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9052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4
八六○章 翻臉無情

  「果然是那姓秦的,」張允齡冷笑著,將太師椅的扶手重重一拍:「他在京師就與吾兒四維作對,到了蒲州還想搞風搞雨!」

  在秦林面前笑容可掬的桂友驊,此時臉上的諂笑更增添了十倍,連坐也不敢坐,就那麼控背躬身站在廳上,垂手肅立著。曉得的說他是個錦衣衛總旗,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少師府的奴才呢。

  桂友驊笑瞇瞇的道:「那秦某人也就稀鬆平常,先還端著架子問本地美景,然後又問大同府姑娘,卑職已把貴府安排的宅院送給他了,拮芳和採萍兩位姑娘他也樂不可支的收下了。」

  曹四在旁邊聽著,忽然覺得有點肉疼,那兩個小娘皮長得可不賴啊,水靈靈的花骨朵,便宜了姓秦的。

  「好、好,只要他收下就好!」張允齡微微點頭,難得的衝著桂友驊笑了笑,頓時把這傢伙樂得快要飛到天上去,自覺兩腋風生、飄飄欲仙,天下萬事唯有做狗腿子最快樂。

  張允齡不僅心狠手辣,而且老奸巨猾,這就是他雄踞晉商魁首之位,數十年屹立不倒的秘訣。若是別人一定和秦林硬碰硬,可他知道,對付某些少年意氣、衝勁兒、闖勁兒十足的傢伙,軟刀子比硬刀子更管用。

  四面銅牆鐵壁,欲飛難以展翅,唯有沉醉酒色財氣,想不沉迷都難啊!溫柔鄉是英雄塚,到時候姓秦的一蹶不振,等剪除了羽翼、消磨了鬥志,再慢慢泡製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四一挑大拇哥,諂媚的道:「姜還是老的辣,老太爺您把秦某人的路都算的一清二楚,他困在咱們蒲州,那叫做插翅難飛啊!」

  張允齡笑而不答,又吩咐從人連夜把一封親筆信送到蒲州城王崇古府上,關中馬自修和另外幾處達官顯貴,也都有飛片。

  三晉關中豪門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秦林想在這兒折騰起風浪,真是難上加難!

  桂友驊把頭埋得低低的,對張府敬畏到了極點,比起這些盤根錯節的大家族,秦林算哪根蔥?老太爺來軟的,叫他百煉鋼也化作繞指柔,老太爺要來硬的,他姓秦的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

  「媽的,想燙死老子!?」秦林把一隻青花瓷碗摔在地上,砰的一聲響,摔得瓷片四散飛濺,擊在拮芳和採萍穿著薄薄綢褲的腿上生疼。

  兩女噤若寒蟬,實在沒想到秦老爺早上一起來發這麼大火,不就是紅棗小米粥有點燙嘴嗎?忍不住就撇了撇嘴。

  秦林更加怒發如雷,將桌子拍得砰砰響:「豈有此理,本官雖是貶謫之人,當年也做過太子太保、錦衣衛都指揮使,京師裡什麼榮華富貴沒有享過,就是出入紫禁城,那些個服侍皇帝的宮女,也對老子畢恭畢敬,沒有誰敢瞧不起老子。偏偏到了你們蒲州,兩個小丫頭敢給老爺我甩臉子,什麼玩意兒!」

  採萍和拮芳面面相覷,萬沒想到秦林竟是為遭到貶謫一事,拿她兩個出氣。不過來之前就做好了忍辱負重的打算,兩女立刻跪了下來,可憐巴巴的瞧著秦林,柔聲告饒:「老爺息怒,婢子再也不敢了。」

  白霜華被驚動了,昨夜她就睡在秦林隔壁的房間,聽得對面輾轉反側很久沒睡著,她也半夜才入睡。

  見秦林拿兩個丫頭撒氣,教主姐姐就有些不屑,正要說兩句,忽然就想起來,秦林這廝以前不這樣啊,難道他又在玩什麼花樣?

  陸遠志和牛大力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躲在旁邊指指點點,在秦林身上瞧瞧,然後又瞅瞅白霜華,最後就「恍然大悟」:明顯是教主姐姐不肯侍寢,把長官憋出火來了嗎,所以才拿兩個侍妾撒氣呢!

  這邊鬧得天翻地覆,府中管家趕緊帶著幾名年長的僕婦過來勸解,這位留用的管家約莫四十來歲,青衣白帽乾乾淨淨,穿著打扮清清爽爽,看上去頗為幹練,衝著秦林解勸道:「老爺,拮芳和採萍姑娘新到府上,不曉得您平日裡的習慣,因而出點些小差錯,小的替您責罰就是了。請老爺不要大動肝火傷了身體,將來朝廷還要重用,老爺務必保重啊!」

  其實人家都聽出來了,秦林哪裡是嫌小米粥燙嘴?分明是貶謫之後心頭怨憤,拿兩個侍妾當出氣筒呢,所以管家才這麼寬慰他。

  哪曉得秦林聞言渾身一震,接著就斜著眼睛,凶神惡煞的盯住管家,厲聲道:「你也敢譏笑本官?起復重用,重用個屁呀!海瑞海筆架以身家性命保舉,哈哈,朝廷就給我從瓊州改到蒲州,還真是重用……現在倒好,青樓裡出來的兩個姑娘給我甩臉子,僱的管家給我夾槍帶棒,真當本官沒了火性?!」

  這哪裡跟哪裡嗎,管家哭笑不得,鬱悶得不是一般,只好也跪下磕頭。

  秦林把手一擺,怒道:「不消說了,通通給我滾蛋,哪裡請不到僕役?不要你們這些混帳王八蛋!」

  登時就有幾個男女僕役把帽子摔在地上,嚷著說不伺候了。

  府裡僕役是雇來的,並不是買斷身家的奴才,僕役雖然要尊重主家,但合則來不合則去,也不必太委曲求全。何況現在經過張居正十年勵精圖治,也有些中興的苗頭了,四海昇平,沒有大災大難,有手有腳在哪裡找不到飯吃?

  管家神色一變,趕緊撲在秦林腳下,任憑碎瓷片割破了褲子、刺破了膝蓋,拖著哭腔苦苦哀求:「老爺,老爺饒過小的,小的錯了……」

  滾你的蛋!秦林抬起一腳,把管家遠遠踢開,怒道:「都給我滾,再留在家裡的,全都打三十軍棍!」

  這麼蠻橫無理的主人,真是頭一次遇到!不少僕人咒罵著,將衣服帽子扔在地上,爺不伺候了。

  管家無可奈何,只好帶著僕人們紛紛離開。

  採萍和拮芳不知所措,可憐兮兮的把秦林看著。

  秦林冷笑一聲:「你們倆也想走?沒門!你們是桂總旗送給本官的,買來的侍妾送來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今後日子長著呢!」

  兩女互相看看,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存著些兒憂懼,沒想到這秦老爺如此兇暴,雖然留在這裡好處不少,總覺著害怕呀。

  ……

  呼~~秦林回了臥室,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正想拿水洗臉,臉盆子裡邊一滴水也沒有,待要喊人,突然發現所有的丫鬟僕人都被自己趕走了,不禁苦笑起來。

  「給!」平平飛來一塊乾淨的濕毛巾,白霜華用的力道極好,恰恰落在秦林手中。

  用濕毛巾擦著臉,秦林無奈的道:「裝惡人一點也不舒服,吼得嗓子疼,還被別人罵,唉,還是當好人比較划算。」

  你也算好人?白霜華哧的一聲笑。

  從那些僕人被趕走,她就知道秦林是在借題發揮了,找個理由把少師府安排的眼線拔掉而已。

  「不過,為什麼不把那兩個妖裡妖氣的女人趕走呢?」白霜華難得的調皮一回,壞壞的笑道:「你捨不得?」

  秦林放下毛巾,從白霜華交領領口看下去,色迷迷的道:「如果是某位兇巴巴的教主嗎,我倒真是有些捨不得,可那兩位居心不良的小妮子,嘿嘿… …還不至於!」

  白霜華盯著秦林的眼睛:「無生老母在上,總有一天本教主要狠狠的收拾你!」

  ……

  秦林沒管採萍和拮芳,兩個可憐的姑娘在地上跪了大半個時辰,憐香惜玉的陸遠志才跑過去,讓她們起來,然後寬慰幾句。

  言辭中提起秦林,雖然掩飾的好,仍帶著幾分抱怨:「唉,秦哥太不懂得憐惜了,兩位花骨朵似的人兒怎麼捨得如此責罰?不過,他最近心情不好,咱們兄弟也經常挨罵,兩位多擔待就是了。」

  拮芳和採萍互相看看,兩人眼睛都是一亮:看來秦林身邊這些人,也不是鐵板一塊嗎……

  一直到了下午時分,漸漸臨近黃昏,秦林才帶著人出了門,採萍和拮芳像受氣小媳婦似的跟在後面,兩個人腿都跪得又酸又痛,走路一扭一扭的,姿勢頗有點不雅。

  不遠處的茶社二樓臨街雅座,被秦林趕走的那位管家突然嘿嘿奸笑起來,英雄難過美人關,雖然自己被趕走,採萍和拮芳終究得手了,看兩個小妮子的步態,恐怕整個下午秦林都沒有放過她們吧,不知採拮了多少遍?

