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國賊 作者:巨火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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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uey 2015-1-17 14:01: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1 209660
【小說書名】:竊國賊
【小說作者】:巨火
【作者簡介】:無
【其他作品】:神級大人物
【內容簡介】:身負朝野海內之望,胸懷席捲六合之志!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竊國賊,勾起您內心最大的驛動,二〇一四年年末歷史巨獻,值得你擁有!



琅琊國

  傳統上將分封於原琅琊郡的藩王稱為琅琊王,其封地琅琊郡則改置成琅琊國。春秋戰國時期琅琊是齊國主要城邑和港口。周元王三年(前473)越國遷都琅琊。漢朝改琅琊郡為琅琊國。舊治在山東臨沂。

  公元前221年,秦統一全國後,析齊東部沿海地區置琅琊郡,轄琅琊、不其、即墨、黔陬等縣。

  《後漢書》載,東漢建武十五年(公元39年),劉秀之子劉京被封為琅琊公。

  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再立琅琊國,劉京進爵為琅琊王。

  琅琊國轄有琅琊等十三城。建初五年(公元80年),劉京上書漢章帝,願以琅琊國的華、蓋、南武陽、厚丘、贛榆五縣,換取東海郡的開陽、臨沂兩縣,並將國都從莒城遷至開陽(位於今臨沂城)。

  琅琊國地域廣大,屬縣眾多,賦稅甚高,其宮殿華麗,都城堅固,具有重要軍事地位。


東武城、安丘、黔陬縣、夏河城

  東武城:今諸城市。西漢初年置縣,始稱東武,隋代改稱諸城,宋、金、元屬密州。明、清稱諸城。建國後設諸城縣,1987年撤縣建市。

  安丘:今安丘市,位於山東半島中部。安丘歷史文化可溯至春秋莒國,莒之渠丘父封邑;漢高祖八年(公元前199年),以古渠丘地封將軍張說為安丘侯;漢景帝中元二年(公元前148年)以侯國名為縣名正式置縣,屬北海郡,治所在今城南高地上。當時,境內為安丘、淳于、昌安、吾城、朱虛、姑幕、平昌縣之地,分屬兩州(青州、徐州)、三郡國(北海郡、琅琊郡、高密國)。

  黔陬縣:故治在今山東膠州市的西南,屬琅琊郡。

  夏河城:位於青島市黃島區西南23.5公里處,距琅琊台6.8公里,琅琊鎮中部偏西。

  春秋時期,夏河城為越國國都,名琅琊。《史記》載,琅琊台西北十里有琅琊古城。春秋後期,越國滅吳,其疆域擴展到齊長城以南的沿海地帶。勾踐為稱霸中原,曾徒都琅琊。《吳越春秋》記載:「越王勾踐二十五年徒都琅琊,立觀台以望東海。遂號令秦、晉、齊、楚以尊輔周室,歃血盟」。

  勾踐死後,其後人敗於楚。國都遷至吳(今江蘇省蘇州市)。琅琊便成為越的一個城邑。

  秦滅六國,統一天下,實行郡縣制。共分三十六個郡,在夏河城置琅琊郡。

  西漢時期,漢高祖四年,在此置琅琊縣。呂后七年,改郡為琅琊國,封宗室劉澤為琅琊王。孝文帝元年,廢國復郡。王暮莽為帝時改曰填夷郡。後漢郡治移駐東武(今諸城市),轄縣五十一,琅琊改置為縣。漢武帝於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和太治三年(公元前94年)曾兩次巡狩這裡,並遊覽了琅琊台。

  東漢時期,琅琊仍為縣,屬琅琊國。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7-5 09:4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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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4:19
第一章 東武城

  雪夜蒼茫,寒風冷冽,大漢朝琅琊國東武城內外火光熊熊殺聲震天,萬餘名頭纏黃巾的起義者在城內役卒的接應下,很快從東、南兩座城門殺入城中縣衙、府庫和大街小巷,方圓六里的東武縣城如同旺火中的油鍋般沸騰起來。

  半個時辰不到,東武縣令及三十餘官員被斬殺,五十幾顆血琳琳的官員腦袋掛到縣衙儀門之上,陣陣歡呼此起彼伏。

  隨著黃巾渠帥申樵一聲大吼,湧入城中的上萬黃巾好漢在血與火的刺激下陷入了瘋狂。

  聲聲怒吼和慘叫聲中,一座座富裕人家的財物、布匹、糧食被搶掠一空,滿是殘雪的石板街道和大戶宅院內外很快佈滿了屍體,一座座古樸典雅的房子被火把點燃,大量的牛馬驢子被拉到大街之上,數以千計的城內貧窮百姓在「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呼號感召下纏上了黃色頭巾,就連懵懂的少年和白髮斑斑的老者也扛起耘耙扁擔,背上僅有的殘破衣被,在各級頭目的呼喊聲中嘯聚於城中縣衙門口。

  城東南最有名的三大富商宅院已成火海,院子中的錢財物品已經被上千人搬運一空,樑柱瓦礫的傾覆聲不絕於耳,漫天火星和灰燼在寒風中紛飛盤旋。

  一隊放火的黃巾士卒席捲了所有的值錢物品匆匆撤離不久,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從天而降,「嘭」的一聲砸穿了城東南藺家後院正在燃燒的馬棚,團團火焰在疾風的作用下急速升騰。

  剛走出院牆豁口的兩名黃巾卒聽到異響猛然回頭,看了看院子裡橫七豎八的屍體和燃燒中搖搖欲墜的馬棚,沒發現任何活的東西,疑惑地相視一眼,收起腰刀雙雙轉身追趕前方的同伴。

  煙霧繚繞火星四濺的馬棚裡,摔了個昏天黑地的劉存拚命滾下燃燒的草垛,手足並用爬出火海,跌跌撞撞衝向前方一灘反射熊熊火光的污水,不管不顧撲進污水之中連續打滾。

  身上的火苗終於熄滅,衣衫襤褸全身冒煙的劉存艱難地撐起身子,不可思議地望著前方十幾具屍體和周圍熊熊燃燒的屋子,很快陷入極度的驚愕之中。

  隱約間,左邊十多米遠的碩大石臼後方傳來孩子壓抑的哭泣聲,清醒過來的劉存連忙爬起,顧不上全身濕透泥水流淌,警惕地邁開步子繞行接近,很快看到緊貼在石臼後方的驚恐身影和她懷裡的孩子。

  女子驚恐的臉、孩子含淚的眼睛、身上單薄骯髒的衣衫和只套上佈襪的雙腳,在熊熊火光映照下一覽無遺。

  全身濕透滿臉泥漿的劉存距離女子三米處停下,警惕地掃一眼四周,隨即轉向顏容骯髒的女子。

  女子驚惶地縮到石臼後方,雙眼滿是驚恐之色,她緊緊抱著懷裡嚇得不敢哭泣的孩子。

  劉存用力晃了晃腦袋,遲疑片刻回到污水灘邊上的一具屍體旁蹲下,查看良久猛然站起,再次走向前方的屍體,顧不上刺鼻的血腥翻過屍體,借助房屋燃燒的熊熊火光細細查看起來。

  連續檢查七具屍體之後,驚駭莫名的劉存默默走向石臼後方,在驚恐的女子前方緩緩蹲下:「大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女子抬起骯髒的袖子頻頻擦淚,緩緩抬起頭深吸口氣:「全死了,就剩我和女兒了,你想殺我的話,那就殺吧……」

  劉存撓了撓被火焰燒焦小半邊的寸板頭髮:「我和妳無冤無仇,殺妳幹嘛?」

  女子絕望的眼中有了些神采:「你不是黃巾?」

  劉存心中一凜,若有所思地望向傳來陣陣歡呼聲的方向。

  女子呆呆望著面前極目遠望的劉存,良久才怯生生詢問:「壯士是何方人士?」

  困惑的劉存轉過頭來:「何方人氏?哦,我是諸城特警大隊的,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地方,像做夢似的……請問,那個方向大喊大叫的都是些什麼人?」

  女子尚未來得及回答,西北方向的破牆外傳來聲聲叫喊和回應,聲音繁雜喧鬧越來越近,顯然不止百十人。

  劉存意識到危險來臨,指指南面大樹下的一道矮牆外,對驚恐萬狀的女子低聲說道:「先躲那去吧,快走!」

  女子慌亂地抱著孩子站起來,緊跟在劉存身後快步走向斷牆,隱入斷牆後方陰暗處蹲下,垂下頭喘著粗氣,還不停地在懷中孩子耳邊低聲叮嚀。

  凌亂的腳步聲很快從院牆外越過,待腳步聲逐漸消失,滿懷疑惑的劉存一步跳上齊胸高的斷牆,順勢一躍攀上大樹橫出的粗壯樹枝,在女子驚愕的注視下敏捷地踏著樹幹,手腳並用如同靈猴般攀上十餘米高的樹頂橫枝,緊貼樹幹四處觀察。

  十餘分鐘之後,咬破嘴唇吞下血液的劉存滑下大樹,回到矮牆後方一屁股坐下,右手下意識地搭在腰間的空槍套上,微微顫抖的左手不停地撫摸著身上燒焦了邊沿的防彈背心。

  良久,劉存轉向呆呆看著自己的女子,顫悠悠問出句話:「大姐,這、這是什麼地方?」

  「東武南城,向東三百步,再向北一百步是東門,從西邊巷子往南一百步,再向西四百步是南門,城中傳來喧嘩聲音的地方,是縣衙。」女子低聲回答,她搞不清楚眼前這位高達八尺而且髡頭的健壯男人是何來路。

  劉存聽完還是不明白:「我是問妳,這東武城在什麼方位?呃……這麼說吧,這東武城周邊有什麼大城市?屬哪管?」

  女子愣了良久,最後還是如實回答:「東武城屬琅琊國,往南三十里是諸縣,往北百二十里是安丘縣城,往東北五十里是黔陬縣城,往東南百里是夏河城。」

  「夏河城?夏河城……」

  劉存聽完終於明白了,儘管他不知道此刻所在的東武城其實就是千百年後北移的諸城,但他熟悉赫赫有名的歷史景點琅琊台,知道夏河城就是琅琊古鎮的前身,琅琊鎮西北的大珠山和鐵山不但風景秀美,而且擁有做瓷器釉料的優質石英、長石和整個膠南地區最好的瓷土。

  從小到大,繼承祖輩陶瓷技藝和陶瓷作坊的父親沒少帶劉存和他哥哥四處遊走,購買陶瓷原料的同時指導他和哥哥辨認各種製作陶瓷的泥石和天然釉料,年復一年走遍了膠南地區方圓數百里的山山水水。

  至於安丘縣更好理解,這地方從古到今沒變過名字,距離此地也就百餘里,所以劉存略作思考後得出判斷:他此刻所在的東武城,應該是諸城北面的某個地方!

  可劉存怎麼也弄不明白,一個精心準備迅速實施的抓捕行動,怎麼會碰上劇烈爆炸?作為帶隊執行抓捕行動的副大隊長,劉存清楚地記得自己率先躍過高高院牆,身後緊隨五名荷槍實彈的精銳隊友,誰知在破門而入之時,竟然發生了劇烈爆炸,之後的一切似乎沒了記憶……難道是因為爆炸?

  女子被抱著腦袋痛苦不堪的劉存嚇壞了,下意識地往外挪了挪,可又不敢離開這道藏身的隱蔽斷牆。

  良久,劉存終於抬起頭來,四周仍在燃燒的火光照映在他黝黑骯髒的臉上:「我剛才在樹上,看到城中那片地方黑壓壓都是人,估計就是你說的黃巾軍,還聽到南面城牆上巡邏的人在喊,說明過兩天所有人都要跟隨他們的什麼渠帥向北走,一路攻打沿途城鄉,與他們大賢良師的百萬大軍在黃河邊匯合,還說南面的縣城也被他們的另一個頭領帶人圍住了,估計很快能打破城池,之後就會在此匯合,所以這地方我們不能待了,南面北面都很危險,估計靠海的東面才是安全的,大姐妳要是願意,我悄悄送你們出去,完了你們再想法子投奔親友。」

  女子頓時流下眼淚:「家裡人都沒了,罷了!生死由天吧……」

  劉存愣住了,權衡片刻低聲詢問:「要不,我暫時帶妳和孩子一起出去躲躲,等安定之後妳自己再回來?」

  女子望一眼仍在燃燒的垮塌家園,突然放下孩子,衝著劉存匍匐跪下,哽咽地哀求道:「求恩公幫婢子安葬慘死的家人吧!隨便埋哪都行,只要不暴屍於外,就是恩公賜予藺氏家族天大的恩德啊!」

  劉存為難了,看到三、四歲大的孩子嚇得要哭,連忙伸出手摀住孩子的嘴一陣安慰,然後對淚眼婆娑滿臉淒然的女子點點頭。

  一刻鐘後,劉存把院子裡的十餘具屍體搬到一起,整齊放入殘破土牆下匆匆挖出的一溜淺坑,推倒鬆鬆垮垮的矮牆再填土遮蓋,最後抱來兩塊大石頭,一前一後堵在墳丘兩端,以防下雨積水沖開泥層。

  幹完這一切已過午夜,又累又餓的劉存餓得直冒虛汗,悄悄溜出院子西面的破牆,利用有利地形快速遊走,潛入沿途未被燒燬的破敗民居尋找食物,沒想到最後竟然連一粒米都沒找到,唯一的收穫是熟悉了周邊地形和周圍黃巾士卒的警戒點。

  黎明時分,周邊燃燒一夜的房屋草棚已經傾覆大半,大火逐漸變小即將熄滅,已經兩次摸出去查探的劉存叫醒了靠在矮牆下的女子,指指她懷裡的孩子,然後拿出一根打結連接的長布條,蹲下來讓女子把沉睡的孩子放到他背上綁好。

  固定好背上的孩子,劉存向氣喘吁吁的驚慌女子低聲叮囑一番,隨後帶她一次次躲過黃巾警戒官兵的視野,順利地從無人看守的東南角城牆豁口處翻越而出,很快消失在城東官道旁的桑林裡。
本帖最後由 wenguey 於 2015-1-17 14:42 編輯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5:01
第二章 絕境

  飄飄灑灑的雪花一直不停,劉存背著孩子拉著凍得僵硬如同木偶的女人盡力向前,終於在天色大亮之時,鑽出了五里寬的光禿禿密林。

  女人的臉早已被凍得青紫,單薄羸弱的身軀不住顫抖,迷離的眼睛似乎隨時都可能閉過去,劉存見狀著急不已,遙望前方皚皚天地間升起的一縷青煙,咬咬牙猛然抱起即將倒下的女人,不管不顧跑上大路,向東南方三里之外的那縷青煙衝去,背上被凍僵的孩子卻在此時突然哭喊起來。

  身後背著一個胸前抱著一個的劉存跑進燒成片廢墟的莊子,感覺全身力氣幾乎消耗一空,憑著本能跌跌撞撞繞過兩片倒塌的斷壁殘垣之間,走進莊園縱深處被燒掉大半仍在冒煙的泥坯房,將懷中凍得神志迷糊的女人放到被火烘熱的牆腳,哆哆嗦嗦解下身後全身冰冷的孩子,觀察片刻輕輕放進女人懷裡。

  望著孩子回到自己懷中的孩子,一直沒聲音的女人突然有了力氣,她緩緩擁著自己的孩子,用冰冷的嘴唇貼在孩子臉上不停摩擦,看到孩子再次睜眼哭泣之後,她蓄滿眼眶的熱淚終於滾落。

  步履蹣跚的劉存從外面抱來一大堆乾草,彎下腰慢慢鋪在女人身邊,再出去抱回一堆零碎的木頭和兩根燒剩半截仍在冒煙的房簷木,小心地架在女人前方一米多遠的地方,塞進一把乾草小心吹著火,加上幾根乾燥的小木頭,這才無力地躺在滿是菸灰的地面上,閉上眼睛大口喘著粗氣。

  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過後,橘色的火苗搖曳而起,溫暖的氣流很快充斥這個沒了屋頂只剩四面焦黑泥牆的狹小空間。

  逐漸恢復過來的孩子抱著母親低聲哭泣起來,疲憊的母親將孩子的雙腿塞進自己腰間骯髒單薄的衣服裡,捧起孩子揮動的小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

  火堆越燒越旺,哭累的孩子再次睡去,頭髮蓬亂的母親騰出手撥開遮擋面目的亂髮,呆呆望著躺在前方火堆旁沉沉睡去的陌生男子,眼裡滿是酸楚和感激。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野狗的廝打聲,沉睡了兩個多小時的劉存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傾聽片刻緩緩爬起,彎腰走到前方牆壁後緩緩伸出頭,仔細打量數十米外正在爭搶撕咬屍體的六隻野狗。

  看清了周邊環境,兩眼發綠的劉存撿起地面上被雪花埋掉大半的一截粗大木頭,毫無顧忌地走向爭食的野狗群。

  一群飢餓的野狗似乎感覺到危險,同時停止撕咬,警惕地注視大步接近的劉存,很快呲牙咧嘴齊齊發出低沉的低吼聲,向不斷接近的劉存狂吠起來,沒有半點兒懼怕和逃竄的意思。

  關鍵時刻,劉存的腳步出奇地穩,在距離狗群五米左右時,他身後緊握著半截木頭的大手猛然揮出,兩尺長手臂粗的木頭帶著破風聲砸向前方最大的那隻黑狗。

  遭到攻擊的狗群一陣狂吠,中間的黑狗本能地猛然側躍,但還是晚了一步,疾飛的木頭結結實實打在黑狗躍起的肩胛上,發出一聲沉悶而又滲人的撞擊聲,剛躍起的黑狗被力道奇大的木頭撞飛數米,落地後連聲慘叫翻滾掙扎。

