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三修奇仙 作者:泛東流 (已完成)

 
mk2258 2014-6-20 22:55: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8 109112
mk2258 發表於 2015-7-21 22:58
三修奇仙 第一卷 太陽神宮 第六十章 是耶非耶,狐妖月娘





    “不好!”

    寧風神色一變,雙手捂耳,同時緊守心神,生怕這是什麼惑亂心神的法術。

    毫無疑問,引狐香生效,狐妖,出現了。

    在尖叫聲爆發的同時,舒百靈屁滾尿流地從廢園子裏衝出來,一邊狂奔,一邊咳嗽,時不時四腳著地,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寧風一看就明白了。

    舒百靈一隻腿上都是黑乎乎焦痕,上麵還帶著火星子,一邊跑一邊撲滅。

    寧風腦子裏還原了一下,立刻就浮現出狐妖現身,舒百靈一腳踹飛篝火,將燃燒著的柴火連帶著引狐香原料,一起踢向了狐妖。

    那聲尖叫淒厲如此,估摸著也與舒百靈那一腳有關。

    “幹得好!”

    寧風上前一步,將舒百靈擋在身後,剛想道一聲“稍安勿躁,寧風在此”一類的話,被感覺兩條腿給抱得緊緊的,挪都挪不動。

    低頭一看,他看到舒百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哆嗦著嘴唇道:“妖,非常妖,道行好深。”

    寧風一擺腿,沒甩開,索性由他去了,沉下心神,望向廢園當中。

    那裏,隨著一陣不自然的大風起,籠罩著大半個廢園子的引狐香濃煙散盡,一個婀娜多姿身影,款款而來。

    看到這個身影,寧風就明白下麵舒百靈為何嚇成這個德行,麵沉如水,手掌一翻,衣袖中的手裏捏住了一張太陽金符。

    他原本沒打算動用金符的。

    練氣小成,外加額上太陽巾相助,寧風足以驅動太陽法,施展出三道太陽神光。

    一般的小妖怪,怕是未必是他對手。

    寧風本也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畢竟總是倚仗外物,終究不得勁兒,降妖伏魔,到底還是看的自家手段,外物外物,別人家東西,不如自家手段可靠。

    可是,一看到狐妖真麵目,寧風心裏頓時沒有了底。

    恰如舒百靈所言,這狐妖,非常之妖。

    隨著她漸漸走近,其樣貌,其身上濃烈妖氣,盡數被寧風看到,感受得真切。

    外表看上去,狐妖身著湖綠色衣裳,頗具古風,下擺拖地,款款行來有搖曳生姿的味道。她一張臉亦是秀美可人,配上水汪汪大眼睛,眼睛下麵美人痣,足以讓任何雄性色授魂與。

    問題是……

    寧風咽了一口唾沫,不去看狐妖凝了冰霜的臉,目光越過其頭頂,望向她身後。

    那裏,漆黑如墨的妖氣,未曾散盡的煙氣,不住地波動著,仿佛空氣如湖,投石漣漪,幻化出了一頭大如牛犢狐狸,在仰天咆哮樣子。

    嘯天狐狸的頭頂,尚有明月一輪高懸,呈銀白色,時而泛過紅光,好像它也在憤怒。

    “怪不得能抵禦住引狐香,雖然被引出來,絲毫沒有失去理智樣子。”

    寧風算是明白了,無論是他還是舒百靈,都小看這頭蝸居在廢園子裏的狐狸精。

    看這道行,怕是修行百年以上的大妖怪了吧。

    要是早知道引出來的會是這麼一頭大家夥,寧風相當之懷疑舒百靈敢不敢呆廢園子裏,有多遠跑多遠了吧,會不會把引狐香的法子拿出來都還是兩說的事情。

    “池子淺不僅是王八多,他娘的還會出蛟龍啊。”

    舒百靈還是在後麵抱著寧風的小腿不放,縮頭縮腦,嘴巴裏嘟嘟囔囔的,好像不如此他就會嚇得屁滾尿流,遠遁千裏一樣。

    “觀世音個如來佛,收了這個妖孽吧,好好一頭大妖怪,不去占山為王作威作福,要不去當個坐騎什麼的也很有前途,縮在這個廢園子裏做什麼?”

    “麻子不叫麻子,這叫坑人啊!”

    舒百靈說得寧風心中不耐,他是騰不出去手,不然非得提溜著這貨脖子往遠處扔不可,忒也呱噪。

    “奴家好生生在此修煉,你們為何繞人清靜,不說出個所以然來,定不與你們幹休。”

    狐妖走到百丈外,義憤填膺。

    “狐妖媚人,人人得而誅之,我們是來除妖的。”

    天知道舒百靈才哪裏壓榨出來的勇氣,梗著脖子嚷嚷,緊接著就露了原形,又縮回了後麵,極其露怯地道:“寧公子,你說是吧?”

    寧風理都懶得理他,全神貫注地望向對麵妖狐。

    “這應該是一頭有著百年以上修為,搞不好還有一定傳承的狐妖。”

    “眼前的女人樣貌該是法術幻化,如果是真身的話那就是妖物化形,貨真價實的大妖,妥妥的金丹修為。”

    “真要是那等大妖怪,別說師尊一張金符,哪怕是沈兆軒師兄怕是都夠嗆,非得師尊親至,才能降服。”

    寧風多少定心一些。

    他這是來磨礪的,不是來送菜的。

    天雲子既然敢安排他來,自有其把握。

    這妖狐絕對厲害,但還不至於完全高不可攀。

    寧風定了定心神,沉聲喝問:“這位狐仙,劉家莊中事,可是你所為?沈寡~婦家中少年,可是你所魅惑?”

    “如是,我們便沒有找錯人。”

    狐妖尖聲而嘯,作勢欲撲:“胡說!”

    “我胡月娘潛心修煉,不沾血食,不吸元陽,你可知天天忍得多辛苦,就是想安心修煉,不想引來你們這些修仙者,擾我清修。”

    “沒想到你們還不放過我,我苦心吸收月華十載,一月之內便能玄功更進一層,現在受那引狐香所害,十載苦工,付諸流水。”

    “今天,月娘絕不與你們幹休。”

    話音落下,狐嘯四起,胡月娘頭頂那頭大大妖狐幻像撲出,她整個人狂奔而來,雙手遙遙地抓下來。

    隔著數十丈距離,她的動作與頭頂妖狐幻象如出一轍,重疊在一起,四麵靈氣彙聚,妖氣聚攏,形成一隻巨大的狐爪,向著寧風和舒百靈當頭抓下來。

    這隻狐爪子不僅僅是大,還帶起勁風鋪天蓋地,上麵每一根絨毛,每一支利爪都纖毫畢現,毫無疑問吃這麼一爪子,不死也半條命。

    “去,沒聽說做了壞事會承認的,真要那麼容易,要捕快幹嘛?”

    “寧公子,別信她。”

    “降妖~伏魔~”

    舒百靈這下倒是不怕了,“噌”地一下在寧風身後站得筆直,聲嘶力竭。

    寧風連翻白眼的氣力都沒有了。

    ——你這麼有底氣,你倒是站出去啊,站我後麵幹嘛?喂,你還退了。

    ——你這麼豪言壯語,有本事別瞄我手啊,你在下麵抱腿時候瞄到我掏金符了是吧?

    寧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舒百靈那番話底氣何在,不就是角度問題,看得到他袖子裏太陽金符開始放光了嗎?

    放光的,又何止是太陽金符。

    從狐妖胡月娘出現的第一時間,發現釣魚釣上來一條大鯊魚後,寧風就開始沉下心神,一座太陽神宮,浮出識海,煌煌放光。

    這會兒,觀想神宮,運轉太陽法,調動太陽神光,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了。

    “我隻有一次機會!”

    寧風眼中所放之光,半點不遜色於腦後浮現出來的太陽神宮幻象。

    “喝!”

    他深吸一口氣,於間不容發之際,衣袖飄飄,緩緩地抬起右手。

    “轟~”

    伴著寧風動作,腦後太陽神宮放灼灼之光,整個衣袍蕩開,其上的一日三變法術失效,顯露出太陽袍本相,額上太陽巾亦隨之顯現出來,流轉金光。

    此時裝扮,周身神光聚散,除了飛不起來外,儼然是一輪小太陽,煌煌不可逼視,再典型不過的太陽神宮弟子模樣。

    “太陽神宮!”

    狐妖胡月娘尖叫出聲,不再有憤怒,而是充滿了恐懼,那是百年修煉,轉眼成空的大恐怖。

    這是太陽神宮,數千年來位列天下七宗,曆代先輩一世橫行,敗盡群雄豎立起來的赫赫威名,強大威懾。

    也是,寧風的目的所在。

    太陽神宮弟子,從來不是徒自強橫而已,能借用的勢與力,便是自己力量。

    從神宮為第一次行走天下弟子送上一日三變法袍這個舉動上,寧風明悟出來的神宮用意,在這一刹那展露無遺。

    毫無疑問,一日三變法袍上的法術,是他有意驅散的。

    目的達到,狐妖抓來的爪子明顯遲疑。

    她遲疑的一瞬,寧風出手了。

    “喝!”

    寧風手掌高舉,尾指下壓向掌心,夾住太陽神符,一身太陽神光十之七八經手太陽經,湧入那一截太陽骨中。

    下一刻,強光迸發,他食指向前虛點,一道奪目之光從指尖迸發而出。

    “嗤嗤嗤~~”

    這一道彙聚了寧風幾乎全身太陽法的太陽神光,瞬間洞穿了狐爪,向著胡月娘本尊電射而出。

    前後隻差了一瞬,寧風足尖點地,身姿變化,右側前傾,手掌轉動,“嗤嗤”又是兩指。

    中指,手陽明經。

    無名指,手少陽經。

    兩道奪目不下之前的神光迸發而出,初始看來與之前一指方向相差仿佛,倏忽之間數十丈距離一掠而過,三道神光岔開,隱隱鎖住了妖狐騰挪的數個方向。

    寧風身後,舒百靈看得目眩神迷,就差拍掌叫好;

    寧風身前,妖狐慌忙而退,太陽神宮之名,如山壓得她不能喘息。

    雙方都沒有注意到,一滴汗水,從寧風的額前沁出,擦過眉眼不敢眨,滑落鼻梁不敢拭。

    “機會!”

    “你……會往哪邊呢,胡月娘!”

    寧風前所未有的全神貫注,緊緊地盯視前方。

    那裏,胡月娘前撲之勢太急,第一時間避之不及,不得已以手硬接了第一道太陽神光。

    “嗤~”

    一聲異響,巨大狐爪直接潰散,胡月娘閃電般縮手,好女子形象崩潰,墜地成一隻通體白毛為眉心一彎月痕的狐狸。

    露出本體後的胡月娘“吱吱”有聲,在寧風緊張注視下,第一時間掉頭便跑。

    “好!”

    寧風幾乎忍不住喊出聲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第一道神光已是其全力,後麵兩道徒自亮眼而已,胡月娘真要接下就會發現,能灼掉她一根毛發,就算是神宮曆代前輩保佑了。

    寧風賭她不敢試!

    胡月娘果然不敢,她跑了。

    她沒有注意到,那兩道讓她不敢觸碰的神光,隱隱地鎖住了兩個方向,剩下給她的選擇不多。

    寧風,又出手了。

    “疾!”

    他翻掌間,一直夾在掌中幾乎要為手汗沁濕的太陽神符光耀,繼而迸發出一道粗如水桶光柱,直衝胡月娘狂奔方向去。

    此方向,也正是她出現時候方向,當也是,其老巢所在方向。

    人遇危險,第一反應是回家;妖遭危難,第一想到也是回巢。

    憑著這一點判斷,外加之前隱隱形成的局麵,狐妖胡月娘的一切舉動,盡數被寧風料中,賭中。

    剩下的,就是一擊!

    胡月娘發現不對時候,無邊無際的太陽神光,如浪潮洶湧,幾乎要從後麵將她淹沒。

    “不~~”

    一隻小小的狐狸當空躍起,空中轉身,淒厲地叫出人聲,吐出了一顆雞蛋大小的珠子,迎向太陽神符所化神光。

    “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任你狐妖奸猾,也要吃寧公子的洗腳水。”

    舒百靈一蹦三尺高,不知道的還以為妖怪是他降服的,那個得意樣子,一如巡視母雞群的公雞。

    寧風卻不如他淺薄,神情依舊凝重,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妖丹!果然是能釋放妖丹的妖靈!”

    但凡修煉出了妖丹者,即可稱之為妖獸;具有了靈智,能將妖丹外放作為最後殺手鐧者,為妖怪,稱妖靈!

    這頭狐狸精,便是一頭這樣的妖靈級妖怪。

    之所以說是殺手鐧,是因為如果妖丹釋放出來,固然它一身修為盡在其中,威力強大,可要是為外力所毀,或是被強行收走,那一身修為,也是幻夢一場,到頭皆空。

    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一頭妖怪會做這種事情。

    狐妖胡月娘,現在便是被逼到了這一地步。

    太陽神宮九脈山主之一的天雲子,親手製作給親傳弟子防身之太陽神符,那是開玩笑的嗎?