  秦林先到青樓瓦舍裡轉了一圈,然後去了酒館買醉,最後還鬧了場不大不小的亂子,帶著校尉弟兄和幾個混混打了一架,把那幾個傢伙打得滿頭包,虧得錦衣總旗桂友驊出面,否則還要鬧到本州衙門裡去。

  總之,這廝是相當的放浪形骸,也相當的讓張允齡放心。

  ……

  「秦長官,您不能這麼荒唐亂來呀,畢竟朝廷體面所在,您是貶謫人員,凡事收斂些,將來才好起復重用。」第二天秦林酒醒之後,桂友驊非常關切的提醒他。

  秦林似乎被點醒了,點點頭道:「唔,你說得對,我應該去拜拜幾個老相識,王崇古王都堂在京裡就是熟人,聞得他致仕還鄉,應該在家裡吧。 」

  「在家。」桂友驊很肯定,心頭卻笑開了花。

  秦林果然收拾了四色禮物,又洗刷乾淨,把沖天的酒氣都洗掉了,這才換上乾淨衣服,持著全帖到王崇古府上拜訪。

  王崇古字學甫,號鑑川,山西蒲州人,嘉靖二十年進士,喜論兵事,悉諸邊隘塞,歷任刑部主事、陝西按察、河南布政使。嘉靖三十四年為常鎮兵備副使,擊倭寇於夏港,嘉靖四十三年升任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隆慶初年,受任總督陝西、延、寧、甘肅軍務。隆慶四年,改總督山西、宣大軍務,力主與俺答議和互市,自是邊境體寧。

  此人歷任山西宣大總督,副都御史,兵部尚書等要職,和方逢時功業相類,時人稱為方、王,在治理九邊上頗有成就,可以說在邊事上是做出很大貢獻的。同時家族也是晉商翹楚,他的妹妹嫁到張家,就是張四維的母親,所以他是張四維的嫡親舅舅。

  不過,以前王崇古在京師的時候,秦林和張紫萱頗為曖昧,深得張居正青目,王崇古、方逢時則與江陵黨合作愉快,連張四維也是江陵黨的一份子,所以秦林和王崇古關係挺好的,時不時禮尚往來,直到他致仕回鄉。

  這次秦林就以老朋友的身分,拿著拜帖前往投遞。

  王崇古的府邸占地頗為寬廣,大概是喜好軍事的緣故,門口頗大一個校場,那些守門的僕人也是些精悍之輩,看上去虎虎生威。

  陸遠志走上去,將拜帖投給門子,聲稱自家長官與王部堂是舊相識,以前在京時多有往來,勞煩通傳一聲。

  其實門子裡面頗有幾個曾去過京師的,甚至在京師也是做老本行,這時候卻一個個假裝認不得陸遠志。為首之人將帖子橫著豎著看了又看,磨磨蹭蹭半天,才答應拿進去。

  胖子氣得不行,這都什麼人哪。

  秦林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咱不急於一時。

  哪曉得門子進去半天,就把秦林晾在外面,此時已是夏天,烈日火辣辣的晒著頭頂,秦林還稍微好點,陸胖子差點沒被烤出油來,氣得他臉上肥肉直哆嗦。

  終於門子出來了,滿臉堆笑:「原來是秦長官,我家老爺有請。」

  在京師時,王崇古都是迎出門來,甚至是降階相迎,可現在他連個面前沒露,派個僕人請秦林進門。

  眾人還注意到,王家沒有開中門,只是把邊門打開了。

  「王部堂就這麼待老朋友啊?」秦林自嘲的笑笑,還是邁步朝府中走去。

  剛剛轉過照壁,就見廳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正在教訓幾個孫輩,大聲道:「為人須得勝不驕、敗不餒,雲淡風輕,寵辱不驚才對。切不可像某些幸進之徒,偶然得居高位,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結果一旦被打落凡塵,登時原形畢露,那就為天下笑了。」

  「嗯,突然有些肚子痛,不知被什麼噁心到了,我先回去拉泡屎吧!」秦林這樣告訴管家,然後捂著肚子一溜煙的跑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5
八六一章 張紫萱的計劃

  王崇古看見秦林身影,這才故意借著教訓孫輩說出那番話。

  王家幾個孫輩互相使著眼色,都知道這不是說自己,一個兩個悄悄用眼角瞅著大門方向,要看看那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秦將軍。

  甚至有人很不服氣,這人年紀輕輕就名滿天下,憑什麼啊?卻見秦林轉身離開,神情頗為古怪,這幾位就納悶了。

  王崇古同樣莫名其妙。

  他身歷宣大總督、兵部尚書、副都御史等重任,裁汰冗員、整治武備,努力推動俺答封貢,也是大明朝的一員能臣,在九邊聲譽卓著,並非昏聵無能之輩。

  在京師時,他就和秦林有交情,可王家和張允齡一樣都是大晉商,王崇古還是張四維的舅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胳膊肘朝外拐,去幫著秦林對付自己的嫡親外甥吧!

  所以剛才那番話半是敲打半是提點,既要叫秦林認清現實,別再繼續和張四維作對,又提醒他不要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

  卻沒想到秦林捂著肚子就溜走了,王崇古訝然之餘,揪著白鬍子問小步跑過來的管家:「秦某人為何不告而別?」

  管家忐忑不安,囁嚅道:「秦某說話放肆,小的不敢說……」

  「恕你無過,且說來聽聽。」王崇古一揮衣袖。

  「他說、他說突然有些肚子痛,不知被什麼噁心到了,先回去拉泡屎……豈有此理了,這人實在是太放肆了!」管家說著就紅了臉,憤憤然頗有主辱臣死的架勢。

  秦林明明是罵王崇古放屁噴糞,把他噁心到了!

  王崇古的幾個孫子登時義憤填膺,七嘴八舌的亂罵秦林,也有幾個王家支派的年輕人,臉上雖然裝出氣憤的樣子,心頭卻暗暗好笑:老太爺從來莊嚴肅穆,卻被人上門來罵,真是想不到。

  還有沒想到的呢!王崇古既沒有發火,也不是雲淡風輕滿不在乎,卻把白眉微微一皺,表情非常尷尬,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說聲倦了就走回後院。

  剩下廳中的眾位孫輩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做夢也想不到有人上門亂罵,老太爺非但不嚴加駁斥,還流露出於心有愧的意思,那秦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罵得昔日的兵部尚書、宣大總督無言以對?

  ……

  「王崇古算是不錯的了。」秦林從王家出來之後,這樣告訴憤憤不平的陸遠志、牛大力。

  這位九邊重臣畢生的功業,或許離張居正還差著不少距離,但和方逢時、吳兌、曾省吾大約在伯仲之間,也是當世名臣、邊廷柱石,他為官的操守和能力,都還過得去。但形勢比人強,秦林與張四維為敵,隱隱與整個晉商集團作對,王崇古也不得不拿言語半是警告半是提醒。

  秦林毫不留情的給予了回擊,看似放肆的言語,同樣在提醒王崇古:張允齡、張四維父子幹的那些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和他們*沆瀣一氣,不怕將來遺臭於世間嗎?(註:ㄏㄤˋ謝,氣味相投)

  可惜,王崇古就算明知張府行為不檢,也絕不可能站到秦林一邊來對付自己的姐夫和外甥,而秦林也不可能因為王崇古昔日的功業,就對他的外甥網開一面,雙方立場針鋒相對,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

  接下來的事情,被秦林不幸而言中,接下來的十幾天裡,他先去拜蒲州知州,接著過蒲津渡黃河浮橋到對岸同州,以祭拜馬自強為名拜訪馬家,又去黃河南岸造訪潼關衛所駐的一個錦衣衛百戶所,全都吃了冷冰冰的閉門羹。

  蒲州知州、同州馬家以前沒多大交情倒也罷了,錦衣衛這邊實在不應該,秦林可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呀!

  可潼關衛那位百戶大人,連面都沒有露過,底下官校說他出去緝拿大逆奸惡了,連百戶所的門都沒讓秦林踏進去。

  這下陸遠志、牛大力算是看出來了,關中這片地方張四維張家、馬自強馬家、王崇古王家,還有和他們聯姻的一個沈家,同為關中巨商,勢力盤根錯節,已經經營了鐵桶江山,秦林要想鑽出個洞來,實在是難於上青天。

  白霜華冷眼旁觀,無論秦林怎麼折騰,教主大人只是呵呵冷笑,隨時提醒他一年之期還剩下幾個月。

  「到時候沒有轉機,你就是本教主的人了!」白霜華握緊了拳頭,想到日月龍鳳旗席捲江南半壁的那一天,她就充滿了鬥志。

  「說的好聽,你又不肯侍寢。」秦林撇撇嘴。

  秦林把張家安插了內線的僕人盡數逐走,拮芳和採萍兩個安排去做白霜華的侍女,有魔教教主盯著,她們倆寸步難行。

  不過這樣一來他就鬱悶了,長夜寂寞孤枕難耐,有時候也暗自思忖:看張紫萱那封信的口氣,張四維把長官我安排到蒲州,似乎是她從中做過手腳,下一步到底是怎麼做呢?

  秦林也盤算怎麼對付張允齡,如果能弄倒張家老太爺,朝中的張四維後院起火,也夠他喝一壺的。

  可張家勢力極大,官府官官相護,百姓噤若寒蟬,更何況張允齡還有個做著首輔大學士的兒子,這就和普通的情況完全不同了。即使找到一些張府草菅人命、魚肉百姓、橫行不法的證據,弄到朝廷上也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恐怕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啊!

  有什麼辦法可以對張家一擊致命呢?

  ……

  同樣的問題,游七也誨問著自家小姐。

  蒲州一座不大不小的客棧裡面,近日來了位年輕英俊的公子哥,帶著一名氣派很大的老僕,一位精明的帳房師爺,還有四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帶刀護衛,這種組合在商隊往來如織的關中門戶蒲州城,那是再尋常不過了。

  不用說,那公子哥就是相府千金張紫萱假扮的,老僕和師爺則是游七和尹賓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張允齡如此行事,真正貽笑大方!」上房裡面,游七哂笑著連連搖頭,打聽到的消息讓他極為不屑,張允齡在蒲州魚肉百姓,簡直是晉商中的敗類。

  游七當年在京師也囂張跋扈,可那是和戚繼光稱兄道弟,和府州縣父母官平輩論交,受賄也是收官員的。反而遇到江陵的鄉親過來了,還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著,要辦什麼事也盡力幫忙,沒別的,鄉里鄉親總要圖個好名聲,不能被戳著脊梁骨罵唄!

  尹賓商笑而不語,等到張紫萱投來探詢的目光,他才拱手道:「小姐明鑑,張允齡是晉商魁首,雖然號稱詩禮傳家,其實集土豪惡霸劣紳於一身,有此行徑,也就理所當然。」

  張紫萱若有所思:「看來張允齡劣跡雖多,要扳倒他卻並不容易,只除非……」

  除非什麼?游七撓了撓頭,張四維身為首輔聖眷優隆,普通的罪行很容易被他壓下來,什麼魚肉鄉里,對張府根本不算罪名啊!

  比如說前代首輔大學士徐階,執政期間竟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膏腴之地,置辦下四十萬畝良田,到底是怎麼巧取豪奪的,個中緣由哪堪細問?

  尹賓商卻聞弦歌而知雅意,眉頭微微一剔,低聲問道:「敢問小姐所指,是否嚴世蕃被斬之舊事?」

  嚴世蕃被斬,那是徐階授意別人給他栽了個通倭的罪名啊!游七撓撓頭,心說難道栽贓張允齡通倭?可倭寇在沿海,離山西有著十萬八千里呢……

  張紫萱笑了:「徐閣老當年是栽贓,咱們卻用不著栽贓。」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5
八六二章 瞞天過海

  三晉大地上以蒲州為起點,直抵大同府的官道,乃是溝通中原與雁北的陸路要道。

  商隊從蒲州出發,經*解州、司鹽城、臨汾、太原府、雁門關一路北上,可達邊境重鎮大同城,再出關就是遼闊無邊的草原。西有歸化大明的三娘子土默特部,東邊則是年年鐵騎南下叩關的圖門汗和朵顏三衛。(註:讀音「謝」,當地人發「害」音)

  如今俺答封貢,邊境開放貿易,晉商憑藉得天獨厚的壟斷優勢,占據了九成以上利益,這條溝通中原與雁北的商路隨之越發繁榮,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即使乾旱炎熱的夏季,官道上仍有不少頂著毒日頭趕路的旅人。

  山西平陽府,解州通往蒲州的官道上,一支規模龐大的商隊正在逶迤南下,平板大車滿載著貨物,趕車的把式、隨行的夥計、佩刀的夥計,全都一水兒青色勁裝,頭戴英雄巾,腳踩抓地虎,人人意氣驕橫,大模大樣的走在官道中間,把別的車馬行人通通擠到旁邊。

  他們當然囂張,商隊頭裡打著蒲州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的官銜燈籠,當今首輔大學士府上的商隊,那還不橫著走路啊?