  在如同迅猛突然的打擊下,剩下的野狗再也沒有半點反擊的勇氣,轉眼間全部夾著尾巴飛速逃走。

  一擊得手的劉存大步走向慘叫不絕無法直立的黑狗,撿起地上那截木頭,輕鬆敲碎了黑狗的鼻樑。

  半小時後,步履沉重的劉存提著用片石砍下腦袋剝去毛皮和內臟的黑狗,氣喘吁吁地回到了母女倆面前的火堆旁,吃力地用木棍穿過狗身,架在火堆旁慢慢烘烤。

  抱著孩子的女人呆呆望著全神貫注烤肉的劉存,好一會兒才嚥了嚥口水,鼓起勇氣低聲致謝:「恩公救援之恩,婢子藺氏沒齒難忘!」

  沉思中的劉存猛然回過神來,苦笑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到開始冒油的烤肉上:「下一步妳打算怎麼辦?」

  藺氏沉默良久,滿臉淒然地低下頭:「突遭慘禍,舉目無親,婢子不知何去何從。」

  劉存再次望向藺氏:「周圍沒有一個熟人?」

  藺氏搖搖頭,說出番傷感之語:「婢子是東萊人,八歲那年沒了父母,被行商的公公從萊西買到這當下人,後來成了藺家二爺的小妾,四年前有了女兒,如今……也只剩下女兒了。」

  素來沉穩不苟言笑的劉存再次沉默了,緩緩轉動手中的烤肉棍子,在長達半個小時裡沒有再與女子說句話,直到把肉烤熟略微降溫之後,他才將烤得油亮焦黃的狗肉放到藺氏面前的乾草上,剛想撕下條狗腿自己享用,就聽到房子門外傳來一聲踩斷樹枝的脆響。

  藺氏驚恐地四處張望,劉存向藺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撿起根粗木頭悄然出門。

  看到劉存高挑的身影消失在牆外,藺氏緊緊摟著懷裡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很快聽到後方牆外傳來一陣少年人的痛呼聲,十數息後,便看到雙手捧著把雪不斷揉搓的劉存平安回來,身後跟著個衣衫襤褸面目骯髒的驚慌少年。

  劉存一屁股坐在火堆旁,伸手撕下一大塊香噴噴的前腿肉塞到藺氏手裡,再撕下條狗腿扔給身後怯生生的少年,最後將另一條焦黃的狗腿拆下,旁若無人地大口啃吃起來。

  捧著熱乎乎狗腿的少年幾步走到火堆旁,略微猶豫便跌坐地上猛啃,牆角的藺家小娘見狀放下心來,撕出條細小的狗肉放進女兒不住蠕動的小嘴裡。

  劉存啃掉半隻狗腿,發現身邊的少年手裡只剩下根光溜溜的骨頭,卻還在貪婪地舔舐狗骨頭上僅剩的幾絲肉筋,難過之下忍不住問道:「你幾天沒吃東西了?」

  少年抬起頭,愣了良久開始回憶:「五天前,南面村子的好心人家施捨了一捧麥麩,第二天就吃完了,這幾天只有樹皮吃。」

  劉存嘆了口氣,飛快吃完手中剩下的狗肉,從草堆上再撕下焦黃的狗前腿遞給少年:「吃吧,你家在哪?」

  少年下意識接過狗肉,呆呆望著往火堆裡添柴的劉存,泛青的眼珠子裡光色暗淡下來:「小的沒家,從不知道家在哪兒。」

  劉存抓住木柴的手停止片刻,很快把木柴架到火堆上:「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抓著狗肉埋頭回答:「小的沒名字。」

  劉存緩緩搖頭:「多大了?」

  「不知道,小的從小就在這片地方討飯,有人說小的十五了,也有人說小的十四。」少年的聲音越來越低。

  劉存見狀不再詢問,出門搬來三塊石頭擺在火堆旁,再次出去從前方廢墟裡找到個滿是缺口的粗糙陶罐,用雪反覆擦乾淨,裝上滿滿一罐潔淨的白雪,回到屋裡小心地架在三塊石頭組成的簡陋灶台上。

  「恩公,婢子吃飽了。」藺氏將還剩下一條前腿的大塊狗肉放到劉存身邊。

  劉存只看一眼,便轉向火堆繼續忙碌:「給孩子留著吧,今天運氣好打到隻狗,明天恐怕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藺氏想了想,最後還是將剩下的狗肉緩緩收回去,微微側身彎腰向劉存致謝。

  火焰熊熊燃起,劉存轉向只顧啃肉的少年:「小子,你怎麼出現在這的?」

  少年連忙嚥下嘴裡最後的一塊肉:「小的之前在東面的柳鄉,前天晌午才到這個莊子討吃的,結果什麼也得不到,到了昨天,小的實在太餓,悄悄溜到這後面的草堆裡,想等天黑沒人了,悄悄到馬圈裡弄點兒麥麩什麼的填肚子,沒想到天色剛黑,外面上千人衝進來殺人,殺完人搶完東西還放火,小的嚇懵了,躲在草堆裡不敢動,等沒了動靜才悄悄爬出來,整個莊子都燒了,馬圈也沒了,想離開又擔心黑夜裡在外面被凍死,這才躲在這間熄了火的柴房裡,迷迷糊糊聽到動靜,急忙爬起來躲到後面,接著就見到你們了……」

  「東面的柳鄉?離這裡多遠?」劉存不知道如今整個膠南地面上各鄉各莊的名字叫什麼,畢竟千年過去,滄海桑田啊。

  少年心算片刻:「小的慢慢走用了兩個多時辰,恐怕十五里。」

  劉存點點頭:「從柳鄉再往東走是什麼地方?」

  「再往東二十里是呂鄉,呂鄉的集子很大,有三百多戶人家呢,最大的人家姓呂,他識字,是薔夫,所有人都叫他呂二先生,只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被人燒了。」少年說完再次低頭,細細端詳手裡捨不得扔掉的狗骨頭。

  劉存心裡盤算良久,轉向抱著女兒輕輕搖晃的藺氏:「看來方圓百里都不安寧,還是先在這躲兩天再說吧,這地方剛被燒,估計沒人會來,等會兒我去四處再找找,估計能找點吃的,只要咱們不亂跑應該沒事,眼下天寒地凍,還下著雪,我得給你們找點什麼暖和的東西穿上,否則絕對走不了。」

  藺氏溫順地點頭:「一切聽從恩公安排。」

  劉存轉向少年:「小子,你知道附近哪裡有野菜?」

  少年不捨地扔下手裡光溜溜的骨頭,吮吸油乎乎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回答:「這段日子挖野菜的人很多,周邊恐怕剩不下什麼,估計南面三、四里遠的沼澤地邊上,有些好吃的嫩草根,就是沒路。」

  「沒事,等會兒我到前面燒塌的房子裡找找,看有沒有用得上的工具,可惜沒有鹽,三幾天還能對付,時間長了不行,得想辦法。」

  劉存說完站起來,出去轉了好半天,最後只拿回兩個用雪擦洗乾淨的小陶碗,伸進燒開了水的陶罐裡,舀上碗熱氣騰騰的開水遞給邊上的母女,再舀滿一碗遞給邊上雙手骯髒的少年,等良家女子和小女孩喝完水,他才接過碗自己用。

  喝下兩碗熱乎乎的開水,劉存重重呼出口白霧,端起做工和燒製都極為粗糙的陶碗細細查看,最後連連搖頭很不屑地放到一邊。

  藺氏對劉存的舉止深感驚訝,輕輕把睡熟的女兒放到草堆上,拿起小陶碗端詳片刻,猶豫好一會,最後還是低聲向劉存解釋:「恩公恐怕不知道,如此精巧的陶碗很難得,整個琅琊國只有南面開陽王城的徐家陶坊才能燒出來,這麼個碗最低也要兩百錢,尋常人家用不起的,等會兒婢子會小心收著,用了再拿出來,眼下找個陶碗都難了。」

  劉存愣住了,好一會才想起如今是流通五銖錢的年代,想燒製好點的陶器很不容易,更別說瓷器了,這麼一想他很快便反應過來,非常感興趣地詢問藺氏:「琅琊國有燒黑陶和白陶的作坊嗎?」

  「有一家,東海糜家的陶坊能燒製精美的白陶,整個徐州乃至洛陽皇城都喜歡用糜家陶坊的白陶,不過婢子所見的糜家白陶都不夠白,有的發青,有的泛黃,聽說終究比不上汝州的陶器細膩光澤。」藺氏的夫家就是琅琊地區有名的商賈世家,長期的耳聞目染之下,她對時下流通物品比較清楚。

  劉存再次拿起小陶碗轉動半圈,用手指輕彈一下,搖搖頭低聲問道:「如果燒出比這更光滑更圓潤的陶碗,用指一彈發出悅耳的嗡鳴聲,上面再雕刻花花草草或者詩詞書畫什麼的,估計能賣多少錢?」

  藺家小娘不可置信地望著劉存,看到劉存不像說謊,沉思良久只好如實回答:「如果真有人燒出恩公所說的陶碗,恐怕要名動四方了,至於價值如何,婢子實在不敢說,只是,恩公所說的陶碗婢子從未見過,也從未聽人說過,恐怕只有皇宮裡才能見到。」

  劉存微微點頭,放下陶碗不再說話,轉過頭發現少年呆呆看著自己腳上的高幫陸戰鞋和破損的褲腿,禁不住幽幽一嘆,剛想脫下濕漉漉的鞋慢慢烘乾,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響亮的馬嘶聲。

  藺氏和少年頓時驚恐萬狀,劉存已經躍起衝出門口,驚愕地看到五十餘名手握刀槍頭紮黃巾的漢子正在包抄而來。

  領頭的黃巾漢子騎著青色大馬,滿臉亂糟糟的鬍子,遠遠看見像是嚇呆了的劉存,他哈哈大笑策馬靠近,抬起手中長戟遙指劉存,兩旁的五十餘名黃巾漢子頓時連聲怪叫,舉起刀槍迅速將高大的劉存包圍起來。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5:20
第三章 東逃

  被數十漢子迅速圍上的劉存飛快掃視一圈,緩緩退到失去門板門框的土牆門口,堵住所有人進入小屋的通道後,劉存對逐漸圍上來的嘍囉們視而不見,冷冷注視著馬上的絡鬚漢子巍然不動。

  劉存強健的身軀散發出的無形殺氣止住了所有人的腳步,嘍囉們喊叫聲不知不覺停止下來,一個個盯著比所有人都高出大半個頭而且穿著怪異滿頭短髮的劉存愣住了。

  馬上的絡鬚漢子頗為驚訝,提著長戟策馬上前,在劉存五步之外勒住馬,上下打量全身裝束怪異散發出危險氣勢的劉存,暴戾的目光最後停留在劉存腳下的陸戰鞋上,手中長戟一擺大聲吼道:「上去幾個,把他腳下的靴子給我脫下來!」

  數名嘍囉略微猶豫便衝向劉存,其中兩個企圖把砍刀架在劉存脖子上,另兩個先後將手中削尖的長木棍刺向劉存腰腹。

  令人驚恐的一幕出現了。

  劉存不但沒有退步,反而踏步上前,疾進中雙膝微曲上身側轉,揮向他脖子處的兩把鐵刀砍了個空。

  不等幾個嘍囉反應過來,劉存的左手已奪過從自己腰側刺過的尖頭木棒,右拳重重擊打在另一名嘍囉的喉結處,緊接著順勢飛出左腳,「啪」的一聲踹在正前方持刀嘍囉的心口,持刀嘍囉在胸骨斷裂聲中橫飛出去,劉存手中的木棒已經閃電般脫手而出,帶著風聲飛向前方馬上的絡鬚漢子。

  一片驚呼聲中,馬上的絡鬚漢子近乎本能地抬起手中長戟,只聽「咣」的一聲巨響,絡鬚漢子手中的長戟被木棒撞飛,敦實的身軀隨即從受驚躍起的馬背上一頭栽下。

  沒等一群嘍囉看清怎麼回事,劉存飛速掠過前蹄騰空的青馬左側,飛出一腳重重踢在狼狽爬起的絡鬚漢子的後腦下方,絡鬚漢子來不及叫喊一聲便倒飛出去。

  快速移動中的劉存不再管絡鬚漢子的死活,順勢側移避開落下的馬蹄,抓起地上的長戟巍然屹立,單手持戟遙指周圍已經嚇傻的黃巾嘍囉,幽深的眼睛寒芒閃動,全身上下散發出震人心魄的殺氣。

  五十餘名魂飛膽喪的黃巾嘍囉早已僵在原地,恐懼地望著如同殺神般的劉存,距離劉存最近的敦實嘍囉在長戟遙指之下突然癱倒,跌坐地上淒聲求饒,四面的刀槍落地聲隨之響成一片,所有嘍囉全都匍匐在雪地之中。

  本以為還有番惡戰的劉存吃驚不已,他望一眼躺在雪地上的三具屍體,再轉向那匹原地轉圈躁動不安卻沒跑掉的青馬,好一會兒才大吼一聲:「滾!」

  瑟瑟發抖的嘍囉們抬起頭,驚愕地注視手握長戟走向青馬的劉存,看到劉存沒有任何為難自己眾人的意思,相互對視片刻連忙爬起來,沒命地逃向北面兩里外的官道。

  劉存扔掉長戟抓住馬嚼子,伸手輕撫連連噴氣騷動不安的青馬脖子,好一陣才讓青馬安靜下來,回過頭時,卻發現還有兩名衣衫襤褸的黃巾嘍囉還跪在地上。

  劉存將馬拉到門口綁好韁繩,望一眼狂奔遠去的數十餘名黃巾嘍囉,走到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的兩個嘍囉前,這才發現兩個嘍囉看起來年紀都在四十歲以上,身體單薄骨節突兀,衣衫襤褸手足開裂,蠟黃的臉上滿是哀求之色。

  「為何還不走?」劉存冷冷問道。

  兩個嘍囉聞聲抖的更厲害,其中一個膝行兩步,再次匍匐在雪地上,硬著頭皮淒然回答:「小的跑不動了。」

  劉存愣了,看到從屋裡怯生生走出的少年和藺家小娘,想了想只好說道:「起來吧,把地上屍體的衣服和鞋子都剝下來。」

  兩個嘍囉連聲答應,爬起來時發現劉存已經攀著少年的肩膀進入殘破的泥牆門口,兩個嘍囉相視一眼,齊齊跑向自己頭領的屍體,蹲下來飛快地扒衣服脫鞋子,嘴裡還不停嘀咕:「好在身子還暖,要是僵了就費勁了。」

  重新回到稻草上的藺氏盯著默默喝水的劉存,咬咬發白的嘴唇低聲提醒:「恩公,恐怕逃回去的黃巾還要來。」

  劉存微微點頭:「此地距離東武城和東面的呂鄉估計都在十五里以上,兩個時辰之內黃巾來不了,咱們有時間,等外面兩人把衣服鞋子送進來,妳和孩子盡快穿上,湊合著對付吧,完了離開這裡。」

  坐在牆角的藺氏望向門口,卻什麼也看不見,她不知道劉存為何如此放心地讓兩個黃巾嘍囉在外面折騰,想了想很不放心:「恩公,等會兒往哪裡走啊?」

  劉存放下喝乾的小陶碗:「往南,後面林子裡有條小道,順著小道走,應該能避開官道上可能出現的黃巾,走一步是一步吧。」

  不一會兒,兩個中年黃巾嘍囉各抱一堆衣衫進來,其中一位還將搜到的數十枚五銖錢和一小袋食鹽放到劉存身邊,彎腰鞠躬之後再次出去撿回刀槍。

  少年此時已經不害怕了,跟在兩名嘍囉身後出去,跑到青馬邊上撿起長戟,費力地豎起來,抬頭望向頭頂黑黝黝的戟尖和彎月狀側刃嘆道:「好沉啊!恐怕得有五十斤啊!」

  蓄著稀疏山羊鬍子的嘍囉忍不住說道:「大家都說有五十斤,只有剛死去的齊頭領能舞得動。」

  少年再次打量手中漆黑的戟桿和上方的戟頭,想起剛才劉存單手持戟環指眾嘍囉的英姿,禁不住豪氣大生地炫耀起來:「你們那頭領算啥玩意?還不是死在我大叔手裡?剛才我見我大叔單手就能輕鬆舞動這支長戟,要是他用雙手的話,肯定能舞得如車輪一般!」

  山羊鬍子的嘍囉愣住了,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只好沮喪地走向另一個等在一旁的同伴,抱著幾把鐵刀垂著腦袋走向小屋。

  少年對著長戟嘖嘖讚歎良久,猛然發現身邊沒人了,連忙拖著沉重長戟趕回小屋,進去後發現兩個嘍囉已跪坐在火堆旁喝水了,牆角的藺家小娘正把一件陳舊的羊皮褂子包在孩子身上,少年只好放下長戟,悄悄跪坐在仔細打量幾把鐵刀的劉存身邊,頗為興奮地問道:

  「叔,你知道一隻手端起來的長戟多少斤嗎?」

  劉存掃一眼橫在地上的木桿鐵頭長戟:「估計二十斤出頭吧。」

  少年立刻瞪圓了眼睛:「何止?都說五十斤啊!不信你問問他們。」

  兩個嘍囉連忙說絕不止二十斤,至少也有五十斤。

  劉存愣了好一會,恍然想起關二爺那柄八十二斤重的青龍偃月刀,按照公制計算約為二十公斤左右,這個重量對於從小練武體格強健的劉存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於是不再解釋,挑選出來的兩把鐵刀扔到兩名嘍囉身邊,沉下臉嚴肅告誡:

