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三修奇仙 作者:泛東流 (已完成)

 
mk2258 2014-6-20 22:55: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8 109110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1
第七十章 肩有擔,湖為鏡

    雨一直下,三日不絕。

    三日間,寧風與舒百靈跋山涉水,向著太陽神宮方向去。

    “我們這是要去太陽神宮嗎?”

    舒百靈第一百零一次問這個問題。

    得到的是與之前一百次相同回答:“或許吧。”

    寧風神情寧靜,一身一日三變法袍所化書生袍縱然穿行雨林,依舊片塵不染。

    舒百靈看著他的神情,不知道怎麼地,突然就不敢抽科打諢,不敢撒潑打滾,那種感覺無法言述。

    三日前,離開劉家莊那一刻,他隱約就感覺到寧風不一樣了,具體是什麼又形容不出來。

    舒百靈把話跟疑問一起憋回了肚子裡,悶悶地跟著寧風的背影往前走。

    他心裡面在嘀咕著:“這寧公子身上的變化,怎麼有點像是……”

    舒百靈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情景是一個男子,成為了父親,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種一夕之間的成熟與變化。

    若要有一比的話,寧風身上的變化,近似於此。

    那是一種成熟,一種肩上揹負上了什麼,於是不再跳脫的沉靜。

    又往前走了大半天功夫,前方遠遠地已經能看到山林之邊緣,恰在寧風他們兩人登高望遠的時候,淋漓不盡地下了三天的雨,終於停了。

    雲消雨歇,雨後初晴,有一道長虹橫跨在天際,朦朧又絢爛。

    寧風凝望著彩虹,久久不語。

    “公子?”

    舒百靈小意地問著,聲音都不敢擡高。

    “沒什麼。”寧風搖頭,從高處躍下,道:“我只是想起了我師兄。”

    “嗯?”

    “我若有師兄那份神通道法,又如何會救不得那些神魂被攝入鏡中的孩童?”

    寧風掉頭就走,惟有一個個聲音從背影處傳來。

    似乎是三天裡,沉默得太久,他特別地想要說話,一句接著一句。

    “已經三天了。被攝走了神魂,那些孩童不知道有幾人飢寒而死,有幾人被庸醫害死,又有幾人親眷誤信神棍害了性命?幾人缺少照顧奄奄一息?”

    “這才三天,要是十天呢,半月呢?”

    “還有那個鬧貓妖,我現在還不知道名字的鎮子,鎮上有多少人染了貓瘟?有幾人生,幾人死?可有延醫,可是神醫,可有同道援手?”

    “這些因我而起,我卻無能為力……”

    突然——

    走得好好地,說得好好的寧風驀然止步,回頭問道:“老舒,你想知道我們是不是要回太陽神宮?”

    “啊?”

    舒百靈之前是真想知道來著,太陽神宮,天下七宗,何等赫赫威名啊,平素裡是他一個散修想去就能去的?跟著寧風,不就能進去溜達溜達,長長見識了?

    再說,他還有到這會兒還不敢往外吐露的野心呢。

    只是,這個當口,看著寧風沉靜的神情,他怎麼都吐不出一個“想”字來。

    同時,舒百靈終於知道,寧風的肩膀上擔著的是什麼了?

    他沒有想到,劉家莊一役,寧風將鏡公子造下的孽盡數背到了自己肩上;他更不知道,從那一天起,除魔衛道四個字對寧風而言,不再是仙家的浪漫與情懷諸如此類東西,更是沉甸甸的一種責任。

    無數條生命,生與死,繫於一人之身。

    寧風也沒有等舒百靈答案的意思,他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是在往神宮方向去,不過與其說是要回去,不如說是要逼鏡公子出來。”

    “一入神宮,遑論單槍匹馬,就是天下七宗其餘六大宗門傾力來戰,也傷不到我分毫。”

    “太陽神宮,豈可輕辱?”

    “他只能出現,在我回到神宮之前。”

    寧風一邊說著,一邊在東張西望,似在尋找什麼。

    “我們這三天,一直行走在林間,落葉吸水,林間無鏡,他就是想衝我們下手,也無可能。”

    “出了這片山林,就是我們與‘老朋友’再見的時候了。”

    “到時,一併了結!”

    舒百靈聽得發愣,倒抽一口涼氣,心裡面在大叫:“我說呢,我就說嘛,幹嘛好好的路不走,大雨天的還要穿山入林,原來根子在這裡。”

    “可是,三天後遭遇,跟這三天內遭遇,有什麼區別?寧公子沒有召喚那個什麼師兄啊?”

    舒百靈在那百思不得其解,寧風突然就動了。

    他閃電一般竄了出去,探手入灌木,又飛速縮手回來,手上提著一隻什麼東西在吱吱吱地叫,不住地掙扎著。

    “是一頭小鹿?”

    舒百靈看得傻了,繼而開始摸身上,尋找那行走天下片刻不可離身的調料包。

    之前翻找那片鏡子時候,他身上零碎倒得太過乾淨,一時半會兒沒能找到。

    好不容易等舒百靈把東西給翻出來了,卻見得寧風搖了搖頭,似不滿意,又將小鹿給放生了。

    “哎呀,公子一定是嫌肉少,這就外道了不是,小鹿肉最是香嫩,怎麼就給放了呢。”

    舒百靈剛想跟寧風說道說道美食經,寧風又鑽入林中。

    舒百靈連忙跟了進去,只是片刻功夫,寧風又有收穫,這回是大鹿。

    “咦,是頭母鹿,似乎還有孕在身。”

    舒百靈開始摩拳擦掌了,心想著:“還沒有落地的小鹿最是滋補不過了,正好這幾天老寒腿放了,跟著公子果然有肉吃。”

    一個念頭還沒有轉完呢,那頭,寧風又在搖頭。

    看到這個動作,舒百靈心就是一跳,果不其然,一聲“別呀”還沒有出口呢,寧風一鬆手,又給放了。

    “……這是鬧得哪一齣啊?”

    舒百靈鬱悶了,他手上的調料包都給攥出孜然香味了。

    寧風沒理他,繼續尋摸,盞差工夫後,又一頭大鹿入手。

    “這是端了鹿窩嗎?還是一家子都輪流往他手上撞?”舒百靈這回不指望了,正胡思亂想呢,寧風滿意地點了點頭,自語出聲:“就是你了吧。”

    聲音聽上去,有幾分歉然的味道。

    “總算可以吃了。”

    舒百靈大喜,湊上前去,很是狗腿地問道:“公子,烤著吃還是悶著吃?”

    他還想著詳細說道說道二者之區別呢,寧風橫了他一眼,搖頭道:“吃乾糧。”

    話音落下,他將大鹿交到舒百靈手中,再三叮囑不準打其主意,這才再次離開進入林中。

    這一回,寧風一去就是大半天功夫,回來時候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把地乾草,開始喂鹿。

    連續三天的雨水,想在山林中找到乾草,簡直比找到靈芝還要難。

    天知道寧風尋到了什麼所在,竟是弄了不少,足以支撐他一路上牽著這頭鹿,一邊走一邊餵食,一直走到了山林的邊緣。

    這,又是一天半的時間過去。

    “四天半了……”

    寧風臉上有掩蓋不住地疲憊之色,一雙眼睛卻明亮得如天上星辰,令人不敢逼視。

    至少舒百靈這一天多裡就閃躲著他目光,連為什麼牽著鹿,喂著乾草,樂此不疲都沒敢問出口來。

    山林外,一馬平川,遙遙地依稀能看到炊煙裊裊,漸有人煙。

    寧風止步,一手牽著鹿,有一下沒一下地喂著乾草,一邊遙指前方,道:“再往前百多裡,就進入天都山脈範圍。”

    “太陽神宮坐落於此,我生活了數年的朝陽鎮,亦在山腳。”

    舒百靈聞言眼睛一亮,這回倒不是為了太陽神宮,知道寧風真實目的的他已經不奢望能風波不起地抵達那兒了,他想的是:“既然這地界寧公子熟悉,那找個地方混個肚圓沒問題吧?啃幾天乾糧嘴巴里都要淡出鳥兒來了。”

    沒等他問出口,寧風忽然做出了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蹲伏下來,拍拍大鹿的頭,然後一天半以來,第一次將它放開。

    那頭大鹿先是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繼而大喜,放開蹄子跑得飛快,轉眼就沒了蹤影。

    “哎呀”一聲,目送其背影,舒百靈口水直往肚子裡咽,眼巴巴的看上去就只比那鹿好上一點。

    “跑得真快……”

    舒百靈遺憾地嘟囔著,卻知道那鹿不飛奔逃離才有鬼了,被連餵了一天半乾草,咽都要咽不下去了,不跑才有鬼呢。

    “我們……”

    他剛要開口問呢,寧風擺手止住,淡淡地道:“我們等一會兒,休息休息。”

    舒百靈兩腿一軟,直接坐地上了,休息個徹底。

    他完全弄不清楚情況了,腹誹道:“前面四天半騾馬一樣不休息,現在太陽那個晒,都要成人幹了才要休息,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前面三天雨水,後面一天半的太陽暴晒,日頭下舒百靈一陣陣地眼暈,這還是快到黃昏時候了,可想而知正午時候又該熱成什麼樣?

    舒百靈苦中作樂地想著:“實在想解解饞的話,也不需要什麼鹿,往地上一躺,再灑點孜然,就是一道好烤肉啊。”

    在日頭下,兩人足足站了小半個時辰,眼看著日漸西斜黃昏將至,寧風終於動了。

    “老舒,走吧。”

    寧風說著,當先舉步,向著某個方向去。

    那裡,夕陽正如有無形的繩索牽引,萬般無奈,終究西沉去。

    一路無話,前行數裡,寧風和舒百靈的面前,一個湖泊躍入視線。

    夕陽半沉,餘暉將湖水染成了血紅顏色,刺眼,又有一種悽美的感覺。

    “撲騰~撲騰~”

    水中似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著,時而漸起水花,在湖畔更有一株株朽木漂浮著,倍增蒼涼與靜謐感覺。

    “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

    舒百靈心中咯噔一下,隱約覺得不對勁,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渾渾噩噩地跟著寧風走到湖邊。

    湖面倒映出人影的一剎那,舒百靈明白了。

    “鏡子!”

    “這個湖泊,不就是一個天然的大鏡子嗎?”

    “山可為鏡,沒道理湖不行。”

    “這裡,就是……戰場!”

    舒百靈剛剛回過味來,寧風則一直面沉如水,凝視著湖面。

    突然——

    湖裡面的寧風嘴角一彎,露出充滿邪氣的笑容。

    “你終於來了!”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1
第七十一章 誰逮住了誰?

    “我來了!”

    寧風神情平靜,彷彿面對的不是一個邪氣凜然之大魔頭,而是尋常一個路人。

    “像看個死人!”

    這是舒百靈的腹誹,沒有人在意。

    “還真是不好逮住你。”

    湖中“寧風”笑得越發地邪氣,嘴角上翹,明明是寧風的臉,卻有一種完全陌生,截然相反的感覺。

    儼然是人照鏡子,左右之別。

    “這兩個人,竟然就要在這裡決出生死來,真是有些……可惜啊。”

    舒百靈很莫名地,心中恐懼擔憂什麼的情緒暫時被壓了下去,浮出來的是惋惜。

    這樣兩個少年人,一個出身天下七宗之太陽神宮,儼然是新一代的驕陽;一個神神祕祕,卻怎麼看都不像是沒有來歷的樣子。

    這樣兩個人若是給他們足夠的成長空間,又是截然相反的性情,怕是能成為一生之敵,棋逢對手,蓋棺再論輸贏。

    在這過程中,不知道當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如何之精彩,驚豔了世人。

    “可惜……”

    舒百靈自己都搖頭了。

    他心中有數,他所想的情況,怕是永遠沒有可能出現了。

    今天,湖畔,寧風,鏡公子,只能離開一人!

    這一點,隔著鏡子般湖面對視著的兩個人,心中亦如明鏡。

    “過去的四天半時間裡,縱然大雨傾盆,跋涉數百里,寧兄你竟然連一片水窪旁都不會出現。讓本公子無從下手。”

    “這樣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鏡公子嘖嘖讚歎。邪魅笑容中有掩蓋不住的得意,“不過。你還是被我逮住了。”

    “是嗎?”

    寧風淡淡地應了一聲,擡頭望望天,再低頭看看湖泊,微微一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湖泊嗎?”

    “咦?”

    湖中“寧風”側著腦袋,他當然不知道。

    “此湖非湖,有名月潭。”

    寧風在那侃侃而談,旁邊舒百靈看著隔湖對望的兩個人,莫名地覺得怪異無比。眼看就要見得生死的兩個人,一個在談湖何名,一個竟然真的在聽。

    “潭中有泉,泉水應著四時變化,日升月落而出水量變化。盈時,一湖圓圓如滿月;虧時,一湖彎彎似月牙。”

    “潭水甘甜,盛產魚雷,然少有人漁獵左近。你知道為什麼嗎?”