  大車滿載的貨物用上好油布嚴嚴實實蓋著,那是從北邊弄來的羔羊皮、人參、貂皮、鹿茸,在草原上三瓜不值倆棗的,運到中原就是寶貝,賣得起大價錢!

  七八個精壯漢子乘著肥馬,在上千人的商隊中間一點也不顯眼,但如果仔細觀察,就發現無論保鏢還是夥計,都和他們有點兒格格不入,互相之間保持著距離。

  瞇縫眼、大餅臉、羅圈腿,束起的頭髮還帶著點兒編小辮子的痕跡,哪裡是中原漢人?分明是馬背上長大的蒙古武士!

  「好熱。」為首的蒙古武士伸手擦了把汗水,又四下看了看:「大汗總想搶這中原花花江山,我看也不過如此嗎。哼哼,一到夏天就熱不可當,哪裡像我們草原上涼爽舒服。」

  眾位蒙古武士哄笑起來,有人戲謔的道:「中原的天氣不好,中原的小娘子長得可不賴啊!」

  一個穿繭綢勁裝的*疤瘌眼漢人,騎著馬陪在這夥蒙古武士旁邊,聞言不禁腹誹:北邊一到冬天就千里冰封,冷得死人,你到了冬天還敢說這話?(註:「巴拉眼」,眼皮有疤)

  可他半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反倒在馬背上欠了欠身,滿臉堆笑,一副漢奸嘴臉:「巴特爾大人,諸位英雄,到了山西你們就是我家太老爺的貴客,自然要盡心招待,要什麼樣的姑娘都包在我孫有道身上。至於天氣嗎,就是這段路沒遮沒擋的比較熱,前面到了王官谷,那就涼快下來。」

  巴特爾笑著啐了一口:「你倒是個有孝心的……好,那就趕快點!」

  孫有道嘿嘿一笑,眼睛裡有狡詐的光芒一閃而過,實際上他對這幾位蒙古人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恭謹和信任。

  「弟兄們,步子加快點,別像個娘們似的!」孫有道招了招手,大聲吼道:「這趟生意做得不賴,回到府上老太爺手指縫裡隨便漏下點,弟兄們吃花酒玩小妞的銀子就都有啦,到時候摟上倆大同府姑娘樂呵樂呵!」

  商隊眾人精神一振,立刻加快了步伐。

  王官谷是中條山餘脈,起伏的山巒鬱鬱蔥蔥,山風涼爽宜人,旅人從北面的官道上經過,山口的風吹過來,頓時把暑氣帶走了大半。

  巴特爾忽然勒住馬,濃眉皺起,揚鞭指著山脈:「咦,這裡地形險惡,你們從這裡過路,不怕土匪出沒?」

  孫有道哈哈大笑,直到巴特爾嫌惡的擰起了眉頭,他才意識到做得過頭了,趕緊收斂笑容,頗為自得的道:「咱們晉商走秦川、上雁北、過黃河、越太行,哪裡有不長眼的土匪敢來捋虎鬚?就有土匪,咱也只把他當作家奴哩。」

  這倒是,晉商集官、商、豪強於一體,土匪哪裡敢去找這些個大佬的麻煩?甚至有綠林道上的人物拜到各家門下,逢年過節還出山送禮呢!

  不料這孫有道笑不得,笑聲剛落,就聽得半空裡清朗的女聲遠遠傳來:「呔,張四維王八蛋家裡的人聽著,白蓮聖教前來借些糧餉,識相的快快投降!」

  眾人大驚失色,抬頭一看,王官谷巍巍主峰頂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臨風而立,飄飄然有出塵絕世之姿,臉上戴著隻銀色的面具,赫然便是傳說中天下無敵的白蓮教主!

  魔教教主江湖上好大的聲威,法駕親臨此地,登時商隊眾人就亂了陣腳。

  「不、不要慌!她只有一個人,咱們並肩子上!」孫有道竭力組織商隊,漸漸百十名保鏢集中起來了。

  「應劫右使艾苦禪在此,納命來!」樹林中一道寒光電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釘進了一名打手的心窩,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聲中,那人仰天栽倒,心窩處斷箭兀自微微顫動。

  「吾乃白陽堂主蕭雲天,狗奴授首!」另外一個方向,同樣是箭矢勁射,洞穿了一名倒霉蛋的喉嚨。

  另外幾個方向,又有弩箭射出,每次一枝,必取走一人的性命,商隊的護衛雖多,卻被白蓮教主威名所懾,進退失據,心膽俱落。

  哇呀呀,巴特爾大叫起來,揮舞著馬刀厲聲咆哮:「原來是紅巾餘孽,嚐嚐我蒙古武士的厲害!」

  眾蒙古武士拍馬衝向山峰,轉眼就到了白蓮教主腳下二十丈外,紛紛張弓搭箭朝她勁射。

  不知是山勢太高,還是某種神功妙術,箭矢在白蓮教主身前三丈就紛紛墜地。

  「雕蟲小技,只可塞外稱雄,焉能班門弄斧!」白蓮教主冷冷一笑,手捏法訣往前疾指,厲聲喝道:「韃虜受死!」

  巴特爾啊呀一聲滾鞍落馬,幾名同伴盡皆震怖,趕緊一個海底撈月,把他救起來,打馬跑回官道。

  「好厲害,賊婆娘好厲害!」巴特爾臉色煞白,捂著的肩窩處鮮血津津,顯然受傷不輕。

  商隊頓時大亂,眾人要嗎抱頭鼠竄,要嗎趕著馬車東奔西逃。

  白蓮教主哈哈大笑:「告訴你家張四維,再敢和聖教作對,遲早取他狗頭!」

  孫有道竭盡全力組織商隊往南逃命,好在白蓮教主似乎只為示威,並沒有率眾追上來,總算逃出十餘里後收攏了隊伍,清點人手,也有被白蓮教射死的,也有自相踐踏而死的,受傷的不計其數,車馬貨物也失落了不少。

  巴特爾一聲不吭,幾名手下替他裹傷,殷紅的血跡滲出了白布,觸目驚心。

  「多謝巴特爾大人仗義援手!」孫有道感激涕零的道謝,他這次可是真心話,要不是蒙古武士們衝上去拖了那麼一下子,商隊的損失還要大,他回府之後怎麼交代?

  巴特爾揮揮手:「賊婆娘好厲害,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那些虛話先不說,你家老太爺肯給我們打個折扣,那就很夠朋友啦。」

  孫有道嘿嘿的笑著,現在他充分相信巴特爾的誠意了。

  ……

  王官谷,白蓮教主摘下了面具,鵝蛋臉眉目如畫,雙眸深邃迷離,根本不是冷若冰霜的白霜華,卻是相府千金張紫萱!

  假扮艾苦禪、練辟塵等高手的,其實只是四名相府護衛,使用軍用強弩從密林中射擊,自始至終連面都沒有露。

  「老都老了,還來做這殺人越貨的勾當!」游七苦笑著,看看地上咽喉、心窩被洞穿的保鏢打手,再看尹賓商的眼光就有些變了。相爺沒說錯,這傢伙就是個亂世屠龍之輩啊,剛出山就死了一地的人,被梟雄所用那可不得了。

  至於秦林是不是梟雄,游七並不會多想。

  張紫萱笑道:「尹先生這條計好,虛虛實實、瞞天過海,果然馬到成功。」

  尹賓商微微欠身,拱手道:「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張四維府上商隊橫行三晉從不遇襲,於是意氣倦怠,疏於防範,驟然遇到襲擊便難免慌亂;加之白蓮教主威震天下,穿著打扮被眾口相傳,小姐假扮教主,叫他們一見喪膽,所以我們才能出其不意、以弱勝強。」

  「尹先生兵家大才,確實高見!」張紫萱微微頷首,目光投向南邊商隊逃走的方向,充滿恨意的冷笑著:「張允齡,張四維……」

  ……

  秦林又在茶館喝了一壺香片,聽說書先生講了一段大明開國英烈志,這才優哉游哉的趕往錦衣衛總旗駐地。

  點卯點卯,卯時就要點名,可萬曆年間莫說外地派駐的錦衣衛,就是京師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直屬的那些個錦衣衛,在卯時都有一多半在家裡睡大覺呢。

  秦林晃啊晃的慢慢搖,看見大路上少師府商隊亂糟糟的走,不少人掛了彩,精神萎靡不振,心下頓覺詫異,目光掃視之下,忽然身子一震。

  「秦哥,怎麼了?」陸遠志急忙問道。

  秦林瞇著眼睛若有所思:「沒什麼,好像看到個老熟人……」

  走到錦衣衛總旗官署,就見裡面忙忙亂亂,桂友驊大聲道:「快,弟兄們抓緊點,趕緊隨本官出去辦事,待會兒千萬別走了口風...… 」

  「不要走了口風?」秦林笑瞇瞇的跨進門檻,戲謔的看著桂友驊:「你們這是準備瞞著誰啊?」

  桂友驊一怔,虧得這廝臉皮極厚,做人八面玲瓏,立刻滿臉堆笑:「啟稟秦長官,屬下是說這案子牽涉魔教,叫他們不要洩漏出去。」

  牽涉魔教?秦林聽到這裡越發笑容莞爾,魔教教主在我身邊呢!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6
八六三章 賣國奸商

  王官谷屬中條山餘脈,位於蒲州城東四十里,正在本州轄區之內,白蓮魔教做下重案,本地駐紮的錦衣衛總旗當然責無旁貸。桂友驊接到少師府的消息,絲毫不敢怠慢,立刻就要率眾趕過去,卻被秦林堵住了。

  這傢伙暗叫一聲苦也,眼珠滴溜溜一轉,微微把腰桿兒呵了呵,非常體貼的道:「秦長官明鑑,這是咱蒲州本地的案子,殺雞焉用牛刀,您高坐官署運籌帷幄,卑職率眾為前部先鋒,這就將案情探明來報。」

  「秦長官安坐,小的們去去就來。」一名小旗表現得身先士卒。

  又有個校尉說得體貼又周到:「長官看不到、想不到、聽不到、做不到的,我們要替長官看到、想到、聽到、做到。外面毒日頭晒得人脫皮,長官請在官署納涼,卑職等替長官走一趟,總是盡忠報國的本分。」

  你丫是從渣滓洞過來的?秦林暗笑不迭,忽地面色肅然,左手將飛魚服袖子一甩,右手握拳橫在心口,毅然決然的道:「雷霆雨露皆天恩,秦某雖被貶​​謫,未曾有半句怨言,所謂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夙夜憂惕,不敢稍有懈怠!今有魔教叛逆作亂,正是我輩報效家國之時,豈肯退縮諸位之後?拼將一死報皇恩,秦某與諸位共勉!」

  此時此刻的秦林,正是正氣凜然、義薄雲天,賽過關雲之長,尤甚諸葛之亮。

  咯的一聲,從桂友驊到普通校尉力士全都噎住了,話到喉嚨口又給嚥了回去,沒辦法,在演技方面他們最多算三流明星,秦林才是正牌影帝啊!