  「既然你們願意跟著我,我也不趕你們,該怎麼做希望你們自己明白。帶上這兩把刀,剩下的破爛全扔了,喝完水找兩捆草料掛馬背上,然後一起離開這地方,如果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我估計圍攻周邊各縣的黃巾軍很快會到,為了避過從南面和東北面過來的黃巾軍,我們只能往東走,其他的等以後再說。」

  兩名已經解下纏頭黃巾的嘍囉連忙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劉存致禮,隨後撿起鐵刀快步走出屋子。

  少年緊張地望著劉存,突然抓起地上的長戟尾端塞進劉存手裡:「叔,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劉存看看手中不知用什麼木頭製成的堅韌戟桿,隨手放到一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少年亂哄哄的腦袋:「那就一起走吧,反正你我都沒家了,做個伴也好。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沮喪地垂下腦袋:「我沒名字,也沒人給我取名字,小時候我頭上長瘡,有人笑話我是賴子。」

  「那你姓什麼總該記得吧?」劉存問道。

  少年再次搖頭:「從來沒人叫過我的姓,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劉存心中頗為感慨:「如果你不見外,跟我一樣姓劉,怎麼樣?」

  少年不可置信地望著劉存,全身發抖嘴唇劇烈哆嗦起來。

  劉存以為他不願意,猜想他心裡有什麼苦衷,只好搖搖頭站起來:「算了,我只是想讓你有個名字,一路上有什麼事叫你方便些,既然你不願意,我就叫你小子吧。」

  「不!我願意,我願意!」

  少年突然哭喊起來,手腳並用後退半步,向著驚愕的劉存連連磕頭,小腦門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響。

  劉存立刻明白過來,一把將少年扯起來:「你這是幹嘛?別哭了,收拾一下怎麼走。」

  少年嗚咽點頭,等劉存一出去他隨即軟綿綿跪在地上,摀住小臉哭泣不已,站在門口的兩名嘍囉唏噓不已。

  收拾停當的藺氏緩緩走過去,扶起少年默默替他擦去滿臉的鼻涕眼淚,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拉著少年走出去。

  劉存已經固定好馬背上的兩捆乾草料,回過身從藺氏身邊抱起孩子,對羞澀的小女孩笑了笑,轉向藺氏問道:「會騎馬嗎?」

  看到藺氏連連搖頭,劉存再轉向淚痕未乾的少年:「會騎馬嗎,小子?」

  少年飛快擦去臉上的淚痕,微微挺起單薄的胸膛:「沒騎過馬,騎過牛。」

  劉存拉著他大步出到青馬旁:「騎過牛就行,等會兒你和藺家小姐抱著小妞妞騎馬走,多看著點,慢慢來不著急,估計走出幾里地就會習慣的。」

  半個時辰後,馬背上全身包裹在厚麻衣裡的藺氏終於放心地舒了口氣,她輕輕拉動蒙在頭上的厚麻衣,抖開上面厚厚的雪花,轉頭看向身後抱著自己沉睡女兒的興奮少年,想起上馬時劉存那有力而又小心的一舉,整顆心再次怦怦直跳。

  不知不覺間,她的目光悄悄投向側後方與另一名嘍囉邊走邊談的劉存,隨即豎起耳朵傾聽兩人的對話,無奈兩人的對話聲很低,加上寒風勁吹雪花紛飛,劉存說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清楚,只覺得隱約傳來的渾厚嗓音是那麼地令人愉快,叫人安心。

  劉存一行在蜿蜒小道上走走停停,遇到被雪覆蓋的複雜路段,劉存都會用手中長戟仔細查探才走,所以直到天色漸暗,才走出三十餘里,轉出林中小道來到山腳岔道口時,馬匹和眾人都累得不行。

  好在雪也停了,劉存登上道旁的矮坡,遙望前方荒無人煙的斑駁原野和高山,再環視左右白雪皚皚的山巒,很快看到右前方半里處的石壁下,有個避風的山洞,山東側邊掛著一簾潔白的冰凌,顯然是一道被凍住的小瀑布。

  又累又餓的眾人再次動起來,兩名投效的嘍囉一人拔出腰刀探路,一人小心牽馬小心前行,很快來到石壁下只有三丈多深的洞口,兩人巡查之後回到劉存身邊,慶幸地說洞裡乾燥也夠寬敞,只是沒吃的恐怕對付不了。

  劉存將馬上的三人扶下來,解開馬背上的兩捆草料扔進洞裡,對來到身邊的兩名嘍囉吩咐道:「儘量多弄些乾柴回來,今晚我們就在這洞裡過夜了。」

  兩名嘍囉相視一眼,年紀大的那位上前半步低聲建議:「主上,這地方沒水沒糧的,恐怕呆不住啊!」

  「這不是水嗎?」

  劉存指向結了冰小瀑布,然後遙指東面白皚皚的延綿山峰:「看到前面最左邊那座山峰沒有?如果我沒記錯,上面是當年齊國修建的烽火台,拐過烽火台下的山腳有條河通向大海,天氣好的話,能清楚地看到東南面的大珠山,距離琅琊台也就幾十里,那地方雖然偏僻了些,但是瀕臨大海溪流縱橫,山上應該有很多山藥和野物,吃的容易找也安全些,咱們循著小道慢慢走,最多兩天時間就能走到。」

  「可眼下什麼吃的都沒了啊!」

  蓄著山羊鬍子的嘍囉滿臉愁苦,他們兩個之所以脫離黃巾,一是不願離開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二是被劉存強悍的勇力所折服,覺得應該離開前途艱險朝不保夕的黃巾,追隨劉存也許能活得長久些。

  劉存不耐煩地揮揮手:「少廢話,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

  兩個嘍囉連忙彎腰低頭,倒退數步相視一眼,垂頭喪氣地走向後方的林子。

  剛走出十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巨大的擊打聲,兩名嘍囉嚇得猛然回頭,驚愕地看到那匹青馬已經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巍然屹立站在青馬旁的劉存滿臉痛苦,呆呆注視著逐漸失去生機的馬匹,又看看自己手中幾乎斷裂的長戟,突然大叫一聲,將手中長戟奮力扔進前下方黑乎乎的山澗裡。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5:44
第四章 鐵山腳下

  次日上午,漫天的雪花越下越大,天地間迷迷濛濛混沌一片。

  出外巡察的劉存回到洞口,抖落滿身雪花快步入內,到火堆旁蹲下揉搓凍僵的雙手,向望著自己的眾人低聲說道:「到處都被積雪蓋住了,看樣子還得下雪,只有左面山腳下那條小路依稀看得出模樣。」

  「主上,大雪天走山道很危險,要不咱們等雪停了再走?反正現在還有很多馬肉,省著點夠吃半個月。」

  方臉隆鼻的嘍囉低聲建議,此人看起來面相滄桑,卻只有三十六歲,他和留著把山羊鬍子的年長嘍囉一樣都姓呂,家在東武城西面三十多里大山下的高澤村,昨晚填飽肚子閒談後劉存才知道,他和被自己打死的那個姓齊的黃巾頭目竟是同村人。

  讓劉存想不到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黃巾頭叫齊智,是個以高強武功和仗義疏財名震四方的狠人,數年來多次獲得大賢良師的召見和誇讚,在整個琅琊國和西邊的泰山郡享有很高威望。

  更令劉存震驚的是,高澤村全村都是太平道信徒,此次全村男女老少和周邊十幾個村子在齊智的鼓動下,背上所有家當,纏上明黃色頭巾,毅然燒燬了自己的房子,以顯示堅定不移的證道之心,然後扶老攜幼傾巢而出,蜂擁北上東武城聚義。

  然而,到了東武城他們才發現,所有的一切與太平道十餘年來所說的美好生活迥然不同,沿途的殺戮和燃燒的東武城嚇壞了很多人,可事已至此,數百村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只能在眾多黃巾士卒的裹挾之下進駐琅琊申渠帥的大營,與數以萬計的各地村民擠在一起,齊智因為脾氣暴烈,與渠帥申樵不和,不但沒能獨領一軍,反而被無情打壓,最後只能領著村裡的數十青壯,受命警戒東武城東南方向,負責接引四方聚義的黃巾同道,鬼使神差之下撞到了逃亡的劉存手裡。

  如今,兩名只有姓沒有名的嘍囉看到劉存殺馬的壯舉後,震撼之餘徹底敬服了,自願成為劉存的家奴。令兩人感激的是,劉存並沒有讓他們改掉原有姓氏,只是給兩人分別取個名字,滿臉皺紋身形消瘦的山羊鬍子如今叫呂平,年輕幾歲長著四方臉膛的叫呂安。

  此外,生命力超強的懵懂少年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劉振,這是另一個世界裡劉存侄子的名字。

  聽完呂安的話,劉存沉思片刻微微搖頭:「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不能久留,要是再下兩天大雪,恐怕咱們就被困在此處寸步難行,在四面通風的山野停久了,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很容易生病,所以咱們要趁著還能看到路,盡快離開這裡。」

  一直沒說話的呂平低聲說出自己的意見:「主上,右手邊的山道看不見了,只能走左手邊的小道,可依照山勢來看,往左走很費力,山道兩邊全是大山和密林,恐怕三、五天內翻不過鐵山啊!」

  劉存點點頭:「以現在山道狀況和下雪的勢頭看,要走到山外有官道的地方,恐怕要三天才行,但不管如何咱們都必須往前走,翻過鐵山就能看到大海,那地方遠比遍地積雪的大山裡暖和,而且容易弄到吃的東西,至少不用再為鹽發愁,沒有鹽咱們大人還能頂十天半月,可女人和孩子頂不住啊!」

  呂安淡淡的雙眉微微一震:「主上,你的意思是說,以後咱們要在海邊煮鹽為生?」

  「煮鹽?難道你們吃的鹽是煮出來的?」劉存驚訝不已。

  呂平連連點頭,呂平也連聲稱是。

  藺氏看到劉存望過來,微微點頭低聲解釋:「自古以來,琅琊和東海兩郡都是我大漢盛產海鹽的地方,沿海每五十里,設鹽官督查,按律令每戶每月繳納五百斤煮鹽,直至前年九月,海上颳起狂風巨浪,延續十日肆虐不停,從青州至徐州沿海,數千里良田與數萬鹽戶均遭大災,巨樹折斷,房屋垮塌,幾乎所有煮鹽器物被大浪吞噬,海鹽價格隨之成倍上漲,至今價格都沒下來,聽說海邊鹽民死的死,逃的逃,房屋爐灶已十不存一,至今沒有恢復過來。」

  劉存沉思片刻:「每戶鹽民每月產鹽多少?」

  藺家小娘略微遲疑:「婢子沒見過,只是聽說若是風調雨順,五口一家的鹽民一月能煮鹽六百斤左右,家裡若無壯勞力砍柴煮海,恐怕到不了五百斤,日子過得極為淒涼,不少人家為此賣兒賣女,妻離子散。」

  劉存聽完目瞪口呆,想了想乾脆避開這問題,招呼大家快點把烤馬肉吃了,然後立刻上路。

  時至中午,紛飛雪花終於放緩,劉存一行走走停停行程二十餘里,藺氏的四歲女兒一直被布袋拴在劉存寬厚暖和的懷裡,每次停下歇息,她都會悄悄睜開那黑白分明的靈動眼睛,偷偷望向劉存和跟在身邊的母親,小臉上現出絲絲笑意與滿足。

  傍晚時分,精疲力竭的劉存一行越過兩座山樑和四條冰封的小河,在一座廢棄礦坑旁幸運地找到一座殘留的木屋。

  呂平和劉振進入木屋立刻解下背上凍得硬梆梆的馬肉,拿出火鐮火絨,又找來木材和樹枝升起篝火,呂安同樣解下背上凍得硬梆梆的大塊馬肉,四處尋找燒水的陶缸陶罐,忙碌近兩個時辰,大家才喝上緩和的馬肉湯,吃飽之後全都倒在火堆旁呼呼沉睡。

  凌晨時分,劉存被藺氏的痛苦呻吟所驚醒,他遲疑片刻湊近查探,發現臉色赤紅的藺氏發起了高燒,連忙找來根布帶出去包來塊冰,小心地放置在藺家小娘的額頭上,待冰塊融化後再次更換,一直忙到天亮藺氏才悠悠清醒過來,但仍舊燒得厲害,全身無力爬不起來,更別談繼續上路了。

  無奈之下,劉存只能決定留在此地休息幾天,隨後獨自爬上木屋後的高山四處眺望。

  下午時分,短鬍渣上結滿冰渣的劉存提著一捆小樹根回來,探望暈沉沉無法睜眼的藺家小娘之後,撿起顆黑炭走到門口,在門板上畫出幾道線條,然後用手指丈量,時不時添加新的線條。

  煮完馬肉的呂家兄弟不敢上去打擾劉存,更不知道劉存畫在門板上如同鬼畫符的線條和怪異符號是什麼,只好跪坐火邊悄悄咬著耳朵議論:主上畫出的東西是什麼?有什麼用?是否出自道家?

  用過一餐野菜根加馬肉湯,劉存將陶罐裡剩下的馬肉撈出來,把陶罐端出去倒掉湯水,抓起積雪不停搓洗,然後裝滿白雪回到屋裡架到火上,用砍刀將自己弄回來的草藥慢慢剁碎,放進陶罐裡慢慢煮熬。

  蒸汽茵茵的小屋藥香四溢,劉存毫不在意呂家兄弟驚奇的目光,吩咐劉振陪伴妞妞睡覺,給藺氏喂下一碗湯藥之後,從門外拿回洗淨晾曬的布巾扔進湯藥裡,緩緩蹲在燒得神志不清的藺氏身邊,猶豫良久俯身說了句什麼,便利索地脫掉她的上衣,撈起陶罐中的布巾稍稍擠水,開始擦拭藺氏燒得通紅的身子和脖子。

  次日上午,呂家兄弟驚愕地發現,原本他們認為快要死掉的藺氏已經清醒過來,不但能接過劉存遞上的藥湯自己喝下去,完了還能抬起手輕輕梳理女兒的亂髮。

  呂家兄弟望向劉存的眼神充滿無以言語的欽佩,發現自己的主上非常神秘,似乎滿身技藝無所不能。

  呂家兄弟本是山村小民,見識不多也沒有什麼城府,但數日的相處使得他們心裡非常明白,追隨劉存絕對沒錯,在危難之際,劉存對一個無意邂逅身無分文的普通女子都這麼有情義,今後對他們兩個也絕不會差到哪去。

  兩天之後,藺氏終於痊癒,太陽也從灰濛蒙的厚重雲層間偶爾露個臉,鬍子拉渣雙眼滿血絲的劉存決定繼續上路。

  此後四天,他們越過了七條大大小小的冰封河面,拐過兩片寬闊的密林,翻過三道高崗,終於登上最後一道遍佈檜柏和松樹的山坳。

  站在兩山之間的參天檜柏下,所有人都被前方一望無際的湛藍大海震撼了。

  豔陽下,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充滿了生機,腳下和兩側山巒上掩蒼翠延綿的莽林,寂靜中能聽到鳥兒的啼鳴,包括藺氏在內的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唯獨衣衫襤褸的劉存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興奮的劉存拉過目瞪口呆的劉振,指向東南方向十餘里外屹立在大海邊沿蒼蒼茫茫的大山笑道:「那就是大珠山,雖然和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山上到處是大樹,山下方圓十幾里全是河流沼澤,但這確實是大珠山,比我記憶中的漂亮百倍!再看前面一望無邊的大海,還有咱們腳下這座延綿百里滿是礦產和野獸的鐵山,今後再也不會缺吃的了,等安頓下來,我會帶著你們在山腳下蓋起寬大舒適的房子,領你們到海邊開鹽田,不需要砍柴不需要鐵鍋煮海水,只需幾把木頭耙子和幾塊用石頭砌起的鹽田,每個月就能獲得成千上萬斤雪白的海鹽,我還會領著你們造船,掛上船帆輕鬆前往沿海各地,只要度過開始這段艱難日子,咱們今後再也不用忍受飢餓和恐懼了!」

  「叔,你小時候來過這?」第一次看到大海被震得微微發抖的劉振問道。

  劉存一愣,接著哈哈一笑:「算是吧,看到山下那條冰封的大河沒有?那地方我記得叫做膠南,哈哈!」

  聽了劉存豪情萬丈而且新奇無比的感慨,邊上的呂家兄弟面面相覷,無法想像劉存所說的這一切能否實現。

  抱著女兒的藺氏呆呆望著劉存,秀眼裡滿是憧憬敬慕,如今的劉存在她心裡已變得無比重要,她相信劉存的每一句話,相信這個外表冷漠內心卻溫和細膩的男人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叔,你快看,那!山腳下那片大樹林中間,河灣北面,快看啊!」劉振指著東南方向裊裊升騰的幾股青煙大喊起來。

  劉存細細望去,不一會便接過藺家小娘懷裡的小妞妞:「山腳下有人家,距離咱們最多五里,下了山越過下面那條小河就能到,去看看有幾戶人家,請他們收留咱們。」

  眾人興奮地跟隨劉存快步下山,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來到背靠大山建在河灣處的小寨子,驚愕地發現十餘名青壯已經舉起鋤頭棍棒,堵在通向小山寨的唯一木橋頭,警惕地注視著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橋頭的不少青壯看清高大的劉存懷裡的小女孩,以及躲在劉存身側的藺氏之後,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氣,幾個年紀大的悄悄放下了手中的木棒。