    鏡公子臉上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隨著寧風如數家珍,他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不是他逮到了對方。是對方逮住了他。

    這種感覺恰似做客他人家中,無論裝飾如何,款待殷勤與否。總感覺渾身不自在,終究不是自家地盤一般。

    “願聞其詳。”

    鏡公子說出口聲音依然是寧風聲線。只是額外多出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乾澀來。

    “月潭多鱷,其性凶猛。稍有不察,就是葬身鱷口的下場。”

    “故而少有人至。”

    寧風淡淡地說到這裡,忽對月潭絕口不再提起,只是眺望著滿月的月潭盡染之殷紅,悠悠地道:

    “我寧風初出茅廬,學道日淺,神宮外門三年,亦是紮實根基而已,從來不是什麼修行界中人。”

    “即便這次天下行走,亦只是當成一個任務,一次行旅,抱著輕鬆心情,不改書生想法。”

    寧風語氣中不覺地就帶出幾分悵然的味道來,好像想起了什麼遙遠的記憶,聲音愈發地顯得空靈:“我始終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孜孜以求,踏遍青山的書生,孑然一身,有一顆道心,一囊書匱,足矣。”

    “一直到遇到了你!”

    寧風目光落向湖面,與鏡公子對視。

    “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我不再只是一個書生,我是太陽神宮,天下行走,我的肩膀上擔著為天下生民乞活,降妖伏魔之重任。”

    “這擔子很重,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壓力,第一次感覺到了急迫,第一次渴求力量,第一次那麼地想要殺死一人。”

    寧風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湖面中鏡公子冷冷插口,冰冷得要凍結湖泊的三個字:“然後呢?”

    “然後?”

    寧風臉上露出笑容,側著頭道:“我只能自己想辦法,這是我的責任。若有人死,是因我無能而死,豈能假手於人,又有何面目假手於人?”

    “這是你我之間的較量!”

    寧風嘆了口氣,撓著頭,道:“我還只是一個書生而已,我沒有多少手段,連法術都沒有正經學過,所以只能動心思了。”

    “相信我,我動了很多的心思。”

    “今天,你會留在這裡!”

    “哪裡,也去不了!”

    寧風話音落下,恰值風起,湖畔有一株楊柳隨風而動,枝梢向著湖泊方向深深地彎下,總讓人懷疑風再稍稍大一點,楊柳就會直接折斷。

    看著這一幕,舒百靈忽然就不怕了。

    從寧風的話裡面,他感覺雙方的形勢就恰似這株楊柳模樣,突然之間,東風壓倒了西風。

    寧風,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佔到了上風。

    雖然,舒百靈到現在還不知道,寧風憑什麼將鏡公子留在這裡。

    湖面上,陣陣漣漪,只是沒有人能分辨那到底是因為鏡公子的心情呢,還是那吹風楊柳之東風導致。

    “你就這麼有信心?”

    鏡公子的聲音愈發地乾澀,之前那種得意不知何時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寧風還是在笑,笑得很乾淨,很清澈,比起染滿了血色的湖泊要乾淨一百倍。

    他笑著說道:“我發現一個很好玩的事情。”

    “劉府前,明明可以用老舒身上鏡子開口,你沒有;

    麻姑鏡子落地前,你離開了;

    山鏡破碎時候,你受傷了。”

    “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寧風在笑,鏡公子卻笑不出來了。

    “我猜,只要一瞬間,將鏡子毀得乾淨,你就不僅僅是受傷的問題了吧?”

    “天道至公,有法必有破,從沒有什麼萬無一失,更沒有什麼**能讓人分身萬千,鏡遊天下而無缺憾的。”

    “這,就是你法門的缺憾!”

    “鏡界中的鏡公子,是最強之最弱。”

    “你說,對嗎?”

    寧風在悠悠然地道出以上所有的時候,一隻手在緩緩地擡起來,如千軍萬馬前,大將軍高舉臂膀,一經揮落就是萬馬奔騰,踏碎了蒼穹。

    湖泊中,“寧風”的形象飛快地開始模糊,就好像有什麼惶急地要逃離。

    鏡公子信了;

    他也,怕了。

    寧風,卻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疾!”

    寧風輕叱一聲,手臂揮落。

    霎時間,萬丈光芒,從月潭中爆發起來,其光線頃刻之間侵蝕湖泊的每一寸,每一個角落,偌大月潭,真成了一面光亮到極致的鏡子。

    一個念頭閃過的時間不到,一張碩大無朋的符籙形象浮現在月潭上,封禁籠罩整個湖面。

    其上金光流轉,不盡玄奧,有數不盡的光與熱從中迸發出來,滾滾熱浪,席捲全湖。

    “太陽神符?!”

    舒百靈、鏡公子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什麼時候?!”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2
第七十二章 鏡碎夢散,勢在必行

    “鹿!”

    “是那一頭鹿!”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一個是舒百靈驚喜,一個是鏡公子驚恐。

    兩個人同時反應了過來。

    寧風臉龐映照在湖中金光裡,周身衣袍鼓盪起來,一座太陽神宮在腦後若隱若現,緩緩開口:

    “我喂鹿日半,僅以乾草,不予飲水,日半後放生,鹿渴,勢必尋找水源。”

    “一日半的太陽曝晒,此前三天雨水形成的水窪早已乾涸,左近水源,惟有月潭一處。”

    “鹿無選擇,必至月潭。”

    寧風說起來全無感情,可是別人不知道,一路跟隨他的舒百靈卻是清楚的。

    他腦子浮現出來寧風當日捕鹿時候,小鹿不取,懷孕的母鹿不取,很是費了一番功夫,這個時候才知道為的此刻。

    “又因連日雨水,前幾日百獸隨便就著水窪就能飲水,到月潭邊的勢必就少,鱷魚飢餓數日,看到鹿來,豈有不吃的道理。”

    說話間,原本漂浮在月潭邊緣的那些朽木翻騰得,咆哮著,掙扎著,在太陽神符的威能下,一隻只地氣息全無。

    皆是鱷魚!

    “你在鹿的肚子裡放了太陽神符!”

    鏡公子在怒吼,到了這個地步,他哪裡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中了算計。

    鹿入鱷腹,符入月潭。

    “如此算計,我不服,我不服!”

    寧風瞥了瞥嘴,淡淡地道:“我又何須你服。”

    他展顏一笑,笑容乾淨明澈得一如陽光。側著頭道:“我說過。我用了很多心思。”

    “我也說過。今天你走不了了。”

    說話間,寧風雙臂展開,正對月潭,如在擁抱著大日。

    “轟轟轟~~~”

    在寧風傾力引導之下,這最後一張太陽神符的威能全面爆發,一道道水柱沖天而起,散開皆成虹彩四現。

    再美麗的彩虹,轉眼間亦融化在大日的輝煌之光當中。

    偌大月潭。現在是光的海洋,是火的世界,無限的光與熱融於一湖,彷彿是一整輪紅彤彤的太陽,墜落湖中。

    “啊啊啊啊~~~”

    鏡公子慘叫聲聲,一開始還是寧風聲音,到得後來變得尖銳、變得陰柔,好像躲在陰暗處伺機的老鼠陡然曝露在陽光下,驚慌的叫聲。

    “嗤嗤嗤~~嗤嗤嗤~~~”

    月潭在光熱中不住地蒸騰著,濃濃的霧氣籠罩下來。又旋即被灼熱蒸發,一路向上形成煙霞霧靄般的雲霧籠罩在高空處。

    “傳說中的雲夢之澤。亦不過如此吧?”

    舒百靈嘖嘖讚歎,時不時偷眼望向身前半步距離的寧風,看著他雙臂向上,整個人也顯得高大起來。

    “啊啊啊~我不會死的,我怎麼會死在這裡。”

    “死的應該是你,你是本公子出道第一個對手,你是我的磨刀石,應該是你死才對。”

    鏡公子撕心裂肺地大叫著,月潭上時而閃過晦暗的光,似要將一池湖水凝成鏡子,倏忽之間下在光熱中解體。

    隨著時間的推移,月潭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從一開始的滿月,到如被天狗啃去了一口,再至彎彎半月,漸於細細月牙……

    月潭之名,名不虛傳。

    月潭之水不住地被蒸騰著,越來越少,湖上的煙霞愈來愈濃,在夕陽下發出彤彤之色,折射出萬紫千紅,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月潭之畔,寧風放下手臂,氣息微促,額前有豆大的汗水滾落下來。連他自己都不能判斷,這汗水到底是催盡一身太陽法,全力激發太陽神符導致,亦或是在……緊張!

    他在側耳傾聽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鏡公子喊叫,一無所獲。

    在寧風身後,舒百靈一對拳頭攥得緊緊地,指甲嵌入到掌心都不覺得痛。

    他一樣在緊張。

    “死了沒有?”

    “萬一神符力量是枯竭,月潭沒有被蒸發幹,鏡公子還沒有死,就此逃脫,那麻煩就大了。”

    舒百靈偷眼望向寧風,見他臉上有掩蓋不住的疲憊之色,惟有一雙眼睛清明如故,凝望湖泊,不由得心生佩服。

    “他怎麼就能這麼冷靜呢?臨到頭來,還能跟鏡公子這個魔頭侃侃而談。”

    “前面幾天寧公子用的手段的確是厲害,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們不可能一輩子不近鏡子,不臨水窪,遠江河湖泊,早晚為之所趁。”

    想到這裡,舒百靈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心想:“這樣的禍害,還是早死早乾淨吧。”

    很快,月潭的水,蒸騰得一乾二淨。

    月潭之底,原本是淤泥沉積,此刻盡數乾涸、龜裂,連泉眼都在無力地汩汩,冒出一點兒水來,立刻被蒸發。

    龜裂潭底上,烙印著如原本月潭一樣大小的符籙印記。

    一筆一劃的玄奧紋路清晰可見,彷彿有一雙巧手,趴伏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敲打出來一般。

    “啪~”

    在潭中最後的鏡面不存之一瞬間,無論是寧風還是舒百靈,心中驀然聽聞一聲異響,彷彿有什麼東西碎了。

    下一刻,風乍起,拂過乾涸潭底,揚起煙塵無數,太陽神符的印記掩蓋其中,漸不可見。

    “總算是……死了。”

    舒百靈長出一口氣,終於放心了,繼而眉飛色舞,這樣一個能鏡遊千里,無處不在又無所不在的存在著實是太過恐怖,而連這樣的存在都死在寧風的手中,他又覺得與有榮焉。

    看他那表情,其喜悅與驕傲,甚至比寧風還要多上幾分。

    “你們,得救了嗎?”

    寧風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強逼著自己不去想鞭長莫及的貓瘟鎮子,去想著那些神魂困於鏡界的孩童們,是否隨著那聲鏡碎而得救。

    此刻站在月潭之畔,看著夕陽似乎看夠了熱鬧捨得落下山去,看著失去神符力量鎮壓的泉水重新在湧出清泉,寧風和舒百靈不曾知道,在鏡碎的聲音傳來時候,方圓十餘里內異動連連。

    不管是草木還是蟲豸,是飛禽還是走獸,都在本能的驅使下,向著月潭方向望了一眼。

    他們更不會知道,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大城,城中最好的青樓中,最紅的頭牌忽然尖叫出聲。眾人擁入其間,看到一個臉色慘白的黑衣年輕人猝死當場。

    他的懷中,抱著一面鏡子。

    寧風他們更加不可能知道,在更遠的極地,一個永遠只有黑夜的所在,有一座大城燈火輝煌,歌舞昇平。

    突然——

    先是一城燈火盡熄滅,再是無論是在歌舞著,還是在酣睡著,在爭吵著,在廝打著的人們,如時間定格了一般,就此停止了動作。

    又一瞬,什麼大城,什麼眾人,盡數夢幻泡影般消散。

    大城原本所在的地方,一個黑袍老者,酣臥在黑色的堅冰上,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大城輝煌,燈火通明,生民百態,竟然只是黑袍老者一夢。

    “鏡兒!!!”

    黑袍老者驚怒交加,一聲大吼,方圓百里之內,無數的黑色冰川在崩塌,無數的冰風暴形成又湮滅。

    他長身而起,厲聲大吼:“是誰?!無論是誰?我要你給鏡兒償命!”

    “呼啦”一聲,黑袍席捲,老者縱地而起,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倏忽之間呼嘯而過,擋路的無論是冰山還是狂風,盡數被撕扯得粉碎。

    一路,直向東方!

    ……

    月潭之東,寧風和舒百靈看著泉水重新湧出,在潭底鋪成薄薄的一層,泛著盈盈水光。

    想來,用不了多久,它就能重新倒映天上明月;用不了幾年,就會再有魚兒在裡面爭相競遊。

    恍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風過無痕。

    “對了,寧公子。”

    舒百靈猛地想起什麼似的,在兩人要轉身離去時候突然問道:“要是那個鹿藏神符,再入鱷腹的算計沒有成功怎麼辦?”