  桂友驊比吃了個蒼蠅還難受,沒奈何只好擠出個乾巴巴的笑容:「秦長官親臨剿滅魔教叛逆的第一線,實在叫卑職欽佩不已。」

  「好說,好說。」秦林嘿嘿笑著,拍了拍桂友驊的肩膀,老兄你的演技還有待進步啊。

  陸遠志和牛大力也暗笑不迭,白霜華則啐了一口,心說桂某人在秦林這裡弄鬼,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要論裝字訣,秦林是豬鼻子插蔥——裝像!不過,聖教為什麼在王官谷襲擊了商隊呢?

  錦衣總旗的官校幾乎傾巢而出,秦林一行騎馬跟隨。

  出了蒲州東門聽見身後傳來喧譁,回頭看見五名州衙的馬快剛剛拐到街上,兩隊步快和壯班還要落後幾步。

  畢竟是天子親軍,錦衣衛雖承平日久,反應速度仍比別的衙門快了不少。

  ……

  少師府商隊遭劫的消息已經沿著官道傳開,旅人早早的讓在了路邊,眾錦衣官校打馬疾馳,不到半個時辰就抵達了王官谷。只見已有一些穿皂衫的馬快四下散開,忙著收攏被丟棄的貨物和大車,救治幾個重傷號。

  「解州的弟兄們,辛苦了!」桂友驊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為首的捕頭朝上拱拱手:「桂總旗到了,咱們這些解州過來的總算可以鬆口氣,此是蒲州地界,一切唯您馬首是瞻。」

  原來王官谷位於解州到蒲州的官道南側,屬於蒲州地界,但距離解州城還要近一些。劫案發生之後解州方面也接到消息,馬快們就早到一步。

  大明朝地方官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平常的案子,發生在別人地界上,就算打死他們也不會跑來多管閒事,但此案是首輔大學士張四維家的商隊遭劫,解州方面聞訊之後趕緊屁滾尿流的過來幫忙。

  受傷的商隊夥計得到了精心治療,解州方面的捕快們用金創藥替他們裹傷,這些夥計劫後餘生,嘴裡兀自不乾不淨的亂罵,說捕快都是吃屎的,縱容魔教妖人打劫商隊,回府之後告訴老太爺、老爺,叫地方官吃不了兜著走。

  捕快們按捺著性子不敢頂嘴,心頭卻暗笑不迭,你們蒲州張家出來的,什麼時候把咱們州縣捕快看在眼裡?叫咱去抓魔教教主,真是笑話了,只怕送掉十條八條命,連人家衣角都沾不到呢!

  秦林冷眼旁觀,見此情此景便暗道一聲慚愧,果然晉商氣焰熏天,驅使地方官府如驅役奴僕,怪不得山西百姓畏之如虎。

  最困惑的莫過於白霜華了,英挺的柳眉微蹙,心中暗自思量是教中哪路人馬出手?張四維那廝著實該教訓教訓,但在這裡出手……

  正在出神,柳腰被秦林呵了呵:「喂,教主姐姐,你不會有分身術吧?」

  白霜華微露羞惱之色,暗運內力將秦林手指頭震開,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孫猴子?我不一直待在你身邊嗎。」

  秦林手指頭被震得發麻,笑嘻嘻的揉了揉:「那也不一定,睡覺、沐浴、更衣,很多時候咱們倆都分開了的,你有作案時間唷。」

  秦、林!白霜華咬牙切齒,氣咻咻的扭過頭,再不理會他。

  「喂喂,看看那些受傷的是怎麼回事?」秦林突然發現了什麼,眼睛一亮。

  白霜華定睛細看,七八名完好的商隊夥計指使著衙役們做這做那,另有五名受傷的夥計正在接受治療。一個肩窩裡插著弩箭,一個人手臂軟軟垂著,衣袖上還帶著馬蹄印子,第三個人頭破血流,最後二人沒有明顯外傷,捂著胸口哎唷哎唷的呻吟。

  「他們的傷……都在上半身?」白霜華眨了眨眼睛。

  聰明!秦林拍了拍巴掌,又指了指被捕快擺成一排的屍首:「那些活下來的夥計,沒一個是腿腳有傷的,說明他們是遇襲之後立刻撒腿開溜,這才逃得性命。屍首中有些是中箭死掉的,有些除了箭傷、踐踏傷之外,還在喉頭挨了一刀,分明是受傷之後不能逃走,被滅了口的,看來『貴教』動手很乾脆。」

  白霜華冷笑一聲:「為虎作倀、魚肉百姓,實在是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倒也罷了,可惜的是從活著的這幾個嘴裡,問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秦林撓了撓頭皮。

  被他說中了,陸遠志率領校尉弟兄去問,剛才還含血噴天的商隊夥計,一個個都臉色發紅。那些沒有受傷的自然是最早腳底板抹油的,受了傷的也是遇襲之後盡快逃走,至於最後魔教眾人怎麼衝殺出來,又做了什麼事情,就沒有人知道了。

  白霜華沉默良久,忽然附在秦林耳邊,斬釘截鐵道:「根本不是聖教動的手。」

  秦林點點頭,想必白蓮教有特殊的暗記可以識別吧,教主姐姐沒必要騙自己,看來確實不是白蓮教做下的。

  朝著白霜華眨眨眼睛,秦林調皮的豎起手指,做個了噤聲的動作,讓她不要告訴別人。

  那麼,又是誰在三晉之地來劫張四維府上的商隊,生生在老虎頭上拍蒼蠅?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呢?

  根據商隊夥計提供的線索,秦林朝「白蓮教主」出現的山峰慢慢走去,觀察著地面的馬蹄印跡,忽然眼前一亮,慢慢攀登到了峰頂,又瞇著眼睛若有所思……

  「但願這傢伙沒有發現什麼,他和少師府可有點不大對付。」桂友驊時不時偷眼看看秦林,哪怕對方是屢破白蓮魔教的辦案高手,也不願他摻合進這起劫案。

  ……

  張允齡張老太爺手搓著兩顆光溜溜的大鐵膽,鷹隼般的目光盯住跪著的孫有道,直到對方額角冷汗滲出,才慢悠悠的道:「本來你折損貨物,是該重重的罰,不過你又帶來筆大買賣,罷了,功過相抵,起來吧!」

  「謝老太爺開恩!」孫有道疤瘌眼一抖,爬起來仍然畢恭畢敬的垂手而立。

  張允齡把鐵膽轉得發出響聲,思忖半晌又道:「怎麼這次圖門派來的都是生面孔?你有把握嗎?」

  孫有道急忙回答:「半年前圖門、董狐狸被戚繼光打得大敗虧輸,汗廷往東北遷了五百多里,到草原腹地休養生息。這是他主動派出來的使者,和我們在宣府外面遇上的,當時還有個蒙古小部落呢,應該不會是假的。據說那場大戰,那顏武士、貴族老爺死了很多,以前和咱打交道的莫日根也戰死了,所以使者才換了新面孔。」

  「唔,這樣說也有道理,畢竟他們有圖門的信物。」張允齡沉吟著。

  孫有道又討好的說:「小的也曾懷疑他們,不過巴特爾很夠朋友,和魔教教主遠遠過了一招,還受了重傷……我瞧他們有九成是真的。」

  「好,」張允齡站起來:「爺爺再去稱量稱量。」

  ……

  少師府第三進的花廳,巴特爾和他的隨從們不耐煩的走來走去,侍女送上茶水,卻被他們一把打翻:「什麼茶啊,淡寡寡的沒有個滋味兒,遠不如咱們草原上的奶茶。」

  侍女連聲賠不是,肚子裡卻笑翻了,蒙古人喝的奶茶,是用最粗劣的磚茶加奶加糖熬製而成,少師府待客的茶卻是正宗明前龍井,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可笑這些蒙古人牛嚼牡丹不識貨。

  「巴特爾勇士,老夫來遲,讓你久等了!」張允齡笑瞇瞇的走進來,狗腿子孫有道和曹四跟在身後。

  巴特爾喘著粗氣,兇巴巴的瞪著眼睛:「張老太爺,你不夠朋友!我家汗王和你們晉商做了多少生意,讓你們賺得盤滿缽滿,這才在戚老虎手底下吃了一場敗仗,你們就拿勢利眼瞧人!」

  「哎呀呀,哪裡的話?勇士請先息怒!你們汗王這次,準備惠賜什么生意呢?」張允齡笑著勸道,商人逐利,只要有生意做,他不介意被別人罵兩句出出氣。

  「汗王敗在戚老虎手裡,兵器甲帳都有很大損失,我們這次要一萬把戰刀,兩千副鐵甲,箭頭二十萬枝……」巴特爾報出了驚人的數目,然後盯著張允齡,一揮大手:「以貨易貨,當面交易,我們有的是毛皮、人參、鹿茸、東珠!」

  蒙元被逐出塞外,工匠漸漸青黃不接,時至萬曆年間連鐵鍋都難以製造,蒙古大軍依然保持著強盛的戰鬥力,全靠張允齡這樣的賣國商人為他們提供武器!蒙古武士就是拿著張允齡們出售的武器,來屠戮大明的邊關軍民!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6
八六四章 無中生有

  在山西解州和安邑之間,夾著一座規模不大的司鹽城,因宋元時曾設運司於此地,故而又名運城。司鹽城南、中條山北,便是煙波浩渺的鹽湖,晒鹽的鹽田縱橫如織,出產的河東鹽行銷海內,在全盛的唐宋時期,產鹽之利最高竟占到國庫收入的六分之一!

