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國賊 作者:巨火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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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guey 2015-1-17 14:01:0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91 209661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1:27
第十章 命運的抉擇

  劉存真的很累,回到家裡洗漱過後,一頭倒在榻上睡著了。

  孫婉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點燃自制的一根驅蚊香,懂事的妞妞悄悄趴在母親身邊,看著輕輕打鼾的父親捂嘴直樂。

  後院銀杏樹下,二十多名被劉存收為武學弟子的幸運少年整齊地席地而坐,專注地望向正前方的黑板,盯著大師兄劉振用粉筆寫在黑板上的十個個字,隨後提起細竹竿做成的筆,在各自面前的沙盤上跟著書寫。

  距離此地百步之遙的寨子裡,此刻也沒有往日的喧鬧,王家寨資格最老的三十餘名男性原住民齊聚老王叔家正堂,一個個神色凝重忐忑不安,很長時間沒有人開口,屋子裡的氣氛非常沉悶。

  鬚髮灰白的三老之一的王四叔坐在老王叔右手邊,粗糙的大手捧著劉存送他的彎把陶杯,陶杯裡盛著如今已被所有人喜歡的野茶,他那雙似乎睡著的眼睛一直盯著杯中泛綠的茶水,和數十年來的習慣一樣,雙唇緊閉沉默無聲,不到關鍵時刻不會開口,哪怕開口,也只是用最少的言語,表達自己肯定或否定的態度。

  看到長時間沒人說話,眾星捧月中的族長老王叔幽幽一嘆:「這段日子,你們大多數人都找過我訴苦,有的埋怨說,南面大山下的人越來越多了,修建的紅磚青瓦房子一排又一排,從南面山腳下的兩條小河上游一直排到下游的海邊,他們搶著開墾了越來越多的田地,還修建了一條條連通東西南北足足五丈寬的道路和石橋,每一戶人家懂事的孩子,都能進入新寨子中間那座寬大的蒙學讀書,所以,咱們寨子的不少人覺得劉存偏心,覺得他忘了當初咱們收留他一家的恩情,不再幫助咱們王家寨了。」

  停頓片刻,臉色陰鬱的老王叔繼續說道:「還有人對我說,咱們村的日子越過越好,家家戶戶住進了新瓦房,田地比半年前多了十倍不止,五個陶窯每月能燒出五千件亮閃閃的黑陶,每戶每月都能從商隊得到五萬錢以上的分潤,有了婆娘,有了小妾,還有了牛馬和家奴,啥都不缺了,乾脆挑明單幹算了,和南面的新村劃定土地界限,再立上界石,商隊也要分出來,反正商隊裡的近半人是咱們王家寨人,這幾個月走遍了南北八個縣,買賣越做越大,已經熟門熟路了。」

  「也有人說,劉家哥哥寬厚仁義,沒有他就沒寨子的今天,他也絕不會不管咱們,要是誰心裡有不痛快,完全可以找劉家哥哥好好商量,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能分開,不管今後的日子是甜是苦,誰也不離開誰,只有這樣,咱們寨子所有的老老少少才會過得安穩,往後日子才有依靠。」

  陳述了以上三種意見,老王叔停下環視一圈,然後端起面前矮几上的茶水緩緩喝幾口,似乎沒聽到堂中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議論聲,放下杯子側身與右手邊的王四叔耳語幾句,看到王四叔微微點頭,再轉向左手邊,細聲徵求村中最老的獵手王六叔的意見。

  堂中交頭接耳的人慢慢安靜下來,不少人望向了坐在王六叔下首位由始至終沉默寡言的王杞,似乎在期待從沒有表明自己態度的王杞說出心中想法。

  可王杞始終沒有半點反應,直挺挺地跪坐在草蓆上,紫紅色的臉膛沒有任何表情,半閉的雙眼視線朝下,如同道士打坐一般,眼觀鼻,鼻觀心。

  老王叔無奈之下,終於打破沉默,這一次不是自說自話,而是望向側邊的王杞:「杞子,這兩個月你不是跟隨商隊外出,就是到南面新村查看,每次回來都心事重重的,然後悶在家裡誰也不見,我知道你有想法,各位村老和我一樣,想聽你的意思。」

  王杞恭敬地向老王叔施禮,挺直腰板大聲通報一個涉及所有人利益的消息:「因為進入咱們這片地方的人口越來越多,外面傳言縣衙正在商議,把南面大珠山直到北面小珠山以東的近百里地界所有村寨,合併為一個鄉,由各村寨自行推舉薔夫、鄉佐、亭長和三老。」

  滿堂一片驚呼,老王叔等村老更是吃驚不已。

  人群中一個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忽然跳起來,指著閉上嘴的王杞大聲質問:「杞子,姓劉的和你最親,這段日子他總是一個人騎馬出山進城,隔幾天就叫你去他家喝酒,是不是已經溝通縣衙,要把咱王家寨變成他姓劉的家業?唵?!」

  眾人一片嘩然,又有四個漢子站到了精瘦漢子身邊,對王杞怒目而視。

  面對滿堂神色各異的目光,王杞痛苦不已,最後微微昂起頭,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我沒看錯,劉家哥哥絕沒有這樣的心思,因為他很快要出仕了。」

  所有聲音突然消失了,所有人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就連雷打不動的王四叔也張開了只剩四顆門牙的嘴,久久無法合攏上。

  王杞長嘆一聲:「諸位長輩,叔伯兄弟,聽王杞一言,劉家哥哥是條龍,他不會長久埋沒在這片小小的偏僻地方,早在一個月前,咱們各家各戶還在盤算買回多少家奴的時候,劉家哥哥已經將所有的賣身契約,還給了他買回來的每一個家奴,又讓所有安置下來的三千多流民自報來歷,繼承各自祖宗的姓氏,起了堂堂正正的名字,然後登記造冊送到縣衙,如今,那些流民和咱們一樣,都是有戶籍的平民了。我還聽說,劉家哥哥歸還所有人賣身契的當天,受其恩惠的所有人痛哭流涕,三天後,還有成百上千的人一邊幹活,一邊掉淚。我終於明白了劉家哥哥的一片苦心,看到了他廣如大海般的心胸,被他高尚的德操感動得惶惶恐恐,夜不能寐,也看到了他翱翔九天的志向!」

  王杞突然站起來,來到三位村老面前緩緩跪下,匍匐於地連磕五個響頭,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直起腰板,說出番更為震撼的話語:

  「聖人云:道不同不相為謀!王杞無德無能,繼續留下只能給寨子增添內亂,王杞今天就走,日後不管身處何處,只要王家寨父老鄉親有所叮囑,王杞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杞永世銘記王家寨父老鄉親八年前的接納之恩,子子孫孫都會永遠銘記王家寨王氏一族的恩德!」

  王杞說完再磕三個頭,站起來頭也不回轉身就走,等滿堂之人反應過來,王杞已經消失在院門之外。

  迷迷糊糊中,劉存被妻子推醒,他睜開疲憊的眼,看到妻子滿臉的焦急,連忙坐起來:「怎麼了?」

  孫婉拉著丈夫的手:「快出去看看,杞子哥哥一家背著包袱來到正堂了,嫂子哭哭啼啼的,什麼也沒說。」

  劉存大吃一驚,手忙腳亂爬起來,板鞋也不穿打著赤腳跑出去,望著站在正堂中央一臉淡然的王杞,再看看他身邊滿臉淚痕的妻子和兩個驚惶不安的孩子,疑惑地問道:「怎麼回事?」

  毫無徵兆間,王杞將手中的包袱扔到一邊,「咚」的一聲直直跪下,趴在地上大喊起來:「王杞如今已無家可歸,懇請主公收留!」

  劉存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巨響,望著匍匐不動的王杞目瞪口呆,直到王杞妻子和兩個孩子也隨著王杞跪下匍匐,劉存才感到五官發木,雙腿發軟,無法抑制地跌坐地上,面對緩緩抬起頭來的王杞,雙目呆滯一片茫然。

  王杞心中驚愕,凝視失態的劉存好一會,用力嚥了咽乾涸的咽喉,再次匍匐到地面:「主公!」

  「你胡說什麼啊——」劉存如同被火燒似的驚呼起來。

  王杞大聲重複一遍:「王杞如今已無家可歸,懇請主公收留!」

  劉存徹底清醒了,手忙腳亂地把王杞抱起來,忙不迭轉到仍然跪著的王杞妻子面前,剛伸出手又發現不合適,立刻轉到另一邊,一手一個拉起王杞的兩個兒子,沉下臉大聲呵斥起來:「混賬!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不在後院讀書,跑來這裡這幹什麼?滾!快滾……」

  「啪啪」兩聲過後,王杞的兩個兒子摀住發燙的屁股飛一般逃向後院,惱羞成怒的劉存還不解氣,幾步走到後門處破口大罵,允許王家兄弟離開課堂的劉振被劉存罵得快哭了,這一幕讓從沒見過劉存失態的孫婉和王杞夫婦目瞪口呆。

  發洩過後,劉存終於舒服了,他轉身回到王杞身邊,一把將王杞拖上矮榻,盤腿坐下低聲問道:「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杞嘆了口氣:「我不願再像以前那樣昏昏浩浩地過日子,不想再逃避心中的弱懦,不願低賤卑微地虛度下半輩子,更不願天天晚上躺在榻上哀嘆上天的不公,我想和你一樣,踏踏實實地做事,默然無聲地奮起,重新找回我河內王氏一族往日的尊嚴!」