    欽佩之餘,他又覺得老天還是眷顧地,不然有太多的萬一,太多的意外。

    如鹿疲憊,不曾跑到湖畔;如人手癢,半路打殺祭了五臟廟;再如鱷魚報餐了一頓,沒看上那點肉……

    那怎麼辦?

    “怎麼辦?”

    寧風回頭,歪了歪腦袋,緊接著極其理所當然,極其理直氣壯地道:“當然是喊救命了。”

    “喊……喊救……喊救命……”

    舒百靈覺得整個人就不好了。

    他可是期待著什麼周詳計劃,什麼一步三算,什麼算無遺策,什麼後手連連,結果……,就是喊救命?!

    “不然還能如何?”

    寧風攤開手,道:“我心裡面還只是一個書生,我本身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修士,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修為,匱乏的手段,還有一張神符。”

    “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可是……可是……”舒百靈可是了半天,想到是那可以不來啊,以神符為威懾,以寧風這幾天內做到的事情,繞著道,謹慎點,避開些,熬到回太陽神宮,還怕得誰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說話間,寧風已經舉步,向著更東方,那個太陽永恆照耀的地方走去。

    他的背影處,堅定的聲音傳來:

    “只是……”

    “這世上不是什麼都能逃,都能躲的。”

    “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3
第七十三章 吾非公子,飛環流火

    且行且止,轉眼一日。

    在過去一天時間裡,寧風和舒百靈之前的疲憊盡數爆發了出來,腳程就有些慢了。一天時間,不過數十里路。

    即便如此,天都山太陽神宮,遙遙在望,一兩日功夫罷了。

    “那邊就是天都山脈嗎?”

    休憩時候,舒百靈各種殷勤,鞍前馬後地忙完,坐在篝火前雙手抱膝,望著遠方黑夜中龐大的影子問道。

    “是的。”

    寧風坐在他身邊,眺望向同樣的方向。

    在過去一天裡,能做到的都已經做了,寧風也不是看不開死活跟自己過不去的彆扭,整個人輕鬆了不少,閒談中對舒百靈說了很多。

    有少年一心求仙,寧採臣傾家蕩產也要實現兒子的願望;有朝陽鎮上,神宮外門,驟逢曙光的少年死死堅持怎麼都不肯放棄。

    “真好啊。”

    舒百靈的羨慕怎麼都掩蓋不住。

    “有夢想,能為之努力,有人願相助,還真的成功了。”

    “之後更發現,現實比夢想的還要更好。”

    舒百靈眼睛都給羨慕綠了。

    “你呢?”

    寧風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段時間相處,他算是看出來了,舒百靈此人真算是一個人才。學貫百家自是誇張,但對各種門道的確都瞭解一些,一些偏門的手段,一些冷僻的知識竟也是信手拈來,一身雜碎更是隨時能派上用場。

    這樣的人,自是一個有故事的。

    “俺老舒呀。”

    舒百靈躺下。以手為枕。喃喃地說著。聲音含糊,似是陷入回憶,又如夢囈一般。

    “小時候長得醜,出生就讓人扔了,吃著狗奶長大的。”

    “後來被遊方道士拐著到處跑,各種人都見過,各種虧吃過,各種便宜佔過。被人鄙視被人侮辱,跪著活到現在。”

    “寧公子,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嗎?”

    舒百靈霍地一下坐起來,一雙眼睛在黑夜裡面篝火之旁,閃閃發亮。

    “別叫我公子。”

    寧風搖頭,糾正道:“我不是什麼公子,稱‘公子’者,生來尊貴,高高在上,驕傲地昂著頭向前。腳下自然有路。

    我不一樣。”

    “我生在普通人家,很小的時候看著家父為我傾家蕩產依然求不得一條仙路。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站了起來,眺望天都山脈,任憑夜風吹拂著書生袍,不顯狼狽,反倒顯得灑脫乾淨。

    “我想要什麼,沒有人會送到我面前,全都要付出努力,都要為之堅持,縱是匍匐著也要攀登,用自己雙手去摘取。”

    “無論是大自在大逍遙,還是在這浩瀚人間,縱橫時空,留下自己名字,讓世上人都知道我曾來過,皆是如此。”

    寧風扭頭一笑,笑容乾淨,眼神清澈,道:“攀登的姿勢,本就與匍匐無異,不是嗎?”

    舒百靈怔怔地看著他,咀嚼著話裡面意思,稍頃,裂開嘴巴笑了。

    “好嘞,寧哥兒。”

    寧風點了點頭,這個稱呼順耳多了。

    一番對話,不知不覺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又拉近了一步。

    至少舒百靈是這麼想的。

    若是不然,之前那麼久寧風不糾正稱呼,這會兒才鄭重其事地,無非是在這之前他舒百靈在寧風看來,依然還只是路人甲乙丙丁,如何稱呼又有何所謂?

    “差不多是時候了。”

    舒百靈將要說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自覺沒啥問題了,鼓足勇氣正要開口呢,寧風忽然神色一動,向著另外一個方向眺望過去。

    “咦?”

    舒百靈既是懊惱,又是奇怪,循著方向望過去,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不由奇怪。

    他正要開口問呢,寧風將食指豎在脣邊,“噓”了一聲,道:“注意聽。”

    “……還真有。”

    舒百靈將雜念壓下去,沉下心傾聽,果然隱約聽到隨著風飄來聲聲怪異的叫聲。

    “吱吱吱~吱吱吱~~”

    細碎、凌亂,長短間雜,聽在耳中讓人毛骨悚然。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不住地接近。

    近了,更近了!

    寧風和舒百靈臉色都有些不對,那聲音落在他們耳中,於腦海裡立刻還原出來這麼一副景象:

    成千上萬者老鼠鋪滿大地而來,經行處就好像大片灰色的,會蠕動的灰色地毯,攢動的都是尖尖的老鼠腦袋。

    這一幕太驚悚,兩人齊齊搖頭,將其從腦子裡甩了出去。

    “要不……咱……”

    舒百靈嚥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說到一半便看到寧風點頭,道:“好,咱過去看看。”

    話音落下,寧風循著聲音源頭就過去,留下舒百靈在原地凌亂得風中的篝火一樣一樣的。

    “好什麼呀,我……我不是這意思啊……”

    舒百靈很想叫出來,他分明是想說“要不咱閃遠點的”,怎麼就扭了呢?

    再鬧不明白也得跟上,他只好苦著一張臉,追著寧風的背影過去。

    “等……等等我啊。”

    舒百靈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數十息過去,前面的寧風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是她!”

    寧風整個人挺直,緊隨其後而來的舒百靈能感覺到他氣息都不同了,似乎有些……緊張。

    “發生什麼了?”

    舒百靈從寧風旁邊湊出去腦袋,向前張望。

    頓時,一幅美麗與驚悚間雜的畫面映入眼中。

    星空下,一個白衣女子,衣袂飄飄。倒飛著縱躍。如一朵白雲在飛退。

    她面前百丈左右距離處。“吱吱吱”聲不絕於耳,“灰色地毯”不住地蠕動著,過處寸草不生,天知道有幾千幾萬只老鼠形成大軍。

    “好大一窩子老鼠。”

    舒百靈眼睛都要瞪出來了,脫口而出,“這仙女一樣的姑娘怎麼這麼招老鼠?”

    寧風聽到這裡就覺得不對味了,橫了他一眼,冷哼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什麼叫招老鼠?”

    舒百靈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小意地問道:“寧哥兒,熟人?”

    “嗯!”

    寧風點頭。這個白衣女子他再熟悉不過,一曲鳳來儀,現在依然環繞在耳旁。

    ——陳昔微!

    現在出現在他面前,被老鼠大軍追殺的,赫然就是陳昔微。

    “沒想到她也下山來了。”

    寧風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半點深究意思都沒有,絞盡腦汁開始想怎麼將她從老鼠大軍中弄出來。

    突然——

    陳昔微翩若驚鴻地落地。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

    月華如水,灑在她身上。流淌過光潔的臉龐,將她一臉的倔強映照得清晰。

    對面,是彼此踐踏,無數隻眼睛裡泛著紅光的老鼠匯成大軍,汪洋大浪般地拍打過來。

    “不好!”

    寧風和舒百靈同時驚呼出聲,前者一把拽住舒百靈,急促地道:“符。”

    “什麼符?”

    舒百靈一拍腦袋,明白過來了。

    他們現在距離對方至少有裡許距離,中間還有丘陵起伏,若不是角度絕佳,皓月當空,怕他們還看不到對方。

    這種情況下,想要第一時間去到那裡,只有一個辦法……

    舒百靈苦著臉,想勸解來著,看到寧風臉上表情如要吃人,當即半點沒有猶豫地把到口話嚥了回去,一雙手都帶出殘影來,“啪”地拍出一張符在寧風身上,口中輕叱:“疾!”

    “噌”地一下,寧風閃電般衝了出去,直奔陳昔微駐足地方去。

    這符的效果面對止步妖時候,他們就驗證過來,速度那是快得沒話說,就是停不下來……

    寧風這時候哪裡管停不停的事情,他就想衝上去,並肩作戰。

    這邊一陣折騰,從頭到尾加起來就是一兩個呼吸的時間,老鼠大軍又湧上十餘丈距離,與陳昔微間距離已經不足百丈了。

    鋪天蓋地的“吱吱吱”叫聲中,一個女子清揚悅耳的聲音驀然響起:

    “人間自是~有情~痴~,纏纏~綿綿~永不休~”

    陳昔微吟唱出聲,左手撫上右手皓腕,徐徐褪下腕上一個金色的手環,夾在雙掌間。

    她的動作優雅,不疾不徐,又準準地卡著吟唱的拍子,當最後一個落下,她正好雙掌打開,向前迎著老鼠大軍推出。

    “譁~”

    無論是還在遠處的舒百靈,狂奔過三分之一距離的寧風,兩人同時覺得眼前一花,盡是無數的金光。

    “這是……”

    寧風定睛一看,發現那散開成漫天星辰,閃爍著耀眼金光的正是那跟金色手環。

    手環離手的第一時間,便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至於無窮無盡,不可盡數。

    它們每一個都是一般無二模樣,在飛散開來時候,或是橫飛,或是豎起,或是斜插……沒有一個手環角度是相同的。

    無數手環,彼此間無數次地碰撞,每碰撞一次,都會再化生出更多的金環出來,恰應了那一聲吟唱:纏纏綿綿,永無休時。

    “呼呼呼~~”

    陳昔微的身後,一股熾熱的風裹挾著點點火光,追上手環,推動其速度,更在每一個手環上燃起如豆火苗。

    ——太陽真火!

    在那一剎那,夜空有星羅棋佈,地面有飛環流火。

    寧風剎那恍惚了一下,似乎可以想見迎面望去,那又該是何等絢爛的美麗。

    “吱~”

    尖聲驚叫出聲的老鼠大軍則完全是另外想法。

    飛環流火的風暴與老鼠大軍正面相沖,倏忽之間,如星星之火燎原,又似油燈掉落到地毯,尖叫聲、血肉碰撞聲、烤肉聲,此起彼伏。

    “好厲害!”

    寧風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地看完這一幕,親眼見到鋪天蓋地的老鼠大軍在陳昔微這一擊下斷根,不由得咋舌不已。

    “這就是寶物的威能嗎?”

    這是寧風第一次看到寶物在修仙者激發下爆發出來之威能的恐怖,這遠遠不是當日在他家院子裡,那件玩具似的繡球所能媲美的 。

    寧風甚至不能判斷,這到底是一件什麼級別的寶物?

    震撼之餘,他稍稍鬆了口氣,至少,陳昔微安然無恙。

    陳昔微臉上掛滿細密的汗水,深吸一口氣,張開、推出的雙掌緩緩地合攏。

    “嗖嗖嗖~~”

    無數的金環飛回,層層疊疊,纏纏綿綿,最終在一雙玉手間被壓在一起,再攤開又是單獨一枚,套回了陳昔微的手腕。

    皓腕金環,相映生輝。

    “你的子子孫孫都死絕了,徹地鼠,你還不出來嗎?”

    陳昔微聲音清亮,夜空中遠遠地傳了出去……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3
第七十四章 徹地鼠,相見歡

    “徹地鼠?”

    “幕後還有黑手?”

    狂奔而來途中的寧風吃了一驚,敢情之前那老鼠大軍只是開胃小菜嗎?

    到了時候,陳昔微還沒有發現他的存在,裡許路途未曾過半,至少要繞過前面丘陵,雙方才能相見。

    寧風心中焦急,卻改變不了地勢變化,再往前百丈不到距離,視線盡數被遮擋住。

    那襲白衣,從視野當中消失。

    “快點,再快點~”

    寧風正自擔憂時,“嘭”的一聲悶響,似有什麼東西炸開,旋即一個桀桀的笑聲傳來:“哪裡來的小丫頭,倒是好手段,把老祖的徒子徒孫宰得利落,再召集起來還得費上一把子氣力。”

    怪笑聲傳來的同時,寧風擡頭就能看到滾滾妖氣沖天而起。

    “不是妖靈級別的妖怪,比起胡月娘差上一些,卻也差不到哪裡去。”

    “大致相當於人族修仙者練氣後期的實力吧。”

    “棘手!”