  萬曆年間,陝西發現了更多的鹽井,東南沿海則流行海水煮鹽晒鹽,河東鹽不像以前那麼暢銷了,不少荒廢的鹽田,述說著過去的輝煌……

  不過,鹽湖南岸與中條山之間的西姚古鎮,卻並沒有為此而蕭條下去。街道上人來人往,時不時有長長的商隊路過,顯得車水馬龍,每到飯點,路邊的小酒館、小飯莊就坐滿了客人。

  蒲州北上大同的通衢大道從鹽湖北面過,夾在鹽湖和中條山之間的西姚並不是商路往來的熱鬧去處,何以至今仍保持著繁榮?

  答案在鎮子外面那些連片的工棚,火熱的爐火映照著工匠的臉,叮叮噹噹的敲打聲響成一片,時不時有人用火鉗夾起燒紅的鐵器,往水中一浸,滋啦聲響中,白氣升騰而起。

  據說鹽湖的水用來淬火,可以讓兵刃鋒利持久。

  幾十上百個作坊出產的大批兵器,不僅供應山陝邊關駐軍,還向民間銷售獲利,朝廷禁止民間擁有甲冑、長矛和強弩,但並不禁止刀劍和弓箭。

  軍用器械由山西都指揮使司經歷司主管,每年分三趟解往大同、雁門關等處交駐軍使用,民用器械則依靠晉商的商隊販往全國各地。

  鎮子西側一座大院,門口敞胸露懷的打手虎視眈眈,滿臉的驕橫跋扈,但凡誰走近了點兒,就被他們遠遠趕開。

  大院裡面,少師府的商隊正在裝運貨物,人們小心翼翼,因為少師府的兩名管家,曹四和孫有道都過來了,這可是不多見的呢!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大餅臉、羅圈腿的壯漢,久在這裡幹活的人還記得,幾乎每年都會看到這麼幾個凶神惡煞的傢伙,然後打造出來的鎧甲、利刃,就會被商隊運走。

  至於貨物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工匠們猜也猜到個八九成,只不過這種事誰敢亂嚼舌頭?少師府就是這片的天,少師府就是這片的地,誰生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張老太爺作對?

  ……

  「這些,都是上好的鐵甲和戰刀?」巴特爾看著正在裝車的麻包,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點不相信,敲釘轉腳的問道:「都和你們太老爺拿給我們看的一樣嗎?」

  孫有道陪著笑臉正待說話,曹四有心在貴客面前賣弄,拔出腰刀就朝一隻麻包斬下去,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割破麻袋露出裡面填充的稻草,底下閃現著幽幽的烏光。

  唔~~蒙古武士們驚喜的低呼起來,曹四腰刀斬落,麻包中的鎧甲表面,只有一道不怎麼深的白痕,可見質地優良。

  「好,好啊,」巴特爾裂開大嘴哈哈大笑:「有了這些兵器和甲冑,我家大汗定能重振旗鼓,再和戚老虎決一雌雄!」

  曹四和孫有道點頭稱是,買賣就是買賣,只要有錢賺就行了,管他圖門汗和戚繼光誰打死誰呢?

  好幾個匠戶聞言倒是憤憤不平,他們有兒郎在九邊軍中服役,想到這些兵器甲冑的去處,心中就很不是個滋味兒。只礙著少師府樹大根深,山西官場官官相護,縱然心頭難受,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殊不知遠處客棧二樓,一扇窗戶洞開,屋簷把光線遮住,窗口內黑洞洞的從外面看不分明,只是偶爾有鏡片的反光一閃即逝。

  ……

  「張允齡上當了!」張紫萱冷笑著放下望遠鏡。

  尹賓商眼饞的看了看望遠鏡,讚道:「有此物,主將指揮、斥候偵查都可事半功倍,秦兄真巧奪天工也。」

  張紫萱微微一笑,聽別人誇讚秦林,她頗有自矜之意,我的夫君自當如此,便將望遠鏡遞給尹賓商。

  游七陪著笑:「小姐好一條無中生有之計,張允齡那條老狗做夢也想不到,咱們給他來這手!」

  「誑也,非誑也,實其所誑也。少陰、太陰、太陽。」尹賓商將望遠鏡擱在桌上:「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七分真中摻三分假,最叫人防不勝防。如假包換的正宗蒙古人,熟知塞外情勢,又握著圖門汗信物,俱是真實;王官谷突襲,半真半假,以假掩真,張允齡再怎麼老奸巨猾,也不免中了小姐的妙計。」

  哪裡是什麼圖門汗使者巴特爾?分明是土默特部的神箭手哲別!

  張紫萱出京前,讓徐文長一封信寄到歸化城,三娘子當然無有不遵,立刻配合行事。

  圖門汗、董狐狸被戚繼光打得滿地找牙,虧得萬曆下聖旨班師,這兩位才逃得一劫,汗廷則往北面草原腹地遷了五百里,與中原聯繫就更困難了。

  哲別說這兩位急著買軍械以便重振旗鼓,這也是真的,只不過真正的使者半道上就被三娘子派人劫殺了,奪了圖門汗的信物,把人換成了哲別一夥。

  至此事情已有了五分把握,老奸巨猾的張允齡上不上當在模棱兩可之間,尹賓商建議再去加一把火,於是有了王官谷的突襲。張紫萱沒練過武功,哲別肩膀上的傷,當然是他自己悄悄拿刀刺的。

  有了這齣戲,少師府方面對哲別更加信任,果然中計。

  張允齡老匹夫,你死定了!張紫萱冷冷一笑,朗聲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我終於可以去見秦林了。尹先生、游七,你們倆先趕往絳州衛,配合歐陽將軍,把商隊堵下來!」

  很少有人知道,絳州衛的指揮使歐陽鵬,當年被汙下獄論死,是張居居正救了他的命,所以當張紫萱找上門時,歐陽鵬毫不猶豫的答應派兵堵截少師府商隊。

  張紫萱率四名護衛趕往蒲州,想到終於在暗中安排妥當,可以和秦林見面,她的腳步就加快了幾分。

  ……

  蒲津渡黃河浮橋,淒涼蒼勁的長號聲綿延迴盪,一排排烏斯藏番僧雙手合十,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梵音大作,香花漫天飛舞。

  十六頭純白犛牛拉著輦車,金漆曲柄傘蓋,綃金帳隨風飛舞,蓮臺寶座上一位高僧大德,生得肌膚黧黑,唯有兩道白眉如雪,正是大雪山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威德法王是從青海西來,經八百里秦川到了蒲州,準備北上京師朝覲。

  法王一系曾受朝廷冊封,更何況當今萬曆天子和李太后都篤信佛教,所以聽得法王要來,闔城士紳都出城來迎駕。

  蒲州知州姓黃,遙遙的衝著法駕作揖:「威德法王光降,本州黃志廉在此恭候,請驛館內說話。」

  威德法王老僧入定般不理不睬,叫知州好生沒趣。

  知州之外,就是本地士紳,少師府張允齡老太爺當仁不讓居於首位,手搓著鐵膽,呵呵大笑:「威德法王法駕中原,又要普渡眾生,老張在這裡有禮了!」

  這下威德法王卻不一樣了,立刻揮揮手,眾弟子拉住犛牛下輦車,他從蓮臺寶座上站起來,緩步慢慢走下,笑容可掬:「善哉、善哉,張老施主老當益壯,貧僧歡喜得緊,翌日念三卷《大藏經》,替老施主祈福。」

  有那不曉得底細的,就把舌頭一吐,暗道少師府的面子就是大,法王眼皮子都不夾知州一下,卻和張老太爺有說有笑,莫不是看在他那做首輔大學士的兒子面上?

  哪裡的話!早在張四維入閣之前,張允齡和威德法王就是老相識了,法王雖然有那降龍伏虎的神通,和黃教作對仍要靠成千上萬的刀劍來說話。要辦這事就非張老太爺莫屬了,他二人其實早就狼狽為奸,威德法王和張允齡做生意,跟塞外的圖門汗、董狐狸別無二致。

  秦林聞得動靜,也率眾趕過來看看老熟人,和白霜華、陸遠志、牛大力等擠在人群當中。

  「這老禿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白霜華冰與火交織的眼底,剎那間火焰大熾,殺意沖天而起。

  威德法王頓覺芒刺在背,他是烏斯藏密宗的當代法王,頗有些奇詭的法門,六識比常人分外敏銳,立刻朝白霜華這邊看過來。

  啊呀不好!秦林忙攬過白霜華的柳腰,將教主姐姐藏在身後,然後衝著威德法王綻放一個燦爛的笑臉。

  為什麼要我躲起來?白霜華莫名其妙,暗道本教主的武功和威德法王也就相差一線,何必怕他?

  秦林?秦林!

  威德法王呵呵大笑,遙遙一指:「秦施主別來無恙否?歸化城一別經年,歲月如逝水無痕,秦施主似乎經歷了不少滄桑啊,如能看破紅塵,何不入我佛門?」

  眾百姓不知秦林何許人也,見他年紀輕輕,就和威德法王這等大人物論交,頓時議論紛紛。

  秦林呵呵笑道:「我殺孽極重,死在繡春刀下的禿驢數不勝數,怎麼入得佛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威德法王瞇起了眼睛。

  秦林盯著對方,慢慢搖搖頭:「法王手中無刀,心中卻有刀,不知成不成得了佛?」

  你!威德法王如山岳般凝重的眼神,與秦林鋒銳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雙方都覺得眼睛一疼。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7
八六五章 斷袖之癖?