    寧風之前以之對付止步妖等都算是殺雞用了牛刀,此刻才算是發揮出了其真正威能。

    太陽神光如汪洋大海,頃刻之間淹沒了妖狐內丹,將其上凝聚的妖力層層侵蝕,推到了妖狐身邊,繼而連妖狐和妖丹一起包裹在其中。

    妖狐胡月娘置身其間,恍若滄海中一葉扁舟,隨時一道大浪過來,徹底打沉。

    “上仙饒命,月娘真是無辜的。”

    “求上仙看在月娘百年苦修,不曾傷得任何人命,自得靈智,戒盡血食,餐風飲露,一心隻求修煉得道的份上,繞月娘一命吧。”

    太陽神光的海洋中,一隻小狐狸匍匐著,額上月痕如欲滴血,兩隻前爪子搭在一起不住行禮,苦苦哀求,其聲淒惻,引人惻隱。

    寧風抬起,準備作最後一擊的手,頓了一頓,麵露遲疑。

    “真的,不是她嗎?”
mk2258 發表於 2015-7-21 22:59
三修奇仙 第一卷 太陽神宮 第六十一章 狐不祟人,人祟人





    “呔!”

    舒百靈竄出來,神氣活現,“兀那妖狐,還不速速交代,你是如何作祟那劉老莊主,又是如何魅惑的沈家小兔~不,小哥,若有一個‘不’字,真火煉死。”

    這番話出來,先不說作揖鞠躬,苦苦哀求的小狐狸,寧風第一個側目而視,目光裏說不出的古怪。

    “這番話老舒他練習多久了?還真有……味道……”

    寧風趕緊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子裏摒除掉,皺起眉頭,望向在太陽神光中苦苦告饒的胡月娘。

    一隻小狐狸,額上頂著月牙痕,兩隻前爪子搭在一起,不住地鞠躬,哀求,我見猶憐。

    “月娘本狐妖,性來好血食,人之精氣大補益,不敵我心求道堅。”

    “奴家僻居此處,就是為了少些**,能強自忍耐,不去傷天害命,免得引來上仙這樣的存在壞了修行。”

    “月娘忍得好辛苦,每次有同族來訪,看她們修行之易,奴家也曾心生羨慕,但寧可違了本性,忍得辛苦,也不敢造次啊。”

    “求上仙明察。”

    寧風聽著胡月娘的話,放眼四周廢園荒涼景象,緊皺的眉頭略略鬆開。

    她說的,有道理。

    會僻居在這種地方的妖靈,或許有著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出來作祟為禍那麼一個小莊子的幾率,的確是不太大。

    “真的,找錯人了?”

    寧風不由得有些遲疑。

    這個時候,胡月娘顯化而出的原形瑟縮著,發出聲聲哀鳴,再不能為自己爭辯了。

    眼看著,再過個十餘個呼吸功夫,無論是她的妖丹還是本體,都會在太陽神光當中淨化一空。

    寧風看著小狐狸眼中流露出心死般的悲哀,流露出種種的不甘,不禁將手掌攥緊了。

    掌中是猶自流轉著光芒的太陽神符。

    此刻,神符的威能尚在他掌控當中,一次激發則妖狐死;收斂控製則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興許是看出寧風心有不忍,舒百靈忍不住了,湊過來,衝著胡月娘指指點點地耳語:“寧公子,切切不能手軟,人、妖殊途,不管是不是她幹的,公子降妖伏魔,便是有功無過。”

    寧風知道舒百靈說得有道理,人族與妖族之間,本就是這麼一個情況,是非曲直本不重要,你是妖,我為人,足夠了。

    “隻是……”

    寧風緩緩搖頭,吐露道:“人、妖殊途沒有錯,但同一片天地同一個日月下,總有些東西是殊途同歸的。”

    “比如:一飲一啄;比如:種瓜得瓜;比如……”

    說到最後,寧風說出的話樸素得與之前截然不同:“……不能讓好人,沒了下場!”

    舒百靈啞然。

    如果按這麼說的話,胡月娘妥妥的算是一隻好狐妖了。生而為妖,放著捷徑不走,忍著本能渴望,一心隻為修行,那種決心毅力他舒百靈自認沒有。

    這難度,比起正常男子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子而能目不斜視,不起欲念,還要難上一百倍。

    “可是……可是……”

    舒百靈絞盡腦汁,在想著怎麼說服呢,寧風忽然一擺手,沉聲道:“不用可是了。”

    小狐狸似乎自覺無幸,眼珠子轉動著,看遍四周一草一木,那眼神裏揮之不去的是眷戀。

    看到這個眼神,寧風下定了決心。

    “攝!”

    他輕叱一聲,太陽神光倒卷,猛地將胡月娘的妖丹卷了過來,層層包裹。

    寧風將海納百川袋中取出一個蒼玉盒,飛快地將妖丹連帶著其上裹著的太陽神光一起收入法中。

    最後,“啪”的一聲,幾乎耗盡了力量的太陽神符被貼在蒼玉盒上。

    整個盒子,頓時安靜了下來。

    縱然力量消耗將盡,隻差一點就要化為灰飛,但怎麼說都是出自天雲子之手的神符,縱然不是做此用途,鎮壓下胡月娘的妖丹還是沒有問題的。

    做完這些,寧風長出一口氣,手托玉盒,抬眼望去。

    對麵,小狐狸趴倒在地上,眼神黯淡下來,卻還不失靈動,隻是失了妖丹,一身修為發揮不出來,即便是來一條野狗都能追得她滿山跑。

    “胡月娘,我暫且信你一次。”

    “妖丹代為保管,要是證明你所言句句屬實,妖丹還你,這次算是寧某人錯怪你了。”

    寧風這番話說出來,胡月娘先是大喜,從地上蹦起來,又無力地跌落回去,高高抬起頭來,眼中全是欣喜之色。

    妖丹還她的話,那百年修行,就不會付諸東流。

    再聽後半句,她更是不敢置信,第一次聽到正道人士降妖除魔,還有錯怪不錯怪之說的。

    寧風話說完,整個人都輕快下來,決定既下,再不糾結。

    他徑直上前,抱起小狐狸,再抬頭張望了一下,尋了一個不那麼顯眼的地方,靜靜地坐了下來。

    舒百靈剛剛看得目不暇接,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跟上來勸道:“公子,我的寧公子啊,你再想想,好好想想,要是她說謊……”

    “真火煉死。”

    寧風淡淡回四個字,舒百靈險些把自個兒的舌頭給咬了。

    這詞兒,聽著耳熟……

    他也就罷了,寧風懷中的小狐狸渾身毛都炸起來了,不敢瞪寧風,狠狠地瞪視向舒百靈,沒錯,這詞兒就是他整出來的。

    這仇,算是結大了。

    舒百靈在小狐狸針刺一樣目光中渾身不自在,尤其是想到之前胡月娘出現時候那威勢,覺得極不安全,連忙再攛掇:“寧公子,狐妖狡詐,萬一她還有其他手段,這是緩兵之計,那……”

    寧風再次擺手打斷,淡淡地道:“太陽神符,我可不僅僅是一張。”

    頓了頓,他意猶未盡,又補充四個字:“真火煉死。”

    寧風說完自個兒笑了,伸手撫摸小狐狸皮毛,觸手柔軟,溫暖,隻是怎麼在抖……

    胡月娘能不抖嗎?這主兒可是染上壞毛病,動不動就真火煉死啊,這說法特別有感覺是吧?很嚇狐的。

    兩人一狐都沉默下來,各自想著自家心事,看著日落而月升,整個天地都安靜下來,隻剩下廢園子裏窸窸窣窣的聲音,當是蛇蟲之屬在活動。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寧風沒露出不耐煩之色,反倒是舒百靈和胡月娘都有些支撐不住了。

    一個是忍不住想要再攛掇,除了後患;一個是擔心萬一沒辦法證明清白,上仙沒了耐心如何是好?

    胡月娘百年以上修行的妖靈,對修仙者來說可是渾身是寶。

    皮毛不錯,祭煉祭煉,送給女修不失為好禮物;妖丹更好,煉成丹藥,可增修為。

    即便是她一身血肉,如果好好烹製,猶豫百年吸收日月精華,血肉中充滿靈氣,亦是上好沒美味加上不錯補品。

    當月過中天,雙方的忍耐都到了極限時候,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潛了過來。

    人影動作小心,沒發出什麼聲音,然而其影子在月光下拖得老長,寧風等人角度又好,想要看不到都不可能。

    那是一個少年人。

    明明還沒有長成,卻打扮得一身脂粉氣,油頭粉麵,目光閃爍,怎麼看都是一個壞得流油的家夥。

    寧風從少年身上收回目光,向著舒百靈瞥了一眼。

    舒百靈多機靈的人,當即會意,湊過來小聲道:“寧公子,這小子就是沈寡~~婦家的小兔崽子,一個寡~~婦家多不容易,結果養出這個一個不成器的東西。”

    他那個扼腕歎息,捶胸頓足的樣子,讓寧風很是懷疑,沈寡~~婦要是在場的話,他會不會把人家摟入懷中細細安慰。

    “看來正戲開始了。”

    寧風點了點頭,繼續向著廢園子裏望去。

    沈姓少年輕車熟路地過廢園,到了臨牆致仕官員園子不遠的地方,一處假山前坐下,低聲呼喚:“娘子,小娘子,小生來了。”

    一邊呼喚著,他還一邊左顧右盼,神情緊張又期待。

    沈家少年在此幽會明顯不是一次兩次的,之前的熟門熟路不提,就是那座假山下都有一塊石頭早就被拂去了青苔,擦得光亮。

    寧風神色,頓時有些怪異起來。

    他還記得,先前似乎有路過那塊石頭,見上麵沒有青苔還詫異了一下,隻是後來舒百靈提出了“引狐香”的法子,他才沒有再深究下去。

    寧風依稀記得,石頭上似乎還有一些水漬幹掉的印記,這會兒記憶浮現出來,立刻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了,臉色立馬不對,慶幸沒一時頭昏腦熱在上麵歇腳。

    這石頭的用途,分明有些廣啊,怕是很多時候,還充當了床榻在使。

    “來了,來了!”

    舒百靈低聲地道,寧風懷中的小狐狸耳朵豎起來,眼裏麵瞳孔皺縮,身子弓起來,擺明怒不可遏。

    少年視線為假山所擋,他看不到,寧風等人卻是看得真切,呼喚聲剛過呢,就有一個穿紅戴綠的女子從一牆之隔地方翻了過來。

    下一刻,她提著裙角,繞過假山,出現在少年前麵。

    兩人似乎還說了幾句什麼,隔得有些遠,寧風等人便沒有聽清,緊接著就發生了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

    這一男一女說沒兩句話,女子就跨坐到沈家少年身上,彼此瘋狂地撕扯著衣物,竟然立刻就要做那沒羞沒躁的事情。

    這還了得?

    天上月亮似乎都有些害羞了,扯過一塊浮雲擋住。

    廢園當中,當即昏暗了不少,不過卻沒有能影響兩人興致,各種親哥哥親妹妹的叫聲此起彼伏。

    寧風和舒百靈沒想到會看到這麼一場活把戲,一時怔住了。他們沒反應,卻惱了胡月娘。

    “狗男女!”

    先是尖銳的狐狸嘯聲,繼而失去妖丹本不能開口的胡月娘竟然口吐人言,最後它在寧風懷中一弓身,化作一道白光竄了出去。

    “啊~~~”

    沉浸在男歡女愛當中的一對,被突然出現的憤怒狐狸給嚇呆了,小狐狸明明沒有半點修為在身了,還是抓得兩人一臉一手的血痕。

    “夠了!”

    寧風的聲音響起,下一刻小狐狸就被捏著脖子提了起來,在半空中猶自張牙舞爪,似乎對抓了對方一臉花還不滿意。

    她氣得急了,又不敢反抗,破口大罵:“我苦苦忍耐,你們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都不敢出去祟人,你個騷蹄子竟然敢冒我名字,壞我名聲,引來大禍,我……我要撓死你……”

    胡月娘想到現在處境,想到百年苦修都不歸自己所有,氣得口不擇言的同時又要動用唯一武器。

    那邊沈姓少年和女子早就被會說話的狐狸給嚇呆了,聞言撲騰就跪下了,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原來,那個女子乃是隔壁致仕老官員的第十九房小妾。老人家年紀既大,妻妾又多,難免就有些雨露不均的問題。

    女子正是如狼似虎年歲,耐不住寂寞,便如牆頭紅杏,做出了出牆的事情。

    她怕事情敗露,少年把不住口風,於是自稱是狐,讓少年不敢隨意炫耀,亦不敢盤根問底,最終惹出事來。

    不曾想,事情沒惹出來,卻惹來了正主。

    小妾身下土壤濕漉漉一片,還不是傳來滴水的聲音,真是嚇尿了。

    寧風聽完,再看沈姓少年麵色青白,眼窩深陷,神情恍惚,不由得搖頭不已,歎息出聲:

    “狐不祟人,人祟人。”

    “罷了,你們去吧。”

    寧風一表示,這對狗男女跑得比什麼都快,少年一溜煙就竄了出去,小妾翻牆連墊腳的都不用,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舒百靈有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鬱悶地問道。

    “私德有虧,卻是你情我願,與旁人無礙,我們管這閑事幹嘛?”