    寧風開始想念他的太陽神符。

    若是一符在手,對付這樣的妖怪,不過是殺雞牛刀的事情。

    現在,即便是陳昔微寶物了得,終究弭平不了雙方境界上的差距。

    寧風深吸一口氣,強自收斂心神按捺雜念,向前狂奔而去。

    “徹地鼠,你為霸佔礦山,縱鼠為禍,致礦山崩塌,礦工罹難,猶自不知悔改,死期就在眼前。”

    陳昔微高聲道來,清亮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憤慨。獨獨沒有懼怕。

    “近了。近了!”

    在寧風兩邊。草木不住地飛退,在他的面前,一座小山坡迎面撞來。

    只要繞過去,他就能進入陳昔微與徹地鼠的視線,進入那個戰場。

    只要一兩個呼吸的功夫。

    “俺老舒的符什麼時候這麼好用了……”

    遠處,舒百靈瞠目結舌地看著一縷青煙繞著小山坡,快得沒道理可講。

    眼看著青煙只差一個拐彎,就能衝入戰場了。陳昔微的吟唱聲再次響起:

    “問世間~情是何物~,一點眷戀,萬般掛牽~”

    “疾!”

    寧風耳中響起一聲金鐵碰撞的聲音,繼而繞過山丘,眼前豁然開朗起來。

    陳昔微一手前伸,玉掌向上,金色手環靜靜地躺在那裡。

    她的另外一隻手化作無數殘影,不住地在手環上抹過。每一次都有一枚金色手環迸射而出。

    須臾之間,陳昔微身前百丈,成千上萬飛環如一條在奔湧著的金色河流。直衝對面去。

    這一次,每一環都是保持著同樣的角度。一環環如在平切,邊緣處閃出寒光,總讓人懷疑即便是一座山在面前也當被削平了。

    前面沒有山,只有老鼠。

    一隻兩三人高,碩大無朋的灰老鼠人立而起,兩隻爪子擋在臉上,身後拖著鞭子般粗壯的尾巴,一步步沉重地走來。

    它每一步踏出,大地都在震動,彷彿行走在上面的不是一隻老鼠,而是一頭巨熊。

    迎著金環之河,不閃不避,橫衝直撞。

    “這隻老鼠,好強!”

    寧風倒抽一口涼氣,他看得真切,金環碰撞在徹地鼠身上一一被彈飛出去,好一點的削落灰毛一根,差一些的就是凹陷出一個白印,半點血紅不見。

    “是那層土黃色的光!”

    寧風震驚之餘,凝神望去,只見得在這隻大老鼠身上每一根毛髮,每一寸皮膚上,都在浮動著一層土黃色的光芒,彷彿是土行、力量在湧動,山嶽般巍然不可撼動。

    “好癢,好癢癢,夠勁兒,老祖那些徒子徒孫沒可沒這力道,只能拿來打打牙籤。”

    “我看小妞你細皮嫩肉的,吃起來肯定更滑口。”

    “桀桀~”

    大灰老鼠怪笑著,頂著金環,向前衝來。

    對面,陳昔微臉色慘白,貝齒咬在嘴脣上,依然在倔強地激發金環。

    金色河流,愈發洶湧,萬千浪潮,滔滔地拍打在徹地鼠這塊大礁石上。

    大灰老鼠的步伐沉重了一些,緩慢了一些,彷彿空氣粘稠起來,變成海水一樣的存在,移動起來困難百倍。

    即便如此,它依然在向前,“桀桀桀桀~”的笑聲不住地傳來。

    眼前形勢再清楚不過了,陳昔微不僅僅是倔強問題,她不能退,不能跑,只要金環長河一停,徹地鼠沒了制約絕對瞬間暴起,一掠數十丈,撲殺於她。

    騎虎難下!

    這一點,陳昔微明白,徹地鼠也清楚。

    前者的臉色愈發地慘白,後者笑聲更加地狂狷。

    “為什麼一開始不亮出身份?”

    “還有,掌教真人也太過小氣,除了一件寶物,竟沒有半點護身嗎?”

    寧風距離雙方,已然只有數百丈距離,青煙一道,直掠場中。

    陳昔微眼角餘光瞥到,無法分神,只是莫名地感覺那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徹地鼠雙手擋在臉上,視線一併遮擋,倒還沒有察覺到寧風的存在。

    三百丈、兩百丈、一百丈……

    寧風飛速地靠近,腦子轉得更快。

    “妖鼠似狂狷實謹慎,先以鼠群試探,再行現身一戰,從頭到尾護住脆弱頭臉,不愧是老鼠成妖,足夠小心謹慎。”

    “它若有了準備,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救不了陳昔微。”

    寧風腦子裡有諸般景象,在走馬燈般地閃過。

    有深夜陋巷,腳步聲響起,肥碩老鼠竄得無影無蹤;

    有老貓攝步,落地無聲,偶然踩在破瓦發出輕微響動,老鼠化作灰色閃電:

    有祠堂廟宇。老鼠偷油。一飲三回首。耳朵始終豎起,但凡風吹草動,鑽入供桌下不見……

    ……

    “是了,就這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能從這裡下手了。”

    寧風重重地一步踏出,所有去勢,神行符剩下的所有力量。全部被他集中到這一步上,踐踏在大地。

    “嘭!”

    一聲悶響,如大象般沉重,又似踩在陳昔微和徹地鼠的心頭上。

    這一瞬間,徹地鼠、陳昔微、寧風,三方彼此距離相當,恰成鼎足之勢。

    “咦?”

    徹地鼠“嗖”地一下扭頭,還不忘兩隻爪子擋在臉前,只是露出一條縫隙,後面是血紅色驚疑不定的老鼠眼。

    它的腳步。不由得一頓。

    “只有一次機會!”

    寧風雙臂張開如翼,方才保持住平衡。暴喝一聲,太陽法運轉到極限。

    識海心湖當中,一座太陽神宮永駐,隨著竭力觀想,愈發熠熠生輝,恍若無數的太陽神光流轉洗練,迸發出奪目之光輝。

    他周身太陽法真力在神宮牽引下,全無保留地湧入右手食指。

    與此同時,一日三變法袍上法術解除,太陽法袍鼓盪而起,宣洩而出的盡是金色太陽風,恍若一輪紅日在平原上噴薄而出。

    徹地鼠的瞳孔,驟然收縮,上面映照出幾個細節:太陽巾、太陽袍……,以及太陽神宮標誌性的太陽法。

    “太陽神宮!”

    它血紅色眼中有掩蓋不住的驚恐之色,令人聞風喪膽的四個字從腦子裡蹦了出來。

    老鼠天性,加上太過震撼,太過突然,徹地鼠擋在臉的爪子,不自覺地露出一條縫隙。

    “就是現在!”

    寧風斷喝一聲,食指豁然點出。

    “嗤~”

    兩根手指粗細的太陽神光迸發出去,其勢如電。

    在那一瞬間,寧風幾乎能聽到鑄就的那一截太陽骨在呻吟,那是超出了極限的負荷。

    神光劃破長空,不足百丈的距離倏忽而過。

    “啊~”

    徹地鼠眼睛被神光一晃,白晃晃一片如盲,慌亂中連忙要遮擋,卻已是來不及了。

    鮮血,四濺!

    徹地鼠三角腦袋向後一仰,原本擋在臉前的爪子直接捂在眼睛上,鮮血汩汩而出。

    鮮血不及滴落下來,在半空中就“嗤嗤嗤”地蒸騰化煙。

    “可惜。”

    寧風控制不住地往前衝,瞳孔收縮如針尖,此前一幕歷歷就在眼前。

    “神光及體,太半落在徹地鼠爪子上,剩餘部分與徹地鼠土性靈力碰撞,最終迫入體內的不多。”

    “但是——夠了!”

    寧風心中一鬆,令他尷尬的局面出現了,舒百靈出品符籙一如既往,讓他完全停不下來。

    “陳昔微!”

    他大喊一聲,旋即兩隻手擡起來,以手捂臉。

    原因很簡單,寧風已經闖入了陳昔微和徹地鼠兩者激戰的空間,金色飛環形成的洪流就在眼前。

    “寧風!”

    陳昔微原本貝齒咬著嘴脣,此刻朱脣開啟,流露出一抹笑意,連紅潤嘴脣上的齒印都像是在笑。

    她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

    “疾!”

    陳昔微右手向前一伸,右足一點,整個人前探,如翩然而起舞,若要飛天而起。

    一道勝過之前所有的璀璨金光迸發出去,電光石火間引領所有金色飛環帶出殘影無數,盡數轟在徹地鼠的頭臉上。

    “啊啊啊啊~~~”

    徹地鼠顧此失彼,慘叫聲聲,鮮血四濺,一張老鼠臉血肉模糊,看著都讓人覺得疼。

    原本籠罩周身的土行靈力潰散,慘叫聲,一個個血痕,一道道裂口出現,只要再過個幾息功夫,這頭大老鼠妥妥地是被金色飛環切成碎肉的下場。

    至此,這件寶物的威能全面爆發,如一條金色銀河,繞過寧風所在,吞噬沿途一切。

    “嘭~”

    寧風幾乎是橫穿了整條金色銀河,才勉強停了下來,回頭望去,耳中恰好聽到熟悉響動,一如之前,眼中看到徹地鼠抱著腦袋,尾巴高高地翹起,跳水般扎入土中。

    下一刻,無數的土石飛濺而起,徹地鼠高高翹起的尾巴血光中蹦斷,一直飛上數十丈的高空。

    地面上,鼓起一個墳包大小,以飛一般的速度向著遠處鼓動著遠去。

    “總算……”

    寧風見狀,略有遺憾,更多的卻是欣慰。

    一隻老鼠罷了,陳昔微無恙就好。

    他回頭望去,在不遠的地方,陳昔微一襲白衣,婷婷而立,一隻手向前伸出衣袖縮回一點,露出白皙皓腕一截。

    “嗖~”

    金色手環飛回,徑直套上皓腕,一者純金,一者玉白,相映生輝。

    “昔微。”

    寧風喚了一聲,四目相對,兩人隱隱地都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同了。

    與之前三年外門相對不同;

    與此前不久宗門相遇不同。

    他們正在以另外一種方式,另外一種身份,開始不同的相處模式。

    陳昔微歪著腦袋,咬著嘴脣,對這種感覺似乎有些不解。

    寧風則有莫名的熟悉感覺,若要有一比的話,那便是前世在學校裡面,以及踏上社會後,人還是同樣的人,相處的感覺卻是不同了。

    “好兆頭!”

    寧風滿心歡喜,神宮外碰面便是並肩作戰,還有比這更好的嗎?

    他舉步向前,正想就此往下發揮一下,與陳昔微來個對月長談什麼的,一個叫聲打破了寧靜,破壞了氣氛。

    “寧哥兒,俺老舒來了。”

    寧風臉上晴轉多雲,眼角餘光看到舒百靈扛著一截粗壯的老鼠尾巴狂奔而來。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4
第七十五章 忘川,七夕

    “你的人?”

    陳昔微瞥了一眼大呼小叫,狂奔而來的舒百靈,眉眼帶出笑意來。

    寧風的臉黑如鍋底,三年相處,他想不瞭解都不行,陳昔微這笑,分明是嘲笑。

    “是~”

    他牙齒縫裡迸出來這麼個字來,覺得牙根子癢癢。

    “舒兄你好,我是陳昔微,寧風的師姐。”

    陳昔微親切,和藹地笑著,向著跑過來察覺不對腳步有些遲疑的舒百靈打著招呼。

    “那啥,俺叫舒百靈。”

    舒百靈慌了手腳,抗了一路的老鼠尾巴掉下來砸他腳面上,整張臉都皺成包子褶子,還忍痛不敢叫。

    看著這一幕,寧風很有以手捂額的衝動。

    “舒兄幸會。”

    陳昔微面色不變,笑容依然親切溫和。

    明明苦戰一場,險死還生,她身上卻看不出半點狼狽,大方地笑著如盛開的花。

    對待除寧風外的其他人,她向來如此,完美得無可挑剔。

    打過招呼,寧風也實在不想再看到舒百靈手不手,腳不是腳的模樣,岔開話題道:“昔微,那隻大老鼠是怎麼回事?”