  在劉存的示意下,呂平恭敬地漫步上前,抬手作揖彎腰致禮,解釋說自己是從西面百多里外的東武城逃過來的,懇請大家給個方便。

  人群中間滿頭白髮的長者驚愕不已,與身邊幾名青壯商量過後,大步走出來問道:「這麼說,山外面又打起來了?」

  呂平重重點頭:「打起來了,咱們琅琊北面各縣全亂了,聽說大半個青州也亂了,成千上萬的黃巾軍圍攻各地官府,東武城被火燒燬,南面諸縣也被圍了,估計東武北面的黔陬縣城也保不住,黔陬縣城距東武城不到五十里,城牆不到兩丈高,聽說幾十年來都沒有守兵,搞不好已經被焚城了啊!」

  老者和身後的十餘青壯驚呼起來,劉存聽他們的口音和自己很接近,心念一動抱著小妞妞大步上前:

  「老丈,晚輩姓劉,叫劉存,晚輩幾個都是從東武城逃過來,實在沒地方去了,懇請老丈和父老鄉親收留,咱們不白吃飯,咱們有力氣……對了,晚輩會燒窯,能燒磚瓦燒陶器什麼的,能種地,也能下海捕魚,只需熬過開始這段苦日子,往後絕不會給諸位和寨子裡的父老鄉親添麻煩,若是晚輩能為父老鄉親做點什麼,諸位父老儘管開口。」

  老者和眾青壯驚訝不已,不少人低聲議論起來,老者想了想轉身向後,與兩名壯實的中年漢子協商良久,轉過身凝視劉存的眼睛:「後生,你真會燒陶器?」

  劉存將懷裡的妞妞遞給藺家小娘,幾步走到數十米外的河邊已經廢棄的露天灶台旁,低頭尋找片刻,撿起兩團黑褐色的泥塊回來,恭敬地遞到老者面前:「這泥料不錯,是燒製黑陶的上好基料,但是對制坯和燒製火候要求很高,如果泥料太粗或者火候不到,燒出來的陶罐會變形,會滲水,容易裂開,但弄好了能燒出上好的陶器,無論是鍋碗瓢盆還是大水缸都能燒出來,只是,晚輩一路走來似乎沒看到這種泥料,不知是從哪裡弄來的?」

  老者和身邊青壯面面相覷,終於相信劉存會燒陶器了。

  老者身側一位皮膚黝黑雄健孔武的漢子站出來:「兄弟,這泥料真能用?」

  「真能用!」

  劉存指向右前方那座坍塌已久的露天灶台:「老哥,看得出你們試過,可那灶台煮東西可以,燒陶器不行,估計你們的制坯手藝也不行,哪怕勉強燒出陶器,也容易變形,而且硬度不夠,上面還會存在很多沙眼,裝水都會滲出來,對吧?」

  孔武漢子雙眼頓時爍爍生光:「這麼說來,你有辦法燒出不滲水的陶罐?」

  劉存笑道:「只要有人力有時間,小弟還能燒出如玉石般光亮的鍋碗瓢盆來。」

  眾人一片嘩然,連呂家兄弟都不敢相信劉存的話。

  中間的老者細細打量劉存和他身邊男女,沉思片刻終於做出決定:「好!後生,老漢相信你,你們可以留下來,我和眾鄉親會幫你們蓋兩頂草棚子,再送給你們一個月的糧食,不過不能讓你們住進寨子,只能在這條小河南岸為你搭幾間草棚。」

  劉存大喜,立刻彎腰致謝,老者身後的青壯們露出了笑臉,紛紛放下手中的鋤頭木棒,上前和劉存等人見禮。

  寒暄完畢,木橋另一頭看熱鬧的幾個婆娘跑過來,詢問藺氏幾句,便熱情地把她母女倆領進寨子,幾個上年紀的也主動向相貌誠實的呂家兄弟打聽外面的事,得知距離最近的琅琊縣治所夏河城沒聽說戰亂之後,幾乎所有人都舒了口氣。

  老者正要把劉存請入寨子,邊上的孔武漢子已經拉住劉存:「兄弟,你打算什麼時候燒陶?」

  劉存四下觀察片刻,指著剛扔到一邊的泥塊問道:「請老哥先說說,這泥料從哪弄來的?」

  中年漢子指向北面:「過了前面的那片田地,再轉過那片林子,有條大河直通大海,河口岸邊有不少這樣黑褐色的泥巴,黏糊糊的有點滑手,估計是從上游哪個地方順水流下的。」

  劉存考慮片刻:「這樣吧,等安頓下來,請老哥帶小弟去看看,如果有好泥巴就弄回來,然後叫幾個兄弟到上游的那個黃泥崗下,按照小弟的要求挖出個窯洞,窯洞挖好用柴草燒透它,然後就用挖出來的泥土燒出幾千塊窯磚,完了用磚砌個新窯,新窯砌好之後,小弟保證能在五天之內燒出兩百件好用的陶器來。」

  中年漢子聽得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急切地問道:「前後總共要用多少天?」

  「如果有十五個人跟著小弟一塊幹,頂多也就十五天。」劉存儘管只是粗粗觀察一圈,但逐漸晴朗的天氣和周圍有利的地形、水源,以及隨處可見毫無污染的上好泥料,完全能滿足他的要求,如果只是簡單的陶器燒製,減除燒磚砌窯的繁瑣工序,最多只需六、七天時間。

  中年漢子掩不住心中的激動:「只要十五天?」

  劉存非常自信地回答:「最多也就十五天,幹得快的話,也許十二天就行了。」

  眾人高興不已,再也不懷疑劉存的話。

  孔武漢子一把拉住劉存的手走上木橋:「走,到我家吃飯,我自己釀有酒,今晚你就住我家,有什麼話咱們哥倆邊吃邊聊,哈哈!」

  劉存客氣致謝,完了小心詢問邊上主事的老者:「王老叔,村子名字叫什麼?」

  「咱們都姓王,當然叫王家寨了,方圓三十里只有咱們十七戶人家,除了幾家女子是從外面買來的之外,男人和孩子們都姓王,你們幾個來了,咱們寨子就能多兩個姓氏,說不定十幾二十年後,能變成百戶人家的大村呢,哈哈!」高瘦的老者樂哈哈地回答,再也沒有了初見的戒心。

  「王叔,南面的大山叫什麼?」劉存指向南面巍巍聳立的珠山詢問。

  王老叔手搭涼棚放眼望去:「那叫珠山,從那個山腳往西南走四十五里,就是本縣治所夏河城了,夏河城東南面靠水的小山,就是當年秦朝始皇帝修建的琅琊台,數百年前就聞名九州了。」

  劉存徹底放心了:「老叔,官府不來收稅?」

  「哈哈!不用擔心,夏河城的稅官每年秋後才來一趟,按人頭收完賦稅就離開,咱們這地方一面是大山密林一面是大海,只有兩條山道通往外面,常有毒蛇野獸出沒,誰願意沒事到這來?哈哈!」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6:23
第五章 安身立命之本

  從海上吹來的溫暖氣流,令初來乍到的劉存倍感舒服,隨著天氣逐漸轉暖,久違的太陽也出現在海天之間,寒冷的冬季似乎慢慢離去。

  安頓下來的第二天上午,劉存在名叫王杞的孔武漢子帶領下,和村中十餘名青壯從北面大河口取回十餘擔優質的黑陶泥料,隨後指導村中青壯挖掘磚窯,耐心地教導他們如何挖池,如何放水浸泥,如何備料,如何製作木質模具。

  完成泥料侵泡的第二天下午,劉存領著青壯們在小河上游的土崗下,挖出個長寬兩丈深三丈的饅頭形陶窯,隨後在全村八十餘口的共同參與下製作磚塊。

  第三日中午,打碎晾曬的制陶泥料基本乾燥,劉存和村裡越來越熟的一群弟兄用竹篩粗選兩遍,再用村中女子趕製出的細密竹篩完成泥料的精選,將泥料倒進石板和粘土圍成的淺坑,加入清水和悄悄製作的兩種輔料浸泡,然後讓村裡的所有孩子包括興奮的劉振在內,跳進其中盡情踩踏。

  每天晚上,劉存都在村裡唯一木匠王四叔的幫助下,製作最為關鍵的陶盤和幾種制陶工具,借助熊熊燃燒的火把光亮,將自己從海邊撿回來的幾件貝殼和河邊砍下的兩節竹子進行加工,磨製出一套長短不同形狀各異的陶刀。

  第五日中午,經過晾曬乾燥的八千塊磚坯送入簡單的泥窯,按照劉存強調的方式層層堆放,地層和周邊預先鋪上了劉存從七里外挑回來的百餘塊石頭,最後由村老王叔親自點火,十餘青壯不斷將一捆捆柴草塞入窯口,一直燒到次日清晨,劉存才用濕泥封窯,燒製的方法和上下窯口的巧妙設置大大出乎村裡人的預料。

  第六日開窯之後,村裡人看到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紅黃色結實磚塊激動不已,捧在手裡嘖嘖稱嘆,七嘴八舌地商量是否繼續燒磚用以建造新房?沒幾個人注意到,劉存從窯底兩側邊沿裝走了兩桶石頭灰料,都以為燒出來的是即將砌窯用的石灰。

  又過了三天,嚴格按照劉存要求的饅頭型磚窯終於砌成,提前製備並經過一週時間陳腐的陶瓷泥料被劉存反覆揉成一個個圓形柱體,設置在河邊草棚下的轉輪在劉存的腳踏之下暢快地轉動起來,村裡雲集而來的老老少少終於見識了劉存高超的制陶技術。

  看到一個個造型各異大氣美觀的陶碗、陶缸在劉存的巧手和轉盤上逐漸成型,看到最後兩個高三尺寬兩尺、有如青銅鼎般的棕褐色陶鼎被劉存小心擺放到木架上,圍觀的鄉親們驚呼連連激動不已。

  村中輩分最高的王老叔、王四叔,見多識廣的王杞以及藺氏等人更是驚喜萬分,之前他們都曾設想過劉存的制陶技藝一定很不錯,可誰也沒想到,劉存製成的精美器物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像,竟然如此的精緻,如此的端莊大氣,如此的靈秀精美而又巍然肅穆。

  入夜,劉存送走了圍聚不去的鄉親,在六枝明亮的火把下,開始對兩件仿自周朝獸紋三足青銅鼎的陶鼎胚面進行雕刻,當一個個古樸典雅的蟠龍和鳳鳥、一圈圈精確延綿的雲紋、回形紋出現在胚體上時,堅持陪伴劉存的王杞和劉振禁不住歡欣雀躍。

  第十二日下午吉時,一百二十四件晾曬乾燥打磨得平滑光亮的陶器,在全村父老鄉親滿懷期待的注視下被送進烘熱的新窯,王杞等青壯殺了一頭豬一隻羊,三名村老領著全村老少舉行完隆重的祭祀儀式,這才吩咐看著津津有味的劉存點燃窯火。

  這把火從黃昏日落燒到次日朝陽升起,全程負責的劉存兩次從通紅熾熱的窯中勾出幾件陶胚浸水觀察,不時增加或減少投入窯中的乾柴數量,最後竟然往窯裡投入一把把海鹽。

  看了一夜的眾人沒人願意離去,一個個神情肅穆,無比虔誠,沒人敢開口詢問劉存,全都閉著嘴靜靜守候在陶窯四周,像是擔心被鬼神搶走窯中寄託著無限希望的寶貝陶器一樣。

  望著靜靜守候的鄉親們,劉存心中頗為感慨,他沒想到這樣一窯普普通通的陶器,在父老鄉親們心目中竟會如此重要。

  漫長的守候即將結束,辛苦了一夜的劉存默默喝下碗中沒有幾許酒精味的酸酒,轉身從邊上藺氏懷裡接過睡熟的孩子,望著眼前女子那梳洗過後白皙端莊的臉和晶瑩嫵媚的眼睛,猛然發現她原來長得如此的溫婉美麗。

  良久,劉存深吸口氣,對坐在身邊面紅耳赤的藺氏低聲說道:「老叔說了,過幾天播種完畢,給我在河灣對面的銀杏樹下,建兩座寬敞結實的木頭房子,用最好的百年榆木做樑柱,屋頂全都用五尺長寬的柏樹皮蓋上,前後兩進再修上院牆,周邊給我開墾五十畝地,趕在季節尾巴播下種子,要是妳願意,到時帶妞妞搬來住吧。」

  藺氏迅速擦去滾滾流下的欣喜之淚,將頭埋進雙腿之間,好久才羞澀地抬起頭,對凝望期待的劉存微微點頭。

  暖和輕送,碧空如洗,西面山巔上的夕陽緩緩墜落,絢麗的霞光將山村鍍上一層柔美的金輝。

  村中老少緩緩圍聚在窯口,虔誠地注視著王老叔等長輩擺起香案,齊齊跪下向蒼天禱告,河裡漂浮的最後融化的浮冰偶爾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無數雙眼睛緊盯著手握鐵鉗小心打開窯門的劉存,王杞等壯漢恭敬地站在劉存身後。

  扒開窯門沒一會,大大小小的精美陶器在歡呼聲中先後捧出窯門,所有捧著陶器的漢子都不敢大聲喘氣,小心翼翼地走到臨時搭起的長桌前,將懷裡仍散發著熱度的精美陶器穩穩放到桌上,這才如釋重負地退到一邊大出口氣,全神貫注看著劉存隨手抓起一個個瓷器細細檢查。

  好不容易等劉存檢查完畢,激動得面紅耳赤的王老叔和王四叔立刻跪倒長桌前,捧起上面晶瑩透亮如同黑玉一般的陶壺和兩座光澤閃爍端莊大氣的陶鼎,愛惜地用手擦去上面的灰燼,渾濁的眼睛裡緩緩流下淚水。

  「神器啊!」

  「蒼天護佑,完好無缺!」

  走向藺氏的劉存驚訝回頭,看到捧著陶器哭得不像人樣的幾個老頭和王杞等漢子,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

  藺氏低聲解釋:「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如此精美潤澤的陶器,特別是中間兩個漆黑如玉紋飾古樸的陶鼎,是我從未見過的天賜之物,這樣的陶鼎哪怕在百年世家也不曾多見,任何人家只要擁有一個,就能憑此顯示自己對天神和祖宗的虔誠與追思,足以告慰自己的列祖列宗,所以老王叔他們才這麼激動。」

  劉存想了想低聲問道:「要是拿出去賣,妳覺得能值幾個錢?」

  藺家小娘頗為意外,沉思良久低聲回答:「從未見過這麼美的陶器,不敢說千金難求,賣個百金應該很容易,哪怕是那邊的隨便一個陶碗,都能賣出三、五千錢。」

  「是黃金嗎?」劉存眼裡精光閃閃。

  藺家小娘點點頭:「五年前,汝南有個陶匠燒出件青色陶瓶,據說是色如天青聲如鳴磬,縣令立馬送到朝廷獻給皇上,皇上視之為天賜祥瑞,大喜之下賞賜陶匠五十斤黃金、五百匹帛和一架御製馬車,縣令也因此連升三級,相比之下,我覺得你製出的陶器毫不遜色,特別是兩座陶鼎,哪怕送到夏河城或者開陽王城,隨隨便便也能賣出百金。」

  劉存心裡有底了,限於目前的條件,他只能就著手頭的原料和簡單工具,製出這種窯溫在一千度左右的硬質黑陶,用簡單的鹽釉法獲得陶器的光澤和防水效果,等今後安定下來,備好各種輔料做好各種工具慢慢備料加工,完全能夠製出各式各樣的精美瓷器,按藺家小娘所說的說法,只需每年做出一兩件好瓷器,此後的安身立命就不用發愁了。

  劉存遙望波濤起伏的大海浮想聯翩,恍然看到王叔領著鄉親們來到自己身前施禮,嚇得連忙上前,對彎腰鞠躬的王叔和四叔懇切說道:「諸位長輩愧煞晚輩了,區區幾個陶器而已,值不得如此大禮啊!」

  王叔哈哈一笑,隨後滿懷期待地詢問劉存:「劉小哥,能不能把制陶手藝傳給我王家子弟?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只要咱們有,絕不說半個不字!」

  劉存終於明白過來,毫不理會不遠處頻頻向自己眨眼的呂家兄弟,大大方方地回應道:「有何不可?晚輩流落到此,多得諸位老叔和父老鄉親們的照顧,正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呢。」

  說完劉存轉向滿臉喜色的王杞:「王大哥,雖然彼此認識不久,但兄長的為人小弟非常欽佩,今後還有許多仰仗兄長和弟兄們的地方,區區制陶手藝算得了什麼啊?」

  王杞抓住劉存的雙臂:「這麼說,兄弟你答應了?」

  「這幾天弟兄們不都隨我一起幹嗎?回頭我再教大家怎麼備料、怎麼拉坯、怎麼修坯和上窯燒製,多幹幾次大家就明白了,放心,我不會藏著掖著的。」

  劉存大度地解釋,顯得無比誠摯,可心裡早就打定主意什麼該傳,什麼該保留,別的不說,至少在相當長的歲月裡,有關瓷器的選料與製作工藝、釉料的配方與製作方法等等牽涉重大利益的秘密,他是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的。

  激動萬分的王杞哪裡知道劉存心中所想,他將劉存拉到祭台前,親自倒滿兩大碗酒雙手敬上:「兄弟如不嫌棄,從現在起,就叫我聲大哥吧,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王杞的兄弟了!」

  劉存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喝完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王杞以為他喝得太急頂不住,樂得哈哈大笑,拉著劉存的手向四周高聲宣佈:「從今往後,劉存兄弟就是我王杞的義弟,是咱們王家寨自己人了!」

