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51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0:58
八五○章 勒石題詩

  秦林打的主意其實很簡單,戚秦氏和崔如萍走投無路,乾脆帶她們倆去投奔壕境的明智玉子,正好壕境那邊的葡人沒有修女,當尼姑和當*嬤嬤也差不多吧。(註:此指修女)

  再說了,明智玉子一個女人家待在壕境,身邊還有瓦韋那花痴,不派人過去盯著,秦長官能放心?懂多國語言的外交天才,肩負聯絡南洋、歐洲乃至大陸的重任,她可是秦長官的寶貝疙瘩,萬一被人拐跑了,咱秦長官朝哪兒哭去?

  借著夏季的東南風,瓊州到壕境的航程順風順水,要說讓秦林頭大的,也就只有白霜華的碎碎念了。教主大人一再勸秦林不要去蒲州浪費時間,就在東南首倡義旗,先割據稱雄,接著逐鹿天下。

  秦林始終笑而不答,這天​​船過了大小金門,離壕境已經不遠了,他命令航向偏北,貼著海岸航行。

  不一會兒就見兩山對峙,中有江水湧出,兩山之脈向南延伸入海,如門束住水口,江水海潮奔湧相激,聲若百虎嘯林,勢如萬馬奔騰

  秦林用手指點,說與眾人聽:「這裡就是崖山了,三百年前宋朝最後的文武百官和殘餘兵將,被蒙元大將張弘範追到這裡。文天祥寧死不屈,張世傑力戰圖存,陸秀夫抱幼帝跳海,二十萬人在此殉國而死。」

  說來平平淡淡,但想到二十萬人齊殉國,海水被鮮血染紅的情形,眾人心下慘然,陸遠志胖臉直哆嗦,牛大力則握緊鑌鐵蟠龍棍,恨不能將胡虜一棍掃平。

  白霜華挺起胸脯,朗聲道:「胡元猖獗一時,神州竟而陸沉,然而我聖教有杜可用杜教主、鐘明亮鐘教主、兩代韓教主前赴後繼,胡虜雖占了我花花江山八​​十年,卻不能有一日安坐!」

  海風頻吹,衣袂臨風,白蓮教主手扶船欄,螓首高高揚起,滿臉驕傲之色,眼底的烈焰越發熾熱。

  秦林點點頭,向前遙遙一指,但見一塊矗立海中的岩石,高聳峻拔,上頭光滑平坦微有鑿痕,似乎刻了字又被磨去。

  「那塊石頭上,刻著『張弘範滅宋於此』的一行大字,乃是張弘範滅宋之後志得意滿,想要勒石記功、流芳百世。後來百姓氣他不過,將石頭上字跡通通磨去,到如今只剩下一塊光石頭。」秦林說罷眨了眨眼睛,問道:「你猜那張弘範後來如何?」

  白霜華秀眉一揚:「想是被武勇義俠之輩誅殺了?」

  「那倒是沒有,他是壽終正寢的。」秦林笑了笑,正當白霜華失望之際,他話鋒一轉:「不過張弘範勒石記功的字跡被磨平,倒是後人一首詩流傳甚廣,『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他沒有流芳百世,到頭來只能遺臭萬年!」

  「好一個鐫功奇石張弘範,不是胡兒是漢兒!」白霜華撫掌大笑,這一句頓時叫張弘範助胡虜滅同族的漢奸嘴臉躍然紙上

  想了想,白霜華瞧著那字跡被磨平的巨石,眼中晶晶閃亮:「既然張弘範想出個大名,我們何不遂了他的心願?就將你剛才念的那首詩,刻在巨石上!」

  好!秦林也覺得光禿禿的巨石上,刻了這首詩一定極為有趣,便吩咐等船在壕境靠岸,派人拿銀子請石匠來刻。

  「要什麼石匠!」白霜華哧的一聲輕笑,突然伸掌在牛大力肘後一托,牛大力登時拿不住鑌鐵蟠龍棍,被她輕輕巧巧就奪了過去。

  眾人驚疑不定,正不知她要如何作為,卻見白霜華拾起甲板上一捆纜繩,繫在蟠龍棍上,然後握住鐵棍,力貫雙臂猛的擲出,那蟠龍棍便化作一道烏光飛向巨石,砰的一聲巨響,卡進了石縫之中,繫著的纜繩成了一道繩橋。

  「借劍一用!」​​白霜華輕拍秦林腰間佩劍,七星寶劍龍吟出鞘,她提著寶劍踏上纜繩,向巨石飛身而去!

  但見崖門之下怒潮翻湧,一道繩橋凌空虛駕,上有白衣女子持劍而行,驚鴻*翩躚宛如洛神凌波。(註:「篇仙」,飛舞)

  眾人見此奇景,無不目眩神搖。

  白霜華到了巨石之上,她左手攀住石塊,右手持劍在石面上點劈砍削,那七星寶劍本是絕世寶劍,又經她以絕頂強橫的內力灌注,真真削石頭如切豆腐,霎那間石屑紛飛落入海中,一筆一畫被鐫刻出來。

  沒多久,​​一首詩,二十八個大字,便被刻在了巨石上,筆畫好似刀劈斧削,字字力逾千鈞。

  白霜華刻好字,取出卡在石縫中的鑌鐵蟠龍棍,先一劍斬斷纜繩,將鐵棍擲回海船,然後扯著纜繩借力踏浪而行,飛身回到船上,只有裙擺與繡鞋稍稍被海水沾濕。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校尉弟兄全看得傻了眼,一個個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頗為同情的看了看秦林:長官,咱們絕對打不過這位魔教教主,將來您老和她萬一有點什麼,還請自求多福……

  秦林撓了撓頭皮,感覺壓力山大。

  即使是魔教教主,白霜華刻好字回到船上也嬌喘吁吁,白皙的面孔被朝霞染紅,額角和鼻翼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怎麼樣,刻得不錯!」白霜華得意洋洋的手指巨石,隨手將寶劍一扔,正好插在秦林腰間所佩的劍鞘之中。

  秦林嚇了一跳:「我靠,這個位置角度如果稍有不慎,本長官就要進宮了耶!」

  白霜華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冰美人露出幾分難得的旖旎風情。

  海船開走,勒石之事又無人看見,附近百姓見巨石上忽然刻了詩句,全都不明所以,都說是天神下凡來刻的字,若干年後竟成崖山一道奇景。

  秦林遙望海天相接處,悠然道:「白大教主,張弘範是漢奸,你剛才提到的幾位前代教主,說起來無不稱一聲英雄好漢,就算韓林兒被朱元璋奪了位,國史上仍有一席之地,兩邊對比真是判若雲泥。」

  白霜華面露傲然之色。

  孰料秦林突然問道:「不過,貴教還有位方臘方教主,他老人家名聲又如何呢?」

  白霜華先是一怔,接著微有惱意:「方教主、方教主當然也是位英雄好漢,後來汙衊他的,都是不實之詞。」

  難怪她不好回答。

  即使朱元璋奪了韓林兒之位,明朝是在龍鳳政權的屍體上建立起來的,但無論誰來修史,筆下對劉福通、韓林兒仍不乏敬意。所謂「首倡義旗、為王前驅」,按太史公司馬遷所遺筆法,就算入不了帝王本紀,世家或者列傳上也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方臘就不同了,北宋末年起事的他,官史上只說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民間嗎也沒什麼好話,說書先生淨編排梁山好漢受招安之後,怎麼把方臘揍得鼻青臉腫的,你說這叫白霜華怎麼回答呢?

  秦林笑了:「同是貴教教主,同樣造反,韓山童、韓林兒與方臘,百年之後聲名截然相反,難道白大教主不曾深思?」

  「你、你是說?」白霜華熟知本教歷史,聞言神色大變。

  北宋末年,方臘起事造反,固然有官逼民反的一面,但消耗宋朝國力,攪亂東南膏腴之地,數年後就有靖康之變。宋朝軍民尊的是岳爺爺、韓元帥,當然不會怎麼待見方臘了。

  鐘明亮、韓林兒等輩則完全不同,起義打的是蒙古胡虜,解百姓於倒懸,雖不成功,亦已成仁,與文天祥、張世傑交相輝映了。

  「教主大人,如今朱明雖然不賢,還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張江陵新政推行,國事尚有好轉的餘地。同時蒙古小王子、東瀛豐臣秀吉、緬甸莽應里虎視眈眈,又有西洋人挾征服大陸、囊括南洋千島萬國之銳勢越海而來,咱們割據東南,只怕……」

  秦林說到這裡就頓了頓,也不避忌眾人,扳過白霜華香肩,看著她有些迷惘的雙眸:「所以,是做方臘,還是做鐘明亮,就看教主姐姐心意如何了。」

  白霜華畢竟是魔教教主,心性非等閒所能挫動,眼中的迷惘轉瞬即逝,香肩一搖震開秦林雙手,同樣直視著他:「無生老母在上,明王彌勒作證,聖教可以助你行事,但絕不可能與偽朝合作!朱元璋奪我聖教江山,害死了韓教主,明朝又禁絕我聖教傳播,此仇不共戴天!」

  秦林苦笑:「唉,我的教主姐姐啊,豈不聞『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朱元璋雖然殺了韓林兒,但他北驅蒙元出朔漠,解百姓於倒懸,光復華夏,這功績遠大於罪業,貴教又何必耿耿於懷?」

  「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白霜華突然笑了起來,望著秦林一字一頓的問道:「這可是你說的!」

  秦林哭笑不得:「不是我說的,是亞聖孟子說的!」

  白霜華眼睛睜開,精光四射,很霸道的一揮手:「我不管,總之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

  秦林摸了摸鼻子,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被白蓮教主拿話套住了,直到多年以後,面臨同樣的反問時,他無言以對,只得……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0:59
八五一章 利奇和金雞納

  壕境,碼頭上一隊葡萄牙火槍手和長戟兵,綁腿牢牢的紮住燈籠褲,一個個精神抖擻,里卡多隊長特意換上了聖誕節穿的軍禮服,胸前兩排黃銅扣鋥光瓦亮。

  廣東協守副總兵也派來了一營精兵,雖然人比洋兵黑瘦些,但精悍之氣猶有過之。鴛鴦戰襖收拾得齊齊整整,佛郎機、虎蹲炮和百虎齊奔飛火箭一溜兒排開,連吹鼓手都準備好了。

  今天過路的這位爺,乃是繼任廣東總兵戚帥的把兄弟,本來吧,戚帥在薊鎮遷延日久,廣東方面猜測他多半不會過來上任了,但這禮數是絕對不能缺了的,萬一戚帥又過來了,弟兄們的臉往哪兒擱?

  時值初夏,壕境又地處南方,還沒到中午天氣就已悶熱難當,羅布用衣袖擦著額角的汗水,嘀嘀咕咕的道:「壕境的天氣讓我想起了遠在歐洲的家鄉——永遠陽光明媚的里斯本,不過比起印度的果阿,這樣的天氣已經算得上清爽怡人了,*司鐸先生,您說是吧?」(註:「思奪」,此指神父)

  他身邊是個藍眼睛、淡黃色頭髮、鼻梁很高的教士,極目眺望著遠處的海面,心不在焉的應和道:「我想是的,糟糕的印度,不僅天氣惡劣,而且和文明的中國相比,那裡簡直就是一群愚昧落後的野蠻人。我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希望把主的福音撒播到這個強盛的東方國度……」

  「利奇司鐸真是位虔誠而又勇敢的守牧者。」羅布充滿敬意的欠了欠身。

  瓦韋對這兩位的話題不感興趣,不過天氣確實悶熱,他從懷裡掏出絲綢繡花手絹,正準備擦擦汗水,想了想又沒擦,殷勤的遞給身邊的明智玉子:「加拉夏,嗯,手帕是剛剛洗過的,您看,天氣太熱不是嗎?讓您這麼一位美麗又尊貴的女士,冒著烈日等在碼頭上,可不是紳士的行為呢。」

  「是我自己要來的。」明智玉子溫婉的微笑著,從忐忑不安的瓦韋手中接過了手帕,低低的自言自語:「那個調皮的小壞蛋……」

  她接過我的手帕了!瓦韋幾乎被巨大的驚喜擊倒,眼中閃爍著幸福的小星星。

  可是等了半天,並不見明智玉子用手帕擦汗,瓦韋鬱悶之餘偷偷打量,這才發現玉人神情安靜嫻雅,細嫩的肌膚清清爽爽,根本就沒有一滴汗水。

  「承蒙關照!」明智玉子將手帕拿了片刻,這才還給瓦韋。

  可憐的葡萄牙人長嘆一口氣,原來人家只是照顧自己的面子,沒有直接拒絕罷了……

  忽然明智玉子溫潤如水的眸子閃現喜色,笑容變得越發溫馨可愛,她目光所及的海天相接處,一片帆影依稀可見。  

  來了來了,里卡多拔出佩劍在胸前耍了個花式,葡兵齊刷刷舉起武器行禮,明軍領兵的營官則把履歷手本一舉,身後的吹鼓手掌起了將軍令。

  船隻漸行漸近,緩緩靠攏岸邊,水手們落帆、拋纜,一座舷梯伸向棧橋,秦林施施然率眾走下。

  遠遠看到明智玉子被瓦韋和一群葡萄牙夫人小姐簇擁著,秦林鬆了口氣,看來這位外交天才還沒被拐走,估計今後被拐走的可能性也不大了;明智玉子也衝著他笑了笑,就像每天傍晚等待調皮弟弟歸來的溫柔姐姐。

  這兩位「眉來眼去」的一幕,被秦林身側的白霜華瞧個正著,她會錯了意,冷豔的臉龐頓時罩上了​​一層寒霜:哼,秦林這傢伙果然貪花好色不可救藥,金小妖那隻鸚鵡應該帶了來,好隨時提醒他……咦,本教主又不是他什麼人,管這些幹什麼?