    陳昔微眉頭皺起,帶出股怒意,道:“我受師尊諭令,下山行走,第一件事情就是調查一起礦難。”

    “礦主是一個依附我們神宮的小家族,早已落魄,族中沒有什麼像樣的修士,若非礙著我們神宮,他們祖傳的一個小精鐵礦怕也早被人奪去。”

    “不久前。精鐵礦坍塌。上百人隕身其中。上百個家庭支離破碎,我前往調查,發現竟是徹地鼠所為……”

    隨著陳昔微娓娓道來,寧風神色也漸漸凝重起來,不復之前岔開話題的隨意。

    徹地鼠是鼠妖當中的一種異種,最善徹地穿山鑿洞,以礦石為食,乃常見鼠類當中的極其難纏的一種。

    之前所見的徹地鼠。更是一隻修煉到距離妖靈境界只有一步之差的大妖怪。

    陳昔微查到問題出在這隻徹地鼠上,便算是捅了老鼠窩了,這才有了之前一幕。

    “你我修行日短,今天算便宜它了。”

    “他日有機會,定當將其撥皮拆骨,不能就這麼算了。”

    寧風目露寒光,厲聲說道。陳昔微點頭,想到那上百個破碎的家庭,她心中不由得也生出殺意來。

    舒百靈目光就有些閃爍了,看看寧風。看看陳昔微,不禁懷疑寧風這冒出來的殺意。究竟是為了礦難中死去的人族呢,還是為了報心上人被追殺之仇?

    “很不好說啊。”

    舒百靈嘀咕著,他要是再看不出來眼前這兩位之間有點那個什麼,那他眼珠子真是可以挖掉了。

    “對了。”

    寧風想起什麼似的,一邊帶著陳昔微往篝火處去,一邊問道:“昔微你怎麼下山來了?”

    話剛問出來,他就後悔了。

    按陳昔微的性子,十之**就是一句“你寧風下得,我陳昔微就下不得嗎”堵過來。

    不曾想,陳昔微眉頭的確是一挑,不過看了一眼低眉順眼跟在後面,就差在臉上寫著“當我不存在”的舒百靈,竟一改本性地解釋道:“我修太陽法不成,轉修太陽真火,入門小成,師尊命我下山歷練,蘊一口心頭真火。”

    心頭真火什麼的,太陽真火法門寧風沒有涉獵,不太瞭解,他更瞭解眼前這個一襲白衣的女子。

    “咦?”

    寧風先是覺得奇怪,繼而回頭望了舒百靈一眼,頓時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第一次覺得這廝還是看起來很順眼的嘛。

    “掌教真人忒也小氣,除了這件寶物, 竟然沒有給你賜下其他防身之物,這要是有個意外如何是好?”

    寧風又想起之前驚險一幕,憤憤不平。

    在他們兩人身後,舒百靈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心裡面直打鼓:“乖乖,寧哥兒這是在批評太陽神宮的掌教真人啊,這要是被人聽到了如何是好?”

    陳昔微倒沒有想到那些,愛惜地撫摸了一下金色手環,隨即將之褪下,託在白裡透紅的掌心,道:“寧風,你可別小看它,這是一件難得的靈器。”

    “靈器?”

    寧風有些動容,後面舒百靈這回眼珠子是真掉下來了,這東西只聽說過,第一回見到真的。

    “這就是傳聞中神而存蘊,靈而有性的靈器?”

    舒百靈腦袋恨不得從前面兩人的肩膀縫隙裡鑽過去,好生看個仔細。

    還不等他將這個註定會被打得滿頭包的想法付諸實施,寧風已經伸手將金色手環從陳昔微的掌心拈了起來,入手沉甸甸的。

    陳昔微看了一眼手環,繼續道:“靈器單純論威力,不見得就比法器強,只是它們都蘊有其神,其韻,其性靈,又不是法器所能相比的。”

    “純論威力,這件靈器大約只相當於高階法器的樣子,其上神韻,則在一個‘情’字上。”

    陳昔微說到這裡,微微搖頭,頗為遺憾地道:“我發揮不出它的真正威能。”

    寧風聽得連連點頭,凝神望向手中金環。

    金環的環身並不圓潤,而是帶著無數菱形的凹痕,形成無數的截面,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過去都在閃爍著金光。

    “咦?”

    他眉頭一挑,發現一點奇怪,“這金環怎麼與剛才所見……不太一樣。”

    艱難地從後面探出頭來的舒百靈點頭如小雞啄米,他也發現了。

    之前遠遠所見,金環分明是一個完整的圓形,現在在寧風手中的則不然。

    金環靜靜地躺在寧風掌中,它的環身上有一個缺口,缺口兩端呈圓球狀。似乎是為了方便佩戴而有意如此設計。

    這個設計沒問題。問題是剛才所見是怎麼回事?

    陳昔微臉上露出笑容。伸出纖纖玉指,點在金環上。

    “刷~”

    金光流轉,寧風和舒百靈清楚地看到金環隨著這一指兩端延伸,連接在了一起,形成一個完整的圓形。

    “靈力激發,顯化本相。”

    寧風嘖嘖讚歎著,將金環遞迴,順口問道:“昔微。這件靈器何名?”

    他知道一般法器的名字多是以其材質來取,如玄龜蹲,飛鶴羽等等,但靈器則不然。

    每一件靈器都是獨一無二,連其煉製者都無法複製,故而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

    陳昔微的腳步頓了一下,將金環戴回手腕上,搖頭道:“它是一件在數百年前就煉製出來的靈器,我卻是它的第一任主人。”

    “據說數百年前,我們神宮當中有一對師兄妹為道侶。師兄擅長煉器。有一日為行一件大事,訣別師妹。並贈她此寶,此後一去不回。”

    夜冷清幽,聽著陳昔微道來,不覺間夜似乎愈發地冷了。

    不遠處就是先前篝火的所在,寧風和舒百靈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那位師兄贈寶時候,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

    陳昔微頓了一頓,眉頭蹙起,她真的很不喜歡這個名字呢,“……忘川!”

    “忘川……”

    寧風也不喜歡。

    在黃泉路與冥府之間,有一條河,渾濁而黃,名之忘川。

    其上有橋:奈何橋;其畔有石:三生石。

    忘川忘川,奈何橋上一碗孟婆湯,三生七世皆忘。

    很悲涼的意境,根植一個“忘”字,若能忘卻,又豈是真的銘記?若不能忘又強求一個“忘”,豈不淒涼?

    寧風相當之不喜,開口道:“我們給它換個名字吧。”

    陳昔微秀氣的眉頭揚起來,問道:“寧風你有什麼好想法?”

    本是隨口道來,現在陳昔微將取名的任務砸過來,寧風頓時有些愣神。

    他擡頭望,見夜空之上,有一條燦爛銀河,匯聚無數星光,璀璨美麗的讓人陶醉。

    “昔微,你看。”

    寧風伸手一指,指間的盡頭是星漢。

    “嗯?”

    陳昔微止步,兩人並肩而立,一起擡頭望向浩瀚星空,望向那一條燦爛銀河。

    舒百靈很自覺地後退,遠遠地看著他們背影。

    “我聽過一個傳說。”

    寧風側過頭來,入目是陳昔微光潔如玉盤的臉頰,心中平靜,娓娓道來:

    “在久遠的過去,未曾地絕天通,天人不曾永隔,有一日,一位上界的仙女下得凡間,愛上了凡間一個放牛人……”

    牛郎與織女的故事,改頭換面地出現在寧風口中,講述在銀河的凝望下。

    “最後,放牛人與仙女,只能在每年裡的七月初七,七夕之時,踏著鵲橋相會一面。”

    寧風說到動情處,不由得打著拍子,吟唱出聲: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夜是靜謐的,天地間只有寧風的歌聲在迴盪。

    一遍,兩遍……

    一開始只有他一人,其後一個女子聲音,低聲應和。

    舒百靈也想出聲來著,其詞句之美,他這輩子僅見,不過想到那後果,他只能嘆息一聲,將這個念頭爛在肚子裡。

    星月夜,望著前面兩人背影,他忽然有種醉了的感覺,陶醉的醉。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真美~”

    陳昔微低聲吟詠著,嬌美的臉上盡是欣羨與感動。

    “你也覺得好,那便叫它:七夕吧。”

    寧風伸手點了點金色手環,看著陳昔微的眼睛說道。

    忘川根植一個“忘”字,“七夕”則是蘊含著重逢,縱天人永隔,亦要踏破天路,星漢間相會的寓意。

    是忘卻,還是重逢?!

    “這個嘛……”

    陳昔微眼中滿是笑意,歪著頭,回了三個字:“看心情!”

    “呃~”

    寧風哭笑不得,有種一拳頭過去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昔微,你再考慮下,是忘川,還是七夕呀?”

    “我說了,看心情!”

    “……”

    說說笑笑,漸近此前篝火處……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4
第七十六章 心魔老人

    “咦?!”

    寧風、陳昔微、舒百靈,三人齊齊止步。

    前方數十丈開外的地方,一堆篝火熊熊燃燒著,周遭溫度比起其他地方要高上不少,洋溢著融融暖意。

    寧風他們卻沒有感覺到半點溫暖,反而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直衝頭頂。

    因為,篝火前有人!

    那是一個黑袍人,負手而立,只見背影,不見正面,不知道何許人也。

    他的身後,篝火映照,影子在地上長長地拉出,一直延伸到寧風等人腳下。

    “是誰?”

    寧風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種如墜冰窖般的寒意。

    這個人明明是背對著他負手而立,他卻感覺到有一雙充斥著冰冷的眼睛在盯視著他,如猛獸,視獵物。

    陳昔微七夕環入手,舒百靈手忙腳亂在懷中掏摸,最後掏出來卻是一個色彩俗豔的肚兜,慌忙扔下再摸出來才是皺巴巴符籙。

    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無形的威脅。

    “你們終於來了,不枉老祖等你們許久。”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黑袍背影處傳來。

    一樣自稱老祖,這人只是平平靜靜地站在那裡,給人的壓力卻是百倍於徹地鼠。

    寧風等人心中明悟,這是一個真正有資格稱仙作祖的人。

    “他到底是誰?”

    寧風腦海中剛剛閃過這麼一個疑問,眼前景象忽然大變。

    夜空、篝火、黑袍人,盡數不見。

    寧風感覺整個天地都在延伸。他孤獨一人。聲不能出。手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幕幕景象以天地為佈景,在他面前上演,輪轉……

    ……

    第一幕,是一個遍佈著黑色冰川的地方,永夜沒有盡頭,不見一縷陽光,只有瑰麗的極光在天穹上自顧自地絢爛。

    地面上。一座大城燈火輝煌,喧囂熱鬧,彷彿在上演著永不停歇的戲曲。

    下一刻,燈火盡熄,大城消散,一個黑袍老者從夢中醒來,仰天咆哮,有毀天滅地的威勢;

    第二幕,月潭邊上,淺淺的湖水被一隻無形大手撥弄著。攝取到空中,再散落至四方。露出泥濘的湖底。

    湖底,一個太陽神符烙印,模模糊糊,不減威勢。

    第三幕,某處城中某青樓,一個面色慘白的年輕人抱鏡而亡,鏡面碎得細密,竟連米粒大小的鏡面都找不出來。

    ……

    “鏡公子……”

    眼前的景象飛碎,寧風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了這個黑袍老者來意。

    不知不覺中,一滴冷汗滑落下來,滑過脖頸,從後領滑入衣服裡,一陣冰涼。

    寧風沒有回頭,依然能清晰地聽到陳昔微和舒百靈陡然變得急促的呼吸聲,顯而易見,此前那一幕幕景象,不僅僅是他一人得見。

    “你應該知道老祖為何而來了吧?”

    黑袍老者緩緩轉身,此前所見景象盡數破碎,面對三人。

    老者一系黑袍,黑得純粹,無金絲點綴,無紋路裝飾,其色深邃。他的面容慘白,臉頰上露出病態的殷紅,惟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猶如可直望穿人的心底。

    “鏡公子?”

    寧風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應著。知道對方來意,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不錯。”

    黑袍老者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手來,手如雞爪,其色慘白,指甲偏偏漆黑如墨,看著讓人不寒而慄:“鏡兒乃我愛徒,我對他寄予了厚望。他有無上的天賦,與生俱來的神通,天生就是為了萬千鏡法而生的絕世天才。”

    “他要殺你,你便讓他殺,竟然還手,竟然害他性命,老祖今日就殺你償命。”

    “記住了,老祖自號心魔老人,去了地府,也好有個叫冤。”

    心魔老人這番話說出來,寧風、陳昔微、舒百靈,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瞪大了眼睛,開了眼界。

    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將如此蠻橫無禮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什麼叫“他要殺你,你便讓他殺”?

    這心魔老人之乖戾,之霸道,就是太陽神宮這個天下七宗都膛乎其後吧?

    “喝!”

    心魔老人似乎很是不屑與他們這些晚輩多說什麼,那番話將完,雙臂張開,寬袍大袖舒展,一如一隻大蝙蝠,在黑夜中張開了翼翅。

    遮天蔽日!