    寧風搖頭,想來那沈姓少年經此一事,當也知回頭,其他的,就是個人福禍自招,與他無關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鬆手,小狐狸靈巧地落地,轉身後伏在身上,兩隻小爪子又開始作揖,眼巴巴地看過來。

    寧風哈哈一笑,拿出蒼玉盒,揭開耗盡力量的太陽神符,取出妖丹扔了過去。

    小狐狸大喜,蹦起一人高,當空就將妖丹吞了回去。

    舒百靈原本還想再吹吹妖風,煽動一下雲雲,不曾想寧風如此幹脆,連忙把到口的話咽了下去,隻是沒控製住,還是“哎呦”出聲。

    下一刻,妖氣升騰,小狐狸重新化作嫵媚的成**子模樣。

    她衝著舒百靈橫了一眼,旋即盈盈下拜:

    “月娘,謝過公子不殺之恩。”

    寧風擺了擺手,還了一禮,歉然道:“月娘你一心修煉,這回卻是我等錯怪於你,這廂向你陪不是了。”

    “哪裏哪裏……”

    胡月娘能得回妖丹,已是意外之喜,哪裏敢受寧風歉意,慌忙道:“也是小女子失察,不曾想自家隱居之地,竟成了狗男女苟且之所在,擔此汙名也是應有此報。”

    說著,她感慨無比,慶幸地道:“幸好小女子遇到的是公子這般信人,若是不然,百年修行,一朝盡毀,就是墜入地府,也當不與那對狗男女幹休。”

    寧風聽到這裏,感受到其中怨氣,神色一正,意味深長地道:“胡姑娘,百年修持不能毀於外人,更不能損於自身。”

    胡月娘感受到其中的警告之意,忙道:“小女子不敢,定當繼續苦修,以往仙道,不敢祟人。”

    寧風點了點頭,擺手道:“你去吧,我們便不打擾了。”

    他剛要轉身離開呢,身後傳來胡月娘遲疑的聲音:“公子……”

    “嗯?”

    “小女子有時候出來吸收日月精華,偶爾一兩次感覺到劉家莊方向似有陰氣不散,想來公子你們想尋的妖怪,當在莊子當中才是。”

    胡月娘說完,衝著轉過身來的寧風再行一禮,方才拉著裙裾,轉了一個身。

    “嘭~”

    她整個人化作一股妖氣,向著廢園一角處紮了下去,消失不見。

    恰值雲開霧散,皓月當空,廢園子中一片靜謐,一片清幽。

    寧風沉吟一下,點頭,衝著胡月娘消失的地方拱手為禮,帶著舒百靈離開,向著劉家莊方向去。

    一路上,胡月娘恢複修為後噤若寒蟬的舒百靈又活躍起來,甫一離開廢園,他就嘮嘮叨叨,說那小狐狸狡猾狡猾地,之前還一口一個奴家,現在知道順著公子喜好自稱“小女子”了,不是好東西雲雲。

    寧風想著還沒有解決的妖邪,感慨著狐不祟人人祟人的事情,哪裏有心情理他,左耳進,右耳出便是。

    踏著月色,進入劉家莊子,走到劉府之外,寧風和舒百靈不約而同地駐足。

    兩人麵前,一株三五個大漢都合抱不過來的老桑樹,在月下蔭出大片的影子,沒了白日裏頑童嬉鬧,顯得分外的蒼涼,以及——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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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棲神物,陰殠味

    “有問題!”

    寧風和舒百靈異口同聲。

    他們所指的,也是同一樣東西——那株老桑樹。

    在皓月下,這株老桑樹與白日裡完全不同。

    它大如羅傘的繁茂枝葉在微微晃動著,如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樹枝,都沐浴在月華下歡呼。

    這個景象與廢園當中截然相反,老桑樹身上每一片枝葉於月華中都在泛著微微的光,如在呼吸,如在每一片葉子上都有毛孔,在貪婪地吸收著月華一般。

    “嘖嘖嘖,白日裡沒看出來,這株老桑樹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頭,幾千年怕是少不了了,竟然已是棲神物。”

    舒百靈負手繞圈,只是繞來繞去,不離寧風左近,好像有個風吹草動就要竄回來躲其身後似的,少了一些威風。

    “棲神物?”

    寧風疑惑反問。他雖然看出老桑樹有問題,卻聽也沒聽過棲神物這個說法。

    “公子有所不知了,且聽俺老舒給你道來。”

    舒百靈得意了,昂首挺胸,連踱步圈子都邁得大了,指點著老桑樹道:“如這種老樹,年頭又足,吸收了大量日精月華後,歲月積澱,本身就是柴火,也慢慢地變成靈物了。”

    “但凡植物之屬,得此天地滋養,就算是沒有誕生出陰神來,其自身也會變得極其適合魂體居住。”

    “魂者,神也,此物能駐魂,能養魂,故名:棲神物!”

    舒百靈說得清醒,寧風聽完後暗暗點頭。

    棲神物,能棲息陰神與魂體之物,懂了。

    這株老桑樹底子如此之好,差不多是棲神物了,又在劉府之外,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這次妖物作祟,十之**它逃不得干係。

    寧風正打算靠近過去,趁著整個劉家莊子都已沉沉睡去,不虞有人干擾,或是誤傷到他人,好好解決下這株老樹問題。

    突然——

    “啊~~救命啊,救命啊!”

    一個尖銳的女子叫聲,從劉府中傳了過來。

    “不要過來,小少爺快跑。”

    同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這次充滿了惶急。

    寧風聽著聲音,腦海裡面幾乎能還原出來,一個丫鬟或是乳母,驚恐之餘猶自催著自家小少爺快跑。

    “出事了。”

    寧風神色一變,望了舒百靈一眼。

    後者會意,他怎麼著都來過不止一次,頭前帶路的活兒當然是他的。

    兩人一前一後,趁著一片混亂,摸入劉府,向著女子聲音發出的方向去。

    這會兒,劉府中處處點燃燈籠,各種嘈雜,甚至整個莊子裡也有不知道多少人被這聲音驚醒。

    寧風他們行不過半,忽然“噌”地一下,有一團晦暗的陰氣從他們身邊擦過,直飛府外。

    在那一瞬間,兩人皆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好像三伏天被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來一樣。

    “是它!”

    寧風猛地剎住腳步,回首望去,那團陰氣見路不行,見牆不壁,徑直穿牆而過,轉眼消失在他視線範圍。

    “追!”

    他低喝一聲,也不及去看舒百靈有沒有反應過來,有沒有跟上來,匆忙向著門外追去。

    重新踏出府外,寧風止步,若有所思地望向府前老桑樹。

    “公~公子~”

    舒百靈氣喘吁吁地從後面跟上,扶著膝蓋問道:“那鬼呢?鬼呢?”

    寧風搖頭:“消失了。”

    劉府外一片空曠,除了沐浴月華下的老桑樹外,再無其他。

    兩人心中有數,齊齊地望向老桑樹。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為主的錯覺,亦或是真的如此,在寧風他們望過去的時候,老桑樹隱隱地也在向著他們方向是張開枝葉,如在凝望過來。

    “看來作祟的就是它了。”

    舒百靈摩拳擦掌,左顧右盼,看那個樣子,似乎是想尋個鋸子一類東西,給老桑樹來個斷根。

    “裡面什麼情況?”寧風目不轉睛地看著老桑樹,頭也不回地問道。

    剛剛舒百靈比他晚出來一步,府中情況當瞞不過他眼睛才是。

    舒百靈搖著腦袋,道:“沒事,一個小丫頭受驚過度,劉家小少爺,就是那個劉狗蛋屁事沒有。”

    “這家人不知道招誰惹誰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這種事情,不是劉狗蛋就是他爹爹,要嘛就是劉家閨女,劉老爺子那幾房妻妾,總之那個‘東西’,就是他們家人幹上了。”

    寧風眉頭一挑,忽然回頭問道:“沒有什麼人受傷嗎?”

    “有的,好幾個丫鬟嚇出毛病來,還有幾個陰寒入體,怕是得大病一場。”

    舒百靈這下回答得有些遲疑,畢竟這段時間劉府這麼混亂,具體幾人出事,輕重緩急,他還真不是太清楚。

    寧風微微頷首,既不誇讚也無不滿,摸著下巴,繼續望著老桑樹沉吟。

    府中喧鬧過後,“呼啦啦”不少人擁了出來,明火執仗,神情緊張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山賊馬匪呢。

    寧風忽然一皺眉,問道:“老舒,剛剛你有沒有問到什麼味道?”

    “味道?”舒百靈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旋即反應過來,寧風問的是之前陰氣擦肩而過那會兒的事情。

    他側著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好像有一股臭味,嘔,真他媽難聞。”

    “我明白了。”

    舒百靈一拍大腿,道:“是了是了,那是陰殠(chou)啊。”

    “陰殠?”

    寧風反問出聲。他是覺得那味道有些怪異,隨著陰氣而來,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向著舒百靈露出探尋目光。

    舒百靈嘬著牙花子,解釋道:“俺老舒跟著一個老散修學習那會兒,他跟我提到過,說是怨魂陰靈之屬,滯留人間不去,匯聚陰氣而不純,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臭味,名為:陰殠!”

    “這味道,按老散修所說的,僅僅比死貓死狗在太陽底下曝晒三日的味道,略略好些。”

    寧風腹裡面也有些翻滾了。

    剛為了回憶,使勁兒地回想,不由自主地就加深了對那味道的印象,後面再聽舒百靈繪聲繪色的,是人就忍不住。

    “看來正主兒就是他了。”

    舒百靈揮了揮手,似要將鼻間縈繞不散的味道驅散一樣。

    “我們在這說半天,那鬼怪都沒有冒出來,看來是有什麼侷限,要不……”舒百靈目露凶光,跟吃飯時候有人往他碗裡面吐唾沫差不多,一指老桑樹,道:“……我們砍了它,來個斷根。”

    他這話剛出口呢,“沙沙沙”老桑樹無風自動,劇烈搖擺,似是憤怒,又如恐懼。

    “噌”地一下,舒百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竄了回去,直躲到寧風身後,從他肩膀旁邊冒出頭來,膽戰心驚樣子。

    他這會兒模樣,跟之前凶神惡煞完全是兩個極端,似乎那株老桑樹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都讓他給驚呆了,竟是停下不再搖擺。

    舒百靈話剛一出口呢,鼻子就又開始抽動,寧風眉頭皺了皺,以手掩鼻。

    ——陰殠!

    兩人一起又聞到了淡淡的臭味,比起之前淡了許多,但絕對是陰殠沒錯了。

    “這下沒跑了,就是它!”

    舒百靈斬釘截鐵地說著,興許是心有餘悸的原因,聲音有點小,寧風要是耳朵背一點都聽不到。

    他們兩個距離老桑樹不遠,足以清晰地判斷出陰殠的源頭就是這株老桑樹。

    雖然這會兒它又不動了,沐浴在月華下只有植物清新味道,但之前那一刻絕對是陰殠味道的源頭。

    這幾句話功夫,從劉府中湧出來的管家、家丁們戰戰兢兢互相挨著,火把多得熱氣騰騰,向著兩人靠了過來。

    要不是礙著寧風在,不能喧賓奪主,舒百靈都想吆喝他們馬上伐樹了。

    “再等等。”

    “我想想。”

    寧風凝望了老桑樹一眼,開口說出的卻不是舒百靈期待的。

    舒百靈還要再說,寧風擺手止住,道:“老舒,別忘了那頭小狐狸事,前車之鑑。”

    “啥?”

    舒百靈分分鐘想歪了,心裡面嘀咕著:“難道寧公子看出什麼來了?這株老桑樹也非常妖,要用緩兵之計,從長計議?”

    想歪歸想歪了,他心裡發毛,到底沒敢再咋呼。

    寧風這時候已經轉身,面向劉家眾人,拱手為禮:“在下太陽神宮寧風,奉師命前來,求見劉莊主。”

    聽說是太陽神宮來人,劉家人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公子你這是?”

    舒百靈疑惑,劉莊主不就是一個活死人,連床都下不來,有什麼好看的。

    “我再確認一下!”

    寧風淡淡出聲,舉步向著劉府中去。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0
第六十三章 重千斤,約正午

    “老舒,你好像很不願意去劉莊主處?”

    寧風一邊負手而行,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兩人相處這段時間以來,漸漸形成了默契,寧風沒有回頭也知道下一個眨眼時間,舒百靈那個老蒼頭就會從哪裡冒出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舒百靈腦袋就出現他視線範圍內,還在撓著頭,雪花一樣的頭皮屑紛飛。

    “倒不是不願意,只是……”

    舒百靈嘆了口氣,道:“一群孝子賢孫,不是哭不是嚎,愁雲慘淡的,讓人呆著難受。”

    寧風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答案,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道:“我輩降妖除魔,可不只是不想做蓬篙人而已,更多的不就是想要天下人,不再愁雲慘淡,萬里為凝嗎?”

    “多看看,也好。”

    舒百靈默默點頭,一路無話,漸近劉莊主養病所在。

    還隔著百丈距離呢,寧風就看到一大群劉家人聚在那裡,相顧無言,那種愁緒,壓抑,讓人恨不得拔腿飛奔,跑得越遠越好。

    劉家管家、家丁一路上自然不敢打擾兩個“仙門弟子”談話,一路護送到這裡後,總算

    長出一口氣,越過寧風他們前去彙報。

    寧風特意等了片刻,方才帶著舒百靈踏步而入。

    劉老莊主養病的地方是一個獨立院子,聞說仙門弟子前來,忙分列兩側,既是低頭表示恭敬,又偷眼看過來。

    寧風無心搭理他們,環顧左右,眉頭不由得一皺。

    他還沒說話呢,舒百靈先叫出聲來:“老莊主呢,病可曾好些了?可見我等否?”