  對秦林一行,葡萄牙人的態度格外熱情,不少夫人小姐揮動著鮮花,熱烈歡迎趕走了西班牙惡棍的英雄。

  「天哪,好多紅毛鬼!」戚秦氏和崔如萍互相攙扶著,陡然見到許多外國人,她倆只覺得心發慌、腿發軟,緊緊跟在秦林身後,一步也不敢離開。

  秦林拱手微笑從人群中穿過,明智玉子迎上來,秦林看見她身邊有個生面孔,便投去了探詢的目光。

  「秦君,利奇司鐸,我來為你們介紹。」明智玉子微笑著,纖掌一伸:「這位馬里奧‧利奇司鐸,是耶穌會派往中國的傳教士,上帝的忠實僕人,他剛從印度的果阿來到中國;至於秦將軍的光榮事蹟,我已經多次向司鐸先生提過了,再次重申,秦君是位非常勇敢的紳士。」

  秦林對傳教士一向都不怎麼感冒,不過相信明智玉子不會介紹無關的人給自己認識,便伸手與利奇握了握,不亢不卑的道:「司鐸先生,歡迎你來到中國,和歐洲以及中東不同,我們是個信仰自由的國度,佛教、道教、回教都可以自由的傳播,你們基督教也不例外。」

  白霜華無可奈何的衝秦林翻了個白眼,就我們白蓮教不可以……

  利奇吃了一驚,沒想到秦林對歐洲和中東的情況如此熟悉,這在同時代的中國人裡面非常少見,甚至顛覆了他之前的某些印象。

  「願上帝的榮光照耀這片土地。」利奇打著怪腔怪調的中國話回答,同時很虔誠的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正要繼續和秦林攀談,卻見這位將軍已轉身和明智玉子說話了。

  秦林把兩個畏畏縮縮的寡婦叫出來,介紹給明智玉子,說她們倆本來想出家為尼,結果瓊州的尼姑庵不肯收留,我想當尼姑和當修女也差不多,所以乾脆帶到這裡來,和你做個伴。

  「啊,正好,秦君你想得太周到了!」明智玉子非常高興,和戚秦氏、崔如萍攀談起來。

  兩個寡婦早已被大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番鬼」嚇得暈頭轉向,忽然見到明智玉子相貌和中國人一般無二,神態又親切溫和,立刻把她緊緊扯住,活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

  旁邊利奇聽到他們對話,立刻眼睛放賊光,好像撿到寶貝似的,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本聖經拿在手上,結結巴巴的道:「哈哈,兩個,剛剛到中國就有兩個,你們、你們都是我的……」

  我靠,這洋和尚也太急色了吧?牛大力捲袖準備揍他。

  沒想到利奇司鐸按著聖經又說:「……都是我要親自施洗的信徒,上帝呀,太好了,願主賜福給你們!」

  嗨,原來利奇是個狂信徒,跑到中國來傳教,剛到就有兩個願意入教的,把他高興壞了。

  戚秦氏、崔如萍被這黃毛鬼嚇得臉色發白,直往明智玉子身後縮,對「賜福」一點也不領情。兩人還悄悄嘀咕,玉子小姐模樣兒簡直就和白瓷做的觀音像一模一樣,倒也像個帶髮修行的,這洋和尚鉤鼻、藍眼睛、黃頭髮,哪裡像個和尚,分明就是夜叉嗎!

  利奇樂了一陣,忽然停下來,朝秦林鞠了個躬:「秦將軍,您是位偉大的騎士,您拯救了加拉夏女士和羅布、瓦韋等眾多基督徒,又為我們送來了渴慕上帝榮光的兩名姐妹,為了感謝的義舉,我決定送給您一件珍貴的禮物。」

  禮物啊,我喜歡了,秦林嘿嘿直樂。

  白霜華卻不屑的撇撇嘴,暗道西洋人就是喜歡胡吹大氣,我們中國人送禮都很謙虛,再貴重也說是區區薄禮,這洋人卻自誇禮物珍貴,不知道是個什麼稀罕玩意兒?

  ……

  眾人隨著利奇來到教堂,他從行李中取出一隻羊皮匣遞給秦林:「聽加拉夏提到過,您不僅是勇敢的將軍,還是位神奇的醫生,所以這件禮物你應該用得上。」

  秦林老臉一紅,醫生嗎倒也談得上,只不過老是擺弄死人的,身後的胖子是正宗醫館學徒。

  羊皮匣非常精緻,帶著暗色的花紋,鎖扣還是白銀打造的,秦林揭開盒蓋,只見裡面裝著一些褐色的樹皮和顆粒頗小的種子,他不認識,就朝陸遠志使個眼色。

  胖撓了撓頭皮:「奇怪了,我學藥比學醫還要多些,偏偏不認識這是什麼玩意兒。」

  「它叫雞雞大。」利奇一本正經的介紹。

  雞雞大?我噗~~眾人狂噴,秦林笑容格外古怪,明智玉子和白霜華都面紅過耳,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春藥啊!

  陸遠志和牛大力是壞笑不迭,心說咱們秦長官正好用得上這味藥,洋人倒也知情識趣。

  利奇眨巴眨巴藍眼睛,不曉得這些人為什麼忽然笑起來,解釋道:「這是大陸剛剛發現的藥材,對寒熱病有非常好的療效,西班牙人把它當作絕密,不過您也知道,在耶穌會面前沒有任何秘密。」

  總會有虔誠的信徒在禱告時,把秘密洩漏給神父……

  別人還在笑個不停,秦林的臉色卻凝重起來,心頭暗自思忖:寒熱病,那就是瘧疾啊,雞雞大……

  「利奇司鐸,你說的應該是金雞納吧!」秦林問道。

  「也可以這麼說,讀音都差不多。」利奇點了點頭。

  秦林長吁一口氣,小心的蓋上了蓋子,這羊皮匣頓時變得寶貴起來。

  利奇剛學會中國話,好多地方還沒有融會貫通,再加上這是物種,沒有標準的音譯名字,所以鬧個笑話。

  金雞納,乃是美洲的一種植物,它的種子、樹葉和樹皮對瘧疾都有療效,尤其是樹皮的療效非常之好,提煉出來的奎寧,另一個名字就叫金雞納霜。

  秦林很早就在醫館用青蒿治療過瘧疾,如果用青蒿和金雞納聯合給藥,防治瘧疾的效果,在同時代絕對屬於神跡!從此東南亞的熱帶雨林,對中原民族將不再是無法涉足之地……

  寶貝呀!秦林捧著羊皮匣,兩隻眼睛閃閃發亮。

  「怎麼,這種藥材很寶貴嗎?」白霜華用傳音入密悄悄問他,又皺了皺眉,看起來分量不多啊。

  秦林嘿嘿乾笑,分量的確不多,可這裡至少有一兩百枚種子,咱們可以大批種植嗎。

  金雞納樹在熱帶、亞熱帶環境生長,本來兩廣和瓊州就可以種,但秦林考慮利弊得失之後,決定一半種子帶給金櫻姬,讓她在臺灣南部種植;另一半派人秘密帶往雲南,請思忘憂在土司領地上大量種植,告訴她這種東西非常珍貴,一定要好好保護。

  傳教士經常要深入蠻荒,所以利奇帶了不少金雞納,用來防治瘧疾,結果到了壕境一看,中國南方高度發達,甚至在某些方面超過歐洲,並不是蠻荒落後的原始地區,不會有太多感染瘧疾的機會,於是他留了少許自用,大部分都給秦林了,換取這位將軍對耶穌會的好感。

  處理好金雞納的事情,秦林悄悄拉了拉明智玉子:「給我介紹利奇神父,就是為了他手上的金雞納嗎?」

  明智玉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有這種藥材,但我知道他除了耶穌會司鐸的身分之外,還是羅馬非常有名的學者。我和他談了談,發現他對數學、天文、航海和冶煉的造詣都很精深。」

  這是哪尊大佛啊,咋沒聽說過他老人家的大名呢?秦林摳摳頭皮,主動和利奇司鐸攀談,試探著流露招攬之意。

  利奇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已經發誓把全副身心獻給在天上的父了,所以不能為您服務。對於一位耶穌會的司鐸來說,盡可能的撒播福音,讓主的榮光照耀這片東方的土地,是至高無上的責任。」

  靠,狂信徒啊!秦林撇撇嘴。

  羅布和幾位葡萄牙夫人小姐倒是非常感動,在胸口畫著十字,都說利奇司鐸不愧為天父的忠實僕人。

  利奇看看秦林似乎有些不高興,藍眼睛眨了眨,笑道:「噢,對了,這樣吧,請秦將軍為我取個中國名字好嗎?他們都說應該入鄉隨俗,按東方的風俗辦事。」

  「你想取什麼名字啊,羅便臣,彭定康,還是衛斯理?」秦林意興闌珊的應付著。

  利奇訕笑道:「還是按同音的吧,我叫馬里奧‧利奇,中國人把姓放在前面,那麼諧音就是利瑪竇,不過我聽說中國人取名喜歡用福、德、財這些吉利的字眼……」

  秦林喉嚨口突然像是噎住了,怔怔的看著這位司鐸,半晌吐出一口氣:「老兄,老兄還是叫利瑪竇吧,別換名字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0:59
八五二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耶穌會司鐸馬里奧‧利奇,後來名揚天下的利瑪竇先生,最終還是沒有答應秦林的邀請,他是個傳播福音的傳教士,怎麼可能丟下天主的事業,來為秦林服務呢?

  秦林嘆口氣,看來本長官的王霸之氣還差得老遠哪!

  三天後離開壕境,動身前他將利瑪竇溫言勉勵一番,又請明智玉子和羅布、瓦韋密切注意呂宋方面西班牙人的動向,最後悄悄囑咐戚秦氏和崔如萍,別讓哪個王八羔子把玉子小姐拐跑了。

  兩位寡婦在壕境待了幾天,發覺這些高鼻子藍眼睛的葡人並非妖魔鬼怪,也就漸漸不怕了。聽秦林提起此事,她倆都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滿口答應下來:「恩公放心,咱倆寸步不離的跟著玉子小姐,除了您之外,別的男人甭想和她多說一句話!」

  呃~~秦林摸了摸鼻子,貌似誤會了,尤其是旁邊假裝滿不在乎,其實正側耳細聽的白霜華發出了兩聲冷笑……

  這下本來就鬱悶的瓦韋先生,就該加頭疼了,只要靠近明智玉子身邊三尺之內,無論是獻花,還是朗誦十三行詩,都會面對兩名寡婦可以殺人的犀利目光。

  明智玉子冰雪聰明,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她只是溫柔的笑笑,目光投向北方,悠然道:「這是個調皮的小傢伙呢~~」

  船隻離開了壕境,又是盛大的送行儀式,眾人之中就屬利瑪竇司鐸最為感激,不停的揮手和秦林道別。

  利瑪竇拒絕了秦林的招攬,可這位仁慈大度的將軍非但沒有為難他,還替他寫了一封呈給兩廣總督的親筆信,讓他非常感激。

  幸好,離得遠了,虔誠的傳教士沒有看到甲板上的秦林秦長官,嘴角帶著多麼「陰險」的微笑,打量著他的目光,也像看著一隻即將被剝來宰了的羊牯。

  牛大力和陸遠志苦笑著,對利瑪竇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被咱們長官盯上了,老兄你就自求多福吧,耶穌基督恐怕幫不了你嘍!

  前任兩廣總督陳瑞,對傳教士的態度比較友好,還有位羅明堅神父和他往來密切,要是秦林的信到他手上,倒是對利瑪竇的傳教事業起到不少幫助

  可惜陳瑞屬於江陵黨,已在最近被罷黜了,接任的郭應聘郭大人對沾上江陵黨的人和事都避之不及,他老人家收到秦林這封信,利瑪竇的傳教之路恐怕就難於上青天了。

  倒霉的耶穌會傳教士,哪裡曉得中國官場上的彎彎繞?剛到壕境就被秦林盯上​​,也是他老兄時運不濟。

  直到船開出去很遠,秦林才陰惻惻的笑起來:「王霸之氣不夠,陰謀詭計來湊,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哇喀喀喀!」

  白霜華在旁邊觀察良久,扯住牛大力和陸胖子皺著眉問道:「喂,覺不覺得你家長官,很像、很像一個人呢?對了,戲臺子上的哪個奸臣……」

  陸遠志和牛大力異口同聲的告訴她:「丫就一活曹操!」

  ……

  秦林乘船一路北上,沿途在福建月港、臺灣雞籠、浙江杭州等處稍作停留,補充淡水糧食蔬菜。金櫻姬早等在雞籠港,與秦林好一番恩愛纏綿,無奈好男兒志在四方,山西蒲州前途未卜,兩人只好依依惜別。

  先在月港時,就看到五峰海商的艦隊與福建水師聯合操演,本來風格有點像海盜的五峰海商,也漸漸有了正規軍隊的味道。

  ……

  到了杭州,只見市面繁華貿易興盛,南來北往的船隻川流不息,候潮門外羅木營浙兵正在操演,喊殺聲震天動地,一派富國強兵的景象,哪裡還有當年浙兵變亂,杭城家家閉戶市面蕭條的影子?

  馬文英已升了坐營官,劉廷用升了把總,兩位聽說秦林駕臨杭城,立刻帶了一夥老弟兄前來叩見,口口聲聲呼為秦少保。

  秦林笑稱早已革職,浙兵們憤然作色:在咱們弟兄心目中,您永遠是少保!以前有岳飛岳少保、于謙于少保,當世的英雄豪傑就屬戚繼光戚少保,秦林秦少保!