  本來頗有睥睨蒼生之態的威德法王,與秦林幾句對答之後,便有點兒神思不屬,沖天的氣焰無形中低了三尺。後來知州黃志廉與闔城士紳在花園裡特意舉辦的齋會上,法王始終顯得興致不高。

  青藏高原地方偏遠,中原的消息傳過來總要滯後很久,威德法王在大雪山聽說秦林被貶謫瓊州,等於萬曆親手替他除掉了朝中的一個強敵。於是他立刻收拾行李,興沖沖的赴京朝覲,準備在篤信佛教的李太后和萬曆這對母子面前,好生弘揚一番佛法。

  哪知威德法王走到半道上,秦林就從瓊州百戶所軍前效力,改成了蒲州錦衣衛戴罪立功。法王剛到蒲州就迎頭撞上了老冤家,兩人一打照面就語帶機鋒脣槍舌劍,第一回合暫且鬥了個旗鼓相當。

  別看威德法王受頂禮膜拜,秦林則是貶謫之身,可法王自己心裡很清楚,秦林這傢伙不好對付,此次中原之行的成敗,似乎沒有預料中那麼大把握了……

  張允齡手中不停搓著鐵膽,把身邊老朋友的神情瞧破了幾分,趁著士紳們應付扎論金頂寺眾位二代弟子,沒人注意這邊,便試探著問道:「法王,您和秦某人有仇?不瞞法王,犬子忝為首輔大學士,亦和他不對付。」

  「原來是令郎將秦林貶謫出京的?」威德法王白眉毛一揚,立刻喜笑開懷:「張老施主,貧僧可得多謝你了!」

  在威德法王心目中,秦林再怎麼厲害也只是個錦衣武臣,不可能與首輔大學士相抗,既然張四維與秦林有仇,自己就再也不必為此人耿耿於懷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也不便明說秦林被貶並非張四維之功,含糊答了幾句,又道:「犬子朝中秉政,一片忠心日月可鑑,無奈總有江陵黨餘孽造謠中傷,法王見了太后和陛下,趁便替犬子委婉剖白兩句,張家上下感激不盡。」

  張允齡哪裡是要替張四維剖白?分明是請他利用那套裝神弄鬼的法子,來鞏固張四維的聖眷。李太后和萬曆一改嘉靖崇道抑佛的路子,母子倆都非常相信佛教,威德法王很容易找到機會。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威德法王立刻明白了張允齡的意思,滿口答應下來——他也希望能和張四維暗通款曲,從而達成這趟中原之行的目標。

  想了想,威德法王白眉一皺,不確定的道:「方才老衲看見秦林身側,有個親兵校尉很像魔教教主,秦某人是錦衣武官,專和魔教作對,他怎麼和魔教教主攪在一塊兒?」

  張允齡大驚失色,他府上商隊就是被白蓮教主所劫,聞言急不可待,扯住威德法王的僧袍袖子:「法王不曾看錯?此事關係張某身家性命,還請法王速速道來。」

  「貧僧曾與魔教教主交手,應該不會看錯,何況除了那魔女,中原還有幾個人的殺氣能讓貧僧如芒刺在背?」威德法王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歸化城時,那魔女處處與貧僧作對,暗中相助秦某人,原來他二人早就勾搭成姦!」

  這倒是威德法王冤枉人了,莫說在草原上的時候,就算現在,白霜華和秦林離勾搭成姦,都還有那麼一點點距離。

  噹啷,張允齡手中鐵膽掉落於地,差點兒砸到自己的大腳趾……

  ……

  麻稈打狼兩頭怕,威德法王在齋會上神思不屬的時候,回到家的秦林也心神不寧。在廳中來回踱著步子,牙齒用力咬著嘴脣,差點沒咬出血來,眼睛通紅通紅的,表情兇得像要吃人。

  「哼,區區一個威德法王,也值得怕成這樣!」白霜華撇撇嘴,心中實想寬慰寬慰秦林,終究習慣了冷口冷面,怎麼也說不出來。

  哪曉得秦林一下子戳翻了馬蜂窩,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好勇鬥狠,負氣任性,惹來老禿驢的注意……」

  我、我,白霜華委屈得不行,緊緊抿著的嘴脣直哆嗦,正當陸遠志、牛大力等眾校尉心頭打鼓,唯恐魔教教主發飆之時,她卻跺了跺腳,寒著臉轉身就走。

  媽呀,青磚都被她踏碎了!校尉弟兄們齊齊把舌頭一吐,有那乖覺些的比如陸胖子,心頭則不免暗自思忖,怎麼魔教教主剛才的表現,有點像受氣的小媳婦啊?

  欸——秦林伸出手想叫住白霜華,可她早已去得遠了,沒聽見秦林的呼喚,也沒看見他滿是愁苦與焦急的臉色。

  從中午到傍晚,好幾個時辰裡頭,秦林始終焦急萬分,陸遠志、牛大力也被這反常的氣氛震住了,心頭惴惴不安,不知秦林究竟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行!」秦林忽然一拍大腿,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然後他取出地圖,用紅藍鉛筆在蒲州、王官谷、西姚鎮上圈圈點點,最後以筆點著地圖,沿蒲州通往太原的道路畫下去。

  「陸遠志、牛大力,收拾收拾,我們連夜趕路!」秦林一聲令下。

  眾親兵校尉並不問秦林要做什麼,迅速高效的收拾行裝準備馬匹,天色剛擦黑的時候,他們打開大門準備出發。

  秦林騎著照夜玉獅子,剛出門就停下了,雙手勒住韁繩,坐在馬鞍上發愣,接著滿臉的愁色煙消雲散,變成了歡喜無盡。

  四名帶刀護衛分立左右,玉人笑靨如花,正是離別多日的張紫萱!

  「秦兄,別來無恙?」張紫萱一襲素色繭綢直裰,腰繫麻織絲絛,頭頂方巾籠住青絲,手中輕搖泥金摺扇,乍一看是位偏偏著實佳公子,細瞧則目若晨星、脣似塗朱,鵝蛋臉宜嗔宜喜,分明易釵而弁的俏佳人。

  秦林托的一下跳到地上,衝過去不由分說將玉人抱在懷中,還以為張紫萱會陷入危險之中,卻見她俏生生的站在眼前,這一喜真是非同尋常。

  「大街上,這是大街上!」張紫萱臉蛋兒通紅,用力推著秦林。

  我們什麼都沒看見……陸遠志、牛大力一起背轉身。

  「這都什麼人啊,」一名過路的老秀才將斕衫袖子甩了甩,酸不溜丟的道:「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竟公然行於光天化日,真是世風日下!」

  秦林頓時滿頭黑線,張紫萱也無語,兩人相顧莞爾,拉著手一溜煙的跑進了府中,身後是陸胖子、牛大力和官校弟兄的一片哄笑。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8
八六六章 兄弟都會打掩護

  白霜華被秦林幾句吼得心情低落,俏臉罩著一層寒霜,腳步匆匆的回到房間裡面,坐在床上生了一回悶氣。

  拮芳、採萍兩個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吐了吐舌頭,咱們服侍的這位小姐,恐怕也就秦長官能把她氣成這樣。

  她們倆被派來服侍白霜華,任憑有千般心眼、萬般手段,在這位魔教教主手下也玩不了花樣,只好老老實實的做侍女,相處下來便漸漸猜到小姐的身分怕是不同尋常——就算尋常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會在言談間對當今皇帝朱翊鈞直呼其名,提及朝中大員也頗為不屑!

  此時見白霜華悶悶不樂,拮芳和採萍不敢多說,很知趣的退出了房間。

  「秦林這傢伙,竟敢、竟敢對本教主……」白霜華恨恨的捏著拳頭,想發狠卻又發不出來,似乎秦林連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今天這回倒也算不得什麼。

  她胸中氣悶,在床上打坐運功,只覺心血來潮,氣息翻湧難平,只好意守丹田心無旁騖,閉了六識專心練功。饒是如此,以前一個時辰就能運轉三十六個大小周天,這回足足花了兩三個時辰,到天色擦黑才收功。

  功行圓通,心情好了不少,教主姐姐咬了咬嘴脣:「秦林那傢伙,從來不亂發脾氣,莫不是真有什麼要緊事?罷了,且去找他問個清楚。」

  還沒走到正廳,忽然聽到門口傳來嘻笑之聲,白霜華正在納罕,只見秦林與張紫萱攜手而入,那傢伙臉上的陰雲早已散去,變得一片陽光燦爛。身邊易釵而弁的玉人不僅容貌絕美,尤其氣質高華,眉眼間透著一股飽讀詩書的鍾靈毓秀。

  白霜華頓時僵立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嘴脣翕張兩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便是秦林這厚臉皮,見狀也不免心虛,乾笑一聲:「呃~~我來為你們介紹,這位……」

  話還沒說完,張紫萱上前幾步,牽起白霜華的手,盈盈笑道:「這位就是名揚天下的白霜華白姐姐了?月影靜搖風柳外,霜華寒浸雪梅邊,姐姐風采有如傲霜寒梅,令小妹一見心折。」

  但見此時兩女並立,白霜華冰山美人,委實如寒梅傲霜,張紫萱風姿翩翩,則好比明月清輝,實在難分伯仲。

  白霜華表情很有些不自在,悻悻的道:「秦夫人說笑了,你是堂堂相府千金,我只是朝廷懸賞緝拿的魔教叛逆,這姐妹之稱可不敢當。」

  「姐姐率數十萬教眾橫行江湖,令朝廷上下寢食難安,真如鳳翔於九天之上,妹妹閨閣之中聞得大名,只覺心馳神往,恨不能追附驥尾,姐姐又何必過謙呢?」張紫萱笑著輕撫白霜華的手背,又回首看看秦林:「再者,此一時彼一時,時移而勢易,所謂造化弄人,將來也許……」

  張紫萱說到這裡就笑而不語,眼底隱約寒芒閃現,先說白霜華橫行江湖令朝廷上下寢食難安,又說願「追附驥尾」,聽來似乎閨閣千金對草莽江湖的憧憬,其實隱含深意。

  如果是尹賓商或者游七在這裡,恐怕都會暗暗打個寒噤!

  秦林從憂懼變成大喜,心情激蕩之下沒有理會得,自然會錯了意,這廝摸著鼻子乾笑兩聲。

  白霜華冰山般寒冷的容顏也顯出幾分忸怩,比平日更增三分麗色,一個勁兒咬著嘴脣不說話。

  陸遠志、牛大力這夥惹禍精,此刻卻連半聲都不敢吭,一位相府千金,一位魔教教主,只有秦長官才應付得來啊!

  秦林看看氣氛不大對頭,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對了,王官谷裝成教主姐姐襲擊少師府商隊的,就是紫萱你?」

  「不錯。」張紫萱頷首而笑,將事情經過和盤托出。

  秦林跌足叫苦:「嗨,怎麼不先和我商量!」

  怎麼了?張紫萱斜飛入鬢的長眉往上一挑,在她心目中,計劃到現在為止都是非常順利的呀。

  事先沒有通知秦林,首先她作為相府千金,此舉是替父親、大哥向張四維復仇。秦林騙廷杖、保住江陵相府沒被抄家,張紫萱覺得夫君已替自己做了很多,希望這次由自己親手佈置,以張居正嫡親女兒的身分,向張四維父子傾瀉復仇之火。

  其次,秦林在明處,一舉一動都被張允齡特別關注,蒲州又是張四維打造的鐵桶陣,稍有不慎便容易洩露機密,張紫萱索性讓秦林在明面吸引注意力,自己暗地裡完成佈置。

  張四維自以為蒲州是他經營的鐵桶江山,能把秦林困死在這裡,殊不知孫猴子偏要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面,打他個稀巴爛!

  張紫萱說罷,嘴角就抿出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張四維背叛張居正,恩將仇報,無恥至極,還慫恿萬曆查抄張家、逼死張敬修,這個仇恨必須用血來還!

  秦林聞言苦笑不迭,張紫萱的計劃不可謂不完美,也只差一步就可以叫張允齡死得難看,可惜的是,今天突然出現的變數,完全打亂了這個計劃。

  威德法王現身,令人始料不及,極有可能認出白霜華,更是災難性的後果!