  「河內王氏?你是從河內來的?」

  劉存驚訝不已,他知道河內就是洛陽北面黃河以北那片地區,是大漢朝著名的糧倉和工商業聚集區。

  王杞重重點頭:「九年前,家父王璟為河內郡都尉,處死了兩名借平亂之機劫掠民財姦淫民女的軍候,兩名軍候一人是河內衛氏家族嫡系子弟,另一人是河內王氏正宗子弟,因而埋下了禍端。我王家只是河內王氏眾多族系中默默無聞的旁支,四代以來以武傳家,而王氏正宗和衛家大族都是秦漢以來代代承傳的豪門望族,富甲一方僕從如雲,族中子弟在朝中及各地為官者多達數百人,所以在黨錮之禍初期,兩大家族非常輕鬆地以依附亂黨之罪,領來朝廷令諭,將我父親及一家三十餘口滿門抄斬。」

  王杞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虎目佈滿了血絲:「當時我在雁門任邊軍司馬,恰巧獲假返家省親,渾不知奉皇命捕殺我的人竟在半路擦肩而過,回到家裡只見滿目慘狀,心中悲憤欲絕,本想拚死報復,殺一個是一個,但看到獲得鄉鄰隱匿的妻子背著兩歲的兒子,還挺著個大肚子,我忽然膽怯了,隱姓埋名攜妻帶子悄悄向東潛逃,幾經磨難一路輾轉,最後來到這人跡罕至的大海之濱,本以為此生就這樣含恨老死,能留下我王家一門的血脈已是老天眷顧,直到遇見你,我才發現自己的心還沒死。」

  劉存唏噓不已:「大哥,記得咱們燒第一窯陶器的那天嗎?」

  「記得,此生無法忘懷。」王杞重重點頭。

  劉存懇切地說道:「小弟喝下大哥遞上的那碗酸酒之後,再也沒把大哥當外人,小弟孤零零一個人活著,沒有朋友,也沒兄弟,每遇無法決斷之事,都找大哥商議,心底早已將大哥當成自己親人,大哥送到小弟身邊的兩個侄子,小弟同樣視為自己孩子,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小弟悄悄把無限希望,寄託在兩個侄子和義子劉振身上了,我想這些大哥應該感受得到。」

  王杞的雙眼濕潤了,邊上的王杞妻子已經淚流滿面,伏在孫婉懷裡失聲哭泣起來。

  劉存嘆了口氣:「不管今後怎麼樣,你王杞永遠是我大哥,哪怕你罪惡滔天千夫所指,也還是我劉存的親人,所以請大哥不要叫我什麼主公,我知道,這天底下永遠沒有平等,但我認為不平等只是出身不同,財富不同,地位不同,所做的事情不同,而每個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每個人的尊嚴都是不能踐踏的,這也是我為何不理會所有的反對,不聽任何人的勸阻,堅決把賣身契約還給流民的原因,我總是想,哪怕不能讓他們過上幸福安逸的日子,也要讓他們有尊嚴的活著,人有了尊嚴,才會有希望。」

  王杞徹底折服了,手腳並用急急後退,爬起來迅速整理皺巴巴的衣衫,神色鄭重地重新跪下,向劉存深深致禮:「請允許王杞追隨在你身邊!」

  劉存這回沒有勸阻,拉過他的手示意他坐近點,詢問他夫妻倆帶著大包小包到自己家來怎麼回事?

  王杞猶豫再三,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如實相告。

  劉存聽完眉頭緊皺,權衡片刻轉向擔憂不已的妻子:「婉兒,到後院去,吩咐振兒他們停止學習,所有人收拾自己的包袱,除簡牘和我書寫的東西之外,其他所有東西都留下,完了我們離開這,到南面的新村去,那邊數千父老鄉親早就盼著咱們過去了。」

  半個時辰後,劉存和王杞兩家人帶著二十八個年輕弟子,隨身背著大小包袱,牽著兩匹滿載簡牘的高大健馬,默默離開河畔庭院,不緊不慢順著山邊小道向南行進。

  王家寨裡,還在激烈爭吵的村老和青壯們接到幾個孩子的報告,有的驚呼,有的皺眉,有的嘿嘿冷笑不為所動。

  老王叔和王四叔神色大變,相視一眼急忙跑出正堂,一口氣跑到院門外的高坎上,遙望三里之外青山腳下逐漸遠去的劉存一行,心中五味陳雜,千回百轉,最後只能徒勞地捶胸跺足,自怨自艾仰天長嘆。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2:01
第十一章 最大的糧倉

  連續五天過去,王家寨的人沒有主動找來,倒是趕走了商隊中劉存的人,自主商隊徹底分開了。

  商隊護衛頭目、呂平從徐州高薪請來的老拳師秦直,在商隊分裂之後他也病倒了,這位從小四海漂泊刀頭舔血數十年的草莽豪傑終於老了。

  就在秦直和他的徒弟們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劉存親自進城探望秦直,然後把他和一群徒弟接到珠山下的新村,安置在村中蒙學邊上兩座相連的寬闊院子裡,然後把兩座院子的房契送到秦直手上,一生顛沛流離從不知鄉關何處的秦直,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的家。

  面對來再次領著醫匠來看望他的劉存,病榻上的秦直掙扎起來,匍匐在地老淚縱橫。

  劉存嚇一跳,疾步上前連呼不可,一把將腰背已經彎曲的老人攙扶起來,小心將他扶上病榻,說出一番感人的話:

  「秦叔,這半年來你老領著咱們商隊,護衛一批批貨物走南闖北,足跡遍佈青徐二州二十餘縣,換來一筆筆巨額錢財和貨物,這才有了咱們如今的家園,可以說眼前的一切,都凝聚著你老的心血和汗水,你老為我劉存、為所有父老鄉親付出的已經夠多了,該好好歇息了,病好了要是還想活動活動筋骨,完全可以四處走走看看,等年底糧食寬鬆了,我親自釀一鍋好酒給你老送來,保證你老喝過之後再也放不下。」

  堂中眾人又是驚愕又是感激,榻上的秦直禁不住老淚縱橫,拉著劉存的手,指指邊上兩位高徒:

  「兩個劣徒主上見過,大徒弟陸九剛滿三十歲,小的是老朽的義子,叫秦義,到臘月就滿二十四了,兩人都是老朽從小撿回來帶大的,手上功夫還湊活,其他十幾個徒兒的武技大都是他們兩個代為傳授的,要是主上看得起,就讓他倆代老朽為主上盡忠吧!」

  陸九和秦義隨即跪下,恭恭敬敬地向劉存磕頭,完了匍匐在地,焦急地等候劉存發話。

  劉存知道眼前兩個漢子都不錯,特別是三十歲的陸九,不但有一身紮實的好功夫,而且為人精明,極重情義。年輕的秦義體格強健勤懇踏實,也是難得的忠義之人,因此劉存自然不會放過。

  在秦直和眾人擔憂的目光中,劉存走到陸九和秦義面前,一手一個非常輕鬆地托起兩人,微微點頭對兩個心中震驚的漢子說道:「秦義,你暫時留在你父親身邊盡孝,其他事情等你父親痊癒後再說,到時重回商隊或者到我身邊幫忙隨你便;陸九,這半年來你做得很好,有勇有謀,赤膽忠心,積累了豐富的經商經驗,比我期望的還好,完全可以獨當一面。雖然如今商隊分開了,可日後咱們各個工坊造出的新奇玩意將會越來越多,生意也會越來越大,咱們的商隊也要不斷擴大,所以,我想把重整商隊的擔子交給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為所有父老鄉親擔起這副重擔?」

  眾人大吃一驚,這是何等的信任與榮耀,只要陸九和秦義答應,立即就成為主上的心腹,邁入人人尊敬人人羨慕的元老之列啊!陸九和秦義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望著一臉沉靜的劉存。

  「孽徒,還不跪下謝過主上!」病榻上的秦直急得大吼起來。

  陸九和秦義立刻跪下匍匐在地,連連磕頭口中高呼主上。

  劉存再次扶起兩人,欣慰地坐到病榻上,和秦直說了好一會話才告辭。陸九和秦義眼中蓄滿感激之淚,一直將劉存送到北面四里遠的鳳凰崗下的家門口,才恭恭敬敬地告辭離開。

  劉存外表平靜,心中卻頗為酸楚,想起分裂的商隊,想起至今仍沒個解釋的王家寨鄉親,不由得長嘆一聲。

  之前,劉存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快離開王家寨,一直以來,他都吩咐管家呂安先把鄉親們的房子建好再說,所以直到現在,鄉親們的房子基本建完了,劉存的新家才建到一半,他和王杞一家只能將就住在臨時趕工的後院廂房裡,這讓早已搬入新居的鄉親愧疚不已,工匠們一個個卯足勁,拿出最好的手藝為劉存建房。

  坐落於新村西面的大珠山餘脈景色秀美,自然延伸的山體如同一隻展翅的鳳凰,所以被安居下來的鄉親們稱之為鳳凰嶺,寓意新村位於展翅鳳凰的羽翼庇護之下。

  劉存很喜歡鳳凰嶺這個吉祥名字,正好他看上的建房地點位於朝向大海的鳳凰嘴前方,就在屹立於一片平地之上的小石崗下。

  小石崗約三十丈餘長寬,九丈高,形狀挺拔鬱鬱蔥蔥,距離南面新村民居的中心直線距離約四里,所以劉存也給石崗取了個吉利的名字——鳳凰崗。

  鳳凰崗背面的大山腳下,有個略呈橢圓形的小山谷,谷中有個約為兩百畝寬的小湖,清澈的湖水從谷口蜿蜒而出,繞過鳳凰崗側面和前方百米處的三棵參天古榆,穿過尚未開墾的喬木林和千畝荒草地,直奔前方的大海,劉存的新宅和給王杞一家修建的院子,就在這片充滿靈氣依山面海的山水之間。