  ……

  由東南去山西蒲州的路主要有兩條,南路是沿黃河北上過開封洛陽潼關,北路就要繞過太行山了,兜一個很大的圈子,但途經京師,可以回去看看家人。

  不過張紫萱信上說了已經安排妥當,無須掛懷,看口氣似乎料定秦林很快就能回京,讓他直接到蒲州去,於是就走了南路。

  此時黃河奪淮入海,徐州以下航段可以通行大船,秦林在淮安府雲梯關改乘一艘內河平底船,漕幫派來許多精壯漢子替他拉縴,沿河逆流而上。

  大明朝別的官兒換得快,漕運總督這種位置卻往往一坐就是一輩子,現任總督仍然是李肱。聽說秦林過路,李老大人從淮安府駐地北行數十里,趕到清江浦等著,和他把酒言歡。

  言談間,李肱對張四維頗多不滿,秦林反而要勸他少說,老先生把眼睛一瞪,說別人怕革職丟官,我這把年紀卻不在乎了,再說,漕運總督這種位置,也不是人人都幹得了的。

  ……

  辭別李肱,秦林繼續往西,走了一個白天剛到洪澤湖口。這裡是淮河匯入黃河之處,自從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奪淮入海,就平地上多了座浩浩蕩蕩的洪澤湖,畢竟是奪淮形成的,水勢極不穩定,歷年來頗多水患。

  剛剛停船做飯,突然見夜幕下許許多多光點向這邊湧來,人聲鼎沸如滔天巨浪。

  正不知是何緣故,白霜華和校尉弟兄們都戒備起來,漕幫幫眾也將鐵尺、鐵鍊子、木棍拿在手裡。卻見人群簇擁著一騎,那人越眾而出,下馬衝著秦林施禮:「秦賢弟,潘某在此恭候多時!」

  火把照耀之下,只見這人身穿一件沒有補服的素色舊官袍,膝蓋、胳膊和肩膀補丁摞補丁,面貌樸實如同老農,皮膚被晒得黧黑,正是大明朝的頭號治水能臣,前任工部侍郎潘季馴。

  秦林連忙下船登岸:「秦某何德何能,敢勞潘先生久等?您太客氣了,不知先生的治淮大業,現在怎麼樣了?」

  「蓽路藍縷,胼手胝足,個中艱辛實在難以言語……」潘季馴想到治淮的艱難,無數兒女為之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心情也頗為複雜。

  不過很快他就提高了聲音,大聲道:「但是兩淮父老盡心用命,朝廷措置機宜,多虧秦賢弟從中轉圜,工程終於在三天前,趕在夏汛前面完工了!潘某疏堵結合、沖刷河道,如今的淮河沿岸已經固若金湯,兩岸百姓二十年內再無水患之憂!」

  「恭喜,恭喜!」秦林發自內心的高興,他的一點點犧牲,能夠換來如此豐厚的回報,實在是太值得了。

  潘季馴眼睛裡忽然淚花閃爍,聲音也顫抖起來:「秦將軍,你為了潘某的治淮大業,為了兩淮父老不受水患之憂,不惜抬棺死諫,午門外身受三百廷杖,皮肉俱爛,碧血橫飛,不亞於萇弘化碧、望帝啼血,如此忠誠高義,實乃舉世所罕見也,請受潘某一拜!」

  說罷潘季馴就雙膝一屈,深深的拜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秦林忙不迭的雙手扶他,老臉倒是紅了半邊,自己騙廷杖終究還有些私心,比較起來,潘季馴才是真正赤膽忠心、愛國愛民。

  還沒把潘季馴扶起來,卻見黑壓壓的人群矮了一截,淮河兩岸千千萬萬的父老鄉親全都長跪不起,火把閃爍的火光照耀下,他們眼睛裡熱淚滾滾而下。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秀才高聲道:「秦將軍為救我兩淮百姓,生生受了三百廷杖,先貶瓊州,再貶蒲州,是以一人性命保全我萬萬人性命也!」

  「秦將軍功德無量,俺們沒啥報答的,請收下這點心意!」村婦舉起了竹籃,裡面是熱滾滾的煮雞蛋。

  不僅是雞蛋,老百姓帶來的東西很多,焦黃的煎餅、成串的炸小魚兒,自家千針萬線納的鞋子,全都往船上拋,往官校弟兄的懷裡塞,往漕幫縴夫肩上掛……

  這些東西雖不值錢,百姓們卻已經竭盡所能,捧出了一顆顆滾燙的心。

  陸遠志、牛大力和所有的官校弟兄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個個意氣昂揚,只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光彩榮耀。就算秦長官不能官復原職,咱們跟著他永不敘用,只要有​​了今天,這輩子都值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呀!」甲板上的白霜華,身體竟在微微發抖,秦林得到萬民擁戴,並非用教義去蠱惑煽動,而是得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擁戴,即使是她這位白蓮教主也自愧不如。

  她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人群之中,一個手足被艱辛生活過早磨出老繭的男孩子,陪著母親把兩雙繡花鞋墊送給錦衣官校之後,他遠望著萬民景仰的秦將軍和潘大人,曾經凶光畢露的眼睛顯出了崇敬,自言自語道:「原來朝廷也有秦將軍和潘大人這樣的好官,並不都是貪官汙吏……」

  當夜,白蓮教主吐納運功做完大小周天,像以前那樣來到甲板夜觀天象,忽然又驚又喜:七殺星光芒潛消,已經重安於位。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0
八五三章 函谷關

  白駒*恰則來空谷,青牛早已出函關。(註:剛才)

  函谷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巍巍雄關腳下,滔滔黃河浪奔浪湧,不知淘盡了多少千古英雄氣。古老的關城歷經了兩千年的滄桑,如鐵雄關卻鎖不住天命改移、盛衰興替,定都關中的歷代王朝,暴秦、強漢、盛唐盡隨雨打風吹去。

  雄關漫道,十餘名騎士信馬由韁的緩緩自關東行來,為首之人年紀二十多歲,穿件紫色的團花員外袍,騎在馬背上左顧右盼,滿臉賊忒兮兮的壞笑,活像個土財主家的浪蕩少爺,唯獨一雙眼睛分外明亮,打量那古老的關城時,些許精光一閃即逝。

  「瞧你那德性,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花花大少呢。」白霜華對秦林嗤之以鼻。

  「我這叫紫氣東來過函關。」秦林很不知廉恥的提著衣服抖了兩下,當年老子過函關紫氣沖霄,咱們秦長官追慕先賢——其實是他昨夜在客棧聽人提及,才換了件紫色的衣服。

  一行人在徐州登岸改走陸路,沿著商丘、開封、洛陽、澠池之間的官道逶迤西行,路上見識了不少中原古城的風貌。先過崤關,再過函谷關,函關以西就是表裡河山的關中之地了,從風陵渡過黃河,北岸便是蒲州地界。

  秦林在函谷關前勒住馬,只見關城廢舊不堪,磚石斑駁不知是哪年月的古董,幾名巡檢司的步弓手吊兒郎當的站在關下,兩個稅丁懶洋洋的斜靠在關門洞裡。

  見秦林看個不休,一名稅丁高聲叫道:「兀那客人,有貨只管來交稅,東看西看作甚?」

  秦林跳下馬拱手問道:「幾位校尉,敢問這關城為何如此破舊?鼎鼎有名的函谷關,看起來都快要垮塌了。」

  稅丁聽他呼為校尉,倒也有幾分受用,笑道:「老爺在這裡守了十幾年,你倒是頭一個這麼問的,關城修不修是官府的事情,咱管他作甚!」

  對答驚動了關內一名青衣紗帽,關吏打扮的中年人緩步走出,飄飄然有出塵之態,朗聲道:「大明朝定都京師燕雲之地,無須像漢、唐那樣固守關中。而大明之宿敵在漠北,要守也是守北面的雁門關,這函谷關自然形同虛設了。」

  哦?秦林眉頭一挑,他剛才也就隨口問問,沒想到小小稅吏竟熟知天下兵勢,實在叫他刮目相看。

  「受教了,在下秦木槿,敢問先生高姓大名?」秦林留了個心眼,畢竟這裡靠近蒲州張四維的老窩了。

  關吏笑笑:「在下尹賓商,號為白毫子,湖北*郢中人,不願考那死腦筋的八股文,所以效法先祖在這裡做個關吏,閒來遊歷關中形勝、塞北風物,倒也悠遊自在。」(註:「影」)

  白耗子?秦林忍住笑,道聲久仰久仰,和他慢慢攀談,心下越發驚訝起來,這人對兵法韜略的理解竟相當精妙,陰陽互生、奇正相濟,似乎不在戚繼光、俞大猷之下。

  尹賓商大約是在函谷關呆久了,很長時間沒遇到談得來的,碰上秦林這麼個能談兵的人,只覺相見恨晚。

  「原來先生是尹喜之後,必是以道家之學融匯兵法了。」白霜華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運功放粗了聲音。

  秦林一拍腦門,這才曉得了此人來歷,當年老子騎青牛過函關,被關令尹喜苦苦挽留,只好寫下五千字道德經才飄然過關。尹賓商就是尹喜的後人,這淵源可夠長遠的。

  尹賓商心情極好,走到裡面去,捧出一部書來,封面上寫著《白毫子兵法》,秦林翻開看看,只見開篇明義就寫道:自古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

  秦林和白霜華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這人或許還欠缺實際練兵的經驗,但對兵法韜略的理解,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

  「兩位不是什麼普通客人?」尹賓商突然湊近了低聲問道,頗為狡猾的笑了:「若是尋常商賈,豈能看懂我這《白毫子兵法》?木槿兄身帶殺伐之氣,煞氣之重神鬼辟易,雙目熠熠有若電光,想必就是貶謫蒲州的錦衣秦太保。」

  哦?秦林眉梢一揚。

  白霜華雙腳不丁不八,暗暗將第八層白蓮朝日神功運到巔峰,不動聲色的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又是何人?」

  「眉目如畫、英氣勃勃,殺氣不亞於秦太保……」尹賓商打量一番,笑道:「夫人一定是魏國公府那位將門虎女了!」

  原來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白霜華嘿嘿一笑,悄悄收了掌力。

  呼~~尹賓商長出一口氣,他早已汗流浹背,連腿彎兒都有點發軟了。不管什麼兵法大家,他現在手中可沒有一兵一卒,魔教教主要取他性命,那是再容易不過。

  「尹頭兒,這是你的客人?該收的稅我們還是要收喔。」一名稅吏見秦林和尹賓商說個不休,不耐煩的提醒他們。

  尹賓商不好意思的笑笑,他這個關吏是管函谷關鑰匙和關城維護的,捕盜有巡檢司,收稅有鹽稅關,各司其責。

  秦林也沒什麼貨物,就是隨身行李之類的,交稅也交不了幾個錢,無奈那稅吏雞蛋裡挑骨頭,搜查得格外認真,認定他們要走私什麼似的。

  幾個巡檢司的兵丁就偷偷笑起來,收稅的趙頭兒嫌姓尹的礙手礙腳,想把他擠走,故意落他面子呢。

  白霜華秀眉一皺,白蓮教主殺掉的明朝官吏不知有多少,也不在乎多宰幾名稅丁。

  秦林趕緊把她拉住,免得她亂發飆,教主大人的危險性太高了。

  得兒得兒,馬蹄聲聲,伴隨著車軸的吱吱嘎嘎,從東邊行來一大夥商隊,長長的隊伍望不到盡頭,拉車的牛馬騾子呼哧呼哧直喘氣。大車滿載著沉重的糧食口袋,每隻長口袋都有五尺長兩尺寬,被糧食塞得滿滿當當,白花花的米從縫兒裡洩了出來。

  「唷,四爺您回來啦!」稅吏和兵丁頓時滿臉堆歡的迎上去,朝著商隊領頭的一名大漢點頭哈腰。

  那大漢坐在一輛大車的車轅上,生得方面闊口,穿件白布褂子敞胸露懷,胸口大黑痣上長著一撮毛,神情十分倨傲,鼻子裡哼了兩聲就算答過。

  明明糧食和別的貨物極多,稅吏卻根本沒有徵稅的意思,站在道旁不停的媚笑,任憑商隊長驅直入。

  秦林稍一打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這廝明知故問,大聲問那稅吏:「老兄,你這就厚此薄彼了,為啥要細細盤查我們,這個商隊有許多貨物,卻不去收他們的稅?」

  「瞎了你的狗眼!」稅吏跳起來三尺高,指著為首大漢所乘的車兒,兩邊插著旗幟: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0
八五四章 風陵渡

  「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秦林一字一頓的念著旗幟上的字,裝出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原來是蒲州張鳳磐相公府上的,失敬失敬。 」

  白霜華心道張四維又有什麼了不起?她粉面微寒,就待出言呵斥,卻見秦林悄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爭執。

  怕了?稅吏狗仗人勢頗為得意,似乎點出蒲州張鳳磐相公,勉強能奉承到張府的商隊,自己臉上就極有光彩了

  車隊為首的大漢正好路過,聽到秦林與稅吏的對答,轉過臉把他瞧了瞧,朝地上啐了口:「哪裡來的小兔崽子亂嚼舌頭,收稅,便是我們捧著銀子繳稅,只怕沒人敢收!」

  稅吏換了嘴臉,單看諂媚的笑容簡直比侍候親爹還孝順,連​​聲道:「那是,那是,莫說少師府,單憑曹四爺的面子就值萬兩黃金,提什麼稅不稅的,也只有鄉下來的土包子才不懂吧!」

  這人說話夾槍帶棒,依著陸遠志、牛大力的脾氣就要發作起來,不過看看秦林神色從容不迫,似乎心中早有計較,兩人只好暫且忍耐。

  尹賓商卻輕輕點了點頭,暗道秦林分明不是屈己從人之輩,隱忍不發必有所圖,正應著兵法上「不怒而興兵」的宗旨,示敵以弱、欲擒故縱,實乃梟雄之才也。

  曹四見秦林不出聲,只道這鄉下土包子被嚇得不敢說話,這才重重的哼了一聲,*攢促車馬漸漸走遠。(註:催促……吧)

  「看樣子蒲州張府的貨物,從來都不交稅嗎,呵呵。」秦林自言自語道,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尹賓商嘆口氣:「大明朝的老規矩,借副官銜燈籠就是官眷車隊官眷船,從不作興繳稅的,以前至少進士才有這個資格,近年來好些舉人都借旗號給人行商……另外還有投獻土地、蔭庇莊丁種種弊端,長此以往,賦稅不入府庫而入巨室,朝廷財源枯竭、民間生計疲弊,恐將為國之大患哪!」

  打官銜旗號免稅的事情,秦林早已知道,他幾年前從蘄州去南京就是借錦衣百戶的官銜名號,就免費坐了一趟茭白船,人家還好吃好喝招待呢。

  張四維府上打著官銜名號行商,就是鑽這個空子,雖然規模大、漏稅多,但毛病出在朝廷制度,不在張府本身——這也是剛才秦林沒有發難的原因之一。

  不僅張家,故大學士馬自強馬家、前宣大總督兵部尚書王崇古王家,這些關中、三晉之地的達官顯宦,同時都是富商巨賈。張正推行俺答封貢,放開邊境貿易是出自公心,而當年王崇古、馬自強贊成此事,就或多或少帶那麼點私心了。作為晉商他們可以和蒙古人做生意嗎,而且是免稅的,想不大賺特賺都難啊!