  鄉親們齊齊向劉存拱手作揖大聲賀喜,每張臉上的笑容都很真摯,王叔和王四叔更是眉開眼笑,唯獨呂家兄弟苦著臉懊悔不已,怎麼也接受不了劉存把驚世絕技傳給王家村人的現實。

  大醉一夜之後,醒來的劉存把呂家兄弟和劉振叫到面前,鄭重地告誡他們:「我知道你們心裡想些什麼,但別忘了咱們是怎麼來到這的,做人要知恩圖報。制陶只是區區小技,不值得你們心疼成這樣,比起村裡鄉親的接納之恩,傳授點手藝東西算什麼?呂平、呂安,你們既然跟著我,就要把眼光和心胸放寬點,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要真心真意地對待村裡每個鄉親,否則我只好讓你們離開了。」

  「主上請息怒啊!」

  「小的錯了,請主上責罰!」呂家兄弟連忙跪下求饒。

  劉存微微點頭:「明白就好,起來吧,呂安——」

  「小的在。」剛起來的呂安再次跪下去。

  劉存一把拽起他,盯著他的眼睛叮囑道:「從現在起,你當我的管家吧,以後家裡的收支和田地歸你管,別讓我失望。」

  呂安大喜,噗咚一聲跪下叩頭:「主上,小的甘願粉身碎骨,報答主上恩德!」

  劉存無奈地搖搖頭,轉向頗為失落的呂平:「你性格隨和,心思周密,待人接物頗有章法,雖然不識字,但會算數,所以從今天起你跟著我,我教你些做生意的東西,等咱們的房子建好安頓下來,就讓老王叔到夏河城為咱們報備戶籍,然後和寨子裡的人組建個商隊,由你負責把做出來的陶器拿到夏河城去賣,再買回咱們需要的各種東西,你可願意?」

  呂平大喜,立刻跪下磕頭:「謝主上,小的銘記主上恩德!」

  劉存點點頭,懶得管喜歡跪下的呂家兄弟,提起自己悄悄燒製的雕花黑陶杯子大步出門。

  一直在邊上看著的劉振發愣之後追出去,攔在劉存面前紅著眼問道:「叔叔,個個都有活幹,為何獨我沒有?」

  劉存停下:「說吧,這輩子你想幹什麼?」

  劉振撓撓頭,好久才低聲說道:「我想跟叔叔學制陶,燒出最好的陶器,比誰都好!」

  劉存沒想到頗為聰明的劉振是這個志向,考慮片刻最後鄭重問道:「燒出陶器很簡單,要想成為技藝精湛的大匠師就難了,不是一天兩天能學會的,需要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努力!告訴我,你想學到什麼程度?若想成為普通陶匠很簡單,三、五個月我就能教會你,若想成為聞名天下的大匠師,恐怕需要一輩子去努力,很辛苦的。」

  劉振苦思良久,抬起頭毅然回答:「我想成為聞名天下的大匠師!」

  「也許需要五年,也許需要十年,你能吃得這份苦嗎?」

  劉存真不敢相信劉振的毅力,雖然他能在艱險惡劣的環境中活到現在,受盡磨難之後性格也比同齡孩子成熟,但學習制陶的過程非常苦悶,劉存擔心他無法堅持到最後,到時成不了氣候,反而毀掉他別的方面可能擁有的才華,就得不償失了,如今劉存已把劉振當成自己親人看待,不願讓劉振一輩子留下什麼追悔莫及的遺憾。

  只見劉振重重跪下,抬起小臉對著上天大聲發誓:「蒼天為證,我要是吃不了苦,天打雷劈!」

  劉存呆住了,一把將劉振拉起來:「行了,至於嗎?既然你選擇這條路,從今天開始就跟我學習識字和作畫,當年我也是從小跟隨我父親這麼學的,可長大之後我沒了耐性,慢慢扔掉了這門手藝幹別的去了,只是閒暇時間興致來了,才會動動手燒一兩件小器物,不過許多東西都記在腦子裡,想忘也忘不了,從今天起,我一點點地傳授給你,希望你將來勝我百倍。」

  劉振興奮地再次跪下連磕兩個響頭,跳起來拉住劉存的袖子:「叔,作畫難學嗎?我能像你一樣用貝殼刀刻出精美的紋飾嗎?」

  劉存想了想:「一般的畫技和雕刻技藝都不難掌握,主要是多學多練,熟能生巧,但要想成為頂尖的高手,除了勤奮之外,天賦非常重要,我就是沒有這樣的天賦,最終放棄了陶瓷這門藝術的,唉!不說了,既然你拿定主意就慢慢來吧,我儘量把所知道的教給你,你學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到了一定程度,誰也幫不了你。」

  走出數里後,前方荊棘密佈,越來越難走,興奮的劉振突然回過神來,看看眼前的大山,再看看東面的大海,禁不住好奇地問道:「叔,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劉存指向前方化凍流淌的晶瑩瀑布:「看到前面山腰上的瀑布沒有?水量不小,從瀑布到海邊的小河兩岸和山丘上下,長達五六里全是生長數百年的大樹,小河兩岸要是開墾出來,至少能有上萬畝田地,這是塊風水寶地啊!」

  「將來我要把咱們的房子建在這片地方,再想辦法弄些人回來,在瀑布上方砌條水壩建水庫,然後利用水流的落差修建幾道堅固的引水渠,利用水流的落差和流量,幹一些人力無法幹的活計,反正利用一切有利條件,把咱們的家業做大。」

  劉振望向身後的山寨:「叔,要是這片地方蓋起房子,就遠離寨子了,寨中長輩會答應嗎?」

  「會的,我問過了,除了村子周圍方圓兩里的樹木和田地之外,其他地方都是無主荒地,村裡人少,沒力氣開墾,又擔心土地開墾多了交的稅多,所以一直丟荒到現在,而且這地方蛇蟲很多,邊上的高山和更前方的大珠山裡有麋鹿、黃猄和不少猛獸飛禽,野狼也經常跑出來傷人,但對咱們來說不是問題,弄好了就是一份富足安穩的家業,如今我暫時沒有這份財力和人力開墾,慢慢來吧。」

  劉存仰望背後鬱鬱蔥蔥的高山,長出口氣指向東面兩公里外的大海:「走吧,咱爺兒倆順著小河到海邊看看,不知道能不能修幾塊鹽田。」

  劉振再次興奮起來:「是不是之前你說的那種不用鐵鍋煮,只需利用海潮和海邊鹽泥,就能得到白花花海鹽的法子?」

  劉存頗為驚訝:「我好像只說過一遍,你記住了?」

  劉振嘿嘿一笑:「你說的好多話我都記住了,還有啊,你用艾草和黃荊樹根熬湯藥治好藺姨的法子,我也記在心裡了。」

  劉存高興地讚道:「不錯!我決定從今晚開始教你識字,還有些比較特別的字和符號,以及算術和幾何,掌握基礎之後,你再學別的東西就快了。」

  劉振聽到自己能學習識字非常高興,根本沒想到劉存至今沒見過任何一冊當今的書,即將交給他的知識,恐怕都是現在的很多人看不懂的東西。

  雖然劉存和他那位聞名齊魯陶瓷界的哥哥一樣,從小被父親押著寫毛筆字,後來也沒少在瓷胚上寫字和勾畫圖案,但他對眼前的一切根本沒底,因此他已下定決心,盡快把能寫會算的藺家小娘弄到身邊,好好向藺家小娘學習請教。

  時至中午,劉存和劉振順著海岸回到寨子南面,發現王杞站在土坎上向自己招手,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劉存連忙趕過去,王杞迎上低聲說道:「兄弟,寨子長輩同意分出五個人組建商隊,再分出十個人隨你燒陶器,把燒出來的陶器盡快拿到南面的夏河城去賣,為村裡買些鐵製農具和幾頭耕牛回來,你答應嗎?」

  「這是好事啊!走吧,先找些耐火的好土燒一窯磚,再砌個更好的新窯才能增加產量,否則一次只能將就燒出百十件一般陶器,不划算。」劉存不但痛快地答應下來,而且還想方設法增加產量。

  「等等!」

  王杞拉住劉存,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兄弟,你燒出的陶器實在好,好到我們都不敢拿出去賣,所以大家想讓你燒次一點的陶器,否則恐怕引起外人的貪念,到時錢沒賺著還遭來災禍就不妥了!」

  劉存微微吃驚,仔細權衡覺得有道理,可轉念一想,覺得這麼做終究不是個辦法:「大哥,不管怎麼燒製,我做出來的陶器都會比別人好很多,而且,要想長期賺錢,就不能敷衍對付,還得靠好陶器才行。」

  王杞頗為尷尬:「我也是想不出辦法,才來到這等你的,想讓你幫出個主意,否則這賺錢的生意確實沒法幹啊!」

  劉存拉著他前行:「大哥,等會兒你給小弟弄一罈酒兩隻雞來,小弟吃飽喝足了,定能給你想出好辦法。」

  「真的?」

  「真的。」

  「好!只要有辦法,別說一罈酒兩隻雞,給你弄隻只黃羊回來烤著吃都行啊!」

  「山上有黃羊?」

  「這兩年少了,只是秋後的黃羊才肥嫩,改天你到我家後房看看,兩面牆上掛的都是羊皮、鹿皮和狼皮,咱們全村的靴子都是用鹿皮和牛皮縫製的,不比你悄悄收起來的那雙黑皮靴子差多少,嘿嘿!」

  「你是怎麼弄到麋鹿、野狼的?」

  「裝套子、挖陷阱、射弓弩等等都可以,辦法多了!這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長輩們說得對,你和咱們不一樣,不是普通人,你是天上下凡的星君,不能讓你去種地去煮鹽,呆在家裡隨便燒一窯陶器,就頂咱們一輩子的苦幹了,哈哈!」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7:09
第六章 躁動

  進入中平元年六月,席捲黃河兩岸的黃巾起義在大漢官兵的接踵打擊下連連失利,青、冀、兗、豫等州戰火塗炭橫屍遍野,全國近三分之一的耕地荒蕪一片,已經連續兩年的乾旱更是雪上加霜,大漢王朝出現了大面積饑荒和瘟疫。

  這些消息都是剛成立兩個月的王家寨商隊不斷帶回來的,已經搬進寨子外河畔新居並與藺家小娘共同生活的劉存很在意這些消息。

  早在一個月前,心憂戰爭的劉存就讓商隊把賣出陶器賺回的一百二十金,盡數換回各種菽麥豆類,儲存在夏河城東北屋裡黃道山下的新購置大莊園中,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五個大陶窯建好之後,劉存的日子逐漸清閒,天沒亮起來練一個時辰的拳,用過早飯便走過小橋,進入制陶工場指導村裡的二十名男女陶工,中午回來就能吃上藺家小娘做出的可口飯菜,下午指導劉振和王杞的兩個兒子學習和畫素描,晚上點燃幾盞親手燒製出來的黑陶油燈,在藺家小娘的教授下學習論語、詩經並苦練書法,興致來了隨手摟住越來越白皙軟潤的藺家小娘行閨房之樂。

  藺家小娘恢復了自己的姓氏,這名出自萊蕪破產寒門的溫婉女子大名叫孫婉,如今所有鄉親都親切地稱其為婉娘。

  半月前,越來越聰明好學的劉振在村老們的主持下,將劉存認作自己的父親,如今他和四歲的妹妹劉馨一樣,把虛歲二十五的劉存稱為父親,把十九歲的孫婉叫做娘親,來自三個不同地方的四個人,在命運的安排下組成個和睦幸福的家庭。

  劉存逐漸熟悉了自己所在的環境,不過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把建造鹽田曬鹽的計畫拿出來,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村子南面瀑布周圍方圓三平方公里的荒地荒山,也因為缺少人力沒有開墾。

  倒是暢銷琅琊國和整個徐州的「珠山黑陶」徹底打響了名聲,造型精美雕刻各種花紋的陶碗陶罐不但不漏水,而且色如玉聲如磬,使得文人雅士和富貴人家趨之若鶩,王家寨前的小河上游大小五個陶窯以輪番燒製的方式,每月向外界銷售千件精美的陶碗、陶壺、陶缸和陶罐,引發整個琅琊國和徐州各地的巨大轟動,商隊人數也由最初的六人增至二十人,巨量的財富和各種物資迅速流入依山面海的小小王家寨。

  如今的王家寨耕牛和馱馬增加很快,肥沃的田地在劉存改良的農具開墾下增加五倍,每戶人家都開始貯備新式紅磚準備重建房子,所有光棍都買回了漂亮而又能幹的妻子和小妾,呂平、呂安兩兄弟每人也各有兩名年輕的婆娘,三個月內全寨人口暴增兩倍,男女老少加起來達到一百五十九人,看樣子還有繼續增長的跡象。

  六月十五傍晚,劉存購買的五十名青壯家奴隨商隊回到寨子,呂家兄弟把家奴們安頓完畢,拿著夏河城縣衙蓋印的一大沓契約呈到劉存面前。

  劉存很沒有規矩地盤腿坐在原木製作的矮榻上,示意恭恭敬敬的呂家兄弟也坐下,略微看一眼契約便低聲詢問:「買這些家奴,外面有何議論?」

  呂平連忙回答:「小的以夏河城北新購莊子名義分五次購買,沒有聽到什麼閒言碎語。另外,小的將一套雕花細陶酒具送給縣令大人之後,獲得了開辦鐵器作坊的准許文書,從徐州招攬的五名老匠師和三十二名匠人已帶著家眷住進莊子,和之前買回來的十二名泥瓦匠一起開始砌爐子,估計再有一個月能試火,只是……」

  「說吧,有什麼不能說的?」劉存和氣地笑道。

  呂平歉意地說道:「儘管請來四名醫匠,可兩個月來收留的六十五名半大孩子還是病死了四個,而且夏河城的教書先生都自恃身份,不願到咱們莊子教授孩子們,所以,還請主上給個主意。」

  劉存考慮片刻:「暫時留在莊子裡養著吧,養好身體再說,等南面那片荒地開墾出來建好房子,再把孩子們連同最好的幾個鐵匠一同接過來。對了,今天來的少年中,有沒有練武的苗子?」

  「有三個,是縣尉董大人幫忙,花三萬錢從開陽治所大獄裡贖出來的流浪兒,年紀最大十六歲,最小十四歲,來歷都清白,商隊秦師傅試過了,說是難得的好苗子,若有名師好好調教幾年,放出去估計能闖出些名堂。」

  呂平臉上露出笑容,之前他不明白劉存為何對購買家奴有諸多苛刻要求,自從他遵照劉存的吩咐,從下邳城請來了老拳師秦直和他的十幾個徒弟之後,商隊在來來往往的行商中受益匪淺,也就慢慢明白了劉存的高瞻遠矚。

  劉存對呂平的表現很滿意,轉向呂安和氣問道:「開荒的工具都備好了嗎?」

  「備好了。」

  呂安猶豫一下,最後還是說道:「主上,村老和寨子裡的人似乎不願意咱們搬到西面的瀑布下安居置業,主上是否和他們說一說,省得彼此心裡留下什麼不痛快。」

  劉存微微點頭:「沒事,搬過去之後也就多走幾里路,沒什麼想不開的,老王叔幾個和王大哥那裡我會去說,其他人不用理睬。另外,明天先別急去開荒,讓剛到的夥計們好吃好喝休息兩天,三天後再幹,按照我說的辦,燒荒之後,先把山腳和平地上的樹木砍下來,兩條小河兩邊五丈之內的樹木記得留下,一人抱不過的大樹絕不能砍。」

  「記住了,三個會武藝的少年是否給主上叫來看看?」呂安問道。

  劉存擺擺手:「不急,讓他們先去開荒,你悄悄盯著,看他們各人的品性怎麼樣,除了那三個之外,其他也要留意,腦子好用勤勞苦幹的都記下來,往後的事務會越來越煩雜,你們也該挑幾個看得入眼的人,帶在身邊慢慢培養,也好為你們分擔一些雜務。」

  呂家兄弟連忙點頭,看到劉存沒什麼吩咐,立刻知趣地告辭離開。

  三日後,位於王家寨以南八里的大珠山下開始轟轟烈烈的墾荒,由於之前準備得當,投下數百捆乾草並開闢了防火線,從兩面上風口點燃的大火藉著風勢迅速蔓延。

  數十名青壯和少年站在小河邊凸起的小山包上,望著從烈火中瘋狂逃出的諸多毒蛇和東奔西突的野物驚叫連連,不少人冷汗淋漓高呼幸運,紛紛說還是東家想得周到,否則不知道誰會在開荒中送命。

  劉存沒有到墾荒的地頭查看,而是站在自己宅子外的山崗上眺望,巨大的火焰和升騰百丈濃煙,也讓距離八里遠的村中老少都看到了。

  王杞很快到來劉存的身邊,遙望煙霧繚繞的南面哈哈一笑:「賢弟想得周到,這把大火一燒,不但驅散了毒物,還能肥田呢。」

  劉存轉向王杞:「大哥,宅子防護牆的修建商量得怎麼樣?」

  王杞嘆了口氣:「還沒商定,以前沒錢的時候,家家戶戶一呼百應,有力出力,有糧出糧,如今有錢了,卻變得吝嗇懶惰起來了。」

  劉存搖搖頭:「這樣吧,下去三個月的分紅小弟不要了,拿出來給修寨牆,如今咱們的珠山黑陶名聲在外,難保沒人暗中打主意,早一天修好寨牆好一天,等小弟那邊清理完畢,再建一座大窯,那邊有不少石灰石和粘土,背後大山的西北面有石膏礦,完全可以多燒些水泥粉,爭取秋後讓鄉親們把寨牆砌上。」

  「不行!你分給鄉親們的好處已經夠多了,寨子五個窯你只拿三成分紅,商隊也是你一手建起來的,每月給各家各戶帶來大筆錢財,弄得我和一群長輩心裡虧欠不已,哪能再要你出錢?再說你那邊也在開荒,還要建磚窯,燒磚耕地建房子哪樣不花費錢財?哥哥我怎麼有臉再要你的分紅?此話到此為止,不許再說了。」