    舒百靈話裡有些陰陽怪氣的,劉家人一聽就明白,這嫌他們沒將劉老莊子弄出來迎接,院子當中頓時又是一陣慌亂,告罪的告罪,擁入房中的擁入房中。

    寧風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之前皺眉是因為院子裡依稀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現在則是覺得舒百靈太過小題大做了。

    寧風剛要開口呢,“轟”的一聲,一扇房門轟然倒塌,緊接著裡面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明顯是幾條大漢在那發力。

    到口的話重新嚥了下去,寧風搖頭索性不說話了,人家把房門都給拆了,還能說什麼?

    下一刻,他和舒百靈齊齊做出了相同的動作——掩鼻子。

    “這味道……”

    寧風神色凝重起來。

    “……陰殠啊!”舒百靈悶聲悶氣,忙想起什麼似的,解釋道:“寧公子,天地良心,之前我來看這老兒的時候,分明沒有這味道。”

    “沒跑的,就是那老桑樹幹的。”

    這回離老桑樹遠些,舒百靈聲音可是半點不小,旁邊人人側面,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能不變嗎?自家的孩子天天在樹下耍子呢,老桑樹要是成精了,那豈不是日日裡在老虎嘴邊上晃悠?後怕得心停跳了的都有。

    “咦?”

    寧風略略點頭,不置可否,望向從拆掉房門中走出來的人,忽然驚疑出聲。

    舒百靈也看出不對,閉口不言。

    怪不得要拆掉門才出得來,不是病床太大,實在是擡的人太多了。

    足足八條壯漢,一個個吭哧氣喘如牛,臉紅得直似猴屁股,吃力地擡著病床從門洞中走了出來。

    病床上,高臥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一副有氣進無氣出的彌留樣子,倒是一雙眼睛渾濁地張著,似是甦醒了過來。

    “這麼重?”

    舒百靈暗暗咋舌不已,“看這樣子千斤都有了吧?”

    他附耳對寧風說道:“公子,看來這老劉頭沒幾天活頭了。”

    “此言怎講?”

    寧風也覺得這一幕怪異,無論如何一個彌留老人都不當讓幾個壯漢擡得如此吃力才是,只是不知道怎麼跟生死聯繫到了一起。

    “人之新亡未久,存一個間隙,魂飛而魄離,其氣將散而未散。”

    “謂之聚,其分而散於百竅,盤生門,踞死關,重千斤。”

    “謂之散,其困於體內,未曾散逸歸於天地。”

    舒百靈搖頭晃腦,掉了一陣子書袋,斷言道:“寧公子,這劉頭分明就是處在這種狀態下,跟死人沒差了。”

    寧風聽明白了。

    舒百靈的意思是,那種身重千斤的狀態,其實是死者才有的,尤其是剛剛死亡的死者身上,有那一個短暫的功夫裡,因為氣散於竅穴,又無魂魄引導,方才導致。

    對死者來說,那個時間段極其的短,尋常人等壓根感覺不到,只有特殊情況如冤死者怨氣不散,才會出現時間較長,最典型的特徵就是屍千斤重,移之不動。

    劉老莊主分明還有一口氣吊著,卻出現這種死者之態,所以舒百靈認定他活不長了。

    “是嗎?”

    寧風看著幾條壯漢將劉老莊主連人帶著病床一起搬到他面前,慌忙地解說從昨日開始,自家老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不得相迎,失禮云云。

    對此,寧風全不在意,表示無妨後略略檢查,發現劉老莊主除了一對眼睛能動,渾濁中流露出祈求,似乎在求救之外,全身上下就再不能動彈分毫了。

    沒有什麼收穫,寧風示意將老莊主送回,與舒百靈兩人一起轉身向著府外去。

    劉家人哪裡看不出來,寧風身份遠在舒百靈之上,明顯是“仙門”大人物,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慌忙一擁而上,簇擁在左右,各種哀求不提。

    寧風虛應著,一路走到了府門外,再對老桑樹。

    “砍了吧?”

    舒百靈小聲地建議。

    之前那些對話為劉家人聽到,這會兒早就傳了開來,劉家眾人群情洶洶,若不是礙著寧風一臉高深莫測,什麼斧頭、鋸子早就一起上了。

    “砍了!”

    “砍了!”

    “……砍啦~~~”

    人群當中,一個七八歲小孩子高聲叫著,正是那個叫劉狗蛋的劉家嫡孫。

    這會兒他渾然忘了之前說長大他若為天子那一番話,隨眾稚聲高叫著,臉上眼淚鼻涕的,一塌糊塗。

    隨著眾人叫聲,老桑樹本來在風中隨風搖動,發出“沙沙沙”之聲,突然之間安靜下來,任憑風再動,不能撼動分毫,恍若定格凝固在那裡。

    縱然是凡人,也看出不對了。

    劉家人叫聲漸漸小了下來,劉狗蛋哧溜一下就往丫頭的身後鑽去。

    與他做出一般無二動作的是舒百靈,不同的是他極其熟練地縮回了寧風的背後去。

    風在呼嘯,人摒住呼吸,老樹任他東南西北風,沉默地不動。

    如雲壓低,似雨將至,氣氛陡然壓抑了下來。

    “明日~”

    寧風突然開口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緩步上前,在距離老桑樹前十餘丈的地方,自身後書匱掏出蒲團一塊,席地而坐。

    “爾等稍安勿躁,且待明日。”

    “明日午時,集莊上所有人等於此,看我除妖。”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2
第六十四章 昇天非昇天,桑樹不桑樹

    “寧公子,你真有把握?”

    舒百靈盤坐在寧風身後,渾身都不自在。

    兩人在老桑樹面前,間隔十丈,坐一早上了。

    “沒有。”

    寧風搖頭,很坦誠地認了。

    “啥?”

    舒百靈臉都綠了,差點沒蹦起來。

    要不是顧忌身後一群劉家人,簇擁著劉老莊主病榻;前面一大棒子人,整個劉家莊子的人幾乎都在這裡了,他非蹦躂起來不可。

    “那為什麼……”

    舒百靈很想問,既然心裡沒把握,那幹嘛要說今天正午解決問題,還把整個莊子的人都給招來了?

    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太過不敬,便沒敢往下說。

    寧風沉默片刻,方才出聲:“我總覺得事情不對,我輩修士,降妖伏魔是正途不錯,但總不能糊塗辦事,反過來給人捉了刀。”

    捉刀?

    舒百靈有點明白寧風意思,不敢置信地道:“公子,你的意思是那個妖魔還是鬼怪,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在利用我們?”

    “或許吧。”

    寧風回答聽起來就給人沒啥把握的樣子。

    “有件事情,我還想不通……”

    他凝望著看了一夜外加一個早上的老桑樹,皺起了眉頭。

    眼看著,日頭就要到正午時候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外面都匯聚了整個劉家莊子的人在等著看熱鬧,這要是搞不定,那丟的可不是寧風一人臉面,那是整個太陽神宮的面子一起給丟了個乾淨。

    想到這一點,寧風就覺得這出風頭的代價實在太大,一不留神回去就是給天雲子往死裡面修理的下場。

    正自苦惱間,寧風耳中隱隱飄來了嘈雜對話聲音,源頭便是那些匯聚過來的莊民們。

    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怎麼可能不說話?老桑樹便是那作祟妖魔鬼怪的消息早就插上翅膀,傳遍了整個劉家莊子,他們的話題太半也圍繞在這株老樹上。

    “沒想到這株老桑樹竟然成了禍害,我小時候還喜歡在樹下玩。”

    “誰說不是呢?我們劉家莊這輩兒的人,哪個沒有半夜裡瞞著父母溜達出來,在樹下玩過昇天遊戲的?”

    “是呀是呀,話說我們當初能玩昇天遊戲,是不是那時候老桑樹就成了精?”

    “想了也該成了,聽說我爺爺的爺爺就是在老桑樹下玩,這都多少年了,一頭牛馬活到這個歲數,早就翻了天。”

    “……”

    諸般對話,形形色色的都有,更不乏那事後各種英明,老早就看出老桑樹不對等等的話不絕於耳。

    寧風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喃喃自語:“昇天遊戲?什麼意思?”

    他扭頭瞥了舒百靈一眼,果然這廝也沒錯過那些對話,耳朵豎得比起寧風還要高。

    一陣以目示意,舒百靈會意地起身,向著議論這檔子事的莊民們走去。那都是一些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談論起兒童時候經歷,一個個一臉唏噓樣子。

    舒百靈何等手段,包打聽都不足以形容,盞差工夫不到,寧風就看到他滿臉古怪之色地走了回來,附耳嘰裡咕嚕地就是一大段子。

    聽完,寧風的臉色跟他也相差彷彿了。

    所謂的昇天遊戲,竟然是在有月亮的夜裡,一個個小孩子在老桑樹下坐下,然後就會屁股離地飛起來,一直飛到樹冠高低,才又徐徐落下來。

    看過去,就好像小孩子昇天了一樣,故而得名。

    小孩子的嘴巴永遠不可能把門,這個祕密當然也不可能永遠地瞞住各家大人們,有一次就被莊中老人家察覺到,跟過來一看,魂差點都給嚇沒了。

    說來也怪,小孩子坐那可以玩兒的“昇天”遊戲,成年人上去一點效果都沒有,甚至孩子稍稍長大了,一樣玩不成。

    更怪的是,就在這事情漏了風聲不久,老桑樹就再沒有帶小孩子“昇天”的效果了。

    這件事情畢竟沒有造成任何人受傷,慢慢地就被淡忘了去,若不是這回老桑樹被認定是妖孽,是劉家莊這段時間事情的罪魁,怕是那些當年孩童今時中年,都想不起來還有這事。

    “昇天嗎?”

    寧風摸著下巴,沉吟不語,“這裡面絕對有問題。”

    “老舒……”

    他剛喚了一聲,身後就傳來一聲悶響,舒百靈以飛一樣的速度竄回自己位置,一屁股坐到蒲團上,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入了定。

    寧風一陣無語,他還不知道這廝?舒百靈這貨就差在臉上寫上“別叫我我不敢去”了。

    搖了搖頭,看到舒百靈指望不上了,寧風只好長身而起,緩步向著老桑樹走去。

    來到樹下,明明是正午時分,淡淡的陰寒之意還是逼來,讓人渾身毫毛不由站立起來。

    老桑樹實在太高,太大,枝葉也太過濃密,任憑寧風在樹下如何擡頭望,都看不出密密麻麻的枝葉下到底掩蓋著什麼。

    “來吧。”

    寧風想起不久前在扶桑谷,爬青銅樹的精力,自嘲出聲:“我這是跟爬樹幹上了嗎?”

    他雙手按在樹身,猛地發力,整個人借力而起,不住地按、搭在樹身或者是樹枝上,漸漸地引入繁茂枝葉當中。

    寧風現在練氣小成,與爬青銅樹時候又是不同,這回至少不用手腳並用了,姿態瀟灑不少,遠遠望去書生袍的衣角時不時地在枝葉間露出一角,身子翩若驚鴻。

    片刻功夫,寧風攀至老桑樹最高的枝頭,無形侵入體內的寒意愈重,更有淡淡陰殠縈繞不散,繞樑不絕。

    整個劉家莊子,盡在腳下,即便是山中掩月谷,亦是清楚可見。

    寧風沒有多看風光,先是莫運太陽法,觀想太陽神宮,融融暖意接引而來,遊走全身,這才感冒恢復了行動能力,陰寒之氣不能侵體。

    緊接著,他窮極目力,向著下面望去。

    “咦?”

    沒有搜尋太久,寧風很快發現了異狀。

    “這株老桑樹,竟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

    他驚奇地發現,老桑樹的樹心正中方向,只有站在他這個最高處角度才能看到的地方,有一個大如水缸,深不見底的樹洞。

    “難道……”

    寧風若有所思,隨手摺下一枝,向著樹洞入擲。

    “啪~啪~啪~”

    樹枝碰撞聲音,陸續傳來,寧風側耳聽之,臉色漸漸變了。

    “乖乖,這株老樹外表看來枝繁葉茂,內裡竟是早就被掏空了。”

    寧風按照聲音傳來的位置估算一下,發現這株老樹幾乎就是空心了,最後一個微弱聲音傳自很深的地方,估摸著還要在地面往下一丈以上。

    換句話說,空的不僅僅是樹身,怕是連樹根都沒有能逃脫。

    “它活不了多久了。”

    寧風裸露出一種恍然之色,似乎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終於有了答案。

    “至於那昇天……”

    他想起之前側耳聽到的樹枝碰撞聲中,夾雜著古怪聲音,若有所悟。

    下一刻,寧風突然鬆手,整個人從樹冠最高處直墜而下。

    “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樹下,一個接著一個打著寒顫,脖子仰得快斷了的舒百靈;看到寧風詭異舉動以為降魔伏妖開始,摒住呼吸緊張得不行的莊民們……,他們抑制不住,齊齊發出驚呼聲音。

    寧風當然不是想不開。

    在墜落時候,他不住地手攀樹枝,折斷桑枝無數,最終落到老桑樹體空洞旁,雙手一扯,整個人固定在那裡,探頭向著樹洞中望去。

    藉著正午將至,明亮的陽光,寧風依稀能看到在樹洞中有粗長的骸骨,直延伸到樹洞最深的地方。

    “這是……”

    “蛇?蛟?!”

