,張四維藉口家中有事,送走了諸位貴客,只留下了顧憲成一位。

  半晌之後,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顧憲成,思忖片刻,壓低聲音道:「啟稟鳳磐相公,茲事體大,宜速招申閣老問對!」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7
八八八章 各打小算盤

  花梨木退光漆的太師椅上,張四維已換上了粗麻孝服,等待著申時行。

  畢竟是首輔大學士,如果像百姓人家那樣嚎啕大哭未免太失身分了,他嘴角耷拉、眉梢含愁,雙目隱含憂思,擺出的一副哀容恰到好處,既有孝子對亡父的深切哀悼,又顯出了當朝首輔的憂國憂民之心。

  只可惜,驟然遭受了晴天霹靂般的打擊,即使是城府深沉的張四維,也難以真正控制自己的情緒,從不住輕顫的大袖子即可猜到,籠在袖中的雙手是怎樣劇烈的顫抖,要靠緊閉著嘴脣才能止住哆嗦,更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怒。

  現在的張四維恨透了秦林,老家那邊對外是能瞞就瞞,可他這裡收到的消息當然不會有假,殺死張允齡的兇手,恐怕就是秦林身邊那位魔教教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過張四維的心頭很快就被更要緊的事情占據了,報仇雪恨的念頭反而降到了第二位。

  丁憂!

  大明以儒學治天下,所謂忠孝仁義,於國曰忠,於家則孝,官員凡遇父母喪,必丁憂離職回鄉守制,為期三年——實際執行二十七個月,期滿再重新任官,一般保持原官職品級不變。

  但這裡頭就有說道了,很多位置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你丁憂回去就有新官上任,難道三年後回來,又把繼任官一腳踢開,再讓你坐原來的位置?沒有這個道理嗎!

  浙江杭州府蕭山知縣是正七品,雲南武定府元謀知縣也是正七品,一在江南膏腴之地,一在邊陲偏僻荒遠。同是做縣令,這兩處苦樂不均的差距就不啻天淵了,如果某人開始做著蕭山知縣,任上遇到丁憂,三年之後回來還他個元謀知縣,恐怕這人上吊抹脖子的心都有!

  張四維也是如此,歷經宦海沉浮又背叛江陵黨,才爬到首輔大學士這個文臣頂峰的位置,哪裡捨得輕易放下?何況他剛做首輔一年而已,大部分時間用在萬曆面前固寵,要不就是清算戚繼光、潘季馴等江陵黨餘孽,還沒來得及培養出自己的鐵桿班底,這一走三年,焉知朝局將發展到什麼地步?

  三年之後究竟是轟轟烈烈重回都門掌朝綱,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昔日的鳳磐相公只好東往天闕黯然魂消,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喪訊傳來,官員也只有丁憂、匿喪、奪情三條路可以走。

  所謂匿喪,譬如山東某位仁兄在廣西做個六七品的小官兒,兩地相隔萬里消息不通,只要把老家過來報喪的人哄住,將喪訊瞞下來,誰又知道他老家的爹娘死了?大可安安穩穩把任期做完,當然,萬一事情被戳破,身敗名裂是免不了的。

  張四維做到首輔大學士,聲名烜赫,人人都知道他蒲州家鄉的老爹張允齡,匿喪這條路無論如何都不可行。

  奪情嗎,那就是以所承擔職責極為重大的原因,由陛下宣詔慰留。張居正當年身為顧命大臣,將權謀手段用到極致,遇到父喪也硬是留在中樞素服治事,也惹得天下洶洶,士林清流群起而攻之。

  難道只有放下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富貴權位,老老實實回鄉丁憂了?

  想到這裡,張四維胸口一陣煩悶,只覺心亂如麻……

  顧憲成何嘗不是如此?不過好歹丁憂的不是他,所以比張四維還要鎮定一些,替首輔大人盤算籌謀的同時,還有餘力看了看自己那本被摔在地上的彈章,思緒飄飛起來。

  前三十年,始終過得順風順水,府試鄉試過關斬將,江南才子名列第一,提到金陵四公子,誰不欽羨景仰?