  發了大財的王杞依舊義氣深重,幾乎在所有事情上都向自己的結義兄弟劉存,自己一個九歲一個七歲的孩子一直跟隨劉存身邊學習,如今只有兩個多月,孩子已經明白許多道理,越來越聰明,早年家族橫遭慘禍、失去父母並流落至此的王杞夫婦,對劉存無比感激,完全把劉存當成自己親人看待了。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看到商隊的那名年輕護衛策馬而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走下山崗。

  年輕的護衛把信交到劉存手裡:「主上,二爺讓小的帶話,徐州糜家的家主糜竺先生已經到達夏河城,說什麼也要見主上一眼。二爺說主上要是有何吩咐,就讓小的立刻帶信回去。」

  劉存看完信眉頭緊皺:「夏河城最近有什麼風聲?」

  護衛恭敬回答:「城裡都在傳,說新來縣令大人受國君之命,要見燒出珠山黑陶的高人……還有、還有一事,主上拒絕徐家的家主獨家包銷之後,徐家幾次派人找上二爺威逼利誘,二爺每次都婉拒了,二爺不讓小的跟主上說,可小的心裡有些擔心,畢竟徐氏家族雄踞琅琊百餘年,家大業大還有人在朝為官,要是……」

  劉存無奈地搖搖頭:「我明白了,你先吃飯,吃完再回去吧,告訴你們二爺,五日後我會趕往夏河城,讓他把城裡新買的小院打掃一下,該花錢就花錢,怎麼舒服怎麼佈置,別捨不得。」

  護衛施禮離去,劉存和頗為擔憂的王杞說上幾句,轉身回到自己家裡,還沒到銀杏樹下的石台坐下,王杞再次到來。

  看到劉存端起精美的陶壺給自己斟茶,王杞深吸口氣鄭重問道:「兄弟,你到底會不會武技?」

  劉存愣了一下,只好如實回答:「會一點,但馬上功夫從未練過。」

  身高七尺三寸的王杞後退三大步,撈起短裝下襬塞進腰帶裡:「來,和我試試。」

  劉存為難了,為了盡快融入這個社會,他每天都擠出大量時間學習練字,背誦書經,每天天沒亮都會來到這後院練武,但除了家人和呂家兄弟之外,別人並不知道劉存有一身驚人武技,在外人眼裡,劉存除了身材高挑體魄強健之外,其他方面似乎也沒什麼不同,不知王杞是如何看出他身負武技的。

  王杞看到劉存愣著沒動,不耐地催促起來,劉存看看四下沒人,乾脆撩起長袍下襬走到王杞面前,微微側身擺出個以守為攻的姿態。

  王杞見狀不再客氣,緩緩握拳低吼一聲「小心了」,迅速跨出一步右拳直擊劉存咽喉,劉存的身形猛然轉動,左臂順勢一帶,右腳詭異地斜跨半步,右手自下而上猛擊王杞腋下,絲毫不顧王杞飛快踢出的左腳。

  王杞大吃一驚,想收勢已經來不及了,乾脆順勢橫移,避過劉存的陰狠一擊,雙手一上一下探向劉存肩膀和腰間,渾厚有力的肩膀借勢撞向劉存的胸口。

  誰知劉存腳下再次詭異地側移,輕鬆避過王杞的撞擊,忽然貼上去雙手一封一掛,順勢將王杞整個人摔出一丈之外。

  被摔了個昏天黑地的王杞根本看不清劉存的出手,對劉存借力打力卻又詭異的拳路震驚不已,狼狽爬起呆呆望著劉存。

  劉存連忙上前替王杞拍掉身上的塵土,嘴裡不停地致歉:「對不住了大哥,小弟學藝不精,一時收不住手,還請大哥海涵!」

  王杞猛吸口氣:「兄弟,你的武技跟誰學的?」

  劉存為難,他的功底是形意,拳路卻是軍中數代人嘔心瀝血千錘百煉的產物,全是猛烈直接一招制敵的打法,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向自己這位誠懇耿直的大哥解釋,看到大哥臉上逐漸露出不悅神色,只好簡略解釋道:

  「小弟少年時,承蒙一位異人傳授心意六合拳法,拳路很簡單,就那麼幾個招式,但心法頗為複雜,雖然只是三體式樁功和渾圓樁,可學好不容易,一切只能通過修習者自己去領悟,至於臨敵運用之法,講究簡單快速一擊制敵,具體如何小弟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大哥要是有興趣,哪天小弟慢慢給大哥演示。」

  王杞相信了劉存的解釋:「你這拳厲害,連你的身法和出手招式我都沒看清,就被你打懵了,早知你武技如此高強,我該早向你請教才是啊,唉!」

  「大哥是怎麼知道小弟會武技的?」劉存好奇地問道。

  王杞擦掉腦門的汗珠,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一口喝完,這才如實道來:「上月初大窯建好之日,無意中看見你一手提一筐泥料輕鬆行走,每筐不下一百五十斤,在你手裡似乎沒有重量,別人或許會認為你個子高力氣大,可我知道不簡單,後來又聽我兒子說,他大師兄劉振每天上午天沒亮,就跑到這顆銀杏樹下和你一起站著,一站就是半個多時辰,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只是沒想到你武技這麼高,所以剛才聽你說要去夏河城,擔心之下就過來試探一下,如果你身手不行的話,我會跟著你去夏河城,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劉存心裡頗為感激:「謝謝大哥關心!」

  王杞擺擺手:「徐州糜家富甲天下,三代以來能人輩出,僅是家奴就有兩萬餘人,生意遍佈大江南北,遠到西涼都有糜家分號,勢力深不可測!還有琅琊徐家,不但家大業大還是權貴之後,你此出去要小心了,雖然世家大族大多珍惜名聲愛惜羽翼,通常不屑幹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懷璧之罪不可不防啊!」

  劉存暗自吃驚,認識王杞到現在,還是首次聽到王杞如此精明扼要極富邏輯的話語:「大哥,你不會真是土生土長的王家寨人吧?」

  王杞嘆了口氣:「說起來話長,也不堪回首啊!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你得準備好出去之後如何應付,縣衙那邊收慣了咱們的錢財,估計不會為難,但糜家來人和徐家那邊就不好說了,一切小心為是,實在不行就敷衍過去,回頭再想辦法如何排解吧。」

  劉存點點頭,突然想起件藏在心裡一直不確定的事:「大哥,前一陣我聽商隊護衛頭領秦師傅說,東萊有個叫太史慈的俊傑,精於騎射武藝高強,不知大哥是否聽說過此人?」

  王杞點點頭:「聽說過此人的不少事情,如果傳說屬實,此人是條至情至性的漢子,只是無緣見到他,怎麼問起這事?」

  劉存笑道:「聽說遼東的毛皮、野山參和駿馬只要運回來,就能獲得十倍暴利,而咱們徐州和青州的鐵件、布匹以及咱們的陶器只要運到遼東,售價至少能翻五倍,為避免以後陶器生意衰落,小弟需要提早做打算,下一步要造船。」

  「造船?你還會造船?」王杞驚愕地看著劉存。

  劉存尷尬地笑了笑:「小弟只是知道一種海船的建造方法,這種船在書上叫『福船』的海船專跑海路,用的是三幅船帆,能裝千石而且是很簡單的硬帆,所以小弟想試試,反正我們這適合造船的榆樹、梓樹和松柏多的是,哪怕造出的船跑不了海路,在附近海面打魚也有不錯的收入,就算天下大旱也不會餓死。」

  王杞沉思良久,再次鄭重地問道:「你真想造船?」

  劉存點點頭:「雖然小弟沒幹過,但是知道怎麼幹才能建造能在海上走的大船,等有了足夠的工匠,小弟很想試一試。」

  王杞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開墾那片蛇蠍縱橫的荒地,而且一直延綿到海邊,看來是早有打算吧?」

  劉存誠實地笑道:「沒錯,以目前我大漢工匠的技藝來看,很多東西都可以造出來,近兩個月,商隊不停地替小弟打聽煉鐵和鑄造行業的情況,小弟發現濟南、彭城和成皋等地幾十年前就能用炒鋼法煉出精鋼,而且幾十年來不斷改良煉爐和鼓風的水排,各大鐵坊出鐵大增,所以小弟才暗中找來幾批冶煉師傅,爭取盡快弄出咱們的鐵器工坊,這對咱們今後的造船和其他產業非常重要。」

  「我們這片地方木炭絕對不缺,缺的是鐵礦啊,沒鐵礦你開什麼工坊?」王杞不解地問道。

  劉存耐心解釋:「咱們背後的鐵山西麓就有多處數百年來開採的鐵礦場,哪怕一時半會咱們沒能力開採,也能從周邊的徐州、青州、兗州等盛產生鐵的地方購入鐵料精煉,幾十年來鐵料售價一直很便宜,大一點的縣城都能買到生鐵,只要把生鐵和銅錠這些原料買回來,再建兩座新式煉爐,就能更好地練出精鋼,有了精鋼想幹什麼不行?大哥,別這麼看著我,難道你甘心一輩子默默無聞地老死於這個偏僻的角落嗎?」

  王杞死死盯著劉存含笑的雙眼,沉默良久緩緩仰望天空,發出一聲不甘而又落寞的長嘆。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7:30
第七章 夏河城

  送走了滿腹心事的王杞,劉存前往小河上游的陶器工場,查看一番新裝上的水力石臼,定下次日能空出來的小窯之後,直接走向外邊長長棚子下的備料作坊。

  正在苦練制陶技術的劉振發現父親到來,連忙上前問安,聽完劉存的要求,連忙領劉存來到牆腳大樹下一排大缸前面:

  「這十幾缸不同的精料存放了近一個月,都是根據父親的要求,用石碾反覆篩選後製備的,除了孩子取用其中四種試燒兩個雙色陶壺之外,至今沒人動過,他們也不知道怎麼用。」

  劉存逐一打開每個缸蓋細細查看,最後選定兩缸完全陳腐的白色精料:「每種取五斤,送到我那間拉坯房。」

  劉振立刻興奮起來,提來木桶取出兩種精料,充分揉製之後送進專門為劉存建造的拉坯房。

  劉存已經準備好工具,調試好陶輪,接過兩桶精料走向案台開始配料和揉搓:「別記錄,看好了,不懂就問,記在腦子裡。」

  劉振立刻放下炭筆和薄木板,來到劉存身邊睜大眼睛,專注地盯著劉存的配料比例和揉製手法,看看四處沒人便低聲問道:「父親,你是要製作瓷器了嗎?」

  劉存搖搖頭:「不是真正的瓷器,嚴格來說,是介於陶器和瓷器之間的低溫瓷,等會兒我先製作四套不同風格的茶具和酒具,裝入專門的閘缽燒好後看看效果如何。稍後先拉坯,幹完回到家裡我教你如何配置和碾磨釉料,釉料的調配製作才是陶瓷技藝中最為關鍵的精華所在,等秋天南面的新居建好了,我會在院子後面建個專門區域,燒出耐火磚建兩座最好的小瓷窯,製作最好的工具,到時你就可以用我教你的方法慢慢實驗,不斷調製各種釉料用於真正瓷器的燒製,把每次調製的配比、步驟和窯溫都詳細地記錄下來,燒製之後再根據成品詳細分析和總結,只要堅持下去,不出三年你會大有收穫的。」

  劉振重重點頭:「孩兒記住了!父親,需要孩兒做點什麼?」

  劉存搖搖頭:「你看著就行。」

  兩個時辰之後,四套式樣新穎的酒具和茶具整齊地擺在案台上,劉振看著僅是毛坯的四套精巧器物,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好久才喃喃詢問正在擦手的劉存:「父親,孩兒什麼時候才能做出如此精美的器物啊?」

  劉存低聲回答:「還得不停練習,我從七歲開始,每天被你爺爺逼著畫素描,每隔六天就有一天呆在你爺爺的作坊裡學習,平時經常跟著他老人家去參觀別人的傑作,到野外尋找最好的石英、長石和瓷土,每年夏季一個半月、冬季近一個月,幾乎都是在作坊裡汗流浹背地幹,一直幹到十八歲才停下,我上面有個哥哥,他的技藝和靈性比我強十倍,可惜如今……在我心裡,他的水平距離大匠師已經不遠了。」

  劉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父親,孩兒明白了。」

  劉存欣慰地笑了:「明白就好,慢慢來,先把基礎打牢,只要基礎紮實,做出這些東西非常簡單。」

  「父親,你為何突然製作這四套酒具?」劉振非常敏感,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劉存笑了笑,道:「五天後,我要到夏河城拜見新來的縣令和徐州糜家的家主,他們恐怕都是衝著珠山黑陶來到,要是我不送上一兩件精品,不但顯不出誠意,恐怕不容易敷衍過去,這些器物不會白送,我有種直覺,很可能會助我打開一條之前不敢想的道路。」

  劉振似懂非懂,沉思片刻很是擔憂:「父親,那些人會為難你嗎?」

  劉存解釋道:「至少在近期之內不會,只要這幾套酒具的燒好送出去,估計他們就不會為難我了,如果行商天下的糜家好說話,我不介意和他們合作,前提是他們得答應我提出的條件。」

  劉振終於明白過來:「父親,要是糜家和縣令大人要求你不停地為他們燒製,你會答應他們嗎?」

  劉存鼓起眼睛:「怎麼可能?我會告訴他們,有種器物叫做窯變,也就是說,一千窯裡面出現一、兩件精品,已經算是老天開眼了,除非他們先把一千窯的錢給我,我才會考慮給不給他們造。」

  劉振頓時樂了:「父親,孩兒明白了,精品是上天的賜予,可遇而不可求啊!對嗎?」

  劉存哈哈大笑:「長進了,我為你高興!走,和我一起到你四叔爺家裡去,求他幫我做幾個漂亮的小木箱,然後回家我教你怎麼製作彩釉和透明釉料。」

  四天後,劉存從冷卻的小窯裡取回四套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精美瓷器,檢查過後毫不猶豫摔碎其中兩套,隨後用綢布快速包好其中兩套,放入精緻的榆木盒子之中。

  看到地下閃耀白玉般光芒的碎片,跟隨的劉振心痛得直掉淚,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父親的要求多麼嚴厲,為了獲得最美的器物,父親毫不猶豫摔碎了親手製造的略帶瑕疵的兩套共十六件精美器物,而且是如此的果斷,如此的決然,令劉振深感震撼,觸動之下連續兩天無法入眠。

  中平元年,六月二十一。

  方方正正的夏河城規模不大,每面城牆都只有一里長,城中橫貫東西南北的十字大街連通四座城門,城牆高約四丈,寬約三丈,東西兩面有護城河,絕大多數平民都住在城牆之外的西面和南面,只有官紳賢達、富有商人才有能力住在城中。

  城中建築多是低矮的灰瓦泥牆建築,外表用石灰混合粘土刷白,兩層高的建築很少,只有十字大街街口坐落著三棟木結構的兩層高樓。

  全城最氣派的建築當屬位於十字街口西北位置的縣衙,青石築基青磚做牆,正門前的五級花崗岩台階平整寬闊,總體造型方方正正線條明快,沒有雕樑也沒有畫棟,卻顯示出不凡氣勢。

  距離東門約百步的精巧院落裡,換上青色文人長衫頭戴普通青色布帽的劉存悠然地坐在亭子中間泡茶,所用茶具看起來非常普通,如同市面上售價一千錢一套的普通黑陶茶具,但落在行家眼裡,絕對會驚喜連連愛不釋手,因為茶具的內在品質屬於珠山黑陶中的上品——輕輕一彈便會放出嗡嗡金屬聲的「金剛陶」。

  劉存左手邊坐著舉止有度今非昔比的商隊總管呂平,右手邊坐著若有所思的兄長王杞,他是被劉存硬拉來的,劉存的藉口很充分:「小弟出身山野,不識禮儀,不能沒有大哥的提點。」

  昨天傍晚到達夏河城至今,劉存仍未獲得縣令大人和糜氏家族的召喚,帶來的兩套精美瓷器也沒有送出去,劉存已讓呂平給縣令大人和糜家的家主糜竺送去拜帖,等了半個早上沒見回音,便和王杞一起出去閒逛。

  走完一圈城內,再看過城南海邊秦朝興建如今已破爛不堪的琅琊古港,劉存再也沒有興趣參觀任何東西,回來隨意用了碗肉粥,便和王杞到後院亭子裡喝茶聊天。

  劉存放下小陶杯嘆了口氣:「夏河城太小,說心裡話,和想像中的差遠了,我非常失望!之前曾聽說琅琊古港是本朝四大海港之一,誰知竟會如此破敗,連小漁港都不如,唉!」

  呂平笑了笑沒說話,王杞不滿地白了劉存一眼,在他眼裡,夏河城雖然城池小點,但城牆高大堅固還包上了青磚,街道寬闊滿眼綠蔭,大街上隨處可見商舖酒肆,人來人往富足而繁華,秀美雅緻的同時讓人體會到可貴的安寧祥和,這樣一座名城在整個大漢都少有,不知為何在劉存眼裡如此不堪。

  呂平看到家中小廝捧著漆盤快步而來,連忙站起走出亭子,拿起托盤上鑲嵌金絲的紫檀名刺微微吃驚,聽完小廝的稟報立刻來到劉存側面跪坐,雙手遞上名帖低聲稟報:「主上,糜家回話了,說是糜大先生本想明日宴請主上,可家中快馬剛剛來報,糜家老太爺昨日起床突然摔倒中風,糜大先生此刻方寸大亂歸心似箭,只好派人送來名刺,邀請主上他日有閒前往徐州做客。」