  用後世秦林熟悉的話來說,官宦免稅是體制問題,倒也怪不得張、王、馬哪一家。

  可聽說投獻土地、蔭庇人口,秦林就驚訝起來:「張江陵清理田畝,王國光編制《萬曆會計錄》,難道關中之地沒有推行嗎?」

  尹賓商笑了:「關中巨室盤根錯節,江陵相公也要倚重朝中的張四維、王崇古、馬自強等輩,地方官就是睜隻眼閉隻眼。前幾年新政推行時還要敷衍一下,江陵相公身故後蒙冤,新政泰半被廢,連敷衍的功夫都可省下了。」

  秦林一聲嘆息,他曾聽張居正、張紫萱父女還有徐文長提過王崇古、馬自強,對他們的能力,尤其是邊廷上指揮籌劃的能力還是極為推許的,稱為能臣幹才,可惜他們在涉及自身利益時……

  毫無疑問,秦林如果和蒲州張家作對,他的對手絕對不止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張四維。

  讓陸遠志和稅吏交涉,秦林自己就與尹賓商談天說地,從他口中得知了不少關中豪門世家的掌故。而尹賓商先以所著的《白毫子兵法》來請教,又試問天下局勢,秦林以自己的理解一一作答。

  最後,尹賓商掩卷嘆道:「江陵相公欲以新政重開盛世,可惜天不假年,長星竟而隕落,陛下重用張四維、嚴清,盡起舊黨趙用賢、吳中行、王用汲等輩,中興之勢為此摧折,不知秦將軍以為,這天下還可收拾嗎?」

  秦林略作思忖,遙指關西:「我是學過醫的,以醫病來說,如今大明朝病在腸胃,尚可以治得;如果諱疾忌醫拖延下去,漸漸病入膏肓,到時候神仙難救。就拿這表裡河山的關中之地來說,如今只是民間疲弊,恐怕到數十年後就是民不聊生,又不像江南地方豐饒,一旦遇到大災之年,朝廷缺錢賑濟,必然流民四起,虎狼之輩振臂一呼,那就是陳勝、吳廣復生了!」

  尹賓商大駭,他行走關中、遊歷邊塞,得出的結論暗藏心底不敢告人,卻被秦林一語道破,真是情何以堪。

  二人相談甚久,頗有一見如故之感,足足兩個時辰秦林才告辭離去,他沒有提出招攬,尹賓商似乎也沒有這個意思,兩人一笑作別。臨走時,他低頭看了看剛才張府商隊的車轍印子,若有所思。

  秦林率著一行人走出甚遠,白霜華貝齒輕輕咬了咬嘴脣,想了想還是低聲問道:「我怎麼覺得,這尹賓商是特地等在這裡的?」

  秦林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也許……」

  ……

  關城,尹賓商看著秦林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漫漫官道盡處,轉身進了關城,自己那間小小的值守衙門。

  已有數人等在裡面,為首的「公子」身穿白色布袍,腰繫一根苧麻絛子,鵝蛋臉俊美異常,雙眸燦若晨星,正是易釵而*弁的張紫萱。而她身邊肅立的從人,赫然是當年京中威風八面的相府管家游七爺,還有四名手按刀柄的侍衛。(註:「變」,帽)

  張紫萱端坐太師椅,玉手托著茶碗,輕輕用茶杯蓋兒撇著浮沫:「尹先生,我家相公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那還用說?小姐的夫婿,自是天下一等一的人才!」游七照例先送了頂高帽子,然後衝著尹賓商皺眉道:「尹老弟,我勸你識時務些,我家先老爺對你有恩就不必說了,秦姑爺聞名天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江陵相府雖然倒了霉,但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抄家的聖旨又被秦林攔了回去,所以游七爺的威風也只比當年稍稍減了一點。

  尹賓商胸中自有丘壑,並不和游七計較,衝著張紫萱深深一揖:「承蒙小姐抬舉,尹某​​敢不盡心用命。」

  游七點了點頭,別看他剛才對尹賓商頤指氣使,其實心中頗為緊張,聽說他願意出山相助,只覺非常歡喜。

  尹賓商是湖北郢中人,郢中距離江陵很近,以前曾受相府恩惠,張居正說他的兵法韜略極為厲害

  五年前,待字閨中的相府千金曾這樣問父親:「尹先生既是當世兵法大家,何不破格起用?」

  張居正先是笑而不答,被女兒纏得久了這才笑道:「尹某韜略神鬼莫測,學的並非扶保社稷之兵法,實為亂世屠龍之異術!現而今老夫當政,大明朝承平之世,哪裡有他的用武之地?噫,但願尹某一生所學永遠不能施展,那才是社稷之福呢!」

  尹賓商被張居正雪藏十餘年,屠龍之術不得施展,聲名默默無聞,只有一本白毫子流傳後世。如今張紫萱不顧父親的叮囑,將他引見給秦林,雲從龍、風從虎,自有一番風雲起落。

  張紫萱憶及當年與父親對答,心中就是忽地一痛,臉上卻抿嘴微微一笑,將茶碗頓在桌子上:「不是我抬舉你,是你將來要追隨秦兄幹出番事業。聞得尹先生頗有識人之能,試問在你心目中,秦兄何許人也?」

  尹賓商稍稍思忖,然後斬釘截鐵的道:「治世能臣,亂世奸雄!」

  張紫萱微怔,接著低下頭去,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所見略同。

  游七卻是心下一驚,看看尹賓商,再看看張紫萱,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小姐的所作所為了,心底竟隱隱存著難以明言的畏懼……

  ……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函谷關到潼關的官道上,秦林一行人縱馬緩緩而行,天色漸漸黑下來,問山邊樵夫何處有棧,樵夫遙指前方,說前頭轉過去就可以打尖,若是錯過了,就要再走二十里。

  果然官道旁的黃河岸邊有個小村莊,眾人打馬過去,遠遠聽得人喊馬嘶,又看見許多車把式、夥計刷洗牲口,原來張四維府上的商隊也在這裡投宿。

  商隊眾人見秦林也來,那些夥計朝他們點點頭,總算是路上有過一面之緣的。

  曹四滿臉酒氣,被一個濃妝豔抹的村妓扶著走出來,在路邊哇哇的吐,酒意去了幾分,看見秦林這些人,立刻把眼睛一瞪,手按刀柄冷笑道: 「哪裡來的小毛賊,只管跟在爺爺身後?你打錯了主意,曹四爺眼裡不揉沙子。」

  秦林眉頭一皺,遇到這個妄人,真是莫名其妙。

  陸遠志反脣相譏:「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管得著我們嗎?敢情函谷關到風陵渡這條路是你家買下的?」

  「臭小子,敢和曹四爺頂嘴,呃~~」曹四打了個酒嗝。

  村妓看看秦林這夥人也是些精壯漢子,唯恐把做生意的地方打爛,趕緊勸解:「曹四爺,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他們計較?來來來,進屋,奴家再陪您喝個合歡雙杯!」

  曹四色心起來,也就丟下秦林不管,摟著村妓走了回去。

  ……

  第二天清晨,秦林一行早早的起來,準備搶在曹四這夥人前面趕往風陵渡,否則被對方占先,牲口馬匹糧食這麼多,不知多久才能輪到秦林渡河。

  「曹四爺,他們走啦!」一名夥計躬身在村妓門外報告。

  曹四抱著村妓上下其手,滿臉得意的賤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1
八五五章 爭渡

  立馬風陵望漢關,雲峰高出白雲間,西來一曲崑崙水,劃斷中條太華山。

  傳說上古女帝女媧姓風,山西蒲州風陵是她的陵墓,渡口位於風陵之南的黃河岸邊,因此得名風陵渡。

  這座風陵渡自古以來就是黃河上最大的渡口,連接河洛平原、關中秦川和三晉大地的咽喉要道,所以朝廷設有巡檢司和船政司,管轄渡口大小事務。

  秦林率眾趕到風陵渡的時候,遠遠看見不少穿灰布號褂的巡檢兵丁在岸邊走來走去,南岸這邊停著大大小小的船隻,為數不少。

  陸遠志把手一拍,樂呵呵的笑:「好造化,剛到渡口就有船!正說天色改變怕要下雨,這下好了,咱們到黃河對岸的風陵鎮上歇息,熱湯熱水舒舒服服的歇一歇……」

  黃河南岸屬於河南,北岸就是山西蒲州地界,風陵鎮恰恰是張四維的老家,不過秦林和他老人家可沒什麼交情,不會去拜那少師府,過河之後在風陵鎮歇息躲雨,然後就要去蒲州城的錦衣衛官署投帖報到。

  騎馬比乘船辛苦不少,眾校尉弟兄連日趕路疲乏,聽說過河就是蒲州地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人人都面露喜色。

  秦林卻眉頭微皺,揚鞭遙指風陵渡:「不對勁兒,河上渡船隻有南歸的,沒有北返的,全都停在南岸,聚集在渡口的百姓越來越多,巡檢司兵丁來回彈壓,難道有什麼變故?」

  眾人定睛細看,果然被秦林說中,那些渡船哪裡是在南岸等客?分明是被巡檢司兵丁扣了下來!

  為何封渡?若是洪水爆發,河面水流卻並不湍急,如果是兵災,又沒有丁點消息,怎麼就把偌大一座渡口封住了?

  秦林率眾拍馬上前,十數騎潑拉拉跑到了渡口。

  兩名正在維持秩序的弓兵迎上來,見秦林一行乘著好馬,曉得有些來頭,他們態度很客氣,抱拳道:「客人往哪裡去?渡口人多,請下馬,不要亂衝亂撞。」

  秦林一個騙腿下了馬,隨手扔過去兩塊散碎銀子,說要過河去蒲州,問他們為何封住渡口不准通行。

  巡檢司的弓兵都是僉發的本地壯丁,這兩個見到銀子就堆起了笑臉,點頭哈腰的道:「回爺的話,今個兒天沒亮就有少師府的人過來說了,府上的商隊就在二十里外,叫咱們巡檢司提前點起渡船,預備載他們過河。所以本司哈巡檢把北岸過來的渡船都拘在南岸,待會兒先把少師府的管家老爺們渡過去,然後才渡別的客人。」

  陸遠志、牛大力相顧苦笑,都覺得張四維的狗奴才實在欺人太甚,竟讓渡口停運只載他府上的貨,叫許多百姓在這裡苦等。

  白霜華美麗的眸子裡寒芒一閃,抿著好看的小嘴兒嘿嘿冷笑,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兒,這就是首輔大學士的家奴!