  可自從撞到了秦林,這個彷彿命中註定的強敵,情況就完全變了樣:隨著劉戡之犯罪伏誅,他顧憲成顧大解元幾乎淪為笑柄,跑到京師來,殿試奪魁沒了指望,成立三元會,又被秦林捅到張居正跟前,以二甲第二也即是總榜第五名的成績,居然沒能入得翰林院,按大明體制再無入閣拜相的機會……

  好不容易借扳倒江陵黨之機,攀上首輔張四維,眼看著一本彈章上去,就要將秦林斬落馬下,張四維的老爹卻突然死了,面臨丁憂的局面──不消說,張允齡之死,秦林絕對脫不開干係。

  怎麼沾到這秦某人,就變得事事不順呢?顧憲成只覺嘴裡發苦,看著地上那本彈章,暗想莫不是顧某做錯了,連老天爺也來作對,所以才有這般折磨?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顧憲成也有點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並不是那種純粹為名利而蠅營狗苟的世俗小人,此時挫折之下,不禁捫心自問:秦林東撫瀛洲、北定土默川,幾番破案平亂,也有扶危定難之功,使出這般手段對付他,是不是……

  不!有個聲音在顧憲成心中炸響,咆哮著高聲吼道:秦林這般幸進小人,豈能與士林君子同列朝綱?一介武夫,幸進佞臣,不知禮義廉恥,他現在所立功績越大,將來危害國朝也就越烈。

  更何況他還和江陵黨餘孽暗通款曲,將來萬一被他翻案,則現在朝堂上的眾位正人君子將致於何地?顧某對付他,非為個人恩怨,實為國朝祖制,實為大明江山社稷!

  這天下,應該由我等士林君子來秉政,眾正盈朝,必然政通人和,萬萬輪不到秦林這種武夫佞幸!

  顧憲成惡狠狠的咬了咬牙,腮幫子上肌肉鼓了鼓,毅然決然的堅定了信念……

  終於,匆匆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次輔申時行由管家帶領著直入花廳,張四維和顧憲成都暗暗鬆了口氣,剛才那不到半個時辰的等待,在兩人心中顯得格外漫長。

  夏末秋初,京師的天氣已微涼了,可申時行低頭跟在管家身後,兀自走得額角見汗,抬頭看到張四維披麻戴孝,頓時驚問道:「鳳磐相公見召……啊呀,鳳磐兄這是?」

  張四維滿臉悲戚的拜下去:「敝鄉傳來噩耗,家嚴駕鶴西去矣!」

  申時行大驚失色,也拜下去平磕了頭,然後把張四維扶起來,神色訥訥,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兒的搓手:「唉,這可怎麼是好,唉,怎麼是好啊,當年時行曾與令尊一晤,得教益良多……鳳磐啊鳳磐,令尊家風德馨海內皆知,如今得享高壽,已是壽終正寢了,還望兄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才是。」

  申時行這番老好人的本色表演,當真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張四維和顧憲成交換了一個眼神:申汝默碌碌無能之輩,數十年間蕭規曹隨而已,此等人不足為慮!

  虧得申時行囉嗦廢話半天,總算帶出國事為重四個字,張四維也好接過話頭,悲聲道:「愚兄突聞父喪,此時方寸已亂,說不得少待就要上表丁憂回鄉守制,國事大局就盡數交託汝默賢弟了。還望賢弟將來有一番振作,刷新朝政、整肅朝綱,為聖朝創出一番新氣象,則愚兄在蒲州仰望都門,亦可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聊以自慰了。」

  申時行聞言先是一驚,繼而微露喜色,接下來又轉喜為憂,紅著臉道:「弟才計拙劣,堪堪只能蕭規曹隨,哪裡談得上刷新氣象?朝中若無鳳磐兄主持,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鳳磐、鳳磐,這朝中一刻也離不得你耶!時行這就聯絡同道,上表請陛下降旨奪情。」

  首輔去職,次輔接任的希望很大,申閣老這一番舉動,充分表現出他既希望有個接任首輔的機會,又惶恐不安的心態,還擔心得罪了張四維,一個勁兒的遜謝謙讓。

  張四維和顧憲成越發堅定了判斷,無謀少斷,色緩膽薄,見小利而乍喜,謀大事而惜身,說的就是申時行這號人。

  支撐他們這種想法的,也不僅僅是申時行此時此刻的表現,畢竟過去的很多年裡,他給同僚們留下的印象就是個優柔寡斷的老好人,可以踏踏實實的執行決策,做副手是很好的,卻沒什麼大本事,更沒有威脅到別人的野心。