    寧風無法從骸骨中看出二者的區別來,反正就是一條至少有個百丈以上長度的長蟲,就那麼生生在老桑樹體內化作了白骨。

    “原來昇天是這麼一回事。”

    寧風在看到這具骸骨時候便恍然過來。

    所謂“昇天”,分明是這條長蟲在打通了老桑樹,幾乎將它給掏空了的同時,也被卡在了裡面,只有腦袋能勉強探出樹洞。

    這下麻煩大了,如此龐大的身量,自然有其相對應的食量,在被卡住到最後死亡那段時間裡,是長蟲之飢餓可想而知。

    寧風在腦子裡模擬了一下,便還原出了昇天的真相來。

    長蟲近妖,能吸收月華,有小兒於有月之夜時候坐在樹下,飢腸轆轆地長蟲只能探出頭來,口水那個流自是不用多提。

    它吸氣,吸氣,再吸氣,想要把鮮嫩的小兒給吸上來,徑直吸入口中。

    這,便是昇天的真相。

    至於到了高處,又徐徐落下,現在長蟲化骨,再沒有人能知道它到底是力不能及呢,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大人無法“昇天”更簡單,畢竟體重相差太大了,長蟲吸力再強,也沒強到那個地步。

    一次爬樹,解決了寧風心中疑問,同時解開“昇天”之謎,寧風心滿意足,再次鬆開了雙手。

    這回是真的落下來了。

    一路上,寧風兩手按抓,足尖連點,飄然落到了老桑樹前的地面上。

    一上一下,短短時間裡,他的精氣神大不相同了,眉宇間不再是猶豫不決,代之的是眉飛色舞,似有決斷。

    “公子……”

    舒百靈極其狗腿地迎上去,作勢欲扶。

    寧風一擺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自是為了之前這廝的怯懦,旋即與他一同回到原本位置上,坐下。

    “什麼?”

    寧風剛把所見的東西及他的判斷道出,舒百靈就驚叫出聲,從蒲團上蹦了起來。

    “這麼說……”

    舒百靈嚥了一口唾沫,把長蟲隔空吸孩童,狀如昇天的一幕從腦子裡去掉,琢磨著道:“老桑樹都落到這般田地,不是更能說明它支撐不住了,作祟惑人什麼的,不是更說得通了嗎?”

    他說得很有道理,這點寧風絲毫不否認。

    以狐妖胡月娘為例,她要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無緣大道,還會不會苦苦堅持,忍得辛苦?怎麼可能?!

    “我已經大致知道真相是什麼了?”

    寧風調勻呼吸,將之前的消耗略略彌補,忽然毫無徵兆地站了起來。

    同一時間,太陽行到中天,放著最熾熱的光,日上中天,正午時分。

    “老桑樹,是你自己出來,還是要我請你出來?”

    寧風朗聲而言,一輪紅日,隱現宮殿,浮現在他腦後。

    “這是什麼情況?”

    無論是舒百靈還是劉家人,亦或是整個劉家莊子莊民,盡皆錯愕。

    因為——

    寧風說出那句威風凜凜話語時候,竟是背向老桑樹,面向

    ——劉老莊主!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6
第六十五章 “我想做人……”

    “搞錯了吧?”

    舒百靈一頭霧水,很想提醒寧風一下:喂,那個啥,你面錯方向了。

    這個念頭不可遏制地冒出來,緊接著他自己都笑了。

    “怎麼可能?”

    旋即,舒百靈回過味來,駭然地望向劉老莊主。

    老莊主依然活死人模樣躺在那裡,依然有千斤重,擡他出來的八個壯漢到這會兒還在跟牛一樣地喘氣。

    “我一直在想……”

    寧風負手而立,對匯聚在他身上的無數道目光恍若不覺,繼續道:“若真是這株老桑樹作祟,那麼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以來,除了老莊主你以外,其餘人等多是小事,太半只是驚嚇,劉家至親多受驚擾,幾無損傷。”

    “為什麼?”

    “它若是無怨無仇,為何先對老莊主如此,後有糾纏不休;它若是有怨有恨,怎地除了老莊主,他人皆無恙?”

    “有何教我?”

    寧風這麼一說,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面面相覷,有道理呀。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天雲子之前交付給他的事情,無論是止步妖還是悲劇文丑,是給寧風的磨礪和考驗沒錯,但天雲子卻從來沒有無視人命,拿別人的命來給寧風磨刀過。

    換句話說,若真是老桑樹在作祟,那在寧風尋來之前,怕是人命都出了幾條,如劉老莊主這種狀態多出幾個,那問題就大發了。

    狐妖胡月娘的事情,也給了寧風警示。

    降妖伏魔無錯,總不能給人當了刀使。

    寧風一番話說完,老桑樹劇烈地搖擺著,似是在激動著什麼;劉老莊主依然只有眼睛可以轉動,靜默無言。

    一陣尷尬的沉默,圍觀者面面相覷之餘,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搞錯了?

    寧風揮了揮衣袖,不以為杵,繼續道:“老桑樹體有洞,掏空整樹,直入根系,怕是時日無多。”

    “發現這一點時候,我便在想,是不是吸收日月精華,成就棲神物的老桑樹應當是自身蘊出了陰神。”

    “有了靈性,遂惜身,知愛命,不甘就死,於是生出了什麼念頭來,如:借形!”

    寧風說到這裡,舒百靈醍醐灌頂般打了一個哆嗦,脫口而出:“太陰借形法?!”

    人族修士,修為高深者成就元神之後,若是肉身受損,可採用奪取他人身體之法延命,除了壽元無法改變之外,其餘皆如本體,謂之:奪舍!

    妖族,尤其是草木成妖,它們難以擺脫本體,先成就的是陰神。

    陰神只能在夜間活動,受陽光一照,當即灰飛煙滅。

    若是在煉化本體,能自由行動前,本體受損,它們往往會採取一種方法,便是陰神出竅,尋一人類或動物軀體,強行佔據,謂之:太陰借形法。

    草木之妖,先天受限,成妖后都會自然悟出太陰借形法,算是天道對它們的一種補償。

    太陰借形法對修為的要求不高,成功率相應的遠不如奪舍之法,陰神與肉身的不契合時間長久,中間容易出各種問題。

    事實上,當今修行界橫行的大妖,幾乎沒有是靠著太陰借形法修煉成功的,即便是在數萬年計的修仙史上,亦是寥寥無幾。

    “等等,有問題……”

    舒百靈拍了一下腦袋,作為在場除了寧風外,最瞭解太陰借形法的非他莫屬,第一時間就想到一個關鍵點上。

    “如果說這個‘劉老莊主’是施展了太陰借形法的老桑樹,那麼我們昨天遇到的又是什麼,現在那位主兒還在老桑樹體內呢。”

    舒百靈看看身後激動搖擺的老桑樹,再看看流露出一股陰沉氣息的劉老莊主,腦子裡亂成漿糊狀。

    “老桑樹,你太陰借形老莊主,機緣巧合之下,本當湮滅的老莊主神魂卻寄託到了你棲神物的本體上。”

    “於是,這才有了陰神騷擾家宅不寧,偏偏又沒有一個劉家人真正受到傷害。”

    “劉家人都是劉老家主兒孫,他老人家頻繁現身,只是為了求救,如何會傷人?”

    寧風猛地一步向前踏出,身上太陽神光大放光芒,書生袍褪去,變幻出太陽法袍本相,威勢如煌煌大日,碾壓過去,落在劉老莊主身上。

    “老桑樹,你太陰借形之後,一時無法掌控身體,偏偏劉家是我太陽神宮後裔所傳,第一時間求救神宮,後來你即便能動,也不敢動了吧?”

    “我說得可對?”

    寧風一步步地踏出,一步步地靠近,劉老莊主四周聚攏的子孫嘩啦一下散了個乾淨。

    他們一個個既是將信將疑,又是面如土色。

    試問任何一個人想到伺候了多日,為之流淚成河的,竟然是妖物,反應都不會比他們要好上多少。

    劉老莊主,依舊沉默。

    是耶非耶,誰對誰錯?

    在場所有人,都在捫心自問,亦在詢問身邊人。

    一邊是根深蒂固的想法,一邊是太陽神宮弟子乍聽起來很有道理的判斷,該信哪個?

    萬一信錯了呢?

    寧風的判斷,說到底,一面之詞,並沒有紮實的證據。

    感覺到瀰漫在劉家莊上空的異樣氣氛,寧風眉頭一皺,心知不能這麼下去。

    他是來出風頭的,不是來當眾矢之的的。

    搶在莊民們,劉家人開口質疑前,寧風斷然開口道:“老桑樹,你若再不出現,寧風便傳訊宗門,長輩高人頃刻能至。”

    “到得那時,寧風將央宗門長輩將你押回宗門,由神宮長輩進行判斷,無論是什麼結果,想來不會有人疑意吧?”

    寧風環顧左右,眾皆點頭,好像生怕點得慢了,引起了誤會。

    誰敢不信,誰敢異議?

    劉家莊子,本就是太陽神宮一個外門弟子所建,與神宮有著千絲萬縷聯繫,在劉家莊長大的人自小聽著太陽神宮傳說,早就將神宮所在當成了神仙居所,裡面都是神仙中人。

    神仙做出的判斷,還能有錯?

    寧風看壓住了場面,微微頷首,繼續道:“至於寧風本人,將會坐鎮於此,鎮壓老桑樹本體,即便是判斷有錯,也不至為禍。”

    “給你三息時間,三息不出,寧風拼著被長輩輕視,亦要傳訊求助了。”

    “嗖”地一下,寧風縮在衣袖中的手舉起,兩指間夾著一張金燦燦的太陽神符,在陽光下散發出黃金還要璀璨的光輝。

    “嘶~”

    舒百靈牙疼般地抽口涼氣,心中讚歎,“真是太卑鄙,太無恥了,這是欺負老桑樹沒見過世面,詐他呢?”

    “什麼傳訊符,分明就是太陽神符!”

    問題是,誰知道?

    沒有人懷疑寧風的話,明顯是可行性極高,萬無一失啊。

    所有人連連點頭,如一百隻小雞齊刷刷地啄米。

    “一!”

    寧風輕叱出聲。

    “二!”

    所有人目光匯聚劉老莊主。

    “三!”

    話音未落,寧風作勢要搖動太陽金符,一聲嘆息,驀然傳出。

    “哎~”

    “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啊~”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驚叫出聲,呼啦啦地一下,劉家人散了個乾淨,如江心有礁石的河流,流水般分成兩邊,繞著寧風兩人跑到莊民匯聚所在。

    那聲音,赫然是劉老莊主發出來的。

    在所有人心臟都提到嗓子眼兒的時候,劉老莊主身上,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浮現出來。

    朦朧影子呈鬚髮垂地的老頭模樣,拄著柺杖,顫顫巍巍,比較詭異的是他通體流露出暗綠色光澤,垂落到地上的鬚髮更是紮根下去,如一條條根鬚。

    ——老桑樹!

    毫無疑問,正如寧風判斷,這段時間一直躺在病榻的早就被人李代桃僵,他是施展了太陰借形法的老桑樹。

    老桑樹離開劉老莊主身體時候,滿心眷戀,諸般不捨,一步三回顧,如要離開故土,且這輩子再沒有機會回來的遊子。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逼我?”

    老桑樹最終走了出來,正面寧風,悲憤地質問。

    “太陰借形,奪人身體,以妖侵人,我輩修仙之人,豈能相容?”

    寧風淡淡出聲,不想與他多說什麼,就想直接祭起太陽神符將此妖燒成灰燼。

    “你很厲害,不愧是神宮弟子,老朽佩服!”

    “只是,你也不是全對!”

    老桑樹頓著柺杖,語帶悲憤。

    寧風反倒了來了興致,問道:“敢問哪裡出錯?”

    雙方都知道一場大戰難免,只是在戰鬥之前,或有疑問,或想傾訴,沒有馬上動手罷了。

    別人不知道,舒百靈卻是妥妥明白的,沒看他一退,再退,都要退入人堆裡不見了嗎?

    “老朽太陰借形,並不是惜命。”

    “哦~”

    “老朽生於斯,長於斯,僥倖得千年壽,看著小小莊子從無到有,一代代人在膝下長大,老朽對他們是有感情的。”

    寧風沉默,聽著老桑樹激動地訴說。

    “百年前,有異蛇自地下出,用數十年時間,斷我根系,破我軀體,最終破體而出,方才被老朽拼命限制在體內,不得掙脫。”

    “它要吸取孩童為食,老朽拼命阻止,與其相爭,護得一莊孩童,無一損傷,最終生生困死異蛇於體內。”

    “我對這莊子,對這些人,視如家,視如兒孫。”

    聽到這裡,眾皆動容,寧風也神色微動,拱手為禮。

    不管老桑樹現在如何,至少在過去千年,不曾為禍;至少在數十年前,拼了命地維護著莊上人。

    “只是,我不服!”

    “憑什麼?”

    老桑樹在咆哮:“劉明傳他身而為人,有親朋好友走動,有妻妾成群,有兒孫繞膝,還去追求什麼虛無縹緲的仙道,對家人冷漠,半個月裡連見上他一面都不能夠?”

    劉明傳,當就是劉老莊主的名諱。

    “憑什麼,我渴望而不可求的東西,他能視如敝屣?”

    “憑什麼,我只能遠遠欣羨,願意拿一切來換,他卻能毫不在意地隨手拋卻?”

    “你不珍惜,我來代你珍惜!”