  秦林使個眼色叫眾人不要露了口風,接著他指了指有些陰沉的天空,問那兩名弓兵:「兩位老總,可以稍作變通嗎?我們有急事想要過去,這天氣呀,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下大雨,風一刮起來,恐怕渡船就不能開了吧。」

  此時的黃河水急浪大,一旦風雨交加,河面上濁浪滔天,任你什麼渡船都不敢開航。

  兩名弓兵互相看看,覺得秦林出手大方,便說替他引見巡檢司哈老爺。

  白霜華撇撇嘴,覺得秦林太小家子氣,身為魔教教主,她一向是路見不平我來鏟,依著她就要把張四維府上那夥狗奴才狠狠教訓一頓。再說了,秦林只顧著自己過河,未免顯得太自私了,剛才她聽得遠處隱隱傳來婦孺哭泣之聲,想來定是有什麼急事要過河,卻在渡口被阻住,因而著急哭泣。

  ……

  哈巡檢穿一領綠色官袍,胸口從九品的海馬補服,生得白白胖胖,走路一搖三晃,高鼻深目、鬍子蜷曲,依稀有色目人的影子。

  元朝時許多色目人從西域進入中原,後來又被明朝招降,任用為韃官,西北地區尤其多,這哈巡檢想必就是當年韃官的後裔了。

  秦林知道這些小吏的眼睛裡只裝得下錢,也不和他攀談廢話,直接一招順水推舟,就把十兩重的一錠元寶塞進了哈巡檢手心,笑道:「在下有急事要過黃河,請哈巡檢通融通融,一艘大船足矣。」

  哈巡檢接到銀子,臉上表情那就豐富了,極為心動,幾乎下一刻就要答應下來。

  秦林回頭朝白霜華眨了眨眼睛:「如何?去叫那急哭了的人和咱們同乘吧。」

  這還差不多,白霜華回嗔作喜——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越來越在乎秦林的所作所為了。

  哪曉得就在此時,哈巡檢身邊跟著的人當中,突然有一個黑綢褂子、歪戴英雄巾,做家丁打扮的傢伙,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然後不懷好意的衝著秦林壞笑。

  哈巡檢頓時渾身直抖,只覺手心裡的銀子比燒紅的鐵還燙,忙不迭的把銀子還給秦林,像趕蒼蠅似的連連揮手:「本官一清如水,你休想賄賂本官,拿著你的銀子快滾!」

  怎麼會這樣?眾人怒不可遏,牛大​​力捏著砂缽大的拳頭,就待上去撕打。

  秦林看了看那家丁,依稀記得昨天這廝在曹四身邊出現過,心下就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

  那曹四身為張四維府上家僕,正所謂宰相家僕七品官,外出行商時處處官府、商家都仰承他鼻息,因此格外驕橫跋扈。秦林僅僅在函谷關問稅吏為何不徵張府商隊的稅,就被他記恨上了,使出爭渡的小伎倆,要教訓教訓這不懂規矩的鄉巴佬。

  擺擺手止住牛大力,秦林轉身就走,嘴角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

  「天哪,平白不讓我們過河,還怎麼活唷!」杜嫂雙膝跪地,帶著絲絲白髮的腦袋在地上重重的磕碰著,整個人已近乎虛脫。

  丈夫杜鐵柱鬱悶的蹲在旁邊,雙手用力的揪著頭髮,臉深深的埋到了胸口。

  杜家一對小姐妹,大的那個十三四歲,生得眉清目秀,坐在地上,懷裡抱著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小的一個十一二歲,陪在姐姐身邊,一個勁兒的用手抹淚,臉糊成了花貓。

  病的是男孩子,他躺在姐姐懷裡,小臉蛋兒紅得像火燒,手按在小腹上,不停的呻吟,神情十分痛苦。

  幾名弓兵在旁彈壓局勢,嘴裡吆喝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少師府的商隊要過河,咱們也沒辦法,要不鄉里鄉親的能不幫一把?」

  圍著的百姓們聽到少師府,一個個敢怒不敢言,有人低聲咕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大柱子三十多歲才有了十一郎,如今病得昏天黑地,急著去風陵鎮請范一帖看病,偏生堵在這裡過不去,咱們看著揪心哪……」

  可是,沒有人敢多說什麼,風陵鎮的少師府,那可是宰相家呀!以前他們過河,都是這般強橫霸道的,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杜家幾口兒急得要死,百姓們憤憤不平卻又束手無策,正在此時人群分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杜家人面前,用溫和有力的聲音問道:「孩子怎麼樣?陸遠志,過來替他看看。」

  正在哭泣的杜家幾口兒抬起頭,正好迎上秦林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不過他們並沒有感激涕零,抱著弟弟的姐姐還朝後縮了縮,畏懼的看著秦林,看著他身上整潔的絲綢衣服——在她心目中,只有那些被稱為老爺少爺的人才會穿成這樣,而老爺少爺們對自己這樣的窮人,是不大會有什麼同情心的。

  呃~~秦林小鬱悶一把,心說難道我長得比較像人販子?

  白霜華樂不可支,走上前溫言安慰杜家幾口兒,她的眼神和話音好像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杜家夫婦和姐妹倆很快就放下了警惕,將他們的處境和盤托出,也願意接受陸遠志的診斷了。

  胖子望聞問切,這傢伙畢竟是神醫李時珍嫡傳,一流名醫夠不上,二流良醫是沒跑的,很快就得出結論:「病人在家突然又吐又瀉,口邊有腐臭,煩躁不安,舌苔黃糙,脈象滑數,是暑熱交感發了絞腸痧,須得盡快服用黃岑定亂湯或者玉樞丹。」

  絞腸痧就是霍亂,一種烈性腸道傳染病,在醫療條件落後的情況下,病死率非常高,兒童得了此病尤為危險。

  秦林聽說之後就眉頭大皺,他知道陸胖子隨身帶了些常用的丸藥,不過主要是治感冒發燒和跌打損傷的,並沒有黃岑定亂湯或者玉樞丹。

  有個商販模樣的人聽到陸遠志的話,就叫起來:「那什麼定亂湯,對了,河對面藥鋪子能配呀。上次李狗子家大閨女得了絞腸痧,就是風陵鎮范一帖給開的。」

  聽說河對面有藥,秦林毫不遲疑,走到河邊朝船夫們喊道:「誰能馬上過河?在下出紋銀一百兩!」

  陸遠志很配合的將兩錠銀子高高舉起。

  嘶~~百姓們驚得目瞪口呆,一個勁兒的說杜家遇到貴人了。

  杜家夫妻嘴脣直哆嗦,愣了半晌,忽然跪在地上直磕頭:好人,好人哪!

  可船夫們並沒有回應,他們眼饞的看著銀錠,最後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對不住了,得罪少師府,只怕是有錢也沒命花。

  「哈哈哈,急著過河?」曹四囂張跋扈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他身後是長長的商隊,這廝衝著秦林啐了一口​​:「等上三個時辰,爺爺們過完了再說吧!」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2
八五六章 仁者無敵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本來秦林許下一百兩銀子的重賞,船夫們雖畏縮不前,裡面也有兩三個開始猶豫起來,就連扣船的​​巡檢司弓兵,也互相使著眼色,看樣子頗為意動。

  可曹四帶著人趕來,剛剛吼了這麼一嗓子,局面就立刻變了,那些個船夫噤若寒蟬,弓兵也把舌頭一吐,再不敢動什麼別的心思。

  宰相家人七品官,當年戚繼光戚大帥見了相府管家游七,都陪著笑臉稱兄道弟,這曹四雖不是張四維府上的大管家,但在關中地面上也是跺跺腳震天響的人物。莫說平頭百姓了,就算是知縣知府,又有哪個敢在首輔大學士的家僕面前充大蒜瓣?

  哈巡檢也領著十來名弓兵,呼哧呼哧的跑了過來,諂媚的笑臉衝著曹四:「四爺,船都準備好了,您先請?」

  曹四目光掃過秦林,冷笑道:「唔,糧草貨物多,四爺我在這邊監押,免得誰趁亂胡來,老哈你也多盯著點!什麼阿貓阿狗的,不要讓他們髒了四爺的眼!」

  媽的,曹四欺人太甚!牛大力、陸遠志等校尉弟兄憤恨不已,眼巴巴的瞅著秦林,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要撲上去撕打。

  秦林搖了搖頭,就算打贏曹四,船家畏懼少師府的積威,也不見得敢載別人過河,自己的身分更不能亮出來,本來與張四維就是政敵,曹四曉得了一定更加起勁兒的刁難。

  「媽媽,姐姐,肚子疼……」杜十一郎低聲呻吟著,父母和兩個姐姐頓時慌了手腳。

  秦林回頭看看,只見這小孩子臉色已相當難看,病情已非常嚴重,堅持個把時辰差不多就是極限了,絕不可能再拖三個時辰,等到張四維府上這個規模龐大的商隊渡過河,恐怕他已經死在了姐姐的懷抱裡。

  秦林嘆口氣,踏上一步,衝著曹四笑盈盈的拱拱手:「曹四爺,在下冒犯之處還望海涵,不過這杜家一門與您前世無冤、今生無仇,十一郎已命在頃刻,只等著去對岸風陵鎮買藥救命,貴府渡河時,能不能讓他們搭船渡過去?」

  什麼?陸遠志、牛大力都覺得有些憋屈。秦長官從來占便宜不嫌多,吃虧半分不肯,啥時候求過人來著?

  白霜華先是一怔,接著冰霜籠罩的俏臉在剎那間春回大地,笑靨如花般綻放,不知不覺的,她投向秦林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溫柔。

  ……

  不遠處的小樹林旁邊,用斗笠遮住臉的男人點了點頭:「抬棺死諫迎廷杖,不向權奸讓半分,心中方寸有如鐵石的秦將軍,卻肯為一黃口孺子軟語相求,向區區一介惡奴低頭,實在叫尹某驚訝之餘又欽佩不已。」

  游七暗暗點頭,相爺當初看錯了一個張四維,但看對了秦林!

  張紫萱妙目凝視遠處的秦林,傲然道:「金剛怒目,故而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尹先生,現在可知我薦你出山相助,是叫你胸中韜略得遇明主了吧?」

  尹賓商沉吟道:「秦將軍虎嘯鷹揚、神目如電,卻並不能使尹某心服,然而他屍山血海中行那殺伐誅戮之事,心中卻能始終存著一念之仁,本心堅若磐石不可動搖,實在叫尹某心折。要知道尹某所學殺戮極重,既為秦將軍所用,若是他沒有這一點仁念,那就非蒼生之福了。」

  如果說之前尹賓商是因為受江陵相府恩惠,又見秦林才能見識俱為出眾,才答應出山相助的話,現在他就已傾心歸附,心甘情願為秦林所用了。

  張紫萱微微一笑,忽地臉色肅然,壓低聲音問道:「尹先生昨日說秦兄乃治世能臣、亂世奸雄,不過如今大明是個治亂交替的局面,將來是治世還是亂世也未可知,那麼秦兄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尹賓商思忖良久,長長的吁了口氣,最後斬釘截鐵的吐出四個字:「仁者無敵!」

  似乎答非所問,卻已不言自明,張紫萱深邃的雙眸忽的一亮……

  ……

  秦林寶劍誅盡魑魅魍魎,心中猶存一念之仁,但那曹四實乃妄人,見他軟語央告,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不是你來說,四爺我倒准了,既是你來賣好,四爺偏不搭他,這小孩死也就死在你這句話上!」

  曹四說罷就斜著眼睛的盯住秦林,得意忘形之極,若是他知道眼前這個軟語相告的年輕人就是曾經的柱國、太子太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又不知該做何感想?

  秦林神色不變,眼中厲芒卻凝如實質,顯然已動了殺機,又暗想張四維在京中除了背叛江陵黨之外,私德似乎還過得去,沒想到在關中老家竟如此蠻橫霸道,單看少師府這僕人曹四,就知道他們平日裡是怎麼行事的了。

  百姓卻並沒有被曹四的話矇騙,不少人低聲嘀咕,你少師府哪回渡河不是這樣強橫霸道?任憑人家婚喪嫁娶的大事急事也絕不肯通融,一定要搶在前面先走,這位年輕公子好好懇求,你卻把屎盆子扣在他頭上,真當俺們是睜眼瞎呢?

  杜家兩口兒眼睜睜看著兒子病情越來越重,登時軟倒在地上,呼天搶地痛哭,大女兒抱著弟弟不知所措,小女兒卻突然跑到秦林身邊,將他衣角扯了扯,仰著一塌糊塗的小臉,淚花盈盈的道:「大哥哥,求你救救我弟弟,你是好人,十娘求你了……」

  這小女孩聲音非常好聽,模樣兒極為惹人憐愛,秦林拍了拍她頭頂,柔聲道:「放心,哥哥來想辦法。」

  曹四冷笑一聲,踱著四方步慢慢走遠,故意大聲道:「哎,要變天了,小的們快些把貨物上船,要不咱們就得和這些泥腿子一樣,留在南岸淋雨啦!」

  「弟兄們,替少師府的爺們搭把手。」哈巡檢很知趣的吆喝道,又不懷好意的看了看秦林,特地加一句:「注意盯著,別讓不相干的人混上船,誤了四爺的大事兒。」

  百姓們實在看不過眼,有人朝地上啐了口,低聲咒罵:「狗仗人勢!」

  「什麼狗仗人勢,那也叫人?狗仗狗勢罷了!」一名窮秀才罵得刁鑽,那曹四本來就是少師府的一條狗,哈巡檢在他面前又像哈巴狗似的,只能算狗仗狗勢。

  秦林想了想,曹四不算什麼,有一千種辦法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讓杜家小兒子過河治病,就不得不曲徑通幽了。

  「且慢!」秦林叫住曹四,然後吩咐陸遠志從包袱裡取出一錠金元寶,將黃澄澄的金元寶托在手中。

  嘶~~百姓們驚得睜大了眼睛,這年輕人真是有錢啊,難道是出錢收買曹四?白白叫曹四占這麼大一便宜。現在救得杜十一郎,將來難道都有這樣好運氣?恐怕會更麻煩吧!

  曹四的口水也快要流下來了,他常年替少師府經商,見金元寶上打著個豐字,就知道是京師惠豐號鑄的元寶,一枚就是五十兩赤金,合紋銀五百兩!要知道,大同府青樓裡最出挑的姑娘,身價也就五六百兩!