  數日來,劉存和王杞顧不上自己的宅院,兩人從新村最南邊早已投產的石灰窯和水泥窯開始巡查,看了三天才看完沿著南面珠山腳下正在建設中的磚瓦工坊、鐵器工坊、木器工坊和陶瓷工房。

  直到走完一大圈,王杞終於知道神奇的水泥粉只是用石灰石、粘土和少量碎陶粉加石膏鍛燒後碾磨而成,但他仍然搞不清楚為何凝結後如此堅固。

  兩人還爬上冶煉工坊後方二十五丈高的山坳,佇立於寬闊的山潭邊沿,王杞順著劉存手指的方向聽他介紹後,才知道計畫秋收後開工的水庫工程是多麼巨大,對整個鐵器、陶瓷、農具和船舶製造等等,將會產生何等重大的影響。

  儘管王杞對工業一竅不通,但他從劉存與五名技藝高超的匠師對話中,彷彿看到一長溜豎立在引水渠旁飛速轉動的水車,看到利用水流落差帶動的巨大鐵錘,以及給冶煉爐鼓風的一座座巧奪天工的裝置。

  次日一早,王杞尚未從諸多匪夷所思的知識衝擊中平靜下來,劉存又把他拉到海邊,三里長的海岸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磚木,近千人正在修建碼頭和防波堤。

  「南面沿岸高低排列的,就是你說的鹽田?」王杞拉住劉存,指向十幾塊大小鹽田詢問。

  劉存剛和兩名負責海港防波堤修建的匠師商量完畢,正好想去看看暴曬了數日的鹽滷形成情況,於是把滿腹好奇的王杞帶到南面兩塊最大鹽田的交接處。

  劉存用多齒木耙反覆攪動鹽田,觀察片刻從岸邊折取一節樹枝放到鹽田液面,看到樹枝飄在上面不再沉下,轉向身後一群鹽工大聲吩咐:「可以把這兩塊田的鹽滷引進邊上的鹵池了,今天過濾完兩塊大田的滷水,明天下午至少能得到上萬斤精鹽。」

  鹽工們立即興奮地動起來,有的往下方規整的鹵池裡鋪草蓋席加鹽泥,有的疏濬鹽田出水口,有的不厭其煩地檢查鹵池下方的曬鹽場,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王杞忍不住詢問:「這十二塊高低錯落的鹽田有多少畝?要是都弄成了,能得多少斤鹽?」

  「這只是第一批鹽田,加起來差不多八十畝,要是這次順利的話,一茬能生產三萬斤鹽左右。半個多月來,咱們的兩百鹽工按照我說的方法反覆弄了一個月,雖然獲得幾千斤鹽,但總的來說是失敗的,可儘管這樣,當初得到幾千斤雪白海鹽時,半輩子累死累活的兩百鹽工都哭了,所以他們現在才越幹越有勁。」

  說到這,劉存抓起一把鹽泥慢慢搓開:「後來我抽空與鹽工們呆了幾天,反覆試制之後,發現問題出在鹽泥上,現在這鹽泥算是能用了,別看它黑乎乎的不起眼,裡面都是鹽啊!只需放到太陽下曬半天,就能看到一顆顆雪白的鹽晶凝結在上面。」

  王杞捏了捏鹽泥,又四處查看一番,回到劉存身邊大為感嘆:「沒想到海鹽還能這麼制,怪不得你敢對縣衙眾官做出承諾,要是這十幾里長的海岸全修上鹽田,恐怕每月能獲得數十萬斤海鹽啊!」

  劉存笑道:「現在知道我當初為何不惜一切也要拿到鹽官的職務了吧?我粗粗估算一下,從明年起,咱們每月將從海鹽中獲得不低於三十金的純利,還能隨著鹽田的不斷增多而增長,等到碼頭和防波堤建好,咱們開始造大海船,抓緊時間培養一千名船工,爭取在明年開春之前組建近海捕撈隊,明年秋天之前擁有十條大海船做生意,把咱們冶煉工坊、陶瓷工房、綢布工坊、鹽場製造的東西源源不斷賣出去,賺到錢用來接納流民開荒種地,一步步擴張咱們的實力和地盤。」

  王杞非常清楚劉存的志向,所以沒有任何震驚,反而略微興奮地詢問:「打算再接納多少流民?」

  「明年秋收之前,至少接納兩萬。」劉存隨口而答。

  王杞大吃一驚:「兩萬?老天!可能嗎?」

  劉存嚴肅地點點頭:「能辦到,昨晚呂平派來快馬送信,糜家明確提出要求,包銷咱們的金剛陶和彩陶,價格頗為公道,而且是有多少要多少,承諾要糧有糧,要鐵給鐵,哪怕要蜀地的錦緞和赤銅都不在話下,只要大漢有的東西,他們就能給咱們弄來。」

  王杞略微放心了:「如此一來,咱們完全可以叫糜家拿徐州和揚州的糧食來換,接納一批批流民就有了保障,至少入冬之前能接納五千青壯,唯一擔心的是如今外面太亂,要是糧食不能及時運進來,近萬張嘴不好辦啊!」

  劉存指向前方的大海:「大哥,其實這才是咱們最大的糧倉啊!」

  「你是說捕魚?」王杞迅速反應過來。

  劉存點點頭:「海裡除了魚,還有數百種東西能吃,大哥你住在海邊這麼些年也知道,潮落後到海邊走一趟,一整天的飯菜都不用愁了,哈哈!要不咱們現在去試試?」

  王杞想了想:「好!」

  八百多壯勞力正在修砌的碼頭邊沿,停泊六艘約四丈長的小漁船,數十餘從流民中挑出的漁夫在岸邊一排柱子前修補漁網,看到劉存和王杞到來,紛紛停下彎腰施禮。

  劉存走到邊上一位身高七尺虎背猿腰、全身黑亮的肌肉塊塊隆起的大漢面前:「老鮑,能出去轉一圈嗎?」

  年逾三十的老鮑咧開嘴,露出滿口潔白牙齒賤兮兮地笑道:「今天是二十三,海潮最小出海最安穩,但走遠了可不行,萬一有個好歹,鄉親們們恐怕要撕爛我,還請主上多多包涵。」

  劉存不悅地問道:「老子在你們眼裡,就那麼無能?」

  老鮑連忙鞠躬:「主上恕罪,這海裡和岸上不一樣啊!嘿嘿!呃……小的沒別的意思,請主上別和小的一般見識啊!」

  劉存惱火不已,一腳踹翻強壯的老鮑:「鮑老三,老子本想等大船造好之後,讓你擔任船隊總管,沒想到你這孫子這麼沒卵子!別以為你水上水下功夫好,沒人敢得罪你,你這樣的武技還入不了老子法眼,要是你不服,隨時可以找老子試試。」

  劉存說完飛快脫掉衣褲,露出健美的身軀,胯下那玩意兒隨著他身體的扭動虎頭虎腦甩來甩去,看得王杞和周邊漢子目瞪口呆,碼頭上下的上千青壯也停下了手頭的活計望過來,看到劉存的形象一個個呆滯當場,如同雕塑一般。

  身無寸縷的劉存毫無顧忌地走下沙灘,到了海水齊腰深的地方縱身一躍,以令人眼花繚亂的奇異姿勢,如同一隻海豚般起起伏伏,飛快游向大海深處。

  岸上的鮑老三倒吸一口涼氣,驚訝於劉存過人的膽魄和水性,對劉存在水中展現出的強悍爆發力和持久力更為震驚,原本他還想,哪怕輸掉也要和劉存到海裡打鬥一番,借此機會顯示自己的勇力和技藝,但此刻他再也沒有任何證明自己的狂妄念頭,一顆心怦怦直跳,目不轉睛地盯著在海浪中越來越遠的劉存。

  王杞嚇壞了,衝到一群漁夫面前狂吼起來:「傻看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撐船?想死啊你們這群畜生,要是主上有個差池,老子殺你們全家!」

  沙灘上轉眼沒了人影,數十名漁夫飛快衝下沙灘,推著船在淺海中奮力向前,憂心如焚的王杞顧不上脫衣服,衝進海裡跳上一隻木船,狼狽地抓住搖搖晃晃的船舷,緊張地遙望劉存遠去的方向。

  岸上的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手搭涼棚揪心地看著失去劉存影子的深海處。

  木船劃出三里多,終於趕上停止前行浮在海面喘息的劉存,鮑老三顧不得擦去滿臉流淌的海水和汗水,抓起船上的長桿伸向劉存。

  劉存一巴掌拍開撐桿,游動兩下乾淨利索地攀上另一艘船,站起來將遮住面孔的長髮往後一甩,轉向另一條船上的鮑老三問道:「漁網呢?」

  鮑老三連忙跳到船後,揭開艙板拿出一捆新織的網,可憐兮兮地望著對面船上光溜溜的劉存,「咚」的一聲跪在甲板上:「請主上別再嚇小的了,這片海有鯊魚,死一萬個鮑老三沒關係,要是主上有個三長兩短,全村五千男女老少怎麼活啊?主上,小的再也不敢玩心眼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啊,主上……」

  聽了鮑老三竭斯底裡的哭訴,所有船上的人「咚咚」跪下磕頭,王杞也直挺挺跪下來,死死盯著劉存滿臉責怪。

  劉存哪想到自己一時興起會鬧成這樣,連忙扶起同船兩個小夥,對四周弟兄一陣安慰。

  跪著的弟兄這才站起來,紛紛拿出各自船上的漁網熟練地操弄,很快連成三張約十丈長一丈寬的大網,兩兩一組把船划到小環流上開始拉網。

  一個多時辰過去,六條滿載大小海魚的木船緩緩靠岸,早已有人捧著劉存扔下的衣褲站在水邊。

  長這麼大第一次出海的王杞濕漉漉地站在沙灘上,望向波浪輕湧的浩瀚大海,再看看滿載而歸的六條船,目光最後投向披頭散髮卻意氣風發的劉存,終於相信劉存之前說的話——大海,才是最大的糧倉!