  秦林當時就氣急敗壞,想出去尋找張紫萱,既不知道她在哪裡,又擔心打草驚蛇。畢竟少師府在蒲州的勢力百倍於己,搞不好沒有找到張紫萱,反而被少師府發現端倪,那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幸好,左右為難中,秦林等到了張紫萱。

  「原來剛才他那麼著急,都是為了這位相府千金……」白霜華神色黯然,自幼虔心修習白蓮朝日神功,從不懂男女感情,就算此刻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心中忽而一酸。

  陸胖子忽然嘆道:「秦哥就是這般義薄雲天,那天在陰山腳下,胖爺我差點兒被狼吃了,秦哥不要命的回來救,這次擔心張夫人有難,他當然更加著急了。」

  牛大力哈哈大笑,把他拍了一巴掌:「胡說八道,你這夯貨,怎麼和夫人比?這身肥肉餵了狼,也只有阿花女兵甲會掉幾滴淚!」

  眾校尉頓時哄堂大笑。

  白霜華心頭一暖,神色轉為和緩,想起當日在龍游石窟之中與秦林同生共死的經歷,無情未必真豪傑,這傢伙倒是個性情中人。

  秦林擦了擦腦門的汗水,悄悄朝陸胖子豎起大拇指,關鍵時刻,兄弟還是靠得住啊!

  陸胖子擠了擠眼睛,男人嗎,我們都懂……

  張紫萱何等聰明,早就瞧出幾分端倪,卻並不出言點破,朗聲道:「如此說來,尹賓商和游七怕是有麻煩了,還得麻煩秦兄連夜跑一趟。」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8
八六七章 一箭穿喉

  縱貫三晉大地,南通河洛中原、西接關中秦川、北抵雁北大同府的通衢大道,從山西西南端的蒲州出發往北而行,經過解州、安邑、夏縣、聞喜,就進入了絳州地界

  絳州衛依絳山、憑汾水,控扼這條通衢大道,本是一個緊要去處,不過地處中原腹心,承平日久了,衛所軍也早已崩壞。五千六百人的員額空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多是些扛鋤頭的農夫,真正能戰的精兵還不到五百。

  好在如今這位歐陽將軍還有那麼三分將略,治軍雖遠不及大名鼎鼎的俞龍戚虎、東李西麻,也要​​算過得去了。卯時這一通得勝鼓擂得驚天動地,軍營中所剩無幾的精兵就從自家熱被窩裡爬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往校場上走,前後挨了兩炷香的時間,居然拖拖拉拉的排成了陣勢——在內地衛所,這就算了不起的強軍了!

  歐陽鵬是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穿雁翎甲、戴鳳翅盔,全身披掛站在將臺上,一板一眼的指揮操演。

  尹賓商和游七早已被那通得勝鼓鬧醒,站在不遠處觀看。

  昨天從西姚鎮上分道而行,張紫萱往南去蒲州和秦林會面,請他來揭破張允齡走私違禁兵器、私通塞外胡虜的罪狀;尹賓商、游七則向北而行,搶在少師府商隊的前面趕到絳州衛,與指揮使歐陽鵬接洽,預先做好諸般佈置。

  現在,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昨晚歐陽鵬設下酒宴,介紹兩位客人和絳州衛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鎮撫、經歷等官互相認識,混了個臉熟,以便發動時不至於完全陌生,當然游七和尹賓商的身分還要暫時保密,只說是湖廣荊州府來的巨商。

  今天早晨歐陽鵬又以操演為名,把軍隊集中起來,等到張四維府上商隊抵達,那就要不客氣了!

  「既是報故太師的救命之恩,又可為天下除一蠹蟲,歐陽鵬這條命賣給小姐啦!」歐陽鵬拍著胸脯,這樣對尹賓商和游七說。

  雖說衛所軍廢弛已久,好歹也是朝廷經制軍隊,列出堂堂戰陣,長槍大戟、強弓勁弩,對付一個商隊還是不在話下的。而少師府勾結塞外胡虜、走私違禁兵器的案情一旦大白於天下,張四維這個首輔大學士也只能回天無力了。

  游七打量著將臺上的歐陽鵬,低聲問道:「尹先生,你覺得這個歐陽鵬,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太師爺雖然對他有恩,但是……」

  「此人性情忠直,看得出來他經常操演士兵,可見還有幾分報國的心腸,這些兵也不像別處那樣面有菜色,說明他並不貪財。」尹賓商說著就很有把握的笑了,非常自信的道:「幫我們做這件事,不僅是知恩圖報,也是盡忠報國,他一定不會有反覆的。」

  游七點點頭,覺得尹賓商說的很有道理。

  「咦,他走了?」游七往將臺上指去,只見歐陽鵬濃眉一擰,伸手揉了揉臉,和身邊將校說了幾句,便下了將臺,往指揮使司官署匆匆走去。

  將校們又站了一陣,由幾名鎮撫和校尉官接替指揮操演,兩位指揮同知、兩位指揮僉事也說說笑笑的回了官署。

  畢竟不是什麼正式秋操,只是每日例操而已,將官們都守在點將臺上,反而顯得很不尋常,容易被有心人瞧出門道。

  尹賓商和游七去瞭望樓,等著少師府商隊自投羅網。

  ……

  遠遠看到南邊官道上起了煙塵,一隊車馬逶迤而來,長長的隊列一眼望不到盡頭,兩三百輛大車,成千的夥計和護衛,聲勢極為浩大,前面高高挑著少師府的官銜燈籠。

  來了!

  尹賓商將欄杆輕輕一拍,游七是咬牙切齒,張允齡、張四維父卑鄙無恥,這下可叫他們死得難看!

  歐陽鵬發兵困住商隊,搜出違禁的武器,又有哲別等人作證,加上圖門汗的書信和信物,等秦林趕到就可直接上奏揭發,還可發動張公魚、吳兌、耿氏兄弟等親朋故舊一起彈劾,叫張允齡難逃法網!從這裡打開突破口,還可進一步深挖細查,把他勾結貪官汙吏、魚肉山西百姓的種種罪行全都揭穿!

  近了,商隊越來越近了,甚至可以看清楚張家夥計臉上驕橫跋扈的神情,這邊也有衛所兵迎了上去,但並不是宣布查扣,而是點頭哈腰滿臉諂笑,贏得了為首之人幾塊碎銀的打賞。

  怎麼回事?歐陽將軍​​還在等什麼?尹賓商和游七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足足等了兩刻鐘,商隊甚至在絳州衛休息起來,夥計們有的洗刷牲口,有的去飯館吃飯,可自始至終指揮使司那邊都沒有動靜,集合起來的兵丁一直待在校場上,嘿呀喝呀的操練。

  難道情況有變?尹賓商心頭一凜,扯住游七匆匆下瞭望樓,小跑著趕往指揮使司。

  還沒跑進去,就聽得衙署裡頭哐當一聲響,似乎什麼東西被摔碎了,接著有人顫聲驚呼:「了不得啦~~救命~~歐陽將軍被殺了!」

  啊? !尹賓商丟開游七,三步並作兩步跑進衙署,循聲衝向後堂,只見簽押房前四名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神色驚恐,幾個小吏惶然失措。

  簽押房裡頭,歐陽鵬坐在書案後面的圈椅上,臉色已是死人的慘白,大睜著眼睛,梗著脖揚起腦袋,嘴裡赫然插著一枝利箭!

  尹賓商一顆心很快的往下沉,他認得那枝箭,是蒙古武士們經常使用的雕翎箭。而且從顏色形狀來看,就是假扮使者巴特爾去哄賺張允齡,實為神箭手的哲別所用之箭!

  很快,指揮使衙門就亂成了一鍋粥,自家長官被殺,歐陽鵬的親兵校尉們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還有人想去把箭矢拔出來,好在立刻被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們喝止了。

  馬蹄聲響,秦林、陸遠志、牛大力、白霜華匆匆而來,絳州衛眾人見他們穿著飛魚服,只道是錦衣衛過來辦案,都不敢阻攔。

  「可惜,來遲一步!」秦林臉色鐵青,看著死不瞑目的歐陽鵬。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09
八六八章 栽贓嫁禍

  「秦姑爺,老奴給您請安。」游七紅著臉給秦林行禮。

  尹賓商只覺尷尬無比,想要和秦林答對,卻不知從何開口。

  雲從龍,風從虎,子牙渭水遇文王、孔明隆中待玄德,各有一番風雲際會。尹賓商出山雖應張紫萱之請,報相府當年恩德,但他也不止一次想過怎麼和秦林見面。

  先在古函谷關偶遇,縱論天下大勢,然後隨張紫萱暗中佈置妥當,於絳州衛把張允齡私通胡虜、走私違禁兵器的罪行大白於天下,將當朝首輔張四維拉下馬來,最後翩然而出,與匆匆趕來的秦林握手言歡……

  嘖嘖嘖,足可與渭水垂釣、隆中高臥古今輝映吶!

  哪曉得功虧一簣,少師府商隊到了絳州衛,士兵也集合起來做好了準備,本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偏偏身為指揮使的歐陽鵬死於非命!而且以目前情況看來,商隊和哲別那邊也極有可能出了問題……

  萬無一失的計策竟然搞砸了,尹賓商以當代兵法大家自居,這下見到秦林,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秦林笑笑,準備安慰他兩句,其實張紫萱和尹賓商的計策很厲害,幾乎已經把張允齡整死了,可惜威德法王的意外出現,導致了整個計劃的流產。

  可沒等秦林開口,尹賓商瞇著眼睛想了想,屈指一算,臉上愧色就消失無蹤,非常莊重的施了一禮:「秦將軍,尹某有禮了。」

  秦林點點頭,也作揖回禮:「尹先生勞苦奔波,秦某甚為感激。」

  「些小微勞,何足掛齒?」尹賓商神色坦然。

  陸遠志已知道尹賓商將來就是秦林麾下的同僚了,見狀就輕聲笑道:「老尹,你在函谷關裝神弄鬼,現在事情搞砸了也不臉紅,哈哈,臉皮挺厚啊。 」

  「陸長官謬矣!」尹賓商頓了頓,坦然自若的道:「既然將軍趕到此地,想必已和張夫人會面,當可知今日之局面非尹某之過。並且尹某剛才計算路途時間,秦將軍比預計早到兩個時辰,可見你們是一路快馬加鞭的,則疏漏應出在蒲州那邊,所以諸位才會著急趕來。」

  陸遠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白霜華和牛大力更是一怔,暗道這尹賓商好生厲害,剛打個照面,連話都還沒說兩句,他已算到了前因後果,確實不愧兵法大家。

  蒲州被張四維經營得鐵板一塊,蒲州本地的少師府張家、王崇古王家、已故兵部尚書楊博楊家、黃河對岸的同州馬自強馬家,盤根錯節互通聲氣,在本地的勢力百倍於秦林,以兵法而論,就是坐擁百倍的兵力。

  然而張紫萱、尹賓商暗中佈置,虛虛實實、無中生有,竟差一點點就以弱勝強擊敗張允齡,這已經非常厲害了。之後威德法王意外出現,導致計劃全盤崩潰,這就相當於敵方坐擁百倍之兵,又有強援趕到,就算諸葛武侯復生,只怕也回天無力,純屬非戰之罪了。

  四名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大眼瞪小眼,聽口氣似乎這夥錦衣衛不是接到消息趕來辦案的?算算時間,好像也對不上。

  「你們,你們是幹什麼的?」一位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厲聲喝問。

  秦林沒有回答,先叫陸遠志去查看屍體,自己也負手走到簽押房中查看。

  這房子坐北朝南,不過公案在西首,因為西方屬金,利於兵家,有不少武官的房子都是這種佈置,秦林注意到正對屍體的東牆,開著扇朝外的窗戶。

  看了看屍首,秦林點點頭,自言自語道:「看射角,箭矢只能是從這窗口射進來的。」

  說著他走到窗前,抬頭看了看,頓時眉頭一挑。

  白霜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百步之外有座小丘,十餘人在那裡拉拉扯扯,一方是衛所兵丁,另一方竟是哲別等人!