    老桑樹怒目而視,對著停止搖擺,沉靜下來的桑樹本體。

    桑樹枝葉低低垂,彷彿是被老桑樹喝問得擡不起頭來,無言以對。

    “我想做人……”

    老桑樹忽然頹喪下來,低落下來,“我快要死了,我只是想最後,做一回人。”

    “我想做人……”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7
第六十六章 老樹謝幕,寧風天論

    “只是想做人嗎?”

    寧風搖頭,嘆息。

    劉府之外,眾皆默然,嘆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老桑樹下玩耍的景象。

    時值正午,陽光普照。

    中天大日恣意地揮灑著光與熱,在太陽底下站得久了,就是常年幹活的老農,一樣會生出晒傷之感。

    人猶如此,何況是施展過了太陰借形法的老桑樹?

    草木有靈,生為陰神,在皓月的滋養庇護下,能行走夜幕,出入自如,一旦曝露在陽光下,頃刻之間,煙消雲散。

    老桑樹的時間,不多了。

    “嗤嗤嗤~~嗤嗤嗤~~”

    異響聲聲,老桑樹周身冒出漆黑如墨的煙氣,又在陽光的灼燒下不住地消減,之前的吶喊聲猶在耳邊,他的身形朦朧得扭曲。

    寧風、舒百靈,乃至在場的劉家莊人,每一個人看到這一幕都心中有數,要是再不回得劉老莊主體內,或是太陰借形在場其他人,老桑樹不需別人加上一指頭,自己就會湮滅。

    既然逼其現身,寧風,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答案是:搖頭!

    從老桑樹現身後說出那一番話開始,寧風就開始不斷地搖頭,臉上冰霜化去,心志卻不為所動。

    “老桑樹,你的渴望,我能理解,就好像凡人渴望成為修士,修士期盼摸到仙道一角一樣。”

    “再比如,只見賊吃肉,卻不見賊捱打;再相似,牆裡覺得外面**好,牆外認為牆內風景秀。”

    “一般無二。”

    寧風再搖頭,聲音轉為凝重,喝道:“再大的理由,偉大也好,動人也罷,寧風可以感同身受,還可以為你掬一把淚水,但若要為此殺人,害命,我只有兩個字:

    不行!”

    這番話寧風放聲而言,說得不快,字字千鈞,句句清晰,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不少剛剛動了同情之心者,悚然而驚。

    站在老桑樹的立場,捫心自問,易位而處,怕是在場幾乎沒有人能做到他那個地步,興許只會更加的惡劣,更加的不堪。

    可是,若是被太陰借形的不是劉老莊主,是他們呢?是在場其他任何一個人呢?

    試問,那人是否還能同情得起來?

    再偉大的夢想,再動人的情懷,再有說服力的理由,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一隻妖,殺了一個人!

    “果然是這樣嗎?”

    老桑樹苦笑,遍灑著金輝的太陽就彷彿一座無形大山,壓得他背愈發地佝僂,拄著柺杖,背彎得與地面平行。

    之前他的聲聲喝問,似乎宣洩了什麼,此刻的老桑樹頹喪中流露出一股淡然,就好像夕陽西下中嘆黃昏的老者。

    “老丈。”

    寧風的聲音轉柔,語氣平和,“放下劉老莊主肉身,暫回桑樹本體棲身,寧風會稟明長輩,可是否有其他的辦法,解救於你。”

    只是幾句話的功夫,老桑樹身影幾乎變成了透明,眼看隨時可能如泡影般幻滅。

    正因為如此,寧風話說到後來,不由得加快了語速,有一種迫切之感。

    “來不及了。”

    老桑樹在搖頭,同時很奇怪的,他竟然在笑,笑得慈祥:“我的本源枯竭,又施展過一次太陰借形,再曝晒於大日下,幾乎魂飛魄散。”

    他拄著柺杖,艱難地挺直腰,用這個動作止住了寧風到口的勸告。

    “老朽知道,神宮高人法力無邊,或有辦法,然而傷勢易治,道心無救。”

    “老朽的道心裡,只有萬丈紅塵氣,痴戀兒女繞膝,再修不了道。”

    “再說……”

    老桑樹依然在笑,笑得無比的滿足,彷彿是**病榻許久許久的老人,在感應到時日無多時候,看著環繞左右兒孫時候的笑容。

    “我渴望了一輩子的東西,我品嚐過了,果然……醉人……”

    “病時有人探望,有人服侍,有人問候,有人擔憂……真好啊,這就是家,就是親人的味道嗎?”

    “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品嚐一二,已是奢望。”

    老桑樹動了,他的柺杖高高地舉起,重重地落下。

    “砰~”

    一聲悶響,大地震顫,不遠處的老桑樹本體轟然而動,如泥足巨人,就要拔足而起,踏遍**八荒。

    一團朦朦朧朧的陰氣,被生生震離了老桑樹本體。

    “啊~”

    陰氣團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驚叫,繼而“嗤嗤嗤”作響,似乎隨時可能在陽光下消融。

    從劉老莊主體內離開後,老桑樹又重新擁有了法力,擁有控制住本體的妖力。

    那團從桑樹本體中彈出去的陰氣自然就是——劉老莊主。

    “傘!”

    寧風飛速地大喊一聲,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老桑樹身上。

    他有直覺,老桑樹不會動手,因為在場的每一個劉家莊人,都是在他的樹蔭下長大,在樹蔭中嬉戲過,亦如彌留時候,繞床的兒孫;

    他不能不防,也是因為在場的每一個劉家人。

    寧風身而為人,修的是仙,縱有千般理由,萬般道理,什麼妖魔鬼怪,都不能在他的面前塗炭人族。

    舒百靈反應最快,寧風話音剛落呢,他就飛奔過去,一陣拳打腳踢,撕心裂肺大叫,折騰來油紙傘多把,罩在陰氣團頂上。

    現在老桑樹還在,劉老莊主迴歸不了肉身,再這麼曝露在陽光下面,縱有油紙傘遮蔽,一樣支撐不了多久。

    時間,很緊迫了。

    無論賢愚,人命就是人命,貴過世上一切。

    “天道至公啊。”

    “是你的,就是你的。是別人的,就是別人的。”

    “天不給你,你不能搶。”

    老桑樹搖著頭,充滿著緬懷語氣道:“好久好久以前,幾百年了吧,劉家祖先建立劉家莊子的時候,請了一臺戲給大家看,就在我身子下面唱的戲。”

    “太好看了,我還從來沒有看過戲呢。當時我就想著,要是永遠都不停該有多好,不然一天一出也成,十天半個月,一年?十年?都可以呀。”

    “可惜……”老桑樹還在搖頭,無比惋惜,“……他們再沒有請過戲班子,我再沒有看過戲,好想,再看上一出……”

    “那次看戲,我學會了一個詞,叫做:謝幕!”

    “天不給我的東西,我搶了,所以,現在我也該謝幕了。”

    “很公平。”

    老桑樹張開雙臂,拋出柺杖,瞬間其本體桑樹劇烈地搖動著,從地上拔出無數的根鬚,舞動如要遮蔽了天日。

    “太陽神宮的高人,請賜我一個謝幕吧。”

    老桑樹發出最後的聲音,旋即閉上眼睛,只有其桑樹本體在瘋狂地搖動著,帶起飛砂走石,飛葉如箭,根鬚似鞭。

    寧風一嘆,眼看這番動靜引起驚呼無數,眼看就要傷到了人。

    他知道,這是老桑樹在求死,求一個謝幕。

    “好,我成全你!”

    寧風在嘆息聲中,頭頂大放光明,煌煌太陽神宮烘托在大量神光當中,由虛化實一般飛出,從老桑樹陰神的頭頂落下。

    他全無保留,除了沒有動用太陽神符外,一身太陽神光,觀想神宮接引中天大日威能,盡數爆發出來。

    “……謝謝……”

    老桑樹喃喃自語,神態安詳。

    下一刻,神宮落入老桑樹陰神當中,繼而億萬道金光迸發出來,如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於其體內。

    在這一瞬間,老桑樹光亮得耀眼,光亮得奪目,光亮得讓人無可逼視。

    一寸寸地,它在灰飛煙滅,它在葬於光中。

    最後時候,它猶自在環顧左右,其目光看遍劉家莊的一草一木,看遍了劉家莊的每一個人,無盡眷戀在其中。

    寧風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耳中忽然聽到一個隱含著說不出意味的聲音:“天不給的,就真的不能搶嗎?”

    不用回頭,寧風能聽得出來,那是舒百靈。

    沉默稍頃,就在舒百靈以為不會有答案的時候,寧風突然開口了:“天若無心,豈能拘我?”

    “天若有心,當眷顧我之努力,我之用心,我之堅持。”

    舒百靈隱隱聽出了什麼,追問道:“天有心,不眷顧,如何?”

    寧風這次沒有遲疑,徑直道:“如此之天,非天也!”

    話音落下,他擡頭向前,光葬當中,老桑樹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幾乎目不能見的影子,一聲幽幽之嘆,響遍所有人的耳邊。

    “我行正道,持本心,跋涉大川,如大日之經天,不因四時變化,時移世易而變,自能得天之眷顧,達成我願!”

    寧風已經不需要再說如果他做到如此,天已經不眷戀,已經不予他所求,他會如何了。

    答案,早在之前就已經說過:如此之天,非天也!

    至少,不是寧風的天!

    不是天,何必敬?你不予,我自取!

    舒百靈震撼在寧風話裡面流露出來的,平日掩蓋在書生打扮下的一顆雄心,一腔霸氣,不由得擡頭望天。

    “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這樣的煌煌大日吧。”

    他剛剛感慨了一聲,又聽聞寧風朗聲說道:“老桑樹,一路走好。”

    “若有來世,你再看戲,會到你的故事,在戲臺上流傳。”

    “在場諸位,便是見證!”

    朦朧光影當中,老桑樹似乎在開口,沒有發出聲音,但一聲謝,於在場所有人的心中響起。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掌聲,一個毫無徵兆,突兀無比的掌聲……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9
第六十七章 鏡中人

    “是誰?!”

    寧風無來由地心中一緊,彷彿夜裡行走在林間,聽到了老虎踩過落葉發出的聲音一般。

    誰,會在這個時候鼓掌?

    此刻,老桑樹存在的最後痕跡,在光的殉葬當中湮滅,惟有一株傾倒的老樹,橫在劉府外,如一臥倒的山脈。

    在離倒伏的樹木不遠地方,幾個劉家莊人太過震撼,忘記了調整手持的油紙傘,以至於陽光洩入其中,劉老莊主的魂魄所聚之陰氣團嗤嗤有聲。

    “快,送劉老莊主迴歸肉身。”

    寧風暫時顧不得那個詭異的掌聲,大喝出聲。

    舒百靈健步如飛,上去一腳踹飛還在發愣的莊民,指揮著眾人小心地護持著不讓劉老莊主魂魄曝露在陽光中,隨之向著病床上全無氣息的劉老莊主身體去。

    沒了老桑樹的存在,劉老莊主本就有著自己意識,又受了這麼長時間的罪,哪裡還能忍耐得住,飛也般地撲向自家身體。

    舒百靈在後面暗罵不已,無非是跑那麼快趕著投胎云云,旋即又反應過來,劉老莊主這下跟投胎也相差不大。

    稍頃,多把油紙傘在劉老莊主肉身頂上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旋即又一股濃郁的陰殠散開,陰氣團隨之潰散,露出其中的劉老莊主魂魄。

    看到它,心裡面一直懸著,吊著的劉家莊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那半透明魂魄的樣貌,分明就是劉老莊主。

    魂魄爬上肉身,坐下,躺下。

    一虛,一實,重合在了一起。

    下一刻,肉眼可見,劉老莊主的胸膛開始微微起伏,他垂落下來的手開始顫抖。

    靠得近的舒百靈等人,俯下身還能聽到微弱的呼吸,從若有若無,到熟睡般均勻。

    “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的掌聲,再次響起。

    寧風和舒百靈同時動容,循聲望去。

    那聲音的源頭處,赫然是站成了一堆的劉家莊人。

    “怎麼回事?”

    兩人正自疑惑間,一個說話的聲音響起:

    “真棒,不愧是太陽神宮,天下行走。”

    “咦?”寧風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舒百靈同樣驚疑出聲,還一下子把腦袋扭過來,奇怪地望向寧風。

    要是自己也聽到那聲音,併為之奇怪,寧風看到舒百靈這目光幾乎就想一巴掌打過去,質問:我臉上長花了嗎?

    那聲音,赫然是寧風自己的聲音。

    “不甘不忿,要讓天下人都如它一般止步的止步妖;

    將美麗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悲劇文丑;

    想要做人的老桑樹……”

    “嘖嘖嘖,他們都飲恨在你初出茅廬的你手上,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看來正道當中,亦有了不起的角色,老頭子倒沒有騙我。”

    依然是寧風的聲音,幾乎沒有在他身上出現過的戲謔口吻,明明只是飄忽的聲音,卻給人以一種邪魅的味道。

    “是誰?!”