  擁有這片上天恩賜的富饒大海,定能活人無數。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2:16
第十二章 災禍突至

  入夜,鳳凰崗下的院子裡熱鬧非凡,劉存和王杞兩家、船隊總管鮑老三、新任商隊總管陸九連同劉存的二十餘名徒弟聚集一堂,享用鮮美的海鮮,心情大好的劉存破例允許徒弟們喝酒,結果菜沒上完,二十餘名興奮的小夥子們大多已經面紅耳赤。

  王杞的夫人和孫婉見狀有些擔心,商量著是不是提醒一下劉存,讓一群半大孩子們少喝點?

  劉存對此毫不在意,大咧咧地對她們說:「這種如同醋糟一樣的水酒沒什麼酒勁,不礙事。」

  話音剛落,為今晚聚會提供酒水的王杞不願意了,放下筷子朝劉存翻了白眼:「你總說我釀的酒不好,為何不拿出你釀的酒讓弟兄們品嚐一二?記得你多次說過要給我露一手釀酒的絕活,可為何至今仍無動靜?」

  劉存指向建造中的寬闊後院:「等靠水邊的那座小院和兩排爐灶建好後,小弟會親自釀造兩鍋色澤純淨香溢十里的美酒,等秋收之後有了餘糧,小弟打算把技藝傳授給家中下人,長年釀酒,再讓振兒他們的陶器作坊製作一種精美的繪彩白陶酒瓶,裝入我用秘法釀造的美酒,然後賣到洛陽去,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琅琊玉液』,哈哈!到時大哥你千萬別驚掉下巴,一瓶酒少於一萬錢我絕對不賣。」

  席上的鮑老三和陸九等人驚愕不已,實在難以想像一瓶酒怎麼可能賣到一萬錢的高價?一萬錢可是一斤黃金的價格啊!

  見慣劉存的技藝層出不窮的王杞愣了一下,沉思片刻逐漸露出笑容:「一瓶一萬錢我信,不過,恐怕不是你的酒好,而是振兒他們製作的繪彩酒瓶更值錢吧?」

  眾人會過意來,當即哈哈大笑,劉存剛要解釋一二,管家呂安滿臉惶恐地到來,顧不上行禮便急切稟報:「出事了!商隊出事了,王家寨派人趕來求救,說是在東武城北面遭遇伏擊,死傷慘重,車馬貨物盡數被劫!」

  大驚失色的劉存和王杞同時站起,王杞搶先一步上前詢問,得知前來報信求救的王家寨人就在大門外,二話不說立刻跑出去。

  迅速冷靜下來的劉存來到呂安面前,陸九和鮑老三等弟兄也圍攏上來,聽完劉存與呂安的問答頓時明白了,事發地點正是東武城與平昌城交界的複雜山區,是通向青州腹地北海國、臨淄城和濟南國的必經之路。

  正在緊鑼密鼓重組商隊的陸九轉向劉存:「主上,平昌城西面那片山巒確實有幾股強人出沒,據說是大賢良師戰死之後,從青冀一帶逃回來的黃巾殘部,數量不多,而且互不統屬,數月來,小的兩次跟隨師父護送商隊路過那裡,選擇通過的時間均為正午時分,加上咱們弓馬齊備,車輛快速,所以沒出什麼事,這次商隊突然遭到洗劫,會不會是王家寨的護衛弟兄疏忽了?」

  劉存想起急功近利的王家寨商隊那些人,不由得長嘆一聲:「事已至此,沒必要深究原因了,陸九你立刻回去,叫上幾名得力弟兄備好馬匹,再到鐵器作坊倉庫領取幾件新造的長刀和強弩,不管如何,咱們不能見死不救。」

  陸九抬手致禮匆匆而去,鮑老三連忙上前請求一同前往:「主上,把小的也帶上吧。」

  劉存尚未開口,匆匆返回的王杞大聲說道:「賢弟,你留下看家,愚兄與陸九他們趕去就行了!」

  「此事需要向夏河城中的縣衙稟報,所以我得走一趟。老三和其他弟兄留下看家就行,再派幾個人到王家寨知會一聲,好讓鄉親們略微安心。」劉存解釋道。

  王杞略作權衡隨即點頭,返回自己住處更換裝束,眾弟兄聽完劉存的吩咐,各領任務盡數散去。

  劉存入內翻出珍藏箱底的防彈衣穿上,在愛妻孫婉的服侍下穿上件罩衣,叮囑聞聲而來的義子劉振和大徒弟魯佩、程驥、徐岩等人好好守在家裡,便走出大門與彙集而來的王杞等十餘弟兄上馬疾行,順著修整一新的寬闊山道趕赴夏河城。

  子夜時分,緊閉的夏河城北門上下火把熊熊,城裡城外人聲鼎沸驚慌不已,半夜被叫醒的縣令程秉和縣尉等官吏趴在城頭女牆上,聽完城下劉存的稟報憂心忡忡,可又無法派出官兵予以協助,緊張商議過後,程秉只能扔下一塊令牌,允許劉存以本縣北部鹽官的名義,率隊前往兩百里外的事發地點救援。

  劉存和王杞要的就是這個名義,撿起令牌齊齊向城牆上的程秉等人鞠躬致禮,不管如今天下怎麼亂,即將踏上仕途的劉存無論是為自己的家業,還是為珠山的數千鄉親著想,都必須嚴格按照大漢律行事,決不能給任何人留下攻擊的把柄。

  目送劉存率領十餘騎打著火把快速離去,城樓上的程秉感慨不已:「沒想到劉子鑑如此仁義,但願他能平安歸來啊!」

  董縣尉哈哈一笑:「大人放心吧,屬下發現劉子鑑和王壽山騎術嫻熟,身法矯健,所率十餘青壯全身披掛,武力不凡,此去哪怕無法追回貨物,全身而退應該沒有太大問題,若不是流民聚集,屬下兵力有限需要嚴加防備,說不得也要跟他們走一趟,哈哈!」

  縣丞孟煥望一眼聚集城下驚慌不已的眾多流民,不由得高聲嘆道:「劉子鑑一行突然鬧出這麼大動靜,把城裡城外都驚動了,看來,咱們今晚誰也別想睡覺,唉!」

  董縣尉醒悟過來大吃一驚,立刻命令手下軍候和數名隊率分散行動,率領士卒前去安撫聚集在城裡城外的上萬流民,否則一旦發生騷亂,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

  城中受驚的民眾在官兵和衙役的安撫之下很快平靜下來,位於城南大街的徐家大院書房裡卻還在緊張的氣氛之中。

  剛從北門趕回來的管家低聲稟報所見所聞,兩名四十左右文人裝束的中年人神色頗為複雜,聽完管家的稟報不由得齊齊望向主位上的兄長。

  精緻豪華的矮榻上,年近五旬的徐氏家主徐仰臉色嚴峻,近尺長的黑亮長髯隨著窗外吹入的微風輕輕飄蕩,細長的眼睛久久盯著手中堪堪一握的精美雕花陶杯。

  好一會,徐仰才緩緩抬頭,向左下首殷切期待的高個子文人吩咐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咱們不能再猶豫了,三弟,你立刻派人趕赴北面的膠山,告訴那些黃巾餘孽:只要能夠蕩平王家寨和珠山腳下的兩個小村,毀掉所有陶窯和工坊,所得錢財器物盡數歸其所有,事成之後,我徐家另外贈送五十金作為酬勞!」

  高個子文人隨即站起:「小弟這就給等在東門外的兩名心腹送信,令他們騎快馬連夜出發,明日天亮以前定能趕赴膠山腳下。」

  徐仰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記住,行事隱秘一些,不要留下太過明顯的把柄。」

  「兄長放心,此事從最初策劃到今日實施兩月有餘,均是通過年中投奔小弟的兩名遠親,與北面和西北面兩股黃巾殘部的魁首單獨聯繫,不會走漏任何消息,哪怕兩名心腹有所差池,小弟完全可以一推了之,斷不會連累我徐氏家族。」高個文人拱拱手大步離去。

  坐在右側一直保持沉默的肥胖徐二先生輕咳一聲,揮揮手示意肅立一旁的管家退下,望向主位上的兄長低聲說道:「有傳言,縣令程秉已經正式行文,向開陽城的國君舉薦寒門子弟劉子鑑為茂才,縣丞孟煥、縣尉董階等佐官也署名其上共同舉薦,如此一來,恐怕那軟硬不吃的劉子鑑真要被國君征闢為琅琊縣令啊!」