  「曹四,可有膽和我打個賭賽?」秦林微笑著將金子晃了晃,晃得曹四眼睛發花:「如果你贏了,就把金子輸給你,如果你輸了,只要讓我和百姓們先過河就行。」

  黃金迷人眼,財帛動人心,不過曹四還沒有利令智昏,瞇著眼睛盯住金子,遲疑道:「怎麼賭?」

  「我們這裡有十四個人,你隨便挑一個出來,然後你們那邊也出一個人,只許用隨身帶的兵器,看誰打得贏!」秦林說著就將金子在曹四鼻子底下一晃,笑容那是無比的真摯,聲音也比狼外婆還要誠懇:「人都是你挑,想想吧,你的勝面不是很大嗎?」

  此地三省交界,太行山、秦嶺裡面土匪很多,豪強行商都派有大批護院保鏢以作防範,少師府商隊裡就不止一個高手。

  曹四驕橫跋扈是驕橫跋扈,其實還是有點小精明的,否則少師府也不會派他出來行商。他仔細盤算,覺得雙方出戰的人都由自己挑,確實勝面很大,便點頭答應下來:「你等著別跑,李狗子,去把人叫來!」

  陸遠志就有點小鬱悶了,湊到秦林身邊低聲問:「喂,秦哥,挑到老牛或者別的校尉弟兄就罷了,我、我可不會什麼武功啊,還有你,嘿嘿嘿……」

  外人只說秦林格象救駕、單騎衝陣,稱得上勇冠三軍,陸胖子卻曉得他的底細,周易參同契只不過強身健體,武功是實打實的花架子。

  秦林衝他擠了擠眼睛,低低的道:「我說了只許用隨身帶的兵器,胖子你摸摸腰上是啥?」

  哎唷媽呀,秦哥真是壞透啦!陸遠志一拍大腿,這才明白過來,咱腰裡掖著掣電槍呢。

  很快曹四的人就把高手請來了,一位身材和狗熊差不多的精壯漢子,腰裡紮條巴掌寬的生牛皮腰帶,穿件正德皇帝傳下的對襟罩甲衫子,頭戴一方英雄巾,骨節粗大、肌肉隆起,顯然是位外家高手。

  此人把秦林一行人看了看,附耳和曹四低語兩句,然後就抱著比常人腿還粗的胳膊,不懷好意的瞧著秦林。

  挑了我嗎?秦林摸了摸掣電槍,把對方看來看去,眼睛就在壯漢身上打轉。

  白霜華莞爾一笑:「別人不知道你打量什麼,我知道你肯定在想,那麼大個活靶子,瞄準倒是很方便。」

  「知我者,唯霜華也!」秦林嘿嘿賊笑,那狗熊似的壯漢,目標實在大,要是還打不中,老子把秦字倒著寫吧。

  「我們這邊,就是鐵拳門的托塔天王洪金剛洪師兄出手。」曹四呵呵笑著,拍了拍洪金剛的胳膊,然後豎起一根手指頭,往秦林鼻尖點過來:「至於你們這邊嗎,四爺我選你——身邊這個小白臉!」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曹四極為得意的把手指頭轉了一圈,最後停下來,指尖正衝著白霜華!

  我噗~~秦林、牛大力、陸遠志和十名校尉弟兄全都大眼瞪小眼,有種仰天狂噴的衝動。曹四挑誰不好挑,怎麼偏偏就挑到了魔教教主?實在叫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尤其是早已準備出手的秦林,拍了拍腰裡掖著的掣電槍:「寶貝啊寶貝,看來沒你出手的機會啦。」

  曹四見秦林一行人神情訝​​然,卻極為自鳴得意,哼哼,以為我看不出來?

  洪金剛都說了,為首那傢伙腰間掛著的應該是柄鋒利無匹的寶劍,就算本身武功尋常,仗著寶劍也不好對付;牛高馬大那個,手裡拿著的鑌鐵蟠龍棍重量驚人;旁邊的胖子也鬼頭鬼腦的,不知道什麼來路;其餘十人看上去極為凶悍,恐怕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點子扎手;唯獨那小白臉空著一雙手,光是臉蛋兒漂亮,看不出絲毫武功,多半是為首那傢伙養的孌童吧。

  可憐咱們的魔教教主白霜華姐姐,神功臻於化境,到了英華內斂的境界,反而不顯山不露水,竟被認為手無縛雞之力……

  洪金剛大踏步走上來,指了指秦林:「打贏了,我還要你那柄寶劍!」

  「沒問題。」秦林一臉壞笑,這廝最促狹,還特意拔出七星寶劍,頓時碧幽幽一抹寒光,劍身照得人影子清清楚楚,分明是柄吹毛斷髮的神兵。

  洪金剛喜不自勝,伸出粗大的手指頭朝白霜華勾了勾:「兔兒爺,上吧,爺爺教你怎麼打架!」

  天哪,有這麼急不可待要找死的嗎?陸遠志、牛大力和弟兄們全都用悲天憫人的眼神瞧著這傢伙:如果他知道自己罵的兔兒爺是魔教教主,會不會直接嚇得七竅流血而死?

  「嗯。」白霜華淡淡的應了一聲,邁著小步子不緊不慢的走過去,動作斯斯文文,看上去哪兒像是要去比鬥?

  這麼個斯斯文文的人兒,哪裡是那黑狗熊的對手?百姓們都不忍心看了,杜家小女兒更是連扯秦林衣角,急道:「大哥哥,讓那個哥哥回來吧,別、別去呀!」

  秦林拍拍她小腦瓜,示意她不著急。

  白霜華走到洪金剛身前三尺才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自己一雙白白嫩嫩的手,淡淡的道:「你確定,真要我先出招?」

  「哈哈哈,來,朝這裡來!」洪金剛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豪氣干雲吶。

  「那好吧。」白霜華就隨隨便便朝他胸口擊了一掌。

  轟!巨大的震動叫人牙齒發酸,眾人驚訝的注視之下,洪金剛偌大的身子像一面牆似的直挺挺倒下,砸得地面都顫了顫,大嘴裡鮮血噴出來三尺高。

  「髒了我的手。」魔教教主面無表情的回到秦林身邊,在他肩膀上擦了擦手。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2
八五七章 泛舟渡河

  怎麼、怎麼可能? !曹四的兩顆眼珠子鼓得像癩蛤蟆,嘴巴張大得可以塞進整隻拳頭,愣怔片刻,又伸手揉了揉眼睛。

  可事實就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活像大狗熊的洪金剛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精赤的胸口塌了一大片,足足斷了五六根肋骨,鮮血咕嘟咕嘟的從嘴角冒出來,泛著一雙慘白的死魚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這條命已經丟了大半,就算僥倖不死,身上的外門功夫也被廢掉了九成。

  這還是白霜華不想鬧出人命,手下留情了,否則以白蓮朝日神功第八品的強橫力道,擊在胸口膻中穴上,十個洪金剛也得送命!

  曹四後背冷汗刷的一下就浸濕了貼身衣服,他也會幾手拳腳,剛才還尋思親自上場來著,沒想到那斯斯文文的兔兒爺竟然、竟然……

  人們再看白霜華的眼神就變了,曹四一夥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直視白霜華,偶爾用眼角餘光一瞥,也趕緊收回來,唯恐和這位爺對視。

  秦林衝白霜華豎起大拇指,暗道魔教教主果然心狠手辣,嘖嘖讚道:「大姐,你下手好狠哪!」

  「有問題嗎?」白霜華瞪了他一眼,嘿嘿冷笑:「那洪金剛嘴裡不乾不淨,膽敢對本教主出言不敬,只叫他重傷已是小懲大誡了。要是聖教哪位使者、堂主、長老在這裡,登時就要取他性命!」

  嘶——秦林打了個寒噤,心說本長官對教主姐姐,好像遠不止「出言不敬」了,這個會不會秋後算帳?

  瞧見秦林那副縮頭縮腦的樣子。白霜華抿著的嘴角已隱含笑意,低聲道:「哼,看你還敢不敢對本教主花言巧語、毛手毛腳!」

  秦林突然嘿嘿壞笑起來,附耳問道:「萬一是教主姐姐對在下毛手毛腳呢?比如那天在龍游石窟中……」

  想起地底石窟中的旖旎風光,魔教教主的美麗面龐頓時被紅霞染遍,秦林口中氣息更是吹得她耳朵發燒,芳心不由自主的砰砰砰亂跳,一時間竟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回答。

  ……

  不遠處的主僕幾人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游七趕緊乾咳兩聲:「咳咳,小姐,老奴看天色不好,恐怕就要下雨,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雨吧!」

  尹賓商也頗覺尷尬,這時候說什麼都有點不合適啊。

  張紫萱神色頗為尷尬,沒想到秦林這傢伙,竟連白霜華也敢調戲。瞧那位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的魔教教主,此時流露的小兒女態,和當初的自己有什麼區別?

  想了想,她正色道:「魔教教主神功蓋世,原來我還擔心她會對秦兄不利,卻沒想到他倆同為當世人傑,是以惺惺相惜。唔,秦兄若得魔教教主之助,可謂如虎添翼,我心中實在高興得很。」

  是啊,高興得很呢……游七和尹賓商想笑又不敢笑,肚子裡裝著一句話到底也沒敢問出來:既然高興得很,為什麼相府千金的貝齒要用力咬住嘴脣,把那瑩潤的脣瓣咬出了幾點白印?

  「長途奔波,我有些疲乏,尹先生,游七,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息。」張紫萱淡淡的道,臨走忍不住回頭再看了看秦林和白霜華,相府千金清朗如水的目光有些散亂,不知道心中盤算著什麼……

  ……

  虧得那洪金剛身強力壯,少師府商隊的夥計上來搶救,給他餵保命丹、續命散,使勁兒掐人中穴,好半天這廝悠悠醒轉,傷勢估計養上小半年能痊癒,但一身外門武功差不多被廢掉了。

  誰讓他為虎作倀,還正好撞到魔教教主手裡呢?可憐的傢伙,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獄無門愣往裡闖啊!

  秦林以一個誇張的動作把金子遞給陸遠志,重新塞進了包袱裡,然後戲謔的看著曹四,笑瞇瞇的道:「四爺,願賭服輸,這下渡船得先載我們和百姓了,貴府商隊就請多等一會兒。眾位父老鄉親,是這樣吧?」

  這……曹四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恐怕不久要下雨了,他又看了看堆在碼頭等著上船的那些貨物、糧食,有些猶豫不決。

  百姓們本來畏懼少師府,但有秦林出頭頂在前面,白霜華一掌獲勝又大挫曹四一夥的氣焰,便有不少膽大的鼓譟起來:「對,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哈巡檢色厲內荏的叫囂著,如果百姓被煽動起來,他巡檢司這點弓兵可彈壓不了啊,何況還有那位外表斯斯文文,掌力卻如雷霆霹靂的高手。

  秦林很輕鬆的拍拍白霜華的背,朝臉色陰晴不定的曹四努了努嘴巴。

  魔教教主踏前一步,鼻子裡重重的冷哼一聲,兩道有若實質的目光凝在曹四臉上,冷冰冰的道:「你想賴帳?」

  曹四嚇得屎尿都快要流出來了,忙不迭的道:「不敢、不敢,請幾位貴客先渡過河,小人、小人多等一會兒。」

  「不是我們幾位,是所有的百姓!」秦林糾正他的語病,然後叫上杜家幾口兒,又衝著百姓們招招手:「父老鄉親,咱們過河嘍!」

  過河嘍!百姓們歡聲笑語,簇擁著秦林湧向河邊,巡檢司和船政司的兵丁白愣著眼睛杵在那裡,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最大的一艘渡船,當然讓給了秦林,這船裝飾華麗,船夫盡是精壯漢子,本來是船政司特意為達官顯貴過河備下的,這下卻叫他給占了。

  杜家五口正要上另一艘百姓乘坐的渡船,秦林在大船上招手:「請過來和我們同乘,小孩子病重了經不起顛簸,這艘船又快又穩最合適。 」

  杜家夫妻嘴笨,上到船裡,嘴裡不知道說什麼,一個勁兒感激涕零的望著秦林,大女兒抱著弟弟,也只曉得低頭摩挲著弟弟的臉,連聲說十一郎好造化,遇到了貴人。

  「哥哥,你真是個好人,你叫什麼名字?」杜家小女兒仰著淚痕未乾的花貓臉兒,眼睛忽閃忽閃,活像一對兒可愛的小星星。

  秦林沒有急著回答,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然後才朗聲道:「小妹妹,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只需要記住我是個好人。世上的好人終究比壞人多得多,希望你和弟弟一輩子都做個好人。」

  施恩不望報,仗義援手不留名,秦林的形像在杜家幾口兒和眾位百姓心目中越發顯得高大巍峨。相鄰幾艘渡船上,已有人拍著巴掌高聲叫好:爺們,這位純爺們!

  只見秦林立於船頭,腳下黃河濁浪滾滾,身上衣袂凌空飄飛,雙目遙視前方充滿憂國憂民之志,抿著的嘴脣令神色更加堅毅,多麼的正氣凜然,恰似*汨羅江邊屈大夫,又如京師城頭于閣部,見者無不心折。(註:「密」)

  杜家小妹妹揚著臉兒,晶瑩的淚光閃爍中,秦林的背影頓時變得巍巍如華嶽……

  唯獨白霜華曉得這廝底細,苦笑著以手加額:秦長官又在邀買人心了,等將來百姓們曉得他是哪位,怕不編成段子在關中之地廣為流傳?