  申時行說罷,就作勢要走,出去替張四維張羅奪情之議。

  張四維從後面趕緊扯住他,苦笑道:「昔年張江陵奪情,海內物議鼎沸,愚兄安能步其後塵?汝默汝默,不消說了,今後天下之任就在你肩頭啦!」

  這倒是實話,張四維算哪根蔥,能和先帝隆慶爺臨終交託的顧命大臣、萬曆帝師張居正比?張居正奪情,尚且惹來許多非議,他要敢行此事,恐怕鬧得身敗名裂,還照樣要回去丁憂呢。

  申時行極為惶恐不安,不住聲的遜謝,說自己庸碌無為,實在不敢承擔首輔重任,那副又驚喜又害怕的樣子,實在叫人看了好笑。

  就要你這等庸人呢!張四維腹中冷笑,趁勢把顧憲成推出來:「汝默不必擔心,顧叔時顧世兄乃人中龍鳳,出謀劃策極為得力,有他在朝中襄贊,又有王用汲、趙應元、余懋學等等諸君為羽翼,汝默更有何事不可為耶?」

  話裡話外,張四維的意思就是叫申時行凡事與顧憲成商量著辦,再加上王、趙、余等黨羽,他自己回蒲州老家守制,也能始終保持對朝政的影響力。

  「有顧世兄相助,真是天助我也!」申時行以手加額,然後拉住顧憲成的手,熱情得無以復加。

  顧憲成連連遜謝,心頭暗自得意,看來那本彈劾秦林的奏章還是能發揮作用的。申時行比張四維好應付得多,自己出賣點風雲雷雨,今後幾年必將漸次崛起,進而名震京華!

  殊不知申時行的心頭,也在冷笑不迭:徐文長說的沒錯,張四維就是丁憂回家,也不肯放棄朝政,哼哼,想以申某人為傀儡?難道申某就做不得真首輔!倒是秦林那邊……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37
八八九章 師法老泰山

  秋高獸肥,正是行獵的好時節,蒲州城東—王官谷—中條山麓,一隊鮮衣怒馬的騎士正彎弓射獵。六名蒙古武士左右包抄,連珠箭不停射出,將野獸往中間驅趕,七八位喇嘛前後遮攔,一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精芒四射,實乃內功精湛的密宗高手。

  全隊正中,被十餘錦衣緹騎緊緊簇擁著,嘴角掛著點兒壞笑的傢伙,正是奉調蒲州戴罪立功的秦林秦長官!

  這飛鷹走犬的架勢,還真是烜赫逼人,誰能想到秦林半個月前還黑如煤炭,蒲州各顯貴世家避之不及,無論走到哪裡都吃閉門羹,現在卻如此意氣風發?

  自打張允齡「病故」,蒲州的局勢就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有心人很容易體會出來。

  首先是錦衣總旗桂友驊不知怎地就跪在秦林府門外頭,痛哭流涕的說是要負荊請罪;接著蒲州知州黃志廉前來投帖拜會;然後王崇古府上幾個待字閨中的姪女孫女,以閨蜜身分前來拜訪張紫萱;最後同州馬自強馬家、蒲州楊博楊家,也都找了個藉口派人過來。

  這些關中豪門世家傳承百年甚至更久,觀看風色的眼力勁兒那是一點兒也不缺。

  張允齡外有兒子做著首輔大學士,內則在蒲州苦心經營,勢力盤根錯節,秦林被削去一切官職卹典,就帶著十來個隨從輕身到此,那時候當然誰也不看好他,估計這人在蒲州的鐵桶陣裡,也就輾轉沉淪下去,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孰料在風陵渡、在王官谷、在絳州衛、在同州渭河邊,少師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 秦林卻越戰越勇。賭賽渡河,隱收父老民望、王官谷小挫少師府凶焰、絳州衛逼得張允齡的內線畏罪自盡,到了同州,本來是少師府同黨的威德法王,竟然被秦林翻掌間收服為己用,最後,連張允齡本人都不明不白的一命嗚呼!