  徐仰悠然自得,輕捋長鬚側頭問道:「二弟是否擔心,一旦那個劉子鑑當上縣令,會與我徐家為難?」

  「這……愚弟確實有此顧慮,雖然區區縣令位微言輕,但畢竟也算為官一方的士人了,且劉子鑑此人斂財有道,善於收買人心沽名釣譽,一旦當上縣令,恐怕彼此間不好相處啊!」徐二先生心中的擔憂仍然揮之不去。

  徐仰微微搖頭:「如今天下大亂,流民四起,大批有識之士紛紛辭官歸隱,遠的不說,只說我琅琊王國所轄十縣兩城,半年不到竟有四縣毀於黃巾賊寇之手,多達兩百餘名官吏死於非命屍首不存,致使官場人人自危,聞風色變,數月來,辭官而去者絡繹不絕,而成千上萬青兗災民蜂擁而至,源源不斷,至今沒有停止之跡象,僅是地處偏僻江河日下的夏河城內外,聚集之流民就多達數萬人,稍有不慎即會釀成民變,甚至引發波及方圓數百里的暴亂,這個時候,換成你,你願意來當這個入不敷出流民遍野的琅琊縣令嗎?」

  徐二先生逐漸明白過來:「兄長的意思是,程秉等人極力舉薦劉子鑑,純屬危機之下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

  徐仰耐心地解釋道:「程秉等人之所以匆匆舉薦來歷不明的寒門子弟劉子鑑,完全是因為得不到本地四大世家支持的無奈之舉,其次是,希望此舉能讓素有德名的劉子鑑傾盡全力,賑濟災民,以防範隨時可能出現之民變!」

  說到這,徐仰深有感觸地嘆了口氣:「不得不說,劉子鑑此人確實頗具才華,而且生財有道,僅是精美絕倫而又能夠大量製作的陶器一項,短短數月就為其帶來不下於五百金的巨額財富,竟超越我徐氏家族經營十年的利潤總和,若是他真能通過秘法大量獲得海鹽,那就更不得了啊!唉……若是劉子鑑明厲害,識時務,將出產之物交於我徐氏家族行銷各地,而不是與貪得無厭的糜氏家族蠅營狗苟,愚兄也不會在忍無可忍之下,迫不得已除掉此人,愚兄心裡深為惋惜啊!」

  「可是,愚弟擔心事成之後,不一定能夠獲取珠山陶器的製作秘法,若是擄回來的工匠並不掌握關鍵技藝,豈不白忙一場?」徐二先生說出心中的擔憂。

  徐仰自信地笑道:「二弟不必擔心,早在兩個月前,三弟就派人用重金收買王家寨商隊中人,逐漸弄清了珠山黑陶的選料、製備、拉坯、修坯、建窯、燒製的層層工序和所有技法,三弟在南郊作坊根據獲得的技法悄悄燒製,現已得到近百件堪比珠山黑陶的精美器皿,精確掌握了往窯中投放海鹽以增加陶器光澤的秘技,可以說,完全掌握了珠山黑陶的製作方法和大量製作的訣竅,再也不需要為此牽腸掛肚了,哈哈!」

  徐二先生終於徹底放下心來,捻著上唇微微翹起的鬍子頻頻點頭:「如此一來,確實沒有必要留下那個劉子鑑了,只要除掉劉子鑑,蕩平王家寨和那個滿是流民的珠山村,馳名天下的珠山黑陶自此就會姓徐了!哈哈……」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2:30
第十三章 浴血搏殺

  晨曦泛起,天色漸亮,一夜疾行兩百里的十八騎士,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昌平縣城西面的群山南麓。

  「吁——」

  隨著陸九的一聲長吁,十八騎迅速放慢速度,很快停在官道轉彎處的溪水邊沿。

  熟悉地形經驗豐富的陸九飛身下馬,來到滿身塵土呲牙咧嘴的劉存前方,將大腿磨破苦不堪言的劉存扶下馬:「主上,此地距離事發地段不到五里遠,咱們得讓跑了一夜的馬匹歇息,讓馬兒喝足水,再喂頓馬料,否則不堪驅使了。」

  明顯看出馬匹已到強弩之末的劉存從善如流,解下腰間的環首長刀,匆匆擦去滿臉的汗水和泥垢,仰起頭遙望前方延綿不絕的丘陵高山:「這片地方山勢起伏森林密佈,恐怕不止方圓五十里吧?」

  「差不多這樣,山中道路還算平整,穿過這片山丘前行十餘里,就能看到汶水東岸的平原了。」陸九說完仰起腦袋,喝下半個皮囊的水才長出口氣。

  整理完畢的王杞和秦義圍攏上來,站在劉存身邊一面喝水,一面打量前方蔥蔥莽莽的山巒。

  劉存想了想,轉向王杞低聲說道:「大哥,一路上我總覺得似乎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唉……算了,說眼前吧,若是佔據這片地方的山賊設有崗哨,恐怕咱們尚未抵達事發地點就會被發現。」

  王杞默默點頭:「我也有這樣的擔憂啊,前方就這麼一條向北的官道,兩旁不是叢林密佈的丘陵,就是鬱鬱蔥蔥的高山,若山賊提前設伏,恐怕咱們逃出來都困難。」

  「讓小的先行前去探路吧!」話語不多的秦義主動請纓。

  劉存和王杞尚未來得及商量,陸九大步挺身而出:「還是我帶個弟兄去吧,這片地方我熟悉,我的馬也多次走過這條道,要是有個風吹草動,也能迅速退回來。」

  劉存再次望向前方仍然朦朧的山巒,考慮片刻做出決斷:「別爭了,等馬力恢復之後一起進去,動作快點應該不會有危險,只要到達商隊被劫的地段,就能看出不少事情,屆時隨機應變吧,如果山賊還講些道義,定會答應咱們用錢贖回倖存的弟兄。」

  眾弟兄商議片刻,最後一致同意劉存的決定,很快便走向在道邊溪水邊喝水的馬匹,解下馬背上的小袋精料開始餵馬。

  小半個時辰過去,吃完精料喝足了水的馬匹基本恢復體力,早已整理好武器定下進退方案的劉存一行翻身上馬,一陣小跑逐漸提高馬速,不疾不徐進入群山深處。

  密集的馬蹄聲敲碎了天地間的寧靜,成百上千的飛鳥驚叫著從密林中振翅而起。

  五里的路程轉眼跑完,十八騎魚貫衝過彎道之後,一馬當先的陸九高舉左臂放慢速度,示意前方發現問題,然後獨自打馬衝向前方馬車傾覆遍地血污的開闊地,機警地環視一圈之後飛身下馬,幾步走到草叢旁兩具血肉糢糊的屍體前蹲下查看。

  劉存等人很快打馬過去,驚愕地發現方圓十丈之內,散佈著諸多形狀各異慘不忍睹的屍體和斷裂車軸,不用細數就知道二十餘人的商隊已經沒有了活口。

  悲憤的王杞跳下馬背,疾步走到前方熟悉的屍體前蹲下,咬著牙緩緩扶正被利刃砍斷半截脖子的熟悉腦袋。

  憤怒而又傷感的劉存翻身下馬,剛想上前安慰王杞幾句,忽然聽到陸九的一聲驚呼:「快上馬!有埋伏——」

  話音未落,兩旁密林裡湧出上百名手持弓弩頭裹黃巾的賊寇,一邊嚎叫一邊向包圍圈中的劉存等人發射箭弩。

  大驚失色的劉存來不及提醒眾弟兄,猛然躍起飛身向前,生生用自己的身軀為反應不及的王杞擋下三支利箭。

  眼看近半弟兄先後中箭撲倒,已經翻身上馬躲在馬腹之下的陸九怒吼不絕,另一側策馬衝來的秦義手持騎弓奮起還擊,連斃數名賊寇之後扔掉騎弓抽出長刀,與匆匆會合的陸九等弟兄一起悍不畏死地殺向側前方,提前攔住高舉刀槍衝向主上劉存和王杞的數十賊寇,揮起長刀不管不顧地砍殺。

  回過神來的王杞躲過又一輪利箭,一把拽過狼狽爬起的劉存,急切詢問傷勢如何?