    “呼呼呼~~~”

    風乍起,浩瀚星空大片大片地熄滅,璀璨銀河整段整段地無光,皓月蒙上了面紗,整個夜空的天穹如有大手拉上厚厚帷幕。

    純粹到了極致的黑暗。

    “魔……魔……魔……”

    舒百靈兩腿一軟,坐到了地上,結結巴巴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寧風心中,亦是一沉。

    如此滔天魔氣,非是魔道巨擘不能有。

    這樣的力量,這樣的威能,如斯的恐怖,已經不是他這個級別初出茅廬的小修士能抵擋的。

    螳臂當車,不過如此。

    “你們放心,我不會簡單地殺了你們。”

    “我要你們在心魔中沉淪,在魔種中瘋魔,自己將自己身上每一條肉撕扯下來,再咽盡肚子裡,不如此,無非解老祖心頭之恨。”

    心魔老人的聲音在寧風等人耳中響起,眼前卻看不到他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隱於黑暗。

    篝火不知道在何時熄滅,地上“嗤嗤嗤”有聲,黑氣過處不住被侵蝕出一個個螞蟻大小的小坑,觸摸驚心。

    肉眼可見地,周遭的樹木飛速枯萎,環繞在左近的小溪盡成墨色,魚兒翻著肚皮浮上來,轉眼間成了白骨。

    如此壓倒性的力量,如侵蝕,如霸佔,統治了整片天地,無可忤逆。

    “昔微,貌似是我連累了你呀。”

    寧風摸著腦袋,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笑容乾淨,彷彿面對的不是來報仇之魔道巨擘,而只是不相干的存在,在表演著不起眼的把戲一般。

    陳昔微小手捏著七夕環,壓低了聲音,充滿焦急之意,道:“你快走,我擋一擋。”

    “擋什麼擋?你又擋不住。”

    寧風還是在笑,伸手輕輕地揉揉陳昔微的頭髮。

    陳昔微被他氣樂了,回了一句:“我高興。”

    “兩位小祖宗……”

    舒百靈徹底服了,癱在地上,叫道:“寧哥兒,咱們死都快死了,不說沒機會了。”

    “要是下輩子咱還認識,你還在太陽神宮,記得拉哥們兒一把啊。”

    “別的不求,那個真傳附庸的名額得給一個吧。”

    寧風樂了,他算是明白一路上,舒百靈諸般異狀,各種欲言又止,為的是什麼了,怕是在甘露鎮上他就打著這個主意了吧?

    他還聽出來,舒百靈在提起“太陽神宮”四個字的時候,有意擡高了音量,那嗓門扯的,死人都能被咋呼醒。

    寧風搖了搖頭,他心中明鏡一般,若是這心魔老人能被“太陽神宮”四個字嚇跑,那麼看到月潭底下太陽神符烙印時候,壓根就不會來。

    果不其然,舒百靈話音剛落,心魔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用拿太陽神宮來嚇唬老祖,殺了你們,為鏡兒報仇後,老祖就退回黑川冰極,太陽神宮再是強橫霸道,能奈我何?”

    “現在,你們受死吧。”

    興許是心魔老人之前提到的各種殘酷死法已經準備好了,話音剛落,黑氣洶湧,遮蔽了夜空,掩蓋了一切,如滔天巨浪般當頭打來。

    當其時,偌大夜空,漆黑如墨,盡是魔威蓋世,籠罩天地。

    置身其間,寧風他們三人猶如滄海中一顆沙礫,連礁石般抵抗一點的可能都不會有。

    “沒想到,我會跟你一起死在這裡。”

    陳昔微抓著七夕環的手一鬆,金環向著地上落去。

    “喂,別亂丟東西。”

    寧風伸手一抓,將七夕環抓在手中,乾淨地笑,視洶湧而來的魔氣如不見,道:“誰說我們會死了?”

    “嗯?”

    陳昔微歪過腦袋,舒百靈脖子伸得跟鵝一樣。

    “不是隻有別人,有師父可以出頭。”

    寧風話音剛落,一道強光,迸發在東之極。

    “我們,也有!”

    下一刻,東方黑暗盡數被驅散,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如九龍拉扯,須臾之間,破空而至。

    “心魔老人,你要動我弟子,問過我了嗎?”

    一個淡漠的聲音,如驚雷炸響,字字隆隆,炸得逼近寧風等人的魔氣四下潰散。

    ——天雲子!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5
第七十七章 天雲子

    “天雲子!”

    夜空下,滔天魔氣之上,心魔老人憑空而立,百丈空中立於魔氣之上,又驚又怒。

    “心魔,百年不見,你是不是在黑川極地自娛自樂,玩什麼一夢不夜城玩得腦子都凍僵了?”

    “在天都山下,神宮門外,你竟然敢動我天雲子的弟子?”

    “你問過我嗎?!”

    奇光一閃,整個夜空劃分為二,一邊漆黑如墨,一邊光亮如晝。

    寧風等人眼前一花,天雲子著黃色法袍,負手而立,遙對心魔老人。

    兩人一個高踞在百丈之高,滔天魔氣之上;一個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地上,彼此之間氣勢卻不相上下,一如那劃分兩半之天宇。

    “他是你的弟子……”

    心魔老人遲疑了一下,似是有很大忌憚,想到鏡公子,還是咬牙道:“那又如何?!”

    “你的弟子是弟子,我的弟子就不是弟子嗎?”

    天雲子、心魔老人,兩人一個仙門宗師,一個魔道巨擘,在那爭鋒相對地對峙,寧風他們三人反而脫出了風口浪尖,無不長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看著身前天雲子並不高大,卻淵渟嶽峙的背影,寧風心中一安:“有靠山,有人可以撐腰,真好。”

    隨後,他與陳昔微並肩而立,信手攙起還腿軟的舒百靈,耳中正好聽到心魔老人的話,不由得一哂。

    “變得真快!”

    “剛剛一口一個‘老祖’,現在口口聲聲稱‘我’。”

    “剛剛說‘他要殺你。你便讓他殺’。現在說‘你的弟子是弟子。我的弟子就不是弟子’?”

    “真是……現實啊!”

    心魔老人的變化,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落在寧風耳中,卻引起感慨無數,站在自家師尊的身後,他終於感受到了修仙界殘酷的一面。

    絕對的實力差距下,別人要殺你,你就要讓他殺。若是反抗,便是你的不對。

    “滑天下之大稽!”

    寧風握拳,一臉堅毅,“我要修行,我要力量,不能再讓人如此視為螻蟻,予取予求,生死由人!”

    “山,不能一直為我擋住所有風雨,終究是要靠自己。”

    寧風心中激盪時候。“山”一拂衣袖,哂然出聲:“心魔。你的弟子是不是弟子,難道還要本座來說嗎?”

    “笑話!”

    隔著百丈以上距離,寧風等人都能看到隨著天雲子一句話,心魔老人氣勢明顯一滯,似乎那句話點出了什麼東西。

    “不是弟子是什麼?”

    寧風、陳昔微、舒百靈腦子裡都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來,“難道是私生子?那豈不是嚴重?”

    他們正自胡思亂想呢,心魔老人惱羞成怒般,厲喝出聲:“天雲子,你今天是一定要護短嗎?”

    “是又如何?”

    天雲子深吸一口氣,衣袍震開,一輪紅日懸浮腦後,其上升起太陽神宮一座,其美輪美奐,輝煌無邊,光極**八荒,遠非寧風初入門的太陽法能媲美。

    站在天雲子的身後,寧風等人全都感覺到一股融融暖意,似是春風拂過,一切疲憊、一切傷勢都被平復,整個人如重生了一般。

    腳下,一顆顆青草頑強地冒出頭來,迎著太陽光輝在搖曳,似在感謝天雲子賜下的生機。

    一邊生機勃勃,一邊萬物侵蝕,兩者涇渭分明,一生一死,一熱一冷。

    “天雲子!”

    心魔老人滿臉陰鷙之色,冷冷出聲:“你今日就是護住了他又如何?你能護得住他一日,難不成還能護住他一生嗎?”

    語氣陰寒,聲音冰冷,有道不盡的威脅恫嚇之意。

    寧風等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到天雲子身上,心魔老人所說的,不無道理啊。

    從背影處,他們清楚地看到天雲子在搖頭,肩膀略抖,似乎是在笑。

    “又是笑話,心魔,你在黑川冰極固步自封,是不是真的凍得傻了?”

    “今日,本座就要打到你心魔重生,十餘年內不敢冒頭。”

    “再敢威脅一句,十餘年後碰我徒兒一根毫毛,本座便邀集同門,堵在黑川冰極,破你心魔宮,再窮搜天下,拼上百年光陰,除去你所有心魔種子。”

    “你信是不信?”

    天雲子說話間,一句一停頓,一頓一昇天,腳下如有煌煌大日託著,直上九天,反過來俯瞰心魔老人。

    天穹之上,白晝壓過魔夜,恍若乾坤顛倒,整個世界都站在天雲子身邊,壓得對面魔氣不住地消散、塌陷。

    心魔老人面色大變,明顯是信了。

    “天雲子,你……”

    他慘白如死的手,漆黑如墨的指甲,遙遙指著天雲子,竟是真的不敢再放出狠話來。

    “好威風,好霸氣!”

    “這就是太陽神宮嗎?”

    舒百靈不由自主,喃喃出聲,看他那神情,那語氣,明顯是醉了。

    在他旁邊,寧風與陳昔微相視一笑,與有榮焉。

    不受威脅,擺明今天要把對方打殘,反過來恫嚇說要滅人滿門,斷人手段,這種威風霸氣,才是太陽神宮。

    “什麼是心魔重生,什麼是心魔種子?”

    寧風腦子裡剛剛浮現出這個疑問呢,這邊形勢大變。

    天雲子似是不屑於再多說什麼,突然出手了。

    “嗖!”

    他的身影模糊一下,消失不見,代之的是一道彩虹起平地,跨越蒼穹,落入無邊黑暗當中。

    剎那間,萬丈光芒,億萬道金輝,一座太陽神宮轟然落下。鎮壓諸天。

    環繞神宮。有金風呼嘯而過。潰散無盡魔氣,過處燎原星火,燃成焚天之焰。

    無數道金虹,無數股太陽風,無數叢太陽真火,億萬道的太陽神光……

    一座太陽神宮鎮壓,諸般太陽法門衍化,頃刻之間。一切的黑暗破碎,明明是夜空,亮過白晝正午。

    寧風看得目不轉睛。

    “太陽法,這才是真正的太陽法!”

    “吾為大日,風火由心,虹彩過處,便是我蹤!”

    他嘖嘖讚歎之時,距離天雲子悍然出手,不過頃刻。

    短短時間,偌大天地。以太陽神宮為中心,已然換了一個模樣。

    無數的太陽神光縱橫來去。形成方圓數百丈的光域。

    在這片光域中,一切非光盡數被排斥,被淨化,被湮滅,在這個光的域界當中,所有一切無所遁形,盡在指掌。

    “原來太陽法修煉到後面,竟是恐怖如斯!”

    寧風眼中放光,目光緊緊地跟隨著一道漆黑身影,在光域中來去縱橫,一如落入羅網當中的鳥兒,怎麼都掙脫不出來。

    這道漆黑身影,長嘯聲聲,悲憤無比,自是心魔老人。

    與他相隔數丈的地方,一個純由太陽神光凝成的身影時而浮現,時而隱沒,無論心魔老人如何變換手段,終究無法擺脫。

    “當日魂境毀滅,九竅石入體,借體神像現身的神宮老祖,似乎也是這般的光體。”

    寧風心潮澎湃,天雲子與心魔老人一場代表著元嬰境界之下,金丹境界之上,整個修仙界最巔峰的對決,於他而言無異於一場太陽法諸般境界的大演示。

    “神光化做光之域界,方圓百丈,盡在指掌,此消彼長,威力無窮。”

    “光體聚散自如,來去無蹤,動念之間,無所不在。”

    “太陽法之光術,修煉到極致,竟能有此威能……”

    寧風悠然而神往,“什麼時候,我能如師尊一般?”

    想到現在的他出手太陽神光就是一道光線,與眼前恢弘壯觀的一幕相比,當真是羞愧無地,天壤之別。

    “天雲子,你欺人太甚?!”

    “欺你如何?”

    對答間,整個光域坍塌成十餘丈大小,一光影,一黑影,相對而立。

    “心魔萬象,紅塵永墮!”

    黑影仰天長嘯,忽然潰散化作一縷縷的魔氣,纏繞向對面天雲子。

    每一縷魔氣上都顯化而出一個痛苦掙扎的人兒,在呻吟、在咆哮、在嚎哭、在飲泣……

    “師尊……”

    寧風悚然而驚,他看到天雲子所化光影竟是紋絲不動,任憑一縷縷魔氣將他包裹在其中,束緊。

    下一刻,一個無比瑰麗的景象,轟入寧風、陳昔微、舒百靈的眼中。

    一個接著一個的西瓜大小氣泡,自天雲子身上浮現出來。每一個氣泡上都在浮動著九彩之光,絢爛到了極致。

    每一個氣泡裡,都是一段人生……

    寧風凝神望去,在其中一個氣泡上,看到一個少年心高氣傲,背井離鄉要做出一番大事業,最終灰頭土臉,在老父老母的喋喋不休中繼承家業,最終又變成了昔日老父形象,對其子的理想嗤之以鼻;

    看到一個善良溫柔的女子,為山賊擄掠,艱難逃回,卻受滿村指責,無寸錐之地可容身,投繯自盡;

    看到一個勵志要還官場澄清的新晉官人,從對貪官汙吏視如讎寇,到變成其中一員,打壓另外一個新晉清官;

    看到辛辛苦苦,日日耕耘,剛剛置辦了幾畝田地的農夫在一場大病後,欠下利錢無數,賣身為奴;

    看到繁華大城,一日在戰火中成為廢墟;看到瘟疫過處,億萬人哀嚎著死去……

    一個個氣泡,是理想的幻滅,是堅持的無謂,是命運的嘲弄,是一切的一切在現實中百般掙扎無法改變的無能為力。

    只是遠遠地看著,寧風、陳昔微、舒百靈,心中齊齊一滯,如有一座山,壓在心頭,恨不得仰天長嘯,乘扁舟浮於大海,遠遠地離開。

    “這就是心魔萬象,永墮紅塵嗎?”