  ……

  秦林所乘的渡船最好,船夫都是精壯漢子,果然行駛又快又穩,他又拿出一把散碎銀子打賞,船夫們幹勁十足,把渡船划得如同離弦之箭,飛也似的朝對岸飆去。

  也就一炷香的時間,船到了對岸,從最開始算起還不到半個時辰,杜十一郎的病勢雖重,在姐姐懷裡還有知覺。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秦林索性把杜家幾口兒送到了范一帖的醫館,催著趕快熬黃岑定亂湯。

  范一帖是個半老頭子,聞言就把眼皮子一翻,不理不睬的只管替杜家小兒子望聞問切。

  陸遠志突然大聲道:「病孩口帶腐臭之氣,神情煩躁不安,觀其舌苔黃糙,號到脈象滑數,實乃暑熱交感引發絞腸痧,須得盡快服用黃岑定亂湯。若病勢沉重,湯藥熬製不及,則先服玉樞丹穩住病情,以便後續治療。」

  范一帖驚訝的抬起了眼睛:「小哥是?」

  「大明神醫李諱時珍嫡傳徒孫,陸遠志是也。」胖子一臉的得瑟。

  這下不得了,范一帖頓時滿臉堆笑,吩咐徒子徒孫取出最好的藥替杜家小兒子治療,然後拉著陸遠志的手不放,一個勁兒的表達敬仰之情。

  藥物對症,白霜華又暗中以內力替患兒推宮過血,幫助藥力發散,很快十一郎就退了燒,不再呻吟呼痛,窩在姐姐懷裡沉沉睡去。

  秦林見患兒無恙,就此作別離去,范一帖兀自依依不捨的扯著陸遠志,請他有空過來坐,關於《本草綱目》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好人,天底下難得的大好人哪!」杜家夫妻這才回過神來,齊刷刷跪下,衝著遠去的秦林重重叩首,又吩咐兩個女兒:「九娘、十娘,快向恩公磕頭。」

  「原來他是李氏醫館的門徒,怪不得這麼仁善慈悲。」十娘看著秦林的背影,暗暗把恩人的身分銘記在心。

  大雨,潑拉拉鋪天蓋地落下。

  ……

  風陵渡南岸,百姓剛剛渡完,張四維府上商隊連人帶貨被澆得濕透,曹四跟落湯雞似的狼狽不堪。看著被雨水泡著的糧食貨物直跺腳,回到府上,老太爺肯饒了他?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3
八五八章 誰來侍寢?

  黃河上風雨大作濁浪滔天,曹四和商隊困在南岸淋雨的時候,秦林和弟兄們已經在風陵鎮客棧裡邊舒舒服服的休息了。先熱湯熱水的泡泡腳,再吩咐小二搬出一壇山西杏花村大名鼎鼎的*汾酒,切上幾斤熟牛肉,美滋滋的喝上幾杯。(註:「焚」)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等了個把時辰,天空中烏雲漸漸散去,忽然風停雲收雨住,一輪紅日當空照。

  看看時候還早,秦林乾脆決定趕到蒲州去,省得還在風陵鎮過夜。

  蒲坂城邊長逝水,蒼梧野外不歸雲。蒲州又名蒲坂,坐落於風陵鎮北面五十里的黃河東岸,乃上古時候大舜之都城,司馬遷著史記稱此地為「天下之中」。

  雨後空氣清新怡人,秦林一行縱馬疾馳,半個時辰就跑完了五十里路來到蒲州城下,只見東頭數座山嶺,一條十里長的斜坡延伸出來,向西直下黃河岸邊的蒲津渡,蒲州城便坐落在這條長坂坡上,所以又叫做蒲坂。

  蒲州城雖然不大,但東依群山,峰巒交會,西臨黃河,逝水滔滔,一條長坂蜿蜒如龍,頗有點年頭的城池便顯得氣象非凡。

  守城門的幾個土兵遠遠見到一行人拍馬過來,便早早的迎了上去,還沒開口相問,為首那位公爺就是幾塊碎銀拋下來:「錦衣衛總旗駐在哪兒?帶我去!」

  土兵們接到銀子又驚又喜,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心道原來是緹騎,怪不得這麼大的氣派,只不過咱們城裡的錦衣大爺只有拿銀進去,幾曾見他打賞出來?京裡來的這位爺,氣度就是不一樣。

  蒲州屬山西平陽府管,是個內地散州,轄下臨晉、萬泉等五個縣,本來只該駐錦衣衛小旗或者不設錦衣衛的;但蒲津渡和風陵渡一樣都是黃河上的大渡口,採用浮橋形式,為河東、河北走陸路入關中的咽喉鎖匙,所以朝廷特別派駐了一個錦衣衛總旗。

  這一任的總旗姓桂,叫做桂友*驊,秦林剛剛把調令投進去,這位老兄就滿面春風的迎出來,啪嗒一聲跪在地上,砰咚砰咚先磕了三記響頭,按武官規矩口中大聲報著履歷:「卑職桂友驊,隆慶元年蒙恩蔭補錦衣校尉,隆慶六年積功升小旗,萬曆七年補授蒲州總旗,在此恭迎秦將軍!不知將軍遠道而來,卑職有失遠迎,死罪死罪!」(註:「滑」)

  陸遠志、牛大力見狀暗暗點頭,如果遇到瓊州莫智高那樣的,又少不了一番麻煩,這桂友驊如此客氣,咱們倒省了不少工夫。

  「桂長官太客氣了,秦某戴罪立功,此時尚是校尉身分,豈敢受你的大禮?」秦林​​嘴裡客氣兩句,雙手把桂友驊扶起來,只見此人矮墩墩、胖乎乎的身材,一張油浸浸的黃臉,沒有幾根鬍鬚,小眼睛、大嘴巴,滿臉油滑之氣。

  桂友驊極為謙恭,控背躬身斜斜的站在旁邊,又做了個長揖,諂笑道:「秦將軍做到錦衣衛都指揮使,乃是桂某的本衛正牌上司,這個禮數是不能廢的。況且將軍名動京華、上達天聽,聖眷優隆之極,不日就要一保起復,誰敢拿將軍做普通校尉看待?」

  陸遠志胖臉一抖,眾位官校弟兄也笑逐顏開,都覺得這桂總旗是個可人兒,字字句句說到了心坎上。

  秦林似乎也很高興,不停的勉勵桂友驊,大有將來保舉起復之後,把桂友驊重重起用的意思,一時間賓主盡歡。

  在總旗官署裡面喝了幾杯茶,寒暄得差不多了,秦林這才漫不經心的問道:「本官既奉聖旨戴罪立功,總要做點事情,不知桂總旗有何安排?」

  這……桂友驊面露為難之色,斜簽著身,屁股只挨著一點椅邊兒,苦著臉道:「秦將軍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可、可咱們這裡其實是個小地方,錦衣衛也沒什麼事情好辦,要不,秦將軍先四處逛逛,遊覽一下三晉風光?」

  「好、好。」秦林笑道:「本官遠道而來,一路上見識了開封、洛陽、函谷關、風陵渡,倒要看看三晉風光與中原景致有什麼不同。」

  桂友驊大喜,扳著手指頭數,說城西蒲津渡黃河浮橋千古知名;黃河邊上的*鸛雀樓乃是天下四大名樓,與黃鶴樓、岳陽樓、滕王閣齊名;城東有座普救寺,乃是《西廂記》裡頭張生和崔鶯鶯定情之處,都很有些看頭。 (註:「灌」)

  白霜華眉頭一皺:這傢伙搞什麼鬼?

  秦林卻聽得眼睛發亮,忽地左右看看,鬼鬼祟祟的道:「老桂,光是風景也沒什麼看頭,不知貴地還有什麼好玩的所在?」

  「臨晉吳王寨,司鹽城(山西運城)的鹽池,也都是有名的去處。」桂友驊搜腸刮肚的想著,又道:「西渡黃河就是華陰,華嶽壁立千仞雄起險絕,登頂而小天下,秦將軍閒來也可以去走走。」

  秦林先是愕然,接著嘿嘿的壞笑一陣:「老桂啊,你會錯意了,我是問貴地有什麼風流去處。」

  咳咳,白霜華乾咳兩聲提醒秦林,不管你搞什麼鬼,反正本教主不會再去扮什麼華雙雙了。

  桂友驊一怔,接著暗笑不迭,早知這廝貪花好色,卻沒想到急色到這般田地,不過這樣也好……

  「咱們山西有名的,除了汾酒、老陳醋,就是大同府姑娘。城裡幾處青樓都是正宗的大同府小腳姑娘,嘖嘖,個中妙處恕卑職不能盡言,還請長官親自體會嗎,哈哈哈!」桂友驊淫笑起來,朝秦林使了個天下男人都懂的眼色。

  秦林也哈哈大笑,擠了擠眼睛:「本官在南京秦淮河、杭州西湖遍會南國佳麗,如今倒要結交幾位北地胭脂,領略領略山西的風土人情。」

  雙方談得興高采烈,看秦林那樣,簡直把桂友驊引為平生第一個知己,談的都是青樓楚館裡的話頭。

  白霜華聽得氣悶,就算知道秦林多半在搗鬼,可聽到他說那些話,終究有些不舒服。

  直到天色將晚,秦林告辭離去,桂友驊要擺酒接風洗塵,被秦林婉言推拒了,說剛到蒲州,要尋地方住下來,等安頓好了再叨擾吧。

  ……

  出了錦衣衛總旗駐地,秦林笑呵呵的臉色忽然就沉了下來,旁人想問又不好問,片刻之後他嘿嘿一笑,先尋家客棧住下來,然後讓官校弟兄們四下打聽,看看哪裡有合適的房,或租或買都無所謂。

  山西蒲州地處內陸偏西的位置,無論五峰海商還是漕幫都鞭長莫及,這裡可沒人替秦林備辦宅院了,一切都得親力親為。好在蒲州是河東、河北與關中相通的陸路要津,各處商隊往來如織,客棧倒是很多,咱們秦長官不差錢,選好的先住下來。

  叫了一桌酒席,秦林、白霜華、陸遠志、牛大力四位大馬金刀的吃喝,還沒吃完呢,就有校尉弟兄喜滋滋的回來稟報,在城西找到了一座三進的院落,是個姓劉的晉商置辦下來的,這人急著出手,五百銀就賣。

  哦?秦林眉頭一挑,用牙籤剔著牙齒,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果然是座好院落,建築飛簷斗栱,窗戶和梁上都刻著畫兒,一色兒的水墨青磚鋪地,房屋高低錯落,頗有山西風味,與江南、京師迥異,而且坐落在蒲坂上,西望黃河景色,推窗可見鸛雀樓舊址。

  姓劉的晉商陪著笑,一口山西腔:「長官,額這個宅是頂頂好咧,逆買下來不吃虧!」

  「五百銀子啊,貴了點兒……」秦林撓了撓頭皮:「四百如何?」

  哎呀,秦長官在乎這點?那來談的校尉就有些著急,蒲州是三晉要津,地價只稍遜南北兩京、杭州揚州,剛有個比這小一半的宅,主人都少了八百免談呢。

  哪曉得劉老闆稍一猶豫,就狠狠咬著牙關:「罷了,四百就四百,誰讓額急著回家鄉咧?宅裡僕傭都是僱的本地清白人家,請長官善待吧。 」

  居然成了?眾位官校又把秦林高看一眼,怪不得五峰海商那位金船主這麼喜歡長官呢,原來他還是位經商的天才。

  很快請來中保寫下契約,陸遠志數出四百兩銀子的會票,劉老闆交出房契地契和所僱僕傭的名冊,雙方交割清楚,他吆喝一聲,幾名家人抬著兩三口箱籠出門而去。

  「奴婢們叩見秦老爺!」宅裡男女老少僕人都來叩見主人,這時候買賣不破僱傭,往往把宅買下,裡面幫傭的僕人也轉過來,當然主人如果不樂意,隨時讓他們走人就是了。

  秦林坐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非常有派頭的翻看花名冊,最後大度的揮揮手:「重新僱人不如就用你們,放心,本老爺不會虧待你們的,所有人月錢都照舊,不過誰要是犯錯,那就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僕人們立刻大聲應承,然後秦林又揮揮手,這才各自散去。

  瞧他那小樣!白霜華撇撇嘴,只覺秦林坐在太師椅上,捧著花名冊得瑟的樣子,簡直就像個山西土老財,還是慳吝刻薄的那種。

  丫的咋不戴頂瓜皮帽呢?

  正在此時,院外頭有人叫門,秦林使個眼色,陸胖子跑到前頭去開門,不一會兒這廝就顛啊顛的回來了,胖臉上笑容不是猥瑣,是非常猥瑣。

  「秦哥,您、您還是自己去看看吧。」陸胖子衝著秦林擠眉弄眼的。

  看看就看看唄,還能有什麼古怪?秦林為首,眾人一起走到頭進院裡,頓時全都怔住。

  兩乘小轎擺照壁後面,八名轎夫垂手肅立,眾人認出他們竟是錦衣衛總旗桂友驊下屬的錦衣官校,為何突然改行做了轎夫,這抬的又是什麼人?

  「桂總旗聽說秦長官遠道而來,沒有家眷同行,恐長官長夜寂寞,特意送兩位姑娘與長官暖席。」為首的錦衣官校說罷,就各各動手把轎帘掀起來。

  兩乘轎子,各走出一位盛裝打扮的妙齡女,面容嫵媚迷人,纖腰盈盈一握,繡花鞋包著三寸金蓮,幾步路走得娉娉婷婷如弱柳扶風,雖不算天姿國色,卻極能吊起男人的胃口。

  這就是以三寸金蓮聞名於世的山西大同府姑娘了,兩名女輕啟朱脣,朝秦林盈盈道了個萬福,剎那間媚態橫生:「*拮芳、採萍,拜見秦老爺,還望秦老爺憐惜。」(註:「結」)

  咕嘟,一名校尉弟兄用力的吞了口口水。

  「秦、林!」白霜華恨恨的磨著牙齒,心說秦林這廝敢把兩女收下來,本教主就、就……到底就怎麼樣,其實她自己也沒想明白。

  「哎呀,兩位請起,請起!」秦林一臉色迷迷的壞笑,眼睛幾乎粘在拮芳和採萍身上了。

  「咳咳。」白霜華咳了兩聲提醒他,心中頗為不滿。

  秦林醒悟過來,笑瞇瞇的告訴蒲州這幾名錦衣衛,說請代我多多拜上桂總旗,謝他考慮周到。

  這幾位一走,教主姐姐的臉就刷的一下垮下來,冷笑道:「秦林,今晚是哪位姑娘侍寢呢?」

  採萍、拮芳兩女不是省油的燈,身為女子本來就在某些方面比較敏感,她們出身青樓楚館,就更加注意到某些細節,再加上教主剛洗臉洗去了化妝,立刻被她們認出是女扮男裝。

  「唷,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對老爺直呼其名,未免太不敬了吧?」拮芳綿裡藏針的回應。

  採萍也掩口輕笑:「咱們初來乍到,怎麼敢和姐姐爭鋒?今晚自然是姐姐服侍老爺嗎。」

  得勒,這下可好看,魔教教主來服侍秦長官,他消受得起嗎?