  順勢抽出長刀的劉存來不及解釋,一把推開王杞,轉身殺向兩名企圖搶奪馬匹的賊寇:「大哥快上馬!全力殺出去才有活路,快啊!」

  兩名搶奪馬匹的賊寇被迅速衝來的劉存嚇呆了,尚未反應過來,劉存的長刀破風而至,「噗嗤」一聲砍飛半個頭顱,去勢不減直奔另一側匆忙舉刀格擋的賊寇。

  長刀狠狠砍在一起發出巨大的碰撞聲,虎口發麻的賊寇被震得連退兩步,高速疾進的劉存再次逼上,手中的長刀刺入賊寇的咽喉,倒霉的賊寇來不及慘叫一聲就被刺個對穿,噴射的鮮血將劉存淋了個滿頭滿臉。

  劉存顧不上擦拭臉上的血液,飛快抓住馬鞍翻身而上,雙腿一夾打馬衝向揮動長矛逼近陸九的數名賊寇,怒吼著揮舞長刀一陣猛砍,轉眼間連殺兩人,餘勢不減轟然撞開湧向陸九等七名弟兄的包圍圈,放開嗓子大聲疾呼:「快走,跟著我衝出去——」

  後方奪過長矛連殺數人的王杞連聲回應,勒轉馬頭衝向拉扯三名受傷弟兄上馬的陸九和秦義等人,飛轉如風的長矛奮力殺散再次圍上的數十賊寇,冒著紛飛的箭鏃拚死掩護陸九等人打馬撤離,很快追上前方殺出條血路的劉存,險之又險地衝出數百賊寇精心佈置的伏擊圈。

  渾身是血的劉存等人一口氣逃出二十餘里,停下一看發現只剩八匹馬和十一人,而且人人帶傷,近半弟兄身上的箭鏃尚未取下,其中一名弟兄不但全身是傷,而且沒了一條右臂。

  劉存飛快下馬,上前接過陸九馬背上奄奄一息的斷臂弟兄,放到地上匆忙搶救,誰知他剛綁好斷臂止住血,懷裡的兄弟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死去,年輕的臉上滿是痛苦,失去光澤的眼睛久久沒能閉上。

  悲憤欲絕的劉存抱著懷裡毫無聲息的屍體,在弟兄們傷痛的淚眼注視下,咬牙切齒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我操你祖宗——」

  衣衫襤褸肩膀和背部仍在滲血的王杞走到劉存身邊蹲下,拉開劉存的手抱起死去的弟兄交給秦義,把雙目赤紅胸膛起伏的劉存扶起來:「賢弟,此仇一定要報,但報仇之前還得好好合計啊!」

  冷靜下來的劉存深吸口氣,環視身邊無一完好的眾弟兄,喉頭急促蠕動數下,說出一番令大家意想不到的話語:

  「今天的遭遇,遠遠超出我的預料之外,細細想來,似乎咱們的每一步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可我絕不相信這股黃巾餘孽擁有這等環環相扣的計謀,劫殺咱們王家寨商隊之後再設下圈套等咱們自投羅網,他們絕對沒這本事。」

  「主上的意思是,背後另有其人?」敏銳的陸九連忙問道,眾弟兄隨即睜大了眼睛。

  劉存重重點頭:「之前趕來的一路上,我就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反反覆覆想過諸多可能發生的事情,按照常理,這股佔山為王的黃巾賊寇搶劫商隊之後,故意放兩個人回去報信,顯然是想要獲得更大的利益,沒有理由對扣下的商隊弟兄趕盡殺絕,更沒理由設下圈套等咱們到來之後往死裡打,除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或者殺了咱們換取更大利益,否則怎麼也解釋不通啊!」

  王杞雙眉一振,虎目精光閃閃:「難道不是衝著商隊,而是衝著咱們來的?」

  陸九恍然大悟:「一定是了、一定是了!我出道十餘年,跟隨師父走遍整個中原地區和南北五個州,從沒遇到過這樣的賊寇,這股賊寇的所作所為不但毫無道義,而且大違常理,細想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絕對是個精心佈置的圈套,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劉存的腦子越來越清晰,他深吸口氣吩咐弟兄們:「不管怎麼樣,我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咱們暫且把死去弟兄埋了,盡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回去之後立刻從流民中招兵買馬,然後回來報仇雪恨!我發誓:定要殺光這股黃巾賊寇,雞犬不留,以告慰所有死去的弟兄!」

  就在劉存和倖存的弟兄們匆匆往回趕的時候,兩千三百餘名膠山黃巾已經沿著劉存當初逃往王家寨的狹窄山道,翻越鐵山迅速撲向山下的王家寨。

  增至七十餘戶四百餘男女老少的王家寨由於商隊遭劫,此時沒有了往日的恬靜與笑聲,天色大亮之後,用過早飯的村中男子紛紛聚集到族長新建的寬闊房子裡,七嘴八舌地商議下去該怎麼辦?渾然不知兩千餘賊寇已經越過山坳,正肆無忌憚地快速撲來。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村中十幾隻看家狗,狂躁的狗吠聲驚動了帶著孩子聚集族長屋外的百餘婦孺,看到兩千多手持刀槍凶神惡煞的賊寇密密麻麻快速撲來,婦孺們驚慌失措連聲驚叫,嚇得聚在屋裡商議大事的男人們飛快衝出來查看究竟。

  「天啊……」

  「賊寇來了!賊寇來了——」

  驚呼聲哭泣聲響成一片,蜂擁而來的兩千餘賊寇獰笑著翻過河邊剛建起兩尺高的寨牆,揮動刀槍衝向魂飛魄散四散而逃的村人,轉眼間上百男人和孩子慘遭屠戮,數十年輕女子淹沒在賊寇頭目狂野的長笑聲中,一群群賊寇興奮莫名地衝進一座座新建的家宅,慘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久久迴蕩在群山之間。

  村南凌亂的小樹林裡,平時沉默寡言的王四叔躲過了瘋狂搶掠殺人放火的賊寇視線,一手牽馬一手抱著七歲的小兒子逃出樹林越過浮橋,手忙腳亂地把七歲的兒子推上馬背:「兒子,什麼也別管,也別回頭,沿著河邊向南跑,到了海邊立馬向南,趕快到你杞子叔和劉叔的珠山村報信!」

  「爹,我不走,我娘還在家裡呢!」七歲的孩子滿臉是淚,依然倔強地望向慘叫不絕濃煙四起的村子,卻發現數名賊寇大喊大叫地穿越樹林追趕過來。

  心急如焚的王四叔不由分說給了兒子一巴掌,抓起韁繩塞進兒子手裡,隨即揮出一掌狠狠擊在馬臀上,受驚的馬兒立刻向南發足狂奔,嚇得馬背上的孩子匆忙俯下身子,緊緊抓住馬鬃哭喊不絕,歪歪倒倒地隨著馬兒飛速遠去。

  追到河邊的數名賊寇看到寶貴的馬匹帶著個孩子逃走惱火不已,兩名賊寇罵罵咧咧解下長弓,隔著十餘丈寬的河面連續發箭,其中一枝利箭準確刺入跌跌撞撞遙望孩子的王四叔背心。

  王四叔單薄的身軀驟然一頓,軟綿綿跪下後再中兩箭,拚命揚起的頭顱緩緩垂下,卻依然面向兒子逃走的方向久久不倒。

  位於村子最高處的族長院子已是屍橫遍地一片狼藉,年約三十身軀壯實的黃巾渠帥翟勉惱火地抬起馬鞭,指向海邊越逃越遠的一人一馬破口大罵,身邊的十餘名大小頭目也為出現漏網之魚而惱火不已。

  滿臉絡腮鬍子的翟勉罵夠了轉過身來,望著下方河灣處熊熊燃燒的陶器作坊和一堆堆柴草,聽著周圍不斷傳來的女人哭喊聲和手下弟兄的嬉笑聲,禁不住再起怒火:「狗日的!老子的話竟然沒人聽得進去,這把火一燒,咱們的行蹤隨即暴露,南面十里的珠山村定會有了警覺,下去這仗還怎麼打?」

  四周的大小頭目面面相覷,身為副帥的吳建上前一步:「大帥,弟兄們大多是從不同地方投奔而來的,一時半會實在難以用往日的軍紀約束,依屬下看,立刻召集弟兄們殺向南面的珠山,只有三千餘名羸弱流民的珠山村哪怕再有準備,也絕對擋不住我兩千多弟兄如狼似虎的攻擊!」

  翟勉無奈地點點頭,挺起胸膛果斷下令:「傳本帥諭令:立刻殺光所有村人,燒光所有房子,一切繳獲只攜帶錢財細軟,半炷香內各隊必須集合完畢,隨我一起殺向南面的珠山村!」

  「得令——」一群大小頭目大聲回應,隨後吩咐各自的隊伍大聲叫罵起來。

  一炷香不到,方圓一里的王家寨變成了一片火海,升騰的濃煙沖天而起,扶搖直上數十丈,重新集結的兩千餘名賊寇一隊隊越過村南木橋,隨即加快速度向南面的珠山鄉殺去。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2:41
第十四章 眾志成城

  珠山村南面建設碼頭的近千青壯最先發現北面十餘里外升騰直上的滾滾濃煙,正要率領船隊在近海捕魚的鮑老三暗叫不好,略微猶豫立刻吩咐船隻靠岸,命令所有弟兄迅速集合以防不測。

  兩個身邊眼尖的弟兄很快發現沿著海岸策馬而來的孩子,連忙拉過鮑老三指點稟報。

  王家寨方向不斷騰起的濃煙,再加上單人單馬越來越近的孩子,令鮑老三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於是他毫不猶豫率領百餘弟兄快步迎上去,攔下奔馬接住了哭個不停的孩子,一陣詢問之後不由大驚失色。

  「快快!吹響海螺,向四方告警!老四帶著船隊弟兄看好碼頭船隻,老七率領其餘弟兄,叫上鹽場的弟兄們一起抄起傢伙,火速趕往北面的小河南岸待命!」

  鮑老三吩咐完畢,一把抱起孩子推上馬背,然後翻身而上打馬奔向村中,很快發現村子裡已是人聲鼎沸亂成一團,顯然鄉親們已經看到了北面王家寨的火光和滾滾濃煙。

  打馬疾行的鮑老三著急不已,高聲大喊四處亂跑的村民讓路,穿過村子來到鳳凰崗下的大院,發現病體未癒的老拳師秦直已經領著十餘徒弟和百餘青壯守在院子內外,村子蒙學山長公孫先生、趙溶先生,鐵器作坊總管霍堅先生等十餘人匯聚一堂,正在向主上的夫人稟報北面王家寨的異常情況。