  劉存和王杞面面相覷,劉存沉思片刻詢問呂平:「糜大先生已經離城了?」

  「還沒離城,大戶人家講究禮儀,動輒僕從如雲,哪怕事情再急,也不能有損威儀,小廝稟報,糜家此刻在收拾行李套上馬車,估計還要與收到消息的縣令大人和城中賢達道別,才會離城南去。」呂平詳細回答。

  劉存果斷做出決定:「你把我帶來的那個用錦緞包裹的木箱取出來,裡面是套青瓷酒具,立刻給糜大先生送去,說我祝福麋老太爺逢凶化吉,早日康復!」

  呂平頗為驚訝:「主上不親自去一趟?」

  「此刻送行的士紳賢達一定很多,我一介布衣湊什麼熱鬧,弄不好要自取其辱呢,你快去吧。」劉存吩咐道。

  呂平不再堅持,微微叩首快步離去。

  王杞心裡頗為幽怨:「賢弟,以你我身份,要闖出一片天地難如登天吶!縣令大人只需一句話,就能讓你恭恭敬敬地趕來候見,說不定他此刻已經忘了說過的話呢。」

  劉存苦笑不已:「要是明天縣令大人還不給句話,咱們後天一早就回去,他不是說國君喜歡咱們的珠山黑陶嗎?讓呂總管把我帶來的白瓷酒具送到縣衙,再送上兩套特製的黑陶茶具,告訴縣令大人,我劉存也送了一套給糜大先生。」

  「要是不辭而別,縣令大人說不定有想法,若是他氣宇不夠,估計今後會對你懷恨在心,進而百般刁難的。」王杞他雖然發牢騷,但絕不想得罪縣令,只是沒想到素來好說話的劉存內心如此強硬。

  劉存權衡良久,低聲自己的看法:「琅琊國君劉熹先生素有賢名,學富五車堪稱當代大儒,不會為了區區幾件陶器和咱們過不去,再說夏河縣令程秉,曾是一代名師鄭玄先生的弟子,黨錮之禍發生前,他不遠千里來到琅琊,追隨國君修習經文,此次黃巾暴動東武城被焚,夏河縣令調往東武城任職,身為琅琊郡國從事的程秉才到此兼任縣令,估計不久他還得回到國君身邊去當他的從事,以他的學識和人品,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

  王杞聽完覺得有道理,考慮到此行的目的,他還是鄭重建議:「先別急著走,咱們此行主要是為了獲得縣衙允許收留青州兗州流民的批准文書,切勿為了一時之氣留下什麼隱患,如今整個琅琊國都知道王家寨制陶發財了,如果不小心行事,恐怕會引來無妄之災,所以還是暫時忍耐為荷。」

  劉存非常無奈:「要不是為了批准文書,小弟就不來了,眼下青、兗、冀、豫各州戰火紛飛生靈塗炭,赤地千里餓殍滿地,數百萬流民不是南下就是北上,聽商隊說東武城外聚集多達四萬青州流民,數千黃巾還佔據北面的黔陬縣城,今天上午咱們在城南也看到不少流民,粗粗估計不下七、八千人,若是官府再不盡力賑濟,各地處於絕境的流民將會如何?萬一鬧起來,恐怕黃巾又要氣勢大漲啊!」

  王杞同樣無奈,除了心中傷感之外毫無辦法,哪怕此次獲得縣衙下發的允許接納流民的文書,以王家寨目前的能力,頂多也只能接納三百人,再多的話恐怕連寨子的鄉親自己都沒飯吃了。

  劉存的想法迥然不同,從來到此地第一天開始,他就沒有任何的安全感,雖然棲身於偏僻的鐵山之下,看起來隔著百里山脈似乎還算安寧,可一旦亂世來臨,住得再遠再偏僻都會成為強者嘴裡的羔羊,所以他必須千方百計尋求壯大與發展,唯有這樣才能自保。

  可做起來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劉存如今慢慢看清了這個世道,也看清了自己的劣勢,他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小小布衣,沒有顯赫的家世與人脈,沒有當今天下認可的才華,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謹小慎微地發展壯大,一步走錯很可能全盤皆輸,甚至腦袋不保。

  所以數月來,劉存都在朝著心中仍然朦朧的目標前進,隨著經驗教訓日積月累,他的眼界也逐漸開闊,可心中的危機感也更為沉重。

  此次他抱著投機心態走出大山來到夏河城,發現夏河城已經失去秦皇漢武時期的風光,成了偏僻遙遠被人遺忘的角落。

  半個時辰過去,呂平終於回來了。

  呂平快步進入亭子,立刻向劉存稟報:「主上,小的幸不辱命,糜大先生登車前,小的當著他和諸多士紳的面,將禮物交給他身邊的管家,只是臨回之前被縣尉董大人拉住,董大人說成千上萬的青兗流民正從戰亂的東武、安丘、高密等地滾滾南下,信使一路上到處見到倒斃道旁的屍體,所以縣令程大人要求夏河四大世家和咱們三大商家,每家準備三千斛糧食,以便隨時準備賑濟災民,許諾明年減免相應稅負。小的聽了嚇一跳,哪敢答應?推說要請示主上才能回話。」

  王杞大吃一驚:「流民來的這麼快?」

  劉存緩緩站起:「呂平,縣尉大人和縣丞大人與你關係如何?」

  「關係還算融洽,小的每月都會給縣丞孟大人、縣尉董大人、主簿陳大人和幾個管事的送上厚禮,據小的所知,整個夏河城只有咱們一家這麼做,所以一直得到縣衙的照顧,從沒有被為難,上月初購買城北黃道山下三千畝荒地建莊園時,咱們也獲得縣衙給予的很大折扣,也讓其他幾家大族眼紅了。」呂平如實回答。

  劉存非常滿意:「幹得不錯,別捨不得花錢,咱們沒有根基,沒有外力相助,只有錢才是能拿出手的唯一優勢,所以給縣衙幾位大人的例錢不但不能斷,還要做得更隱蔽些,從現在起,逢年過節再送一份厚禮。」

  「小的記住了。」呂平這時才擦去腦門上的汗水。

  劉存示意他坐下,親手給他倒上杯茶水:「呂平,我讓你詢問縣衙安置流民的事有何結果?」

  呂平連忙回答:「小的正要稟報,主簿陳大人答應了,但只限於安置流落夏河城外的流民,只要確定下來,就得按人頭繳納今年的役錢,這筆錢不小,小的一時拿不定主意,想再等等看,如今流民越來越多,縣衙肯定顧不過來,只能要求咱們這些商家出錢出力,如此一來,咱們不用花錢就能獲得足夠勞力。」

  劉存轉向王杞,看到王杞點頭,立刻走到呂平身邊,蹲下來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呂平先是一愣,隨即頻頻點頭,茶水也顧不上喝立刻去辦。

  「你對呂總管說了什麼?」王杞好奇地問道。

  劉存哈哈一笑:「大哥,明天咱們回去,儘可能多蓋房子,一個月之內,至少有兩千壯勞力拖家帶口趕到珠山腳下。」

  王杞大吃一驚:「這麼多?如何能安置這麼多?」

  劉存想了想:「大哥,你覺得寨子裡需要多少人?」

  「頂天了接納三百人開荒種地,再多吃不消。」王杞如實回答。

  劉存再問:「大哥,要是小弟這邊安置幾千人,你會不會有看法?」

  王杞很不解:「如何會有看法?若是賢弟真能安置幾千流民,愚兄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說都是件救苦救難的義舉啊!」

  劉存輕輕嘆了口氣:「大哥,要是小弟收容幾千人,那就不再是王家寨的人了,小弟開墾的那片荒地距離寨子足有五里遠,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個村子,小弟遲早要搬過去看管自己的家業,大哥你心胸寬廣沒意見,可寨子裡的鄉親們恐怕不樂意啊!」

  王杞終於明白劉存的心思,考慮良久緩緩抬起頭:「賢弟無需太過在意,寨子裡再有想法,也不能制止你的善舉,再說了,咱們居住的那片地方南北長達七、八十里,東西寬達十幾里,這大片荒蕪人煙的土地要是都開墾出來,少說也有數萬頃,我想鄉親們不會看不開的,要說擔心,也只是擔心你這個財神爺今後不管大家了。」

  劉存擊掌而笑:「好!小弟現在放心了,從明年元月開始,小弟每個月再送給鄉親們十石鹽,以報答深明大義的鄉親們慷慨接納流民之恩德!」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17:47
第八章 悄然發力

  劉存不知道,代理縣令程秉並沒有怠慢他的意思,只是近日事務繁多,兼之數以十萬計的災民正源源不斷湧進琅琊國,每天都接到急報的國君劉璽焦慮不已,一面緊急派人奏請朝廷,一面急令郡國各縣官員全力賑災,確保郡國之內不再發生暴亂,所以從未做過地方官的程秉忙得不可開交,一時間忘了召喚劉存詢問制陶的事情。

  當天下午,縣令程秉馬不停蹄趕往鄰縣聯繫糧食,臨行前吩咐縣衙同僚陳頎、孟煥、縣尉董階與珠山商隊的家主劉存見個面,做個姿態以示關注和支持,下去可是需要劉存這個名聲鵲起的大財東協助官府賑災的。

  年逾四十的主簿陳頎沒少收到珠山商隊的好處,也很想見見能燒出精美陶器的劉存倒底長得怎麼樣,因此他叫上幾個同行,於傍晚在十字街南口的酒肆款待劉存,將縣令程秉的問候向劉存轉達。

  酒宴氣氛非常好,劉存匆匆給自己取了個「子鑑」的字號,這個字號還是孫婉為他解釋「存」字的字義,從「存」的五種釋義延伸到「察」之後順口談到的。

  王杞本來就有字號,只是王家寨大字不識一個的鄉親一直沒人叫他的字號,到了酒肆相互介紹完畢,劉存才知道王杞的字號叫壽山。

  幾位官員對高大雄健氣度不凡的劉存、懇切坦率儀表堂堂的王杞很有好感,看到劉存兩人禮節周正,談吐得體,立刻詢問兩人是否讀書?得知兩人均出身破落寒門之後,幾個官員大感意外,感嘆說沒想到如此英才遺落荒野,可惜了。

  身材偏瘦卻擁有一尺長美髯的縣丞大人孟煥去過王家寨,他年紀在三十五歲左右,徐州彭城人,也曾師從經學大師鄭玄,遊學關東關西五年之久,是個做事認真性格直爽的稱職官員,他聽劉存說正組織家奴在大珠山下開荒,已開出五百畝地試種一茬購自糜家商行的江南水稻,立刻站起來向劉存鄭重施禮,感謝劉存為民眾做出表率,弄得劉存連忙站起恭敬回禮。

  縣尉董階身高七尺,臉膛紅潤,鼻大嘴闊,舉手投足大開大合,滿臉的絡腮鬍子修剪得很整齊,他和年齡相仿的王杞似乎更投緣,幾杯酒下肚便換位坐到王杞身邊,兩人很快談得很投機,倒是高鼻深目舉止儒雅的主簿陳頎與劉存很談得來。

  劉存抓住機會,主動向陳頎請教諸多公務程序,弄清楚之後提出自己想要製鹽的設想,原以為此事會很難辦,至少需要上下打點再花個半年時間,沒想到陳頎三人當即放下酒杯。

  陳頎輕捋黑亮的五柳長鬚,探出身子關切地詢問劉存:「如果本縣衙任命你為王家寨鹽官,每月能給本縣繳納多少海鹽?」

  劉存心算兩遍,再減去大半估值,小心翼翼地拱手回答:「回大人,若有兩百鹽工,前期辛苦兩個月整修鹽場,學生每月能出三萬斤海鹽,但每年春夏之交和八、九兩月驚濤拍岸浪捲數丈,因此,每年產鹽生產月份只有八個月,辛苦些全年產出三十萬斤還是能做到的。」

  「乒乒乓乓」碗筷跌落聲響不絕,所有人呆呆望著莫名其妙的劉存,很快滿堂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劉存很快明白原因所在,站起來團團施禮:「諸位大人,學生並非信口雌黃,如今所缺並非製鹽之法,而是沒有足夠勞力,諸位大人如果開具准許公文,授權學生製鹽,准許學生從流民中接納數百青壯以供驅使,學生願意立下憑據,自明年元月起,每月初十日上繳海鹽三萬斤,若無法兌現,學生願意將城北莊園無償獻給縣衙。」

  「此言當真?」縣丞孟煥已經激動地站起來。

  劉存向他緩緩施禮:「誠信乃安身立命之本,學生不敢自毀聲譽!」

  孟煥立刻轉向陳頎:「明遠兄,煥願意保舉劉存劉子鑑為本縣北部鹽官,願意助他從流民中招募千人製鹽!」

  陳頎同樣震驚不已,但他恢復很快,非常得體地向孟煥拱手回禮:「愚兄正有此意,不若你我一同具名可好?」

  孟煥欣然答應,坐下後直勾勾望著劉存:「子鑑當倍加努力,切勿壞了孟大人和本官名聲。」

  劉存心中高興不已,臉上卻更為恭敬:「學生決不敢負大人的信任,只是這勞力……」

  眾官員哈哈大笑,孟煥不耐煩地揮揮手:「明日上午到本人那領取相關批准文書,再去陳大人那裡領取委任,記得帶上你的承諾書狀,一併把你家城北莊園的地契帶來抵押。」

  劉存呆住了,撓撓頭訕訕回到座位上,引發眾官員一陣哄笑。

  酒宴盡歡而散,劉存回到自己的住處,想了想連忙詢問王杞「北部鹽官」有多大?

  王杞正擔憂劉存拿不出巨量海鹽,聞言連連搖頭:「這是個沒有品秩的小吏,只掌管夏河城沿海以北的製鹽和徵稅,每月從縣衙領取十斛米糧和一匹布養家餬口,若品行有虧,或力有不逮,縣丞一句話就得去職。哥哥知道你是為了合法獲取勞力不得已出此下策,可縣衙要求的製鹽數量實在太大,就算本縣轄內最鼎盛時期,五千鹽工也無法完成你所承諾的數量,所以諸位大人才如此爽快地答應你,唉!賢弟今日的承諾太過輕率了。」

  劉存弄清之後哈哈一笑:「大哥,是不是以後從琅琊灣西側到咱們北面的黃島沿海,所有的產鹽、賣鹽都歸我管?」

  王杞白了他一眼:「是歸你管,可你是否明白,前年海上颶風襲來,整個琅琊國乃至淮南沿海盡遭塗炭,周邊四個州食鹽供給奇缺,價格上漲五倍有餘,由八錢一斤猛漲至四十錢一斤,直到如今,沿海的煮海製鹽依然無法恢復,就算你能製出鹽來,官府只會按照數年前既定的四錢一斤向你支付鹽款,若是出現巨大虧空,你可消受得了?」

  劉存毫不在意:「只要能拿到安置流民和製鹽的權力,這些付出都值得!我知道大哥擔心什麼,一時也不好向大哥解釋,只要流民進入咱們的地盤,不出三個月,大哥就會看到我是如何製鹽的。」

  王杞無可奈何嘆了口氣,只好任由劉存點起油燈起草承諾書。

  五日後的清晨,劉存懷揣北部鹽官委任狀、大漢製鹽業特准文書、流民安置准許文書、減免一千青壯流民一年稅賦的文件,和商隊一起率領高達三千餘人的隊伍,推著百多輛城北莊子趕製出來並滿載糧食和農具的獨輪車,牽上三十幾頭耕牛,浩浩蕩蕩離開城北莊子趕往珠山北麓。

  大總管呂平非常稱職,花去八十金給劉存和王杞各買回一匹高頭大馬,還將他悄悄從流民中招募的兩百多個鐵匠、木匠、繡工和來自兗州的上百名熟練織工塞進流民隊伍裡,為劉存省去諸多麻煩。

  次日中午,三千七百流民拉開五里多長的隊伍,緩緩越過珠山北麓的最後一道山崗,劉存將馬匹交給身邊的護衛,拉上心事重重的王杞,登上山道邊的巨石,指著狹窄的山道徵求王杞的意見:「大哥,我想在冬天來臨之前,拓寬平整這條三里長的山道,同意嗎?」

  王杞前後遙望良久,搖搖頭沮喪地說道:「能拓寬這條山道當然好,以後商隊和鄉親們進出就方便了,可是要拓寬這三里長的崎嶇山道談何容易?至少需要兩千勞力半年苦幹啊!」

  劉存提醒道:「有個辦法古人用過,能省去很多事,我推算要是順利的話,一千人兩個月就能幹完,還能在我們腳下這個最險要的山坳,修築一座五丈高的要塞,只需在此修造一座關隘,放一小隊人馬在這守著,就能把外人擋在西面山腰上。」

  王杞大感興趣:「有什麼好辦法?」

  「燒!」

  劉存指向山道兩旁的茂密樹林雜草和南面山腰潺潺流下的泉水:「先把道路兩旁的草木砍下來曬乾,然後把乾燥的草木層層堆在需要剷除的石頭上,焚燒一兩個時辰隨即澆上水,石頭就會發脆開裂,然後用鋼釺大錘敲開,再用泥土混合碎石夯實即可。」

  王杞雙眼發亮:「確實是好辦法,幹成了估計能省大半勞力,你腦瓜裡哪來這麼多主意?」

  劉存笑道:「小弟腦子的構造和別人不同啊,哈哈!走吧大哥,先說這些流民怎麼處置,此次帶回的勞力由大哥先挑,下山後大哥直接領回寨子吧。」

  王杞也不客氣,喚來商隊中寨子裡的小頭目吩咐下去,便和劉存一同牽馬下山。

  到了山腳,劉存的管家呂安已帶著十幾個小夥子等候在那裡,向劉存問安之後立刻吆喝起來,等王杞挑出三百壯勞力離開,呂安立刻領著剩下的三千多人往南走,很快到達開荒燒出來的大片平地中間,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起來。

  劉存騎著馬和王杞同行,返回王家寨前面小河畔的家。

  雖然以前沒騎過馬,但劉存學得很快,加上他精心製作了兩根堅固實用的踏腳繩套,掛在扁平的皮質馬鞍兩邊,兩隻腳有了著力的地方,一路走來非常平穩。

  騎術高超的王杞看到後很新奇,也學著劉存的樣子做了副繩套,使用後感覺非常舒服,直嚷嚷如此簡單易行的玩意,為何這麼多年沒人想到做出來?