  陸遠志、牛大力幾乎笑抽,幾個人憋著勁兒,肩膀一聳一聳的。

  秦林心說我倒是想她侍寢,可後果實在太嚴重啦,魔教上上下下得而誅之,咱秦長官可受不了……

  白霜華的臉蛋早已紅透,竟被兩名妓女認作秦林的侍妾,這臉可丟到姥姥家去啦!

  秦林挺了挺胸,大模大樣的揮揮手:「拮芳,採萍,這位雙雙姐比你們先入門,先入為大,今後你們得稱她一聲姐姐。嗯,你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老爺我的習慣,今晚還是讓雙雙侍寢吧!」

  你!白霜華銀牙幾乎咬碎,悄悄衝著秦林揮了揮拳頭。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3
八五九章 骨肉分離

  拮芳和採萍嘻嘻哈哈的笑著,果真衝著白霜華叫了聲姐姐,似乎看出點苗頭,拮芳還故意問要不要按規矩給她奉茶,魔教教主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秦林吩咐丫鬟過來,收拾房間安頓兩名來的侍妾,拮芳和採萍還悄悄衝著他拋媚眼兒呢,看樣子恨不得當夜就委身於這位年輕風趣的秦老爺。

  「秦、林!」外人都退了下去,白霜華用力揮了揮拳頭,頓時勁風撲面,房間裡掌風猶如龍吟虎嘯,窗戶被勁風所激,唧唧嘎嘎的一陣搖晃。

  眾人激靈靈打個寒顫,陸遠志、牛大力兩個沒良心的,立刻訕笑著說要去燒水洗澡,準備丟下秦林溜之乎也。

  陸胖子還朝校尉弟兄們擠擠眼睛,很老成的說:教主大人和秦長官的事兒,咱們外人不好亂摻合啊!

  嗯,眾弟兄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對陸遠志的說法深表贊同。

  你們這群賣主求榮的貨!秦林很想把胖子和牛大力揍個一百遍啊一百遍,可白大教主虎視眈眈,他也無可奈何,只好在教主姐姐發飆之前,幽幽的長嘆一聲:「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何必放著身邊的絕色佳麗不聞不問,卻要勾搭那些個殘花敗柳?既有了同生死、共患難的紅顏知己,哪裡還有心做那些逢場作戲的事情?」

  說罷,秦林深為委屈的看著白霜華,眼神中「真情流露」,剎那間神情極為豐富。

  「又來了!」白霜華以手加額,其實是掩飾著心頭的慌亂。不知為什麼,明知道秦林這是誇張多於真實,可聽他說起那些甜言蜜語,仍不免芳心咚咚咚的亂跳。

  身為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從來教眾們只有唯唯諾諾,言必稱教主英明神武,教主燭照天下,絕對不會有一個人注意到,銀面具之下的並非廟中的泥偶塑像,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一位美麗動人的絕色佳麗。

  即使偶爾摘去面具,教眾們見到她絕世的容顏,也只敢低眉俯首,哪裡敢生出半點兒褻瀆之意?更別提和她說這些動聽的話了。

  身為魔教教主,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白霜華可以受到無數人的畏懼和敬仰,但獨獨不可能有愛慕……

  秦林戲弄夠了白霜華,這話鋒一轉,嘿嘿乾笑道:「周郎想叫劉皇叔樂不思蜀,也廣置宮室,多蓄美姬,還饒上個千嬌百媚的孫夫人。張四維這廝想困住我,只送一座宅院,兩名大同府的姑娘,未免忒地小瞧了我!」

  啊呀,怪不得!陸胖子一拍大腿,怪不得這座房買得如此便宜,建築和地段又格外的好,怪不得剛在錦衣衛總旗駐地提了一下山西大同府姑娘,桂友驊就送了拮芳和採萍過來。媽的,張老兒打的這個主意,真夠狡猾的。

  秦林在錦衣衛總旗駐地,和桂友驊談話時就有所察覺了,這廝大約是吸取了瓊州所莫智高的教訓,不再明刀明槍,而是用酒色財氣軟刀殺人。

  換作別的人,從少年成名位居高官,忽然一貶到底,遠遠的貶謫出京幾千上萬里,恐怕都免不了心懷憂憤,少不得嘆一句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就算那一等一的人物,也會暫時頹廢沉迷吧!

  在這時候,以美女良宅相誘,以銅牆鐵壁相困,恐怕這人眼見前途無望,沉迷酒色財氣聊以消愁,很就沉淪下去,再難以自拔了。

  秦林和那些沉淪的前人相比,其實不見得有多麼心性頑強堅固不可動搖,倒是他的對手料錯了一點,他並非被貶謫出京,而是主動選擇以退為進。戚繼光薊鎮軍營裡的呼聲,羅木營浙兵的牽掛,淮河兩岸父老的呼聲,雞籠港的千帆競渡……帶給他無窮無盡的力量,又豈會意志消磨、沉淪酒色?

  白霜華也很快明白過來,恨聲道:「張四維這廝,把蒲州經營成了他的鐵桶江山,身為首輔大學士,要安排這裡的一個錦衣總旗真正不費吹灰之力,若說桂友驊不是他的人,那才奇怪了呢!」

  那可不是,秦林要求分派工作,桂友驊就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希望他幹出一丁點成績;剛提了提山西大同府姑娘,他就忙不迭的送了兩個,丫簡直比親兒還孝順啊。

  「可笑桂友驊派了兩名青樓女,就想捆住咱們的手腳,真是太小看天下英雄!」白霜華沒好氣的說著,被秦林點破之後,頓覺對方格局狹小。

  秦林望著她嘿嘿一笑:「就是嗎,難道我秦某人沒見過女人?比起沉魚落雁的魔教教主,剛才兩位簡直什麼都不算嗎。」

  呃,這傢伙……白霜華的臉蛋兒又是一紅。

  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使著眼色,瞬間溜之乎也。

  秦林湊近了,在白霜華耳邊低語:「如果教主大人使美人計,在下立刻舉手投降,絕不帶一點兒猶豫的!」

  想得美!白霜華含羞帶嗔的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腳,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了迴廊深處。

  「不說留下來侍寢嗎?」秦林摸了摸鼻,明明三個美人兒,秦長官卻要獨守空房,鬱悶啊!

  慢慢走回臥房,黃河上一陣夜風吹來,秦林抱著膀子頓覺空虛寂寞冷,不禁尋思要不要把採萍和拮芳叫來?無非糖衣炮彈罷了,咱把糖衣吃掉,炮彈打回去。

  罷了,秦林苦笑著搖搖頭,吱呀一聲關上房門,咱既然做不來禽獸,也只好禽獸不如了。嗯嗯,不要胡思亂想,現在這時候,張四維府上應該知道我來了吧……

  ……

  五十里外,秦林白天曾經打尖的風陵鎮上,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背著風陵,面朝黃河,夜幕下高高挑起的燈籠,照著門首黑底金漆的牌匾:敕建少師府。

  門口碩大的石獅左右擺放,張牙舞爪,凶相畢露,十多名挺胸凸肚的驕僕雁翅排開,人人臉上帶著驕矜之色,擺出副眼皮不夾人的嘴臉,眼睛望著天上。若是誰來投帖拜會啊,他們簡直恨不得拿鼻孔瞧人,可今天驕僕們的神色又比以前有所不同,驕傲蠻橫中似乎帶著點兒惶惑。

  原因無他,府上派出去辦事的商隊居然被雨水澆得濕透,一向橫著走路的曹四哥垂頭喪氣的回來,別人和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的。而從來都非常篤定,任何事都難不倒的老太爺,也很反常的失態了,吼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外頭。

  是怎麼回事兒?驕僕們互相探問著,可都不得要領,還是裡頭出來的一個小廝,提到老太爺好像說起個秦字。

  的確,老太爺發火就是為了秦林。

  這位老太爺年過七旬,頭戴忠靖冠,穿一領藍底素紗燕服,生得白鬚飄飄,如果不是那雙歪斜的眼睛和歪斜的嘴,倒也有點忠臣義士的模樣。他就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父親,晉商魁首張允齡。

  張老太爺右手搓著兩隻光溜溜的鐵膽,白鬍一抖一抖,歪起眼睛瞅著曹四,厲聲道:「你那老爺從京裡來信怎麼說的?現在你倒好,在外面胡作非為,吃了個大虧不說,咱們本鄉本土住著,倒叫別人來邀買人心,敗壞我張家的聲譽,豈有此理!」

  聽這話倒是很正氣凜然的,莫非張老太爺是位德行高尚的縉紳?

  曹四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道:「老太爺容稟,那小子不知道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他手下一個小白臉好生厲害,一掌就把洪金剛打得爬不起來,當時、當時百姓又多,我怕動了眾怒……老太爺,小的倒不是想要那錠金子,小的是為了張家的體面,和這外路人獨鬥啊!」

  「哼,哪裡來的野小子,連財不露白都不曉得,爹媽怎麼教的?」張允齡說著,昏花的老眼裡就是厲芒一閃:「如果在荒郊野外啊,你做掉他也就罷了,在風陵渡,卻是失了盤算。」

  啊呀,這是首輔大人的父親,三晉之地的頭號縉紳,還是哪裡的土匪強盜?

  晉商確實詩禮傳家,張允齡家族中是代代都有人去應科舉,可要是因為這就把晉商當成善男信女、正經商人,那就簡直要笑掉大​​牙。

  關中巨室,尤其是出名的大晉商,麾下的商隊北上蒙古草原,西進關外之地,乃至青藏高原都留下他們的足跡,為了賺錢可以做任何事情,每支商隊都有大批護衛,很多時候他們並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的。

  倒是那些個秦嶺、太行山裡頭的正牌土匪,曉得晉商的商隊來了,一個個都畢恭畢敬的候著,為嘛?人家是大土匪啊!

  哪怕到了韃靼、瓦剌、西域諸王、青藏高原各派法王的地盤,晉商都是座上賓!

  張允齡張老太爺就是頭號大晉商,你猜猜他老人家究竟是個什麼脾氣?

  沒多久,​​護院們吵吵嚷嚷,推搡著幾個人走到院裡,赫然是杜鐵柱兩口和三個兒女!

  杜鐵柱兩口兒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磕頭道:「老太爺饒命,老太爺饒命,小的孩病太重,沒有故意和少師府作對啊……」

  張允齡鼻裡嘿嘿冷笑,將手裡兩枚鐵膽轉得嘩嘩直響,高高在上,如神祇俯視螻蟻般看著杜家幾口兒:「也罷,你們說出那人的身分來歷,太爺就饒你們一命。」

  「說,說!」曹四衝上去,揪著杜鐵柱的領口不停搖晃。

  杜家夫妻互相看看,臉上都猶豫得很,明知張老太爺問清楚了,必定對恩公不利,出賣恩公實在喪良心,可如果咬定牙關不放鬆,全家人的性命又在人家手心裡捏著。

  實在是左右為難啊!

  一時間,這對樸實的農家夫妻,只覺心頭亂如麻。

  「爹爹、姆媽不要說。」小女兒突然脆生生的喊起來:「大哥哥是好人,救了十一郎,我們不能害了他,我答應了他要做好人的!」

  哦?張允齡溝壑密布的老臉頓時沉了下來,如鷹隼般的目光投向小女孩,陰陰的一聲冷笑。

  杜鐵柱左右為難,只好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老太爺,饒了小的們吧,求您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很慢很慢的搖了搖頭。

  「來人吶!」曹四狐假虎威的吼道,兩條目光不懷好意的投向了姐姐懷裡的十一郎:「把這小傢伙帶走,嘿嘿,寧化王爺那裡還差個小閹奴。」

  什麼?杜家幾口兒頓時魂魄都驚飛起來,那寧化王是晉王府支派,和張允齡多有往來,誰家好生生的孩子,要送去他府上做小宦官啊?何況杜鐵柱三十多歲有了這個兒子,一送過去,豈不斷子絕孫了嗎?

  「老太爺開恩,老太爺開恩!」杜鐵柱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母親和大姐姐像護崽的母獸一樣護住十一郎,小姐姐憤恨的看著張允齡,小嘴一癟一癟的就是強忍住不肯哭出來。

  幾名如狼似虎的護院衝上來,就要拖走十一郎。

  恩公,對不住了!杜鐵柱萬般無奈,只得說道:「停下,我說還不行嗎?我們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姓名,只聽說是蘄州什麼神醫的學生。」

  蘄州李時珍?張允齡的眼睛瞇了起來,接著就哈哈大笑,揮了揮手:「好,就放過你兒子,不過,剛才這小妞罵老太爺我,不能不施以懲戒,唔……」

  「她不是罵我們是壞人,她要做個好人嗎,就把她賣到大同府的青樓裡去,看她將來怎麼做個好人!」曹四惡狠狠的提出建議,滿臉狗腿的壞樣兒。

  張允齡瞇著眼睛,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曹四就知道老太爺同意了,雙手叉著腰,厲聲喝令將十娘帶走。

  「女兒,女兒啊……」杜家夫妻呼天搶地的哭起來,可護院們又兇又狠,幾腳將兩口兒踢翻,一把提起小姐姐帶走。

  小女孩心中畏懼已極,可她並沒有哭,她聽大哥哥的話,覺得好人不應該在壞人面前哭泣。

  當夜,曹四派人送走了杜家小姐姐,又將杜家四口押回了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那個小山村。

  骨肉分離的人間慘劇剛剛上演完畢,來自蒲州錦衣衛的訪客也到了少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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