  當然,局勢還沒真正明朗之前,這些老奸巨猾的豪門還不會做出太明顯的舉動,只是讓支派親眷過來探探風色,畢竟張家有個做著首輔大學士的兒子。張四維在京師執掌朝綱,手握軍國重權,雖然父喪照規矩要離職丁憂,但焉知他不會突發雷霆之威,將局勢一舉翻轉過來?

  至於王崇古那邊,讓姪女孫女過來更是一點壓力都沒有,老王嫁給張允齡那妹妹早就死了,外甥畢竟是外甥,張四維又不姓王——秦林和張紫萱私下計議,都說哪怕王崇古那妹妹還沒死,結果也不會有多大變化的,徐階為鬥垮嚴嵩能捨了親孫女,王崇古又何惜一妹?

  秦林過得這麼順風順水,卻沒有急著奔走拉攏,把那些急著打探風色的有心人晾在一邊不管,好整以暇的過起了悠閒日子,每天不是出城行獵,就是登山賞景;張紫萱則和王家幾位小姐談詩論文,很做了幾首清麗脫俗的詩詞,儼然還是當年那位滿腹錦繡文章的相府千金。

  秦林縱馬疾馳,那馬前蹄在地上淺淺的小坑裡踢了一下,馬背稍稍有些顛簸。

  「秦將軍,秦將軍當心!」額朝尼瑪緊緊跟在左邊,見狀就差點飛身下馬,把自己墊在秦林馬蹄下面了,那副忠心護主的樣子真正難描難畫。

  沒辦法啊,雖然秦林發信去歸化城,阻止三娘子和威靈法王的舉動,然而誰能打包票?黃白兩教氣運消長、扎論金頂寺數百年曆代先賢的傳承,可都繫於一身,額朝尼瑪實在不敢叫秦林有半點閃失。

  「秦長官格象救駕、單騎破陣,軍中呼為無敵秦一槍,馬背上功夫自是俊得很,大喇嘛未免杞人憂天啦。」桂友驊緊隨在秦林右邊,馬屁狂拍,法螺不要命的嗚嗚吹。

  身為錦衣總旗,桂友驊約略知道點張允齡遇害的真相,差點沒把他膽子嚇破,沒有盯住秦林,無論如何,死了老爹的首輔大學士都不會饒了他。走投無路之下,這廝竟然把臉皮一抹,投到秦林門下來了。

  秦林從不理會桂友驊,把他當作空氣似的,錦衣弟兄們也不待見這傢伙,不過架不住人家臉皮厚啊,整天像條癩皮狗似的追隨左右,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永遠端著副笑臉。

  哲別為首的六名蒙古武士分左右張開,兜轉了一個大圈子,將走獸圍攏過來,老遠就扯著喉嚨喊:「​​來了來了,主人仔細放箭!」

  秦林盯住隻毛色漂亮的*艾葉花斑大豹,雙目睜開精光迸射,襠勁一夾便沉腰坐馬,雙手開弓如抱嬰兒,寶雕弓搭上金*鈚箭,當真是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溜兒寒光直射過去! (註1:雪豹;註2:臺「皮」陸「披」,箭頭寬薄箭桿長)

  中!眾隨從齊聲叫喊。

  「秦長官神射!秦長官……呃,」桂友驊的馬屁卡在了喉嚨口。

  但見那金鈚箭離了梅花鹿足有五尺遠,*花豹被嚇了一跳,凶狠的看了看這邊,竟然沒有跑,而是張牙舞爪的作勢欲撲。(註:前文應為作者筆誤,艾葉斑是雪豹,金錢斑是花豹)

  砰,花豹頂門心多了個血洞,四腳朝天的栽倒,掙扎幾下就不動了。

  呼~~秦林吹了吹槍口的青煙,還是用槍利索,秦一槍就秦一槍吧,幹嘛裝逼用弓箭?

  眾弟兄歡聲雷動,桂友驊立刻不要命的拍馬屁,額朝尼瑪言辭笨拙,也不多說什麼,跳下馬走過去把花豹扛在肩上,堂堂扎論金頂寺二代首座,就替秦林當個挑夫。

  秦林哈哈大笑:「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原來便是這般。」

  陸遠志、牛大力一怔,繼而放聲狂笑,這裡哪有什麼黃犬、蒼鷹?只有桂友驊和額朝尼瑪!