    寧風沒有回答的意思,心中疑惑,舉目四望。

    幾無先後之分,他和舒百靈齊刷刷地將目光定格到了某個地方。

    那裡,“嘩啦”一下,散開了一大幫子人,露出其中一個女子。

    女子普通村姑打扮,粗布荊釵,再尋常不過。

    寧風隱約還聽到有人在叫“麻姑”之類的,想來是這個女子的名字。

    麻姑一臉惶急,連連擺手,好像是在說“不是我”,又顧不上羞怯,在自身上下摸索著,似要找出聲音的源頭。

    “啊~~”

    她想起什麼似的,從腰間取出一面小小的鏡子,往裡面一看,驚叫出聲,如避蛇蠍般地將鏡子一扔,掩面而跑。

    剛剛經歷過老桑樹這般驚心動魄的事情,整個劉家莊子裡的人都如驚弓之鳥般,麻姑過處無不裂開一條道,讓她順利的通過,沒有人敢靠近半步。

    麻姑一路跑回家中,一路驚叫哭聲,不知道是受了什麼驚嚇。

    “嘖嘖嘖,挺樸素一村姑,不哭還挺好看,哭起來真心醜,你說是吧,寧風。”

    那個總是帶著濃濃邪味的寧風聲音再次響起。

    這回所有人都聽得真真的,那聲音就是從那片被扔在地上的鏡子裡傳出來的。

    不對,鏡子壓根就沒有掉到地上。

    它在離地約一寸的所在懸浮著,伴隨著聲音響起,鏡子翻轉過來,飛到一人高下的高度,懸停在那裡。

    “咦?!”

    嘩啦一下,本就退得遠遠的人群又向外暴退數丈。

    看到鏡中景象,舒百靈先是踉蹌而退半步,繼而擡頭,驚異地張望。

    看看鏡子,再看看寧風,不敢置信地又去看鏡子,如是反覆。

    “有意思。”

    “既知我之前經歷,又明我來歷,知我姓名。”

    寧風反倒是沉靜下來,凝神望去。

    他的目力經過鑄就琉璃體,小成練氣期兩次洗練,比起人間最了得的神箭手還要厲害,即便是隔著不近的距離,依然清楚地看到鏡中景象。

    鏡子裡面,是另一個寧風,在對著他笑。

    “你是何人?”

    鏡中鏡外,兩個寧風對視,片刻後,鏡子外的寧風沉著聲音問道。

    鏡中“寧風”露出一個微笑,還是充斥著說不出的邪味,至少舒百靈怎麼看都覺得彆扭,無法想象這樣的笑容出現在寧風臉上。

    “寧風“說話了:“我的名字叫寧風。”

    彼此雙方,相同的嗓音,迴盪在同一片天地,頓時讓所有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我居住在鏡子裡,是另外一個你。”

    “我每天都會看到太陽升起,每當那個時候,我就會感覺到寒冷。”

    “我每天都會看到月亮升起,血一樣的紅色。”

    “我聽到很多故事,裡面人吃妖,人嚇鬼,妖跟鬼惶惶不可終日,經常大叫:鬧人了。”

    “我親眼看到一個個人大笑著出聲,大笑著死去。”

    “那讓人發毛的笑聲迴盪在每一個角落,天上、地上、地下,所有地方,躲都躲不掉。”

    “最討厭看到人洗澡了,每個人洗完澡,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屎,不,比那還要臭上一萬倍。”

    鏡中人做出“嘔吐”的表情,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某一天,我突然醒悟了,原來我一直生活在鏡子裡面,看到的東西都是反的。”

    “現在我們見面了,你說,好玩不?”

    寧風沉默了一下,旁邊是舒百靈見鬼一樣的表情,耳中還能聽到他在喃喃自語:“鏡子裡面,竟然還有一個世界?那有沒有另外一個我?”

    “呃~”

    寧風翻了翻白眼,臉上的表情幾乎要寫出三個字來“好丟人”,沒忍住一巴掌拍在舒百靈後腦上,嘆息出聲:

    “你還真信了?”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49
第六十八章 魔公子

    “什麼意思?”

    舒百靈先是愕然,緊接著一蹦三尺高,叫道:“他騙我?”

    那聲音,叫一個委屈,若是一個豆蔻年華女子發出來,讓人從心到骨頭一起軟了沒問題,換成舒百靈?還是算了吧。

    “哎~”

    寧風嘆息一聲,以手捂額,對這廝徹底無語了。

    他搖了搖頭,不忍直視舒百靈這會兒的表情,望向銅鏡,神色一凝,沉聲問道:“玩笑開過了,可以報上名來,尊駕是何方神聖了吧?”

    “寧風”正在鏡子中捧腹大笑,完全喘不過氣來樣子,好半晌才直起身子,憋著笑道:“你這伴當真心有趣,太可樂了,容我再笑會兒。”

    他說得輕鬆,那頭舒百靈臉都綠了,眾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把腦袋給藏到褲襠裡去。

    太丟人了。

    “我果然是太天真了……”

    舒百靈在那懺悔呢,鏡中“寧風”笑夠了,悠悠然地道:“太陽神宮當代第一個天下行走寧風,你可以叫我‘鏡公子’。”

    “鏡公子嗎?”寧風微微頷首,目光在那面銅鏡上凝了一下,若有所悟。

    “你肯定想問本公子為何來找你。”

    鏡公子還是一副寧風模樣,同樣聲線,半點沒有想改變一下的意思,繼續道:“偶然下遇到你,本公子興致大發,大家都是初出茅廬,正可較量一番。”

    “較量?”

    寧風挑了挑眉毛,搖頭道:“沒興趣。”

    “你會有興趣的。”

    鏡公子神祕地一笑,那股邪氣揮之不去。

    “哦,願聞其詳。”

    寧風神色一動,知道對方以如此詭異的方式現身,又大言不慚,言談舉止間無不顯露出驕傲、跋扈,絲毫不顧忌他人觀感和意見,這樣的人物怕是不會無的放矢。

    “看寧兄你行事,怕是太陽神宮有什麼人任務交給你吧?”

    鏡中人在鏡中伸手一指,手指竟然詭異地探出了鏡面,在虛空中如點頭般連點了兩下,同時說道:“按止步妖、悲劇文丑、老桑樹的特徵,昨日裡在下鏡遊千里,在左近找到了兩個合適的目標。”

    “這兩個目標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之前造下孽,又詭異地有三日似有外力插手,直至今日未曾再有人傷亡。”

    “等等,他的意思是?”

    寧風臉上終於色變,隱約把握到了鏡公子話裡面意思,更要命的是以這個人渾身流露出來的邪氣,他的做事方式怕不是什麼好路數。

    兩人說話間,銅鏡前地面隨著那根探出鏡面手指的兩下虛點,拱起兩個小土堆好像兩個墳頭,繼而“轟”地一下炸開,泥土飛濺。

    寧風窮極目力望去,透過濺起的土塵,清晰地看到了兩個土堆下面到底是何物了。

    左邊土堆裡拱起的是一個狹長棺材,寬僅僅尋常棺材一半,長還有過之,看上去古里古怪的;

    右邊則是一隻死貓,四肢大張開,看上去憨態可掬,即便是屍體都讓人覺得很可愛的樣子。

    這兩樣東西太古怪,一出現就吸引了寧風的目光。

    他正沉吟著呢,舒百靈終於緩過勁兒來,羞愧什麼的,對他來說就是浮雲,神態自若地附耳說道:“寧公子,那隻死貓不知道是何來歷,左邊那個我知道。”

    “那棺材形制為何如此?”

    寧風瞥了一眼舒百靈,果不其然,看到他挺著胸膛,很是得意樣子,頓時放心了。

    一般這個時候的舒百靈還是很靠得住的。

    “這證明裡面埋的是小於十二歲之孩童,亦或是侏儒。”

    舒百靈指指點點,很有把握地道:“十之**沒錯了。這裡面隱含著埋葬者的祝願,希望埋在裡面那個下輩子長得高些,所有才把棺材弄得狹長無比。”

    “原來如此。”

    寧風立刻就信了,這麼一說就解釋得通了。

    “呦,這好騙的倒還是有一點用嘛。”

    鏡公子極有耐性地等舒百靈咬完耳朵,以一臉讚歎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來。

    話音剛落,舒百靈就覺得全身上下,哪一個地方都不好了。

    這怎麼說話的?

    什麼叫好騙的?什麼叫有一點用?

    只是莫名地,舒百靈隔著一面鏡子依舊感覺到濃濃的威脅,不然早就蹦躂起來,破口大罵了。

    至於他是不是在肚子裡面腹誹了鏡公子上下十八輩的親人,寧風和鏡公子顯然都沒有在意的意思。

    鏡公子隔著鏡子,指著狹長棺材和死貓說道:“這棺材裡面是一種名叫化生鬼的鬼物屍體。”

    “此鬼唯十二歲以下孩童夭折方會形成,專好哄騙年紀相仿孩童玩耍,成人則壓根看不見它。”

    “這隻化生鬼出沒處,此前月餘,該村中有七個孩童走失,再不見蹤影。”

    寧風聽到這裡,眼中閃過厲色。

    如此鬼怪,專下手孩童,殊為可惡。

    他已經無心去想這隻化生鬼生前可有冤屈,可曾受過什麼苛責,如何而夭亡等等,造下這等殺孽,那些都不重要了,也不能成為理由。

    “本公子懶得守著等它現身,便以鏡法盡奪村中少年之神,只留下一人不動,再候其左右,果然發現此化生鬼。”

    “尋到其埋骨之處,開棺戮屍,滅之。”

    “之前失蹤之孩童屍骨,亦在棺中被本公子發現。”

    鏡公子說得很平淡,惟獨在提及引誘化生鬼現身這一點上,流露出少許得意。

    寧風則不然。

    聽到過半,他臉色黑如鍋底,開口時候帶出幾分怒意來:“鏡公子,那些被你奪神的孩童呢?”

    “孩童?”

    鏡公子似乎很是錯愕了一下,頓了頓恍然大悟般道:“哦,想起來了,本公子沒有多理會,他們現在應該還在鏡界當中吧?”

    “等本公子得暇,再將他們煉製成鏡奴,正是好教養一番的年歲呢,多謝寧兄提醒。”

    “什麼?”

    寧風面沉如水,望向鏡公子的目光中有掩蓋不住之冰冷。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不是所有孩童都有親人能傾力照顧,每耽擱一日,都會有孩童因飢餓、失水、庸醫等原因而死。”

    “他們之死,等於都是死於你手。”

    “你一人所殺,勝過化生鬼無數。”

    寧風說到這裡,還不及說出勸告放生之言,鏡公子就不耐煩地擺著手道:“寧兄你是仙門中人,就莫效那些私塾先生說些大道理了。”

    “本公子魔門中人,最不耐煩那些。”

    “再說這貓妖吧。”

    鏡公子興致勃勃,也不管寧風面沉如水,繼續道:“此妖最是好玩,生前為貓,頗得人喜歡,後該家人因故遺棄之,流浪野外,又為無知孩童,虐殺取樂。”

    寧風暫且壓下怒意,聽鏡公子道來,越聽越是皺眉。

    有如此遭遇,那頭貓妖怕是怨氣沖天,若是為禍決計不小。

    “它不知道有何機緣,彌留之際竟是陰神出遊,附體其他野貓,還掌握了一種貓瘟之法,只要為其貓爪所傷者,哀嚎三日而死,死前習慣如貓,最是嗜鼠。”

    “它最喜歡的是匯聚野貓,互為凳子,攀爬成人形,再籠以黑袍,行走在夜下鎮子裡。”

    “只要不掀開黑袍,無論從哪個方向望去都如人一般,真假莫辨。”

    “遇到獨行者,此貓妖便亮出本相,驚嚇對方,同時以貓爪亂抓,讓對方染上貓瘟,此前鎮上多有此遭遇者,至夜下無人敢行走。”

    “此貓妖變本加厲,將貓瘟傳遍了全鎮的貓身上。那些貓兒傷了人,固然沒有它親自出手那麼猛烈,依然足以取人性命。”

    寧風聽著鏡公子說到這裡,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貓瘟與狂犬病相差不大,一樣的口爪傳染,一樣的發病無救,只是貓瘟連潛伏期都沒有,更為可怕。

    以鏡公子的行事方式,寧風隱約能猜到他會如何處理此事,哪怕下意識地不想深想,依然有不寒而慄的感覺生出。

    “本公子不耐煩引誘、辨別,查其來龍去脈那等麻煩,索性以鏡法禍亂全鎮貓類心性,使其盡發狂躁。”

    鏡公子又露出了與之前類似的得意神情,似乎為自己能找出與寧風不同的處理方式而得意,“全鎮居民,為貓襲擊,豈有不還手的道理?短短一日間,全鎮貓類幾乎死絕。”

    “沒有貓類可以憑依,就如一顆沙子從沙漠挪到了碗裡面,再明顯不過了。”

    鏡公子沒有再往下說,寧風也不需要聽了。

    全鎮的貓盡數死絕,那頭貓妖就好像被拔了爪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宰割?

    他甚至沒有心思去想,如果換成是他來處理此事,會用何等方式來解決?

    寧風臉上盡是勃然怒氣,腦海中只有一個畫面……

    “全鎮的貓盡數發狂,那該有多少人傷於貓爪?多少人染上貓瘟?”

    “為除一貓妖,付出如此代價,死傷如此多的人命,鏡公子,這就是你的方法?”

    “你這是草菅人命!”

    寧風不知不覺雙手握成拳頭,在厲聲大喝,在憤怒難言。

    他從來沒有這麼真心地想要——殺人!

    這是唯一的一次;

    鏡公子,是第一個!

    “哈哈哈,你是仙,我是魔,你看不慣本公子正常,本公子也看不慣你。”

    “現在,你的任務,本公子搶了,你註定完不成了。”

    “正好,好好較量一下,看看是你的仙道正確,還是我的魔道正途。”

    鏡公子摩拳擦掌,興奮無比。

    “魔,這就是魔嗎?”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身而為人,竟能如此漠視人命,這就是魔?”