    寧風看著這紅塵滾滾中隨時都在發生的一幕幕,心神為之恍惚,那種無可掙扎的壓抑,直欲人瘋狂。

    遠遠望去,猶自如此,沉浸其間呢?

    “師尊他?”

    寧風心中此念剛剛生出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可笑!”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6
第七十八章 熒惑接引,神通喝雲

    “見不平則鏟,氣不順便除,哪裡那麼多廢話,那麼多糾結。”

    “萬丈紅塵,且行且歌,能奈我何?”

    天雲子張開雙臂,伴著嗤之以鼻的聲音,兩隻手臂明明速度不快,卻在身邊帶出道道殘影,恍若有無數條手臂各自掐訣在施展開來。

    “刷刷刷~~”

    億萬道太陽神宮從他身上迸發出來,神光過處,充斥著壓抑與瘋狂味道的紅塵心魔氣,一個個衍化出眾生皆苦景象的九彩氣泡,盡數湮滅。

    一切的一切,在陽光中淨化。

    “啊~”

    一聲慘叫,潰散的黑氣重新凝聚在數丈外,現出心魔老人模樣。

    他的正對面,是天雲子。

    兩個站在金丹巔峰,這一界元嬰之下幾乎是最巔峰的存在四目相對。

    激戰到此刻,兩人重新現出了本相。

    天雲子依然是黃袍不染片塵,不同的是從負手而立變成成環抱狀,垂於丹田前一尺餘;心魔老人斑白的頭髮凌亂,神色大變,恍若是看到什麼讓他驚慌失措的事情,“嘩啦”一下,一面呈暗星色又在放著暗紅光的旗幡落入手中。

    “法寶嗎?!”

    寧風目光一凝,隱隱有些激動。

    天雲子和心魔老人兩個金丹級別的大宗師激戰到此刻,到底是因為什麼寧風所不知道的原因,一直在使用各自法術手段,這還是第一次拿出外物來。

    “這可不是法寶。”

    一個溫和的聲音,驀然響起。

    “師兄。”

    寧風在聽到聲音時候便脫口而出。猛地回望過去。果然看到沈兆軒寬袍大袖的身影。還有他臉上經年不散的笑意。

    “你怎麼來了?”

    寧風面露喜色,話都到口邊了,卻沒有來得及問出來。

    他剛剛張開嘴巴呢,沈兆軒伸手向下虛按,虹光乍現,裹挾著寧風、陳昔微,以及一臉驚恐怕又被扔到哪裡去的舒百靈,在原地消失不見。

    百丈開外地方。一道彩虹破空而現,沈兆軒等人重新出現。

    “這是……”

    寧風再要開口,這回好上一些,好歹吐出了兩個字,緊接著便看到沈兆軒往天雲子和心魔老人戰場眺望一眼,眉頭皺起,低聲自語:“還是不夠。”

    “刷!”

    一道虹橋,跨越數百丈距離,再出現時候,距離天雲子所在不下里許。

    從虹光中現身後。寧風踉蹌了一下,方才站穩。

    這回他吸收了教訓。沒有馬上開口,而是看了沈兆軒一眼。

    好在,這回沈兆軒沒有再帶著他們挪移的意思,只是以下巴向著戰場方向挑了挑,道了聲:“師弟快看。”

    寧風算是聽出來了,一直雲淡風氣的沈兆軒,在說出那四個字時候,隱隱流露出的竟是興奮之意。

    他在興奮什麼?

    寧風抱著這個疑問,向著裡許之外眺望過去。

    左近地勢平坦,也沒有什麼土坡、樹木一類遮擋,視野再好不過了,雖然再看不真切面容,但還是清楚地看到了場中情況。

    隨著寧風他們的一退,再退,天雲子展開的光域竟是一路相隨,遍及方圓裡許,止步在幾丈之外。

    先前激戰,天雲子竟是未盡全力。

    “現在怕也沒有拿出全部力量吧?”

    寧風如是想著,因為心魔老人拿出了疑似旗幡的寶物,天雲子卻依然兩手空空。

    “等等,剛剛師兄說……”

    寧風心中一動,忙問道:“師兄,你剛剛說那不是法寶?”

    沈兆軒凝神望著場中,隨口應道:“那是熒惑旗,心魔老人的成名寶物,不是法寶,而是一種獨特的接引法器。”

    “接引法器?”

    寧風眼睛連眨,聽都沒有聽說過的。

    “接引法器,顧名思義,其主要作用在於接引某種力量。”沈兆軒不無羨慕地道:“心魔老人手上這杆熒惑旗是天下間少數能接引星力的寶物。”

    寧風聽出來了,在沈兆軒看來,熒惑旗不是法寶,勝似法寶。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在沈兆軒與寧風提起熒惑旗的時候,那頭心魔老人重重地將此寶插入土中,大喝出聲。

    原本在心魔老人手中只是小臂長短的熒惑旗迎風而漲,變成一杆幾人高的大旗幡,插在地上,迎風搖動。

    “ 熒惑守心!”

    心魔老人又是一聲大喝,竟是在熒惑旗下盤膝坐下。

    寧風正自奇怪呢,沈兆軒撫掌而笑:“師尊以身為餌,引心魔老人施展出心魔**紅塵觀,再瞬間將其擊破,逼得心魔老人功法反噬,不得不取出此寶,發揮出‘熒惑守心’之用。”

    “這寶貝既然拿出來,那就是我們天雲一脈的了。”

    沈兆軒在那笑,寧風神色則有些古怪。

    在那一瞬間,他想起了扶搖谷中那株青銅樹,上面的太陽果,以及魂境崩潰後,神宮老祖的那番話……,滿滿地即視感。

    寧風再望向心魔老人時候,目光就不同了,滿是憐憫。

    “原來他不是不想拿出法寶,而是知道拿出來戰鬥後,怕是就得改姓了。”

    “就是這麼小心,還是中了師尊的計,被逼無奈拿出了熒惑旗。”

    “堂堂魔道巨擘,怎麼這麼……可憐呢……”

    寧風默默地為自己立場問題而懺悔著呢,心魔老人那邊形勢大變。

    光域湧動,沒有了寧風他們置身其間,天雲子收起小心,全面激發,但見得光如潮汐,一**地湧去,心魔老人並其接引法器熒惑旗就是那礁石,不住地在潮汐中隱沒又出現。

    承受著一**太陽法的消磨。心魔老人本就慘白的臉色望之愈不像人。但見他雙手幾乎是抱地握住熒惑旗。拼命地搖動著。

    下一刻,無數的紅色星光憑空浮現,四方匯聚,熒惑旗上更有一道紅色的星光通天徹底,正好將心魔老人並著熒惑旗一起護在其中。

    “熒惑星力。”

    沈兆軒嘖嘖讚歎,“熒惑旗不愧是天地間少有能接引星力之寶,接引來的熒惑星力至純至淨,憾人心神。亂惑道心。”

    說話間,他伸手在前面一抹,虹光如琉璃,將寧風他們幾個連帶他自己,一起籠罩其中,嚴嚴實實,好像在防範著什麼。

    一直到做好這一切,沈兆軒才放鬆下來,回首對上寧風等人好奇的目光,解釋道:“熒熒火光。離離亂惑,熒惑星力屬火。卻有亂惑心神之力,心魔老人當年仗之施展心魔**,毀去不知多少仙門中人。”

    寧風聽得入神,本以為接下來會聽到沈兆軒來個義憤填膺什麼的,不曾想他露出無比惋惜之色,嘆道:“當年師尊與為兄談起此事,便無數次說起心魔老人暴殄天物,亂惑之力何足道哉,接引星力才是其重,本末倒置,枉為一代宗師。”

    “呃~”

    寧風與陳昔微對視一眼,扭頭看到舒百靈一臉不敢置信,一臉的幻滅,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轟然崩塌,不由得別過頭去,不忍心再看。

    沈兆軒那話裡話外,流露出的簡直是這對師徒惦記人家寶物很久了,這下總算逮到了機會一樣。

    “等等,熒惑星力屬火……”

    寧風猛地向著場中望去,果見得匯聚而來,天上接引而來之星力都在泛著暗紅的光。

    “熒惑星,不就是火星嗎?!”

    “怪不得了!”

    他剛剛想明白呢,場中形勢隨著天雲子一個動作,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心魔老人憑藉著熒惑旗接引而來的熒惑星力,勉強在光之潮汐下自保,還來不及鬆上一口氣呢,他的臉色突然大變。

    在他面前,也就是十餘丈外的地方,天雲子忽然雙手從眉心緩緩下壓,過胸前檀中,沉於下丹田。

    “這個動作是……”

    心魔老人想起了一個傳說中的名字,驚駭之色無可抑制地湧了上來。

    “天雲子,你真的要不留情面嗎?”

    他厲聲大喝,落在寧風等人眼中,總逃不過“色厲內荏”四個字。

    “說要打死你,就會打死你。”

    天雲子聲線變化,沉重如山,一開口就有風雷之音,彷彿有什麼無比澎湃的力量在醞釀,在形成。

    這一回,他連之前那個“打到你心魔重生”這個說法都懶得提,似乎是嫌字太多,簡簡單單三個字:打死你!

    這邊,天雲子話音落下,沉于丹田處的兩隻手掌猛地一凝,擡頭、挺胸、張口;

    那頭,相隔裡許,沈兆軒滿臉興奮之色,又有些不堪回首樣子,第一時間拿雙手捂在耳朵上。

    他一邊做著這個詭異動作,一邊還以目示意,讓寧風等人照做。

    寧風、陳昔微、舒百靈,這仨一個比一個機靈,完全不用沈兆軒做第二遍提示,一個個捂耳朵捂得緊緊地,生怕留下一絲縫隙。

    哪怕,他們都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喝!”

    天雲子,一聲斷喝,豁然而出。

    裡許之外,寧風等人包括沈兆軒在內,無不立足不穩,踉蹌一下,險些跌坐在地,“刷”地一下,個個面如金紙。

    捂著耳朵,相隔裡許,早有準備,猶自如此?

    這是什麼聲音?

    寧風耳中一片靜謐,彷彿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這自然不是捂著耳朵的功效,而是天雲子那一聲斷喝似乎讓他暫時失去了聽力。

    在一片安靜的世界裡,寧風睜大了眼睛,看著接連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幕。

    倏忽之間,夜空中為太陽法照得通明的無數雲氣,如潮汐,又如整個世界在快進一般,向著天邊四極奔湧而去,逃也一般。

    無形的聲波,隔著九重天宇,猶自一喝之下,散盡無量雲,那正擋其鋒者可而想而知了。

    熒惑旗從地上連根拔起,震上高空;

    心魔老人如被攻城錐正面砸中,倒飛而起,全身上下都是細細密密的龜裂紋路,在爆開中就炸開化作無數的黑氣四散。

    每一縷黑氣都是一個心魔,衍化出一個個猙獰面目,向著不同方向逃竄,竟是無一重複。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天雲子卻似早就做好了準備,雙臂高舉過頂,一輪紅日停歇其上,似是無數年無數歲月經行天地太過疲累,偶爾休憩在天雲子的掌中。

    掌託紅日,沉沉推出。

    “轟!”

    寧風感覺到大地都在震動,山嶽都在搖曳,強烈到極致的光迸發出來,先是化作一道光柱沖天而起,高不可攀,如要將天上星辰轟落;

    繼而,一**的光之潮汐向著四面八方輻射開來,無一死角,沒有遺漏。

    寧風竭力地睜大著眼睛,猶自看不真切,在強光映照如盲前,他只是看到每一縷黑氣都在蒸發,都在湮滅,無從掙扎。

    他連忙低頭,不敢再看,生怕再看下去眼睛不是自己的了。

    這一低頭,寧風清晰地看到就在他腳尖前面不足三尺的地方,一塊古樸石頭不知從哪裡炸來,滾落到那裡,承受著一波又一波潮汐。

    第一波,龜裂無數;第二波,風化剝落;第三波,如露珠曝露於正午陽光,倏忽之間,湮滅成空。

    “好恐怖!”

    “這到底是什麼?”