  額朝尼瑪不懂漢人詩詞,咧著嘴只是傻笑,桂友驊情知被秦林罵得刻毒,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他替張允齡為虎作倀?看在及時回頭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秦林已經有了收穫,眾弟兄再不客氣,紛紛拔槍射擊,打中不少獵物,剩下的都被哲別一夥用連珠箭包圓了,最後扛著獵物回轉蒲州。

  ……

  秦林在蒲州城西飛凌黃河的宅院,漸漸已有點門庭若市的味道,關中豪門的主事長輩還沒來,可旁支親族和管家奴僕之流,早已在這裡奔走不歇。

  「秦兄雅興不淺,又獵獲這許多!」張紫萱笑盈盈的等在院內,看見秦林打得艾葉花斑豹,便吩咐相府侍衛:「把這豹子剝了皮,仔細些,秦將軍要派用場。」

  知夫莫若妻,秦林嘿嘿乾笑,徐辛夷當初親手給他縫了一件豹皮戰襖,這隻花豹剝了皮要送給徐辛夷的,雖然她打的豹子皮不計其數了,但秦林親手打的,也算一番心意吧。

  張紫萱倒是沒有拈酸吃醋的意思,雪玉般的臉龐浮現著動人的光彩,眼角眉梢添了層少婦的媚意,更顯萬種風情。

  待在蒲州的這些天,秦林精神頭好得很,白天出去打獵登山,晚上回來努力耕耘,相府千金守制一年,兩人正是小別勝新婚,如膠似漆的抵死纏綿,秦兄雄威大振,紫萱妹妹也只好勉力承受,雨露恩澤之下自然容光煥發。

  說話間,張紫萱一個眼色遞過去,二人早已心有靈犀一點通,秦林立刻知道大概,跟著她走進房。

  「兩封信,一封是徐大小姐的,一封是徐老頭子的,先看哪封?」張紫萱俏皮的嫣然一笑,又打趣道:「疏不間親,還是先看大小姐的吧。 」

  秦林接過信拆開來看,徐辛夷寫得很直白,大大咧咧的形象躍然紙上:姓秦的,到底甚麼時候才回來?我想你了!秋夜漸涼,一個人睡不著,如果立冬的時候你還不回來,我就每晚抱著青黛丫頭睡覺,讓你喝醋去吧!

  噗嗤一聲,靠在秦林肩頭看信的張紫萱先笑起來,不消說這封信是徐辛夷紙筆,但肯定少不了青黛的一份,兩個笨得可愛的女人……

  秦林微笑不語,徐辛夷睜大杏核眼、青黛滿臉天真爛漫的樣兒,彷彿就在眼前。

  又拆開第二封信,秦林和張紫萱的表情頓時嚴肅了許多,徐文長在信上只說一句,核桃大的四個字:「面晤行首。」

  各行行會謂之行首,這四個字看起來像是要和行首會晤做什麼生意的,其實是隱語,次輔申閣老名字裡頭就有個行字!

  張紫萱怔了半晌,悠然一聲長嘆:「沒想到家父一生,竟看錯了兩個人,一個陰險惡毒、卑鄙無恥,一個混充老好人的老狐狸!」

  一切盡在不言中,信上雖然只有四個字,卻已道盡局勢,申時行既然肯和徐文長會面,後面到底如何,已經不言自明。

  「我想,太師並不是沒看清這兩個人,相反早已洞若觀火,只是自信能將這些傢伙握於鼓掌之中。」秦林頓了頓,苦笑著搖搖頭:「也許,他唯一算錯了的,就是自己的壽元吧。」

  說到這裡,秦林不禁悠然神往,張四維、申時行無論品性如何,論能力絕對是一時人傑,張居正活著的時候,卻能任意驅使他們為己所用,叫他們一點浪都翻不起來,這份本領真是了不起,自己可得以老泰山為師了。

  能役使忠心耿耿之人,傻瓜也能做到,驅役心懷鬼胎之輩,那就是門大學問了,譬如眼前的威德法王,以及京師那位即將登上首輔位置的申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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