    “既然是這樣,我懂了。”

    寧風低頭,臉上一片陰沉,在擡起頭來,恢復了平靜,平靜得冰冷。

    “有什麼手段,你就施展出來吧。”

    “我在這裡,等著你。”

    “哈哈哈哈~~~”鏡公子縱聲大笑,聲音透過鏡子傳入在場所有人耳中,是那麼的張狂,那麼的放肆,充滿了邪氣到讓人寒毛卓豎的恐怖。

    下一刻,“啪”的一聲,銅鏡落地,鏡片飛碎。

    一眨眼,整個天地染上了一層說不出的色彩;

    一擡頭,一張碩大無朋的臉浮現在天空,在邪魅地笑。
410555 發表於 2018-4-21 12:50
第六十九章 以山為鏡,天地鑑照

    “這是什麼情況?”

    舒百靈驚叫出聲,叫聲連他自己都聽不到,因為整個劉家莊的人都在尖叫,無頭蒼蠅似地亂轉。

    天上,鏡公子神祇一般,俯瞰而下,一張面孔,山脈般龐大,鼻樑就如擎天之峰,嘴脣似裂地峽谷,兩隻眼睛如兩座深邃湖泊……

    “鏡子!”

    寧風面罩寒霜,兩個字從牙齒縫中迸出來,充斥著冷意。

    “歡迎來到鏡界!”

    天上的巨大人臉嘴脣開合,響徹天地的聲音迴盪。

    舒百靈這才驚覺過來,聲音還是寧風的聲音,臉也依然是寧風的臉,只是放得太得了,竟是一時間認不出來。

    “等等,鏡界?”

    他回過味來,大驚失色,“意思是……,我們在鏡子裡?”

    舒百靈總算明白,天地間驀然籠罩上的那一層顏色是什麼由來了,同時一頭霧水,腦子都成了漿糊,不知道他們怎麼就跑到鏡子裡去了。

    “鏡子裡,是屬於我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我就是神,我就是魔,我就是仙,我就是佛。”

    “我要這天,再遮擋不住我眼。”

    鏡公子擡頭望天,九重天上,九霄之雲洞穿出兩個大得嚇人的窟窿,露出無邊混沌的天外,這是一眼,望穿了天穹。

    “我要那死去的,重得生機。”

    話音落下,如時光在倒流,眾目睽睽之下,山脈般倒伏在地上的老桑樹重新站起,根扎大地,繁茂枝葉都在搖動,似在喜獲新生。

    “這……,這比枯木逢春還厲害,是扭轉乾坤嗎?”

    舒百靈全身都在抖,沒有其他可能,就是嚇的。

    枯木逢春已經是大妖術,可老桑樹可不僅僅是尋常草木啊,這樣的妖怪耗盡本源而死,竟然還能死而復生,這完全是神仙手段。

    這還怎麼玩?

    舒百靈心裡面在大叫:“完了,完了,這下玩完了。”

    面對神祇一樣的鏡公子,他連一戰的心氣都沒有,腿一軟,直接癱那了。

    舒百靈就差一點兒,屁股就著地了,恰在這個時候,一隻有力的胳膊,攙在了他腋窩下,生生將他重新提了起來。

    “寧公子……”

    舒百靈那表情,就快哭了。

    “在這裡你認為自己死了,可能就真的死了。”

    “振作一些,還有,聰明一些……”

    寧風的聲音露出幾分無奈,語重心長,“……被騙一次,就夠了,第二次還是省了吧,可好?”

    “被騙第二次?”

    舒百靈猛地一個激靈,這下不用寧風攙扶了,他蹦躂起來,不敢置信地道:“我們沒有在鏡子裡?”

    寧風擡頭望天,與天上的“寧風”四面相對,淡淡出聲:“人怎麼可能被移入鏡子裡?”

    “我們有這麼多人,你我也不是死人,把我們不知不覺地全部移入鏡子裡面,就是大羅金仙也辦不到吧。”

    鏡公子一怔,嘖嘖讚歎:“寧兄,你總是如此清醒,倒是在下小覷了你,貽笑大方了。”

    “不過……,那又如何?”

    天上的“寧風”在大笑,說不盡的張狂,道不出的跋扈,“逃不出在下的鏡界,你們與被移入鏡子中何異?”

    “一個死得痛快,一個死前受盡折磨嗎?”

    “說吧,你們想怎麼死?”

    鏡公子邪魅笑容掩蓋不住一抹殘酷,從眉眼,從嘴角流露出來。

    舒百靈抖得更厲害了,想遍了百家手段,從來沒有聽過這麼一出,很沒出息地就想問:能不能不要選?

    “你又在誤導我們。”

    寧風哂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衝著天上搖。

    “逃出鏡界?”

    “抱著這個想法,那就真的會被你一直困在這裡,任憑擺佈。”

    天上“寧風”臉上,倏忽之間,遍佈上烏雲,陡然陰沉下來。

    “我剛就在想,你早不出來,晚不出來,為什麼選在這個時間?”

    “你既完全瞭解我之前經歷,還特意去除了兩妖,明顯是早有成算,且隱忍多時了。”

    “那麼,這麼一個擅隱忍,行周全的人,為什麼真正露面後滔滔不絕呢?”

    “你是想激怒我!”

    “不得不說,你成功了。”

    寧風聲音中盡是冷靜的味道,冷靜到連旁邊的舒百靈都感覺到害怕。

    恰如第一次打架時候,一進入戰鬥狀態,寧風就會冷靜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我險些就沒發現這點,你這麼做的唯一可能,就是你在等。”

    “等什麼呢?”

    寧風自問,壓根沒有等對方回答的意思,一隻手伸出袖外,明目張膽地夾著一張太陽神符。

    他太知道對方如此大費周章的真正忌憚在什麼地方了。

    神符在手,寧風施施然地一手負在身後,原地緩緩地轉身。

    劉家莊民,老莊主家人,再掃過老桑樹,劉府大門,掠過掩月谷所在山林,他的正面,他的目光,不住地轉動。

    突然——

    寧風身子一頓,眼前一花,下意識地伸手要擋住眼睛。

    憑著絕對的冷靜,飛快的反應,他生生在手擋上眼睛前,看清楚了到底是什麼東西,晃花了他眼睛。

    “原來……如此……”

    “鏡公子他在等的是這個。”

    寧風現在所面向的方向,距離不知道多少裡外,有一座孤峰突起。

    孤峰有峭壁,面向劉莊方向,平滑如鏡。

    當日過正午,某個時間點上,峭壁面反射陽光到劉莊上,恰似一面鏡子,鏡照而耀眼。

    “鏡子!”

    “以山為鏡,天地鑑照。”

    “鏡公子,我不能不說一聲:佩服!”

    說話間,天上“寧風”色變,地上寧風冷笑。

    下一刻,一道奪目的光輝,自寧風指掌間迸發出來,恍若天罰,破空而至,轟在鏡面峭壁上。

    “轟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

    太陽神符被寧風毫不猶豫,毫無保留地激發出來,一擊轟在峭壁上。

    霎時間連綿不絕的巨石滾滾而落,大半座山在坍塌,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伴隨著隆隆巨響,整座峭壁坍塌成平地。

    遠遠地,巨石砸斷大樹的聲音,滾落溪河的響動,彼此碰撞的砰然,聲聲入耳。

    與此同時,一聲不類人聲,充滿了痛苦的慘叫聲夾雜其中,再響亮的聲音都無法將之掩蓋。

    鏡公子的慘叫。

    天上的“寧風”煙消雲散,整個天地有一種無法言述的顏色在褪去,重新恢復了煌煌大日下亮堂堂的感覺。

    “呼~~”

    寧風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不為人所覺地兩肩鬆垮了下來,不復緊繃。

    “啊~~”

    舒百靈怪叫一聲,指著眼前情況,說不出話來。

    在他們面前,老桑樹依舊倒在地上,哪裡有重新活過來?劉家莊人更是個個一臉茫然,彷彿夢中初醒,又記不得夢裡事情。

    “我們這是怎麼了?”

    “剛剛好像有怪人……”

    “管他什麼怪人,看看老莊主醒了沒?”

    一群人蜂擁而上,將劉老莊主隔得裡三層外三層的,外面人就是踮起腳尖都看不見內裡情況。

    寧風和舒百靈明顯受到眾人敬畏,隔得遠遠地面露恭敬,他們所在地方就空出了老大一塊,可以清晰地看到劉老莊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哎呦一聲醒了過來。

    “……我這是在哪裡?”

    劉老莊主聲音含含糊糊地,所有人卻都歡呼出聲,尤其是劉家嫡系,如那劉狗蛋蹦蹦跳跳過來,拉著劉老莊主手嬌聲嬌氣地叫著“爺爺陪我玩嘛”。

    “好好好,呦,親孫兒乖孫兒,爺爺終於能抱你了。”

    劉老莊主老淚橫流,抱起劉狗蛋怎麼都親不夠,可憐小娃子東躲西躲地還是逃不出魔爪,生生被糊了一臉的眼淚鼻涕。

    遠遠看著這一幕,寧風和舒百靈都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莫名地,就有一種欣慰的感覺浮上心頭。

    “總算沒有白費,一心求仙忽略了家人的劉老頭,經此一劫,失而復得,能知珍重,也算是值得了。”

    寧風暗暗點頭,還挺欣慰舒百靈能說出這麼一番人話來。

    “那個鏡公子?”舒百靈就是不經誇的命,不管是嘴上還是心裡面,但凡誇他一句,他就能立馬來個原形畢露,這不提到鏡公子,還沒怎麼樣呢他就開始抖。

    “沒有死!”

    寧風神色一凝,搖頭道:“山崩時候,慘叫之後,我感覺到一股充滿邪惡和憤怒意味的目光掃過。”

    “鏡公子還活著,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再出現於我們面前。”

    “嚇~”舒百靈不抖了,這是嚇過勁兒了。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控制不住兩條腿,在寧風連翻白眼下,猶自連繞了幾個圈子,騾子拉磨似的。

    “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寧風淡淡地說著,看舒百靈依然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搖頭道:“老舒,你與其擔心這個,不如好好想想,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吧?”

    “東西?”

    舒百靈撓著腦袋,不明所以。

    “鏡公子如何知道我們之前那麼多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寧風古怪地瞥了舒百靈一眼,他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問題出在舒百靈的身上。

    “啊~”

    舒百靈先是錯愕一下,繼而慘叫出聲,兩隻手在身上上下拍打,尋摸來尋摸去,轉眼工夫地上就堆了大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天知道他身上是怎麼塞了這許多的。

    “……是這個……”

    舒百靈看上去跟要哭了一般,手上顫抖地拿著一面小鏡子,半個巴掌大小。

    一個大男人,身上一堆雜碎,女人梳妝用的鏡子就罷了,還有手帕、肚兜、髮釵、脂粉……

    當然,也有稍微正經一點的東西,道門的符,佛家的念珠,還有一些獸皮、獸骨一類亂七八糟不知用途的,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寧風越看越搖頭,很是懷疑這廝是不是每次到個地方,都要順手牽羊留個紀年,不然要積下這堆東西還真有點難度。

    舒百靈話說完,想到鏡公子十之**就是一直通過這面鏡子窺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就心裡面發毛,一個失手,鏡子跌落到地上。

    觸地,彈起,旋即一隻腳踩上去,“啪”的一聲,鏡子飛碎。

    “走吧!”

    寧風收回腳,頭也不回,招呼一聲,就要離去。

    突然——

    “轟隆隆~~”

    驚雷炸響,烏雲匯聚,豆大的雨水從天而降,暴風雨來襲。

    “兩位仙人,風雨如此,不如到寒舍盤桓一番,再做行止,也讓小老兒盡下地主之誼,聊表寸心。”

    劉老莊主在家人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拱手為禮,熱情邀請。

    天地間充斥風雨,昏濛濛一片不辨前路,寧風看這情況,略一沉吟,還是搖頭:“我等還有要事須做,每晚上一日,就會有人受難於魔頭,這便告辭了。”

    他腦海中浮現出成百上千的孩童,在鏡中哭嚎景象,心中就是一緊,一天都不敢耽擱。

    “上仙留步。”

    劉老莊主揮開家人,撲一樣上來,扯住寧風胳膊,小聲地問:“上仙,可有門路能接引小老兒入仙門?”

    “還沒死心?”舒百靈眼睛都瞪大了,這劉老莊主求仙之心,真不是普通的堅定。

    寧風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道:“仙門自有,只是……”

    “上仙但講無妨。”

    “一入仙門,紅塵永隔,你可考慮清楚了?”

    “啊~”劉老莊主遲疑一下,回頭正看到小孫兒吮吸著大拇指,眼巴巴地看過來,心中不由得一軟。

    再看左右,妻妾兒孫目光中充滿擔憂,怕的是他這老骨頭,受不到風雨寒。

    “那啥,上仙當小老兒沒說過吧。”

    “今天天氣,哈哈,天氣真好啊~”

    劉老莊主打著哈哈,舒百靈擡頭望天,風雨如晦,暗暗佩服這老兒臉皮厚實。

    “哈哈哈~~”

    “後會有期。”

    寧風也笑了,笑得暢快,拱手間與舒百靈一起步入了風雨中。

    遠遠地,雨幕遮掩下,沒人看到有一隻小狐狸,額上月牙痕,蹲伏在一株樹上,人立而起,衝著寧風二人遠去方向,兩隻小爪子搭在一起,作揖為禮。

    風雨,愈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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