  鮑老三徑直策馬進入院子,將懷中的孩子遞給上來接應的弟兄,飛身下馬幾步跑到孫婉面前彎腰致禮:

  「稟報主母,王家寨有個孩子沿著海邊跑來告警,說數不清的賊寇突然衝進王家寨,圍住寨子見人就殺,他爹抱著他從村南密林中逃出來,把他送到馬背上,命他前來找主上和王大哥求救,可屬下一路奔來,發現王家寨已經大火四起,恐怕凶多吉少了。」

  眾人心中的擔憂終於得到證實,孫婉焦急地望著大家,哪裡知道如何是好?眾人見狀,不約而同轉向面容清癯神色沉靜的蒙學山長公孫沛,請求這位話語不多卻極有威信的博學者拿個主意。

  年逾四十的公孫沛沒有尋常文人的惺惺作態,在眾人的請求下微微點頭,轉向孫婉彎腰致禮:「主母在上,既然大家信得過在下這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在下就僭越一會了!請主母放心,我村中青壯超過兩千,既有才華橫溢精通兵法的趙先生、武藝高強擅長營造的霍先生和數十弟子,還有鮑老弟手下數百弓馬嫻熟的壯士,所有人都深感主公和主母恩德,珍視今天來之不易的生活,所以只要調度得當,佔據地利,定能守住咱們的家園!」

  孫婉心中大定,微微側身向公孫沛深施一禮:「一切有勞先生了!」

  「在下定會全力以赴,還請主母入內安歇,不要太過操心,如果所料不錯的話,主上很可能正在回來的路上。」

  公孫沛說完再施一禮,率先走出尚未完全建好的大堂,與身邊的趙溶、霍堅和鮑老三略作商議,隨即發出一道道命令。

  整個村子很快沸騰起來,老人和女人們帶著孩子湧入村子正中央的蒙學躲避,近千工匠在大小頭目的率領下衝向工坊,扛出打造好的刀槍勁弩,農夫們返回家裡取出鋤頭釘耙和長短木棒,老拳師秦直和精悍沉著的蒙學先生趙溶各領五十武藝高強的青壯率先出發,迅速佔領村北小河上的兩座木橋,隨後砍伐樹木,沿著河岸架設一道道拒馬,用原木和草蓆設置一個個簡單的射箭掩體,船隊總管鮑老三則騎馬趕回海邊碼頭,召集數百手下和近千名建設碼頭的青壯,以最快速度趕赴小河南岸聽從臨時總指揮公孫沛的調遣。

  半個多時辰過去,二千餘名來勢洶洶的黃巾賊寇迫近珠山村小河北岸,細細一看不禁被眼前出現的一切驚呆了,不約而同停止前進,望著前方河對岸數里長的各種障礙和兩千餘名嚴陣以待的村民,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渠帥翟勉接到稟報驚訝不已,二話不說打馬越過前方的隊伍,率領兩名副帥和十餘名侍衛,策馬衝到距離橋頭百步遠的地方停下,望著對岸眾志成城保衛家園的兩千餘村民目瞪口呆,兩年來他們跟隨大賢良師的大軍轉戰南北,從未見過如此有組織有膽識、而且會佔據有利地形結陣抵抗的流民。

  那南橋頭左側的土丘上,身材瘦高長鬚飄飄的大匠師霍堅不屑地望向衣衫駁雜武器凌亂的黃巾賊寇,與身邊神色從容的公孫沛低聲交談起來:「這兩千餘烏合之眾真讓你料到了,與青冀地區那些身經百戰的黃巾賊寇根本沒法比,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流竄過來的。」

  公孫沛一直凝望前方賊寇鬆鬆散散的陣型,幽深的眼睛微微半閉著:「估計是被青州各郡軍隊擊潰之後,逃竄到咱們北面黔陬城或者膠山一帶的黃巾殘部,之前曾聽商隊護衛陸九說起過,認為這股殘匪距離咱們百餘里之外,還隔著延綿百里的大山,沒什麼危險,也絕不敢南下攻打擁有兩千五百官兵的夏河城,沒想到他們的人數會有這麼多,竟然越過鐵山前來偷襲,如今看來,咱們都大意了。」

  兩人正說著話,對面十幾騎黃巾賊寇有了動靜,黃色大旗下衝出一人一馬,對著南岸土丘上的公孫沛和霍堅等人大聲喊話:「對面的人聽好了,奉勸你們立刻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否則我大軍攻打過去,定會雞犬不留!」

  前出的賊寇喊了一遍又一遍,土丘上的霍堅不耐煩地轉過身,搶過師弟蔡佑手裡的兩石強弓和特製長箭,從容不迫彎弓搭箭。

  只聽「嗡」的一聲震響,黑色長箭如同閃電般飛出,對岸七十步外大喊大叫的黃巾頭目來不及躲閃,就被流星般飛速而至的長箭射穿脖子,直挺挺摔下了馬背。

  南岸延綿數里的兩千多村民驚愕過後歡呼一片,嚇得對岸十餘騎賊寇匆匆調轉馬頭逃向後方,原本忐忑不安的村民見狀信心大振,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對面的黃巾大小頭目怒火萬丈,卻又無可奈何,回到中軍的渠帥翟勉當即下令:「各隊聽令:兵分兩路衝過兩條架設拒馬的木橋,弓弩手突前助戰,哪怕射完所有的箭鏃,也要拿下兩座木橋,不惜一切代價衝過去,只要擊潰對面虛張聲勢的流民殺入村子,本帥允許所有弟兄任意劫掠,所得錢財女人任憑弟兄們處置!」

  黃巾頭目們聞言大喜,一個個迫不及待策馬衝回本陣,扯開嗓門許諾之後,率領精神大振的麾下弟兄爭先恐後殺向兩座橋頭。

  眼看對岸兩千黃巾賊寇分成兩路吶喊著衝來,土丘上的公孫沛仍然不為所動,直到賊寇進入五十步的射程並開始放箭,公孫沛才向身後的令旗手微微點頭。

  高大孔武的旗手用力將紅黑大旗高高舉起,佈置在兩座橋頭後方的十幾面鑼鼓齊聲敲響,埋伏在障礙後方的三百餘名弓弩手迅速沖上前方,對準蜂擁而來的黃巾賊寇射出手中箭弩,密密麻麻利箭瞬間將百餘名衝鋒賊寇射倒,所有青壯隨之齊聲吶喊,越來越多的黃巾賊寇尚未衝到拒馬重重的木橋,就已被一輪輪飛來的箭鏃射成刺蝟。

  死傷數百的黃巾賊寇潮水般退去,震天的歡呼聲再次響起,土坡上連射十餘箭且箭箭索命的霍堅哈哈大笑,將手中強弓扔給身後之人,遙指倉惶退去的黃巾賊寇輕蔑地說道:「之前咱們真是高估這群烏合之眾了,哈哈!」

  公孫沛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確實高估他們了,要不是我方人馬大多未經戰陣,小弟真想乘此機會下令掩殺過去,定能擊潰賊寇一戰而定。」

  一直站在後方緊張觀望的蒙學教師田牧匆匆登上土丘,遙望對岸屍體遍佈塵土飛揚的土地慶幸不已:「還好、還好!對岸數千畝土地剛完成燒荒,還來不及耕作播種,否則不堪設想啊!」

  霍堅樂了:「茂源兄,真難為你這個屯墾總管了,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對面幾千畝地。」

  田牧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小弟可沒有霍兄的灑脫,更沒有你們墨家子弟胸懷四海不食人間煙火的氣度,只知道三天沒飯吃就要死人。」

  公孫沛忍不住笑了,擺擺手指向賊寇退去的方向:「看來一時半會兒賊寇難以再來,咱們幾個還是借此機會到處走走,探望受傷的鄉親,再給青壯們鼓鼓勁,提醒一下秦老爺子和鮑老三他們兩隊主力軍時刻保持警惕。」

  霍堅跟隨公孫沛走下土丘,想了想低聲問道:「按理說,咱們年輕的主上和王壽山他們會不會遇到什麼變故?」

  公孫沛不由停下腳步,頗為擔憂地說道:「很有可能,聯繫到前日商隊突然被劫,小弟總覺得這股突然襲來的黃巾賊寇不尋常,似乎不只是為了劫掠而來。」

  霍堅立即醒悟:「莫非是衝著咱們幾座工坊來的?」

  公孫沛幽幽一嘆:「說不定真真讓兄長說中了,懷璧其罪啊,唉!」

  霍堅頓時滿臉沉重:「既然這樣,是否把各部總管召集起來共同商議?」

  公孫沛略微猶豫,最後輕輕搖了搖頭:「不急,否則很容易引起父老鄉親的慌亂,還是等主上回來再說吧,當務之急是齊心協力把這片來之不易的基業守好,命鮑老三等人嚴密監視對岸的黃巾賊寇,估計主上回來之後,一切就會清楚了。」

  「既然如此,乾脆把賊寇扔在對岸的十幾名受傷者帶回來盤問,或許能弄清某些事情。」霍堅建議道。

  公孫沛欣然點頭:「小弟正有此意,走!」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2:55
第十五章 決斷