  與王杞和村中弟兄告別的劉存回到家裡,早就得知消息的妞妞飛撲過來,劉存將女兒高高舉起轉了一圈,抱在懷裡親了又親,逗得女兒哇哇大叫,讓邊上的孫婉和劉振樂得不行。

  劉存到後院澡房用竹子引來的河水洗了個澡,換上身短褂回到客廳,登上矮榻盤腿坐下,接過孫婉遞來的茶杯喝下兩口,立刻愜意地大讚起來:「還是純粹的清茶好喝,夏河城的茶加鹽加花果什麼的實在難以忍受啊!」

  享受了幾杯茶,劉存叫兒子坐到身邊來,詢問近日的學習進度和收穫,指出算術題中的幾處錯誤,接著讚揚一番,最後給兒子佈置個艱巨任務:盡快燒製五千個吃飯的陶碗、五百個煮菜用的陶鍋、一千個裝食鹽的小陶罐。

  接受重任的劉振愉快地離去,妞妞也趁機跟著哥哥去瘋了。

  劉存一把將孫婉抱起大步走進臥房,正要像往常一樣把懷裡的孫婉扔到床上,誰知孫婉緊緊抱住他粗壯的脖子,忙不迭地低呼起來:「不要、不要!婢子懷上了,不能摔了。」

  劉存全身僵硬,呆呆看著懷裡的孫婉:「真的?」

  孫婉點點頭:「前天才知道的。」

  劉存輕輕把孫婉放到床上,坐在床沿俯下身,熱烈地親吻她嫣紅的雙唇,好一會才意猶未盡地抬起頭:「從今天起不許幹重活,明天我讓呂安挑幾個小丫鬟回來伺候妳。」

  滿臉緋紅的孫婉滿足地點點頭:「聽你的。」

  劉存擔心自己把持不住,不敢再貼著孫婉,愛憐地扶起她低聲說道:「我要寫些東西,幫我磨墨好嗎?」

  孫婉幸福地抱著劉存,好一會兒才不捨地鬆開:「聽說今天咱們那邊來了許多勞力,看來新寨子很快就能建造了。」

  劉存點點頭:「一步步來吧,先搭建棚子住下,對付這幾個月,分出一半人力開出五千畝土地,趕緊種上豆子,秋後能收多少是多少;另一半人去砍樹、修磚窯、燒磚瓦、燒石灰、採石頭和運粘土河沙,這幾天我會到南邊去籌劃,告訴他們怎麼幹才高效快速,下個月再集中人力建房,一戶人家修建一座磚瓦房,要是來不及先用茅草代替瓦片對付一年,但每座房中都要修個火炕,每戶人家先分一畝地,讓大家自己種菜、養豬、養雞什麼的,一定要在入冬之前,讓所有流民住進寬敞暖和的新房。」

  「你心地真好。」孫婉由衷地欽佩自己的丈夫。

  劉存笑道:「這三千多人都屬於咱們自己人了,今後還得靠他們幹活,所以應該愛惜他們,不能像外面的大家族那樣無情無義,把家奴當牛馬使喚。這批流民是最早逃過來的,大多數人還能拖家帶口,一路逃亡歷經千辛萬苦,年紀大的或者生病的基本都沒了,慶幸的是大多數家庭還算完整,很難得啊!今後恐怕難碰到這樣的流民了,最重要的是,絕處逢生的人有了家,會更珍惜來之不易的新生,不會輕易逃跑,相對來說,要比買來的家奴好用。」

  「確實如此,要是沒了家,活著的人恐怕很久都緩不過來,可憐啊!」孫婉對此有切身感受,所以非常理解丈夫的想法。

  劉存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有個好消息忘了告訴妳,回來的路上我粗粗問了一下,這批流民中有十多戶都是破落的寒門家庭,大都是青州來的,我已經和他們中的幾位先生單獨談過,他們非常樂意當村中蒙學的先生,而且沒人反對我讓女孩讀書識字的想法,咱們盼望已久的學校很快可以開辦了。」

  孫婉高興不已:「這下好了,咱們妞妞也可以上學了。」

  劉存摟著妻子走向側邊的書房,攤開一副精心繪製的大珠山地形圖的縑布,細細思考起來。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1:11
第九章 第一片基業

  中平元年,八月中旬。

  大漢軍隊與黃巾軍的激烈戰鬥仍在繼續,青兗兩州交接處的大部分地區、以及北面的濟南國和北海郡等地戰事尤為激烈,兩軍數十萬將士每日都在進行或大或小的血腥廝殺,數以百萬計流離失所的難民湧進徐州和汝南地區,較為偏僻的海濱地區琅琊郡境內,也到處是無家可歸的淒涼流民。

  天怒人怨的大漢朝廷取消黨禁、釋放所有關押黨人的消息剛傳到琅琊,多達三萬餘青兗流民也隨之進入夏河城轄內,身為本地三大富商之一的新貴劉存,再次被縣令程秉緊急召到夏河城。

  縣衙東苑簡樸典雅的書房裡,程秉看到風塵僕僕的劉存恭敬地向自己彎腰致禮,和藹地上前虛扶一下,仔細端詳曬黑一圈的劉存關切地問道:「子鑑為何如此憔悴?」

  「稟大人,這半個月學生都在海邊,領著民夫修築鹽田,搶在大浪大風到來之前把基腳打下,否則今年就要荒廢,一旦隆冬季節來臨根本無法下海。」

  劉存如實回答,從一開始他面對當官的都自稱為學生,開始不少人背地裡恥笑他,可久而久之大家習慣了,兼之劉存為人大方,素有仁義之舉,知書達禮和寬厚仁德的名聲慢慢傳開了,逐漸贏得包括官紳在內的廣大民眾的好感和推崇。

  最近甚至傳出消息:琅琊國君劉璽已經在與麾下文武討論,準備分出個舉薦名額,舉薦出性格惇厚、寬宏仁德、樂善好施、率領數千流民開荒伐木生產自救的劉存為「茂才」。

  程秉聽了劉存實實在在的話,欣慰地點點頭回到矮榻上坐下,示意劉存坐在側邊的蓆子上:「子鑑,本官迫不得已匆匆把你叫來,純屬無奈啊!數月來,你的城北莊子收容了數以千計的流民,利用開荒種地、修建莊子、開山挖泥、開渠種樹等舉措,為流民提供米糧,而且每天堅持在城北施粥賑濟,活人無數,功德無量,為本縣所有富紳之家做出了表率,贏得無數民眾的衷心感戴,所以,本官此次把你召來,再次煩擾於你,內心愧疚不已啊!」

  剛跪坐下來的劉存連忙拱手彎腰:「大人一片為民之心四方皆知,學生只是做了點分內之事,當不得大人如此謬讚,大人如有差遣儘管吩咐,只要學生力所能及,決不推辭。」

  程秉心懷大悅,壓低聲音提出請求:「子鑑,本官想向徐州糜家設於東海的糧倉,購買十萬斛米糧賑濟災民,苦於府庫窘迫無力施為,還請子鑑助我。」

  劉存大吃一驚:「大人,要是拿出一萬斛的米糧錢,學生咬咬牙也許能湊齊,再多就無能為力了!」

  程秉哈哈一笑:「子鑑別急,聽本官到來,記得兩月前你托本官進獻國君的那套巧奪天工的花鳥酒具嗎?」

  劉存愕然點頭:「學生記得。」

  程秉的聲音更低了:「上月中,糜子仲攜厚禮至開陽王城為國君賀壽,國君歡欣之下,拿出你進獻的那套精美酒具,款待糜子仲等七名當世俊傑,眾人見了那套潔白如玉描繪花鳥的玲瓏酒具,頓時驚嘆萬分,疑之為天造之物,糜子仲久久沉溺於寶光之中無法自拔,直言你贈送給他的一套青玉酒具已堪稱絕世寶器,每次他拿出宴客,都讓客人們看得雙眼迷離如痴如醉,誰知見了國君那套流光溢彩的酒具,他才知道人世間還有如此華貴之寶器,神色恍惚之下當眾直言:如能求到一套敬呈他那嗜酒如命的老父親,他願付出兩百金酬謝。」

  劉存恍然大悟,隨即滿臉為難,似乎內心掙扎良久,才咬著腮幫說道:「大人知道我大漢制陶業匠師中流傳的軼事,縱觀當今天下作坊,也只有學生家裡的陶窯和汝陽閔氏家族的陶窯,出過兩次晶瑩如玉的潔白器物,純屬蒼天所賜,萬中無一,可遇而不可求啊!學生承蒙蒼天眷顧,數月前在窯中偶得數套彩陶,此後連續數月開了上百次窯,再也沒有遇到彩陶了。」

  說到這,劉存用力嚥了嚥口水,在程秉期待的目光中長出口氣:「學生家裡確實還珍藏著一套,也是數月前與那兩套寶器同出一窯的繪彩白玉酒具,只是式樣略微不同,如果……如果能對大人有所助益,學生願意立刻返回,捧來獻與大人!」

  身高八尺的程秉猛然站起,一步胯下矮榻扶起劉存,滿臉激動地連連點頭:「子鑑高風亮節,不負我心中期望,本官定會有所補償!」

  劉存恭敬地彎下腰:「謝大人栽培,學生這就騎馬趕回去,爭取儘早給大人送來。」

  「好、好!辛苦子鑑了!」程秉握住劉存的雙手連連搖晃。

  半個時辰不到,劉存策馬進入城北莊園,找到正在指揮數百青壯用石碾夯實寬闊場地的呂平,將他帶到十丈高的大槐樹下低聲問道:「糜家最近有沒有找過你?」

  呂平搖搖頭:「自從上月派人送來一百個鐵匠和兩萬斤生鐵之後,糜家人再也沒找過小的,城裡糜家分號的掌櫃糜豐幾乎天天和小的見面,也沒提到過別的什麼,主上,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劉存搖搖頭,沉思片刻問道:「如果你是糜家家主,願不願意拿出兩百金,用於試探我是否掌握製作彩陶的絕技?」

  呂平嚇一跳,可想了想又說道:「糜家富甲天下,傳言糜家僅食客就多達三萬,商舖遍佈大漢各州,位於東海郡的各種作坊延綿數十里,一年紅利數以億計,若為了獲得被天下富豪視為天賜珍寶的彩陶,花上兩百金應該不算什麼吧?」

  劉存逐漸明白過來:「沒事了,最近若有餘錢,多向本地商家和各大作坊購買青磚灰瓦和造船木料,堆在莊子裡儲存好,等有機會就把莊子新修的護牆全都貼上磚,只要不超越朝廷定製即可,所有房屋按照我的要求,分成工坊區和住宅區,全部用青磚灰瓦建造,估計不久咱們就會用到,除了周邊已經種上豆子的兩千畝土地,黃道山北面有大量粘土,都是制陶和燒製水泥粉的上佳原料,必須盡快利用起來。」

  「主上放心,小的已經買下黃道山北面的那片荊棘叢生的山丘,回頭就叫人建造灰窯,開挖粘土開採石料,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呂平越來越能幹了。

  次日中午,劉存如約捧著兒子劉振根據仿製成功的一套白黃綠三色繪彩陶瓷酒具,恭恭敬敬地送到程秉的書案上。

  程秉小心打開精緻華貴的檀木小箱之後,激動得直抽冷氣,伸出顫顫悠悠的雙手,拿出造型別緻的長頸酒壺反覆揣摩,反覆端詳上面技法尚顯稚嫩的花鳥圖案,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久才不捨地放入箱中,長出口氣對劉存重重點頭:「子鑑,回去安心等候消息,不出意外的話,年底之前,你將以茂才身份獲得國君召見,如果國君採納本官建議,很可能破格任命你接任夏河縣令。」

  劉存無比震驚:「這這……大人,這怎麼可能?」

  程秉正色道:「有何不可能?依照朝廷祖制和郡國典章,分封郡國的國君有權任免治下各縣官員,只需事後向朝廷報備即可,子鑑雖說出身於沒落寒門,但文武全才,德名廣播,兼之治家有道,寬厚勤勉,擔任我琅琊國偏僻一偶的區區縣令有何不可?只是……」

  說到這,程秉狹長的眼裡露出幾許愧疚:「子鑑啊,你素來對本官鼎力支持,本官亦不能愧對於你,說句心裡話,這個管轄方圓百里的縣令不好當啊!黃巾暴亂以來,各州各郡有識之士深憂天下大亂,紛紛以各種理由辭官歸隱,朝中閹人把持朝政,迷惑聖上,弄得整個大漢官場天昏地暗,惶惶不可終日,兼之朝廷之稅賦日益沉重,處罰日益嚴苛,各地官員為之色變,深恐殃及性命,禍及家族,紛紛掛冠而去了!」

  「我琅琊國雖然境況稍好,但數月來亦是流民遍地,暴亂頻發,國君身邊已有數名從事悄悄告老還鄉了,王國北面之諸縣、東武、姑幕三縣,半年多來被黃巾暴民毀得千瘡百孔,幾乎沒人願意前往以上三縣為官啊!本官有自知之明,做做學問吟詩作賦,弄些經文釋義什麼的還湊活,但絕不是做地方官的料,而且本官這個縣令只是暫且代領,終究還是要回到國君身邊的,可數月來沒人願意接任,如今流民滔滔而來,曠野哀鴻一片,更沒人願意接過這付重擔了,兼之本縣連年虧空,府庫官倉空徒四壁,若有不測如何是好?急煞人啊!」

  程秉長吁短嘆無力搖頭,自己都沒心情說下去,感嘆良久緩緩拐出書案,走近忐忑不安的劉存,輕輕拍拍他的手臂,看著他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子鑑啊,雖然本官與你交情不深,但本官知你胸有錦繡,絕非池中之物,只是缺個機遇罷了,如今這個縣令之職非常棘手,對別人來說滿是艱險,做不好恐怕還有性命之憂,因此諸公唯恐避之不及,可對子鑑而言,未嘗不是個機遇啊!至於如何抉擇,子鑑自己定奪吧,不管日後如何,本官都會把子鑑當成朋友看待。」

  劉存真的感動了:「懇請大人明示,學生需要做點什麼?」

  程秉開心地笑了:「什麼也不用,在家等消息即可,對了,若是可行,再送本官一套『金剛陶』茶具吧,家母很喜歡,兩月前,本官把你家總管送上的那套金剛陶茶具託人帶回敬奉家母,家母歡喜不已,極為珍視,誰知家母數日前來信,痛心地說打碎了個杯子,不成套了。」

  劉存後退一步,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大人,學生回去就上山選料,定會在半月之內,給大人送來一套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茶具!」

  程秉驚喜不已,抬起手鄭重致謝:「先謝過子鑑了,本官定會在信中將子鑑的高義稟報家母!」

  次日下午,回到珠山坳口的劉存停下腳步,頂著烈日坐在石頭上,默默俯瞰山腳下一排排整齊寬闊的紅磚青瓦工坊、小河兩岸整齊排列的一棟棟民居,以及五百畝開始泛出金光的稻穗和數千畝綠油油的田地,忽然感覺自己如同身處夢境一般。

  來到此地整整半年時間,劉存每一天都過得很沉重,可如今回想起來,忽然發現過往一切如同彈指間的虛幻景像一般。

  此時的劉存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幾許欣喜、幾許滿足、幾許憂患、幾許恐懼……似乎更多的還是沉重,重得令他難以喘息。

  「主上——」

  劉存猛一回頭,看到三十餘名伐木的青壯恭敬地向自己彎腰行禮,悄悄吸口長氣站起來:「不是規定午時不用開工嗎?怎麼上來了?」

  眾青壯面面相覷,中間一名身材敦實手臂粗壯的中年漢子上前行禮:「主上,鄉親們天天都叨念主上的恩德,每個人都不願歇息,連女人們都搶著幹活,時時告誡家中能進蒙學讀書的孩子們,不能忘記主上和主母的恩情,小的也和弟兄們說了,要是偷奸耍滑,就不配做人,所以大家只要有力氣,都願意多幹一些。」

  劉存的眼睛濕潤了,他轉向身後的大海遙望良久,再轉過身時已經恢復正常:「正午日頭太毒,找個陰涼地方歇息吧,大家的心意我領了,但不願看到大家天天累死累活的,人活著為了什麼啊?除了以勞作換取糧食和酬勞之外,還需要看顧家庭孝敬父母,需要妻子,需要孩子,需要過得舒心,需要繁衍生息,開心地看著自己的子孫一代代地傳承下去。」

  一群漢子聽得雙眼發紅,劉存動情之下喃喃而語:「我也不知道今天為什麼這麼多話,可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雖然平時咱們彼此從沒說過話,但我心裡從沒把你們當成奴僕,而是把你們當成自己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不管你們信不信,這是我的心裡話,唉!算了,不說了,你們去歇息吧,我剛從城裡回來,覺得很累,也要回家了。」

  劉存說完跳下牽著馬緩緩下山,沒有心機再回頭看一眼,不知道所有漢子都衝他背影跪下,一個個滿臉是淚,哭得如同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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