  這?白霜華隱約猜到,事情恐怕有點棘手了。

  秦林使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絳州衛的軍官們見這夥錦衣衛來得奇怪,自家主將又死得不明不白,終於那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按捺不住,伸手朝秦林肩頭抓來:「喂,你到底幹嘛的?」

  「撒手!」白霜華出手如電,屈指往那指揮同知手背上一彈。

  指揮同知見這親兵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渾然沒放在心上,手自然不曾縮回去,結結實實挨了一彈。

  這可不得了,指揮同知像是被鐵棍打了一下,只覺手背劇痛無比,忙不迭的縮回手,卻見手背腫起來老高。

  眾軍官唬得不輕,有人看看白霜華,疑疑惑惑的和同僚說​​:「這小哥兒沒有鬍子,武功又這麼厲害,莫不是宮裡出來的大內高手?」

  廠衛一體,東廠和錦衣衛聯手辦事也不稀奇,想到自家將軍被殺之後,很快就有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過來,只怕牽涉到欽案裡頭去,眾軍官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聲阻攔。

  陸遠志趁此完成了屍體表面的檢查,向秦林回報:「秦哥,這位歐陽將軍身體還是和暖的,只比我稍稍涼一點點,屍僵和屍斑都完全沒有出現,他是在半個時辰內被害的。」

  半個時辰以內,那就是商隊抵達絳州之後了。

  秦林瞇起了眼睛,他也注意到死者嘴裡插著的凶器——那枝雕翎箭。

  看來少師府的反擊是非常兇殘、非常凌厲的,不僅要殺死敢於和他們作對的歐陽鵬,還要嫁禍哲別一行,給自己和張紫萱以沉重的打擊。

  ……

  「抓到了,抓到刺客了!」衛所兵們押著哲別等人進了指揮使司,幾個蒙古人鼻青臉腫,看來挨了打。

  哲別隨商隊到了絳州衛,卻始終等不到歐陽鵬率兵發難,後來情況有變,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想到自己的任務,被士兵毆打也沒還手。

  和秦林交換了一個眼神,哲別表示自己沒事,皮肉傷罷了。

  孫有道、曹四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看了眼死在椅子上的歐陽鵬,立刻呼天搶地的叫喚:「哎呀呀,了不得,巴特爾,你怎麼射死了歐陽將軍?你雖然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但到了漢地就要遵守朝廷法度啊!」
jomlin 發表於 2014-7-19 21:10
八六九章 四指揮

  「姓孫的,把話給老子說清楚​​,他們是什麼人?!」濃眉大眼的軍官怒吼著,一把揪住孫有道的脖領,情急之下忘了手被白霜華彈得高高腫起,用力牽動了傷處,疼得他額角青筋直跳。

  兩名指揮僉事見勢不妙,趕緊上來勸解,一左一右拉住發怒的軍官:「雷指揮息怒,問清楚再說,不要傷了孫老弟,少師府面上須不好看。」

  「雷老哥,你手都腫了,待小弟替你上點藥。」另一位面皮白淨的指揮同知,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往雷指揮紅腫的手背抖了些粉末。

  收拾停當,軍官們目光就在秦林、巴特爾、孫有道這幾方身上巡梭,心頭十分狐疑。

  秦林拱拱手,故意含糊道:「在下錦衣衛秦林,奉旨差遣山西辦事,不知諸位將軍怎麼稱呼?」

  呃~曹四哈哈一笑,就要指明秦林是戴罪立功之身,這不故意拿話糊弄人呢。

  孫有道先微怔,接著疤瘌眼眨了眨,臉上露出個陰險的笑容,急忙把曹四一拉,朝他使個眼色,曹四登時恍然大悟,兩人相顧獰笑,卻不點破秦林的身分。

  其實秦林離京赴瓊州是貶謫,從瓊州改到山西就是平調了,聖旨上原話說的「戴罪立功,以觀後效」,似乎留著起復原官的口子,他說是差遣山西辦事也沒錯。

  軍官們理所當然的會錯了意,以為他是奉旨前來辦案的,有個黑臉短髭鬚的指揮僉事低頭想了想,驚道:「敢問閣下可是調度四路大軍出塞,單騎衝陣、大破黃臺吉、扶立不塔失里的秦一槍秦欽差?」

  秦林笑著點點頭:「不錯,正是在下。」

  啊呀,原來是這位秦爺到了!眾軍官頓時肅然起敬。

  如今九邊軍中傳說,這位秦林秦欽差與俞大猷俞老將軍、戚繼光戚大帥為友,待朋友義薄雲天,薊鎮邊軍上下多賴他苦心維持,從戚帥到普通小兵,提到他無不感激涕零。

  論武藝是震古爍今,曾經單騎出塞,百萬軍中一槍取上將首級,唬得黃臺吉心膽俱裂倒撞下馬,絳州衛的頂頭上司山西總兵官麻錦、副總兵麻貴兄弟倆對他好生敬仰,麻貴親手為他執鞭牽馬,因此有俞龍戚虎鄧老將,東李西麻劉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槍的說法。

  秦林再問話時,軍官們態度就變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紛紛報了自己的姓名官銜。

  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叫做雷暴,替他治手上傷腫的白淨臉指揮同知,名喚賀昂,黑臉短髭鬚的指揮僉事姓倪名仲遠,後一位五短身材的指揮僉事叫湯可善,是絳州衛僅次於指揮使歐陽鵬的四名高級軍官,餘下還有鎮撫、經歷等等很多中低級的軍官,都圍在外面,以這四位為首。

  孫有道眉頭皺了皺,這群丘八盡會捧秦林,竟把少師府這邊冷落下來,他乾咳兩聲,假裝誠惶誠恐:「咳咳,秦長官,諸位將軍,刺客雖然混在咱們商隊裡面,卻並不是我們主使的,還請明察。」

  「那當然,孫老哥咱是信得過的。」倪仲遠、湯可善異口同聲的笑道,少師府乃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家裡,豈會串通蒙古人來暗殺一個衛指揮使?

  雷暴急不可待的揮了揮手:「可這是怎麼回事?刺客為什麼混在你們商隊裡面?不管怎麼樣,殺了歐陽將軍,必須留下來抵命!」

  雷暴是個火爆脾氣,看樣很擔心刺客借少師府的勢力逃脫懲罰。

  孫有道、曹四立刻口沫橫飛的搬出一套說辭,在他們口中,這幾個蒙古人說是來中原做生意,和少師府商談皮毛買賣的。

  如今朝廷冊封不塔失里為順義王,忠順夫人三娘輔政,俺答封貢得以繼續,邊境甚至比往日為開放,蒙古人來關內做生意的也不算鮮見,只不過以大同等邊境城市為主,到山西腹地來的還比較少。

  「誰知道,誰知道他們狼野心,不知為為什麼竟行刺歐陽將軍。」孫有道痛心疾首的說:「我們少師府也是被他們蒙蔽了,實在有愧啊!」

  曹四補充道:「這幾個蒙古人都是神箭手,我懷疑他們不是什麼商人,而是關外派來的探子!」

  「放屁、放你的狗屁!」哲別氣得火冒三丈,邊掙扎邊吼:「爺爺怎麼會刺殺歐陽將軍?爺爺是、是……」

  說到這裡,哲別臉色忽地一變,到了喉嚨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你說清楚,是什麼人啊?」孫有道疤瘌眼擠了擠,非常奸詐的笑起來。

  軍官們紛紛怒斥,雷暴更是將腰間佩刀拔出一截:「說,有種別藏著掖著!」

  哲別臉色憋得通紅,只覺這輩子都沒今天這麼憋屈,是啊,他能說什麼呢?說不是什麼巴特爾,而是神箭手哲別?偏偏歐陽鵬被利劍穿喉而死,他作為凶手的嫌疑反而大!

  說是三娘部屬,應徐文長之請到山西來,替秦林哄賺少師府張允齡?這就加不堪設想了,把秦林、徐文長都拉下水,再者他身為蒙古大將,涉嫌潛入山西腹地行刺朝廷的一位指揮使,甚至會影響三娘和秦林苦心維持的封貢大局!

  哲別為人魯直,但並不傻,想到這些,他真是進退兩難。

  「諸位,諸位請稍安勿躁。」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朗聲道:「秦某於斷案上略有幾分薄名,如果承蒙諸位看得起,請暫時不要爭執,待秦某來斷此案。別的不說,一定要為慘死的歐陽將軍找到真兇,報仇雪恨!」

  秦林審陰斷陽名滿天下,眾軍官當然沒有意見,孫有道和曹四也冷笑著答應下來——到目前為止,弄死了敢於和少師府作對的歐陽鵬,陷害了幾個蒙古人,但正主兒秦林還沒牽涉進來呢,他自己要往坑裡跳,那再好不過了。

  「首先,我們把案子按時間順序理一理,」秦林問道:「誰第一個發現歐陽將軍慘死的?」

  眾軍官推推搡搡,一個親兵紅著眼睛站出來:「是、是小的。歐陽將軍和四位指揮在內衙辦公,我們都在外邊值守,將軍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壺濃茶,小的把茶泡好了進來,就看見、就看見……」

  歐陽鵬是和四位指揮一起待在內衙?秦林瞇起了眼睛,摸著下巴暗自思忖,目光在四位指揮的臉上輕輕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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