    寧風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下意識地回頭望向沈兆軒。

    沈兆軒滿臉興奮之色,心知寧風現在什麼都聽不到,用再清晰不過的口型道出了四個字來:

    “神通:喝雲!”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6
第七十九章 失傳摘星,新生熒惑

    “給我~留下!”

    天雲子一聲大喝,伸手在虛空中抓去。

    寧風的聽力猶自沒有完全恢復,同時還在默唸著“神通:喝雲”四個字,將其銘記在心呢,天雲子的聲音入耳,輕得稍稍分心就會忽略過去。

    他沒有忽略,因為場中發生的一幕光怪陸離,出乎意料。

    心魔老人所化最後一縷黑氣亦被神光淨化,寧風當時聽不見聲音,不知道他是否有發出一聲不甘地怒吼。

    他只看到,在那一剎那間,數十點黑光憑空而現,向著四面八方電射而去。

    其速之快,寧風看在眼中只感覺如有什麼東西飛過,扭頭去看卻空無一物,直如錯覺。

    最後一件化作黑光飛起的是熒惑旗!

    “那些都是心魔老人的珍藏、法寶!”

    寧風看到這一幕恍然大悟。

    天雲子似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在那些黑光四散飛去的瞬間,他伸手在空中一撈,一隻純由太陽神光凝成的大手飛速成形,抓向黑光。

    熒惑旗天雲子勢在必得,第一個落入光手掌中;第二個則是一冊竹簡模樣的寶物。

    前者也就罷了,後者還是天雲子將其捕捉下來,光手攤開後,寧風才看得真切。

    竹簡漆黑如墨,彷彿是由某種墨竹加以韋編串成,上面浮動著黝黝的光。

    “此獠至少十餘年裡,沒法出來為禍了。”

    天雲子信手從光掌中取過熒惑旗和黝黑竹簡,向著寧風等人走來。

    “弟子寧風。感謝師尊援手之恩!”

    寧風大禮參拜。

    天雲子伸手虛扶。搖頭道:“你是我弟子。為師就當庇護於你;他日你成長成參天大樹,反過來亦會庇護你之弟子,守護宗門,代代相傳罷了。”

    寧風起身,退後一步,又是一拜到地。

    “弟子寧風,感謝師尊一路照看之恩。”

    天雲子怔了一下,搖頭失笑:“你這孩子。倒是聰慧。”

    這話一出,無異於是承認了。

    寧風可不是猜測,對此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若是不然面對心魔老人這樣的魔道巨擘,他也不會淡定地認定天雲子趕得及出現。

    對弟子的關心是其一;看重太陽法傳承是其二。

    在寧風看來,更關鍵的是天雲子願意拿那些妖魔鬼怪讓得意弟子練手沒錯,卻不代表他能坐視他們為禍。

    天雲子定然是在看護著寧風的同時,防止出現碗裡妖魔,為患蒼生的情況。

    “那鏡界中孩童,得貓瘟者……”

    寧風想起這些他自以為因他而起的災禍。問出聲來。

    “哈哈,師弟無須擔心。”

    沈兆軒笑出聲來。解釋道:“那些孩童被困入鏡界時候,就被為兄施法護住神魂,妥善安置肉身,鏡公子死於你手時候,他們就全都無恙地甦醒了,且不知經過,直如清晨夢醒一般。”

    “中貓瘟者,由師尊賜下丹藥一枚,為兄將其投入井中,但飲井水者皆愈,無人殞命。”

    “呼~~”

    寧風聽到這裡,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籠罩在他頭上、眉宇間的陰霾,一息散得乾淨,臉上不由得露出燦爛笑容來。

    “這就好,這就好……”

    寧風定了定神,躬身一禮;“勞煩師兄了。”

    陳昔微看到寧風整個人都輕鬆下來後,不為去人所覺地一笑。

    隨即,她想起什麼似地,詫異地看著天雲子,再擡頭看天,似乎是在找神宮掌教申不疑。

    舒百靈則是一頭憤死的心都有了。

    天雲子一路隨行照看,那豈不是說一路上他各種猥瑣,豈不是都落入了這位寧風恩師,神宮九脈之一山主的眼中?

    “完了完了,我沒戲了……”

    舒百靈正萬念俱灰呢,天雲子看陳昔微一眼,眼中帶出幾分笑意,道:“掌教師兄他前陣子……咳咳,受了點傷,有礙觀瞻,便委託我代為照看了。”

    “受傷?”

    即便是在自憐自愛的舒百靈都霍地一下擡起頭來,不敢置信。

    堂堂神宮掌教,那是何等人物?他也會有受傷的時候?還有礙觀瞻,什麼意思?

    陳昔微、沈兆軒,兩人也是一臉茫然,唯獨寧風面露古怪之色,連忙低頭,生怕被人看出他在笑。

    扶搖谷中那一幕,他可是看在眼裡呢,天月童姥臨走時候放的狠話,說要集合九脈之主,去找神宮掌教親切交談的話語,猶在耳邊呢。

    想來,那次交談,想必是相當之愉快。

    至少在寧風看來,天雲子提起此事時候捻鬚微笑樣子,自是愉快地,至於神宮掌教申不疑真人愉快不愉快,他就不得而知了。

    師徒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掩蓋不住的笑意,齊齊輕咳一聲,錯開目光。

    這太過不敬了。

    寧風清了清嗓子,既是岔開話題,亦是心中好奇地問道:“師尊,你剛剛說的心魔重生是怎麼回事?心魔老人沒有死嗎?”

    陳昔微、舒百靈兩人齊刷刷地豎起耳朵,這也是他們關心的。

    天雲子先是微微頷首,又輕輕搖頭,道:“兆軒,你對他們解釋一下吧。”

    他似乎並不急著離開,那話說完,便閉上眼睛,手掌在熒惑旗和黝黑竹簡上摩挲著。

    不知道是否錯覺,寧風隱隱看到隨著天雲子的手撫過,一道道光如絲,在兩件寶物上流轉而過,沁入其中。

    明明只是簡單的動作,伴隨著天雲子一閉目,一凝神,就憑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來。

    “心魔老人乃是魔道巨擘,成名數百年。尚在師尊入道前就為禍天下。如果真那麼容易隕落的話。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被人碎屍萬段了。”

    沈兆軒提起心魔老人時候,神色一正,毫不掩飾地露出幾分鄙夷,又有幾分欽佩。

    寧風他們三個拋開雜念,專心致志地聽沈兆軒訴說。如此事關一代魔道巨擘,宗師存在的祕聞,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聽到,典籍中能翻到的。

    隨著沈兆軒訴說深入。他們三人無不面露驚駭之色,方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道之廣袤,遠超想象,魔道之中,亦有通天法門。

    心魔老人所修的乃是魔道真傳**——心魔萬劫不滅經。

    修成心魔**,得萬劫不滅,再經萬劫,鑄成無上真魔。這個法門。與佛門轉世重修,夢中證道有異曲同工之妙。

    魔道如此無上寶典。千餘年來,心魔老人卻是唯一一個將其修成者。

    魔功一成,能種心魔種子於爐鼎心境深處而爐鼎不自覺。這些心魔種子每一顆都有心魔老人一縷分魂,不僅僅能吸收爐鼎力量不斷壯大,反哺本尊,關鍵時刻還能以之心魔重生。

    換句話說,只要還有一個心魔種子存在,心魔老人就是不死的,最慘不過剛才那般,丟個一兩件法寶,耗費個十幾年時間休養生息罷了。

    寧風等人聽到此處,剛剛面露欽佩之色,沈兆軒便哂然道:“可惜這個心魔老人,求大道而惜身,只求廣播魔種於世間,不惜分魂裂魄無度,傷了根本前進無路。”

    “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不求勇猛精進,只想著苟延殘喘,為天下笑。”

    聽到這裡,寧風就明白了。

    心魔老人的確是一代魔道巨擘,不僅修成了千年來無人修煉成功的心魔**,還幾乎是修仙界當中最難殺死的一個麻煩存在。

    其實力既強,又殺之不死,即便有實力強過他的,也太半不想與之糾纏。

    天雲子則是例外,一舉將心魔老人打到心魔重生,還順手撈下兩件寶物,不知道在世間何處重生的心魔老人這會兒如何地扼腕痛惜,指天罵地呢。

    “師尊。”

    沈兆軒說到最後,皺起眉頭,似是想起什麼,躬身問道:“那個鏡公子天賦異稟,其鏡法天資,未必就遜色於心魔老人之於心魔萬劫,想來當是他選擇的重生爐鼎。”

    “如此之仇,不可化解,十幾年後,心魔老人重生,再找師弟麻煩的話……”

    天雲子頭也不擡,理所當然地道:“再打回去便是。”

    這是在說心魔老人這般魔道巨擘嗎?

    寧風等人都有掏耳朵的衝動,天雲子語氣跟說地上有蟑螂,踩死便是相差彷彿呀。

    “再說……“

    這回天雲子擡起頭了,手上兩件寶物泛出柔和的白光,氣息與之前截然不同,彷彿經過了洗練,脫胎換骨一般。

    “你寧師弟修的是太陽法,若是勇猛精進,加有奇遇,多行磨練,十餘年後未必就會任人魚肉。”

    天雲子說起來輕描淡寫,寧風自己聽著都有暗暗咋舌之感。

    “十幾年在漫漫修行路中是多不起眼的時間,師尊竟然認為我有可能在十幾年後能與心魔老人抗手?”

    寧風嚥了口唾沫,這個時候喪氣話自是不能說,喏喏而已。

    同時,從沈兆軒的話裡面,他終於明白之前天雲子與心魔老人對話的含義所在了。

    鏡公子之死,心魔老人憤怒如此,並不是因為鏡公子是他的得意弟子什麼的,竟然是因為寧風殺死鏡公子,相當於就是毀去了他一條上好性命。

    無怪於心魔老人不遠萬里而來追殺,明知太陽神宮橫在那裡還是忍不住恨意出手。

    “兆軒。”

    天雲子喚了一聲,隨手將變了模樣的熒惑旗和竹簡扔過來,轉身道:“你帶他們回到神宮,先行安置,其他的回頭再說吧。”

    “為師尚有他事,去了。”

    話音剛落,寧風和沈兆軒手忙腳亂地接住兩樣寶物,天雲子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神龍見首不見尾,真乃神仙中人。”

    天雲子一走,舒百靈頓時能喘氣了,第一句話出口就是一個馬屁送上。

    寧風心知他為何如此,懶得搭理他,向著沈兆軒問道:“師兄,師尊他老人家,到底有多強?”

    他手中捧著的,赫然是熒惑旗。

    沈兆軒兩隻手捧著變成淡黃色,泛出如玉光澤的竹簡,亦有些愣神。

    “這個怎麼說呢?”

    沈兆軒撓撓頭,道:“心魔老人於金丹境界中已是罕有敵手,師尊由於修煉的是太陽法,不可純以境界論,全力出手最強力量,當能傷及元嬰真君。”

    “嘶~”

    寧風、陳昔微、舒百靈,三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先不說到底是不是對手,僅憑能傷到傳說中的元嬰真君,就恐怖得沒了邊了。

    怪不得心魔老人最後連看家的法寶都不敢亮出來,一點底氣都沒有,豁出去熬十幾年也不敢冒寶物盡失的風險。

    沈兆軒與有榮焉,滿臉孺幕之色,道:“對陣心魔老人時候,師尊除了我們天雲一脈傳承神通之外,並沒有真正用出全力來,更有為師弟你展示太陽法的意思。”

    寧風點頭,這個他也看出來,天雲子就差如當初沈兆軒一般,問一聲:你看清楚了嗎?

    “神通:喝雲,這是我們天雲一脈的傳承神通?”

    他想起此前所見震撼一幕,忙不迭地追問道。

    沈兆軒頷首,既是驕傲,又是遺憾:“我天雲一脈,有傳承神通二,分別是鎮守根本,退盡強敵的神通:喝雲;遠擊萬里,誅殺讎寇之神通:摘星。”

    “可惜,神通:摘星在千年前失傳,兩大神通,只餘其一。”

    寧風聽得悠然神往,喃喃自語:“怪不得……”

    他想起的是當日在天雲子洞府中所見,除了雲海蒼茫外,那浩瀚星空,廣袤無邊,現在才知道根子在這裡呢。

    “師弟你行走多時,經歷多事,想必精疲力竭了吧?”

    沈兆軒似是不願意再多談神通:摘星事,道:“我們這便回去吧。”

    “嗯,回去。”

    寧風想起懸浮在雲海深處,環繞於天都山的天雲峰,想起神宮腳下朝陽鎮上的家,心中就是一陣溫暖,恨不得立刻站在這兩處地方,高喊“我回來了”。

    “等等,這熒惑旗?”

    寧風猛地想起一直如燙手山芋般捧在手中的熒惑旗。

    此刻,熒惑旗已不是原本模樣,籠罩在其上一股朦朧的黑氣不見,那種“熒熒火光,離離亂惑”的味道尚存,卻沒有了撼動人心神的力量。

    這件接引法器,給人的感覺是乾淨,乾淨得一如新生。

    “師尊賜給你,就是你的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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