  一次進攻就被射死三百餘精銳的膠山黃巾可謂損失慘重,倉皇撤退之後士氣極為低落。

  渠帥翟勉和幾名副手憤怒不已,可隔著五、六丈寬小河的兩千餘珠山村民佔據了有利地形,竟然擁有不下於三百張強弓和勁弩,眾志成城調度有方,令翟勉和大小頭目都很無奈。

  更令翟勉等人沮喪的是,交戰陣地前方數千畝地面光禿禿毫無遮掩,西面是層林覆蓋的陡峭大山,東面是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想利用夜色偷襲都沒機會,何況翻越大山匆匆而來,攜帶的糧食給養已經耗盡,從王家寨擄掠到的錢財和值錢的綢緞器皿倒是不少,牛馬也有三十多頭,可放火焚寨之後,剩下的糧食最多能讓所有弟兄飽餐兩頓,一旦糧食耗盡,又無法擊敗隔河死守的數千珠山村民,兩千弟兄除非偃旗息鼓盡快返回膠山老巢,否則恐怕就得餓死。

  反覆權衡之後,打定主意保存實力的翟勉告訴所有頭目,一時半會兒無法拿下人多勢眾的珠山村,兼之糧草不足,士氣低落,天黑之前根本無法再次發起大規模進攻,因此,果斷撤退以待來日才是上策,絕不能在這片依山傍海僅有一條山道通往外界的死地呆太久,否則夏河城的官兵一旦來援,那就不是損失三、五百人的事情了。

  原本憤憤不平要求再次進攻的大小頭目聽完這話,頓時明白自己的處境並沒有估計的那麼樂觀,面對珠山村民眾志成城的有力抵抗,哪怕再次發起強攻也沒多大勝算。

  沉默片刻,搶到諸多金錢和精美陶器的眾頭目紛紛放棄之前的想法,表示服從大帥的命令,最後喊出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狠話聊以自慰。

  隨著渠帥翟勉的一聲令下,兩千黃巾賊寇立刻動起來,背上搶來的糧食、布匹、上千件精美陶器和兩尊珍貴的陶鼎,拉上三十幾頭牛馬湧向山腳,順著蜿蜒陡峭的來路撤回,率部殿後的兩名頭目本部損失慘重,憤怒之下乾脆帶著各自弟兄搗毀還在燃燒中的兩座陶窯,砸爛河灣處的三架碩大水車,這才氣鼓鼓地揚長而去。

  黃昏時分,劉存率領渾身血跡身心疲憊的九名弟兄趕回村中,下馬之後劉存顧不上家中的妻兒和二十餘名徒弟,徑直前往村中蒙學,恭恭敬敬向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率領眾鄉親保住家園的蒙學先生公孫沛、霍堅、趙溶、老拳師秦直和鮑老三等弟兄鞠躬致謝。

  公孫沛等人連忙還禮,劉存握住公孫沛的手再次感謝,說出自己一行十八人的遭遇,最後強忍悲憤告訴大家:

  「諸位先生派去給我送信的兩位弟兄如今還在夏河城裡,我讓他倆把數千黃巾賊寇屠戮鄉親焚燬王家寨的災難向縣衙稟報,請求派出官兵速速來援,但以目前情況看,縣裡諸位大人恐怕有心無力,連日來,數萬青州流民源源不斷雲集夏河,城裡城外混亂不堪,稍有不慎很可能引發民變,縣尉董大人臨時徵召的兩千士卒對付起來非常吃力,恐怕無法分兵援助,一切還得靠咱們自己。」

  眾人已經猜到這個結局,所以沒有任何的驚愕,眼下賊寇已經退去,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危險,因此大家都表現得非常鎮定。

  霍堅考慮片刻,悄悄拉過公孫沛低語片刻。

  公孫沛點點頭,把兩名受傷賊寇頭目招供的消息向劉存詳細稟報:「有件事還需主上斟酌,據兩名受傷後來不及逃走的賊寇頭目供認,五日前,他們的渠帥翟勉從膠山南面的桃林鄉,獲得五千斛糧食和五石海鹽,這些米糧和海鹽是桃林鄉一群地主富紳主動贈送的,而不是威逼訛詐而來。」

  「桃林鄉?」劉存霍然站起,轉身望向同樣震驚的王杞。

  王杞深吸口氣,強壓滿腔騰起的驚怒:「果然是徐氏家族!桃林鄉大半土地屬徐氏家族所有,薔夫、鄉佐、亭長均是徐氏旁支子弟擔任,就連上月辭去琅琊王國北部督郵職務舉家遷往揚州的徐謹,也出自桃林徐氏!」

  劉存仰天長嘆:「我早該想到這個賊心不死的徐氏豪強了!原以為咱們與財大氣粗的糜氏家族聯合之後,一直苦苦相逼的徐氏家族就會收斂些,如今看來,是我大意了啊!要是早點將隱患消於未然,就不會害死這麼多弟兄啊……」

  「主上千萬不要自責!」

  「錯不在主上啊!」

  公孫沛和霍堅等人急忙上前開解,秦直和陸九等人連聲說是自己的錯,沒能及時將情況探明,王杞也拉著劉存的手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劉存連連擺手,強忍滿腔羞愧和憤怒,轉向公孫沛等人抱拳致禮:「諸位先生辛苦了,暫且歇息吧,有老三和數百弟兄巡邏警戒,短時間內賊寇也不敢再來,先生們放心回家陪伴家人吧,我會盡快給父老鄉親和死去的弟兄一個交代!」

  劉存說完就走,王杞、陸九和鮑老三等人連忙追出去,很快跟隨劉存一同上馬,前往北面的鳳凰崗。

  眾人逐漸散去,寬闊的學堂裡只剩下公孫沛、霍堅和趙溶,三人面面相覷,久久沒有說話,最後還是趙溶站起為大家斟上杯茶,坐下後若有所思地說道:「今晚恐怕熱鬧了。」

  公孫沛喝下口茶水,笑了笑低聲說道:「再熱鬧你也看不到。」

  趙溶嘿嘿一笑,依然蒙在鼓裡的霍堅好奇地問道:「二位賢弟說什麼呢?」

  公孫沛把做工精美的陶杯緩緩推到霍堅面前:「要是還想不明白,就看看這個玩意兒,這可是出自主上之手的雕花金剛陶杯,拿到外邊輕輕鬆鬆就能賣個五千錢啊!」

  霍堅恍然大悟:「二位是說,主上已經認定徐氏乃是幕後元兇了?」

  公孫沛點點頭:「從商隊被劫,到賊寇犯境,這環環相扣的毒計絕不是那些不學無術的黃巾賊寇能夠想出來的,只需略作推敲,就能印證咱們之前的推測,唉!身為琅琊豪強之首的徐氏家族確實太過貪婪,手段太過卑劣了,欺負咱們年輕的主上身份卑微,沒有根基,利慾熏心之下,視我三千苦難鄉親之性命如同草芥,不知他們可曾想到匹夫之怒,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霍堅震驚不已:「這麼說,主上要向徐氏發難了?」

  「嘿嘿!子毅兄剛才沒看到主上儘管強忍滿腔悲憤,其實早已雙眼赤紅青筋賁張嗎?以主上數月來的所作所為推測,憤怒之下有什麼事他不敢幹?就連大規模製造強弩、鍛造刀槍這樣足以殺頭滅門的事情他都幹了,為給冤死的數十弟兄報仇,他奮起反擊殺幾個背後暗算之人又算得了什麼?」

  趙溶說完放下手中精美的陶杯,轉過寬大的桌面,笑眯眯地來到公孫沛和霍堅身邊坐下:「如今天下大亂,地處偏僻的琅琊國北部四縣已形同廢墟,近半區域尚被一群群黃巾流寇所佔據,其中就包括突然來襲的這股膠山黃巾賊寇,而北面的膠山距離南面流民雲集的夏河城,也就是百里之遙,此刻膠山賊寇正在退回老巢途中,估計一兩日內無法與幕後元兇聯絡,咱們年輕的主上要是不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做點什麼,說不定小弟真要對他重新評價了,哈哈!」

  霍堅震驚不已,略作考慮隨即站起告辭:「二位少坐,如此大事必須慎之又慎,否則定會帶來無數麻煩,我得去看看才放心!」

  望著霍堅匆匆離去的高大身影,公孫沛想了想轉向趙溶:「延德兄是否打算一旦時局稍定,便攜帶家人離開這偏僻之地?」

  「這、嘿嘿……」

  趙溶知道什麼也瞞不過眼前這位目光高遠卻又飽受磨難的隱士,於是嘿嘿一笑反問道:「伯燾兄是否已打定主意終老於此?」

  公孫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此地有何不好?依山傍海,風景如畫,民心思定,和睦友愛,只需辛勤勞作一年半載,定是個漁米飄香的世外桃源啊,哈哈!」

  趙溶又是一笑,輕撫長鬚再次問道:「伯燾兄剛才所言,似乎尚未道出真意吧?」

  公孫沛一臉坦然:「延德兄恐怕是明知故問吧?不知延德兄對子毅兄的匆匆離去有何感觸?別人也許不知道霍子毅的底細,你我可是心知肚明的,能讓他這個入世修行的墨家傳人感銘欽佩的人,在當今世上恐怕也不多吧?哈哈!」

  趙溶臉上的從容微笑逐漸消失,沉寂片刻禁不住幽幽一嘆:「劉子鑑確實是個世間罕見的奇才啊!開陶窯、制美器,修鹽田、曬海鹽,其鬼斧神工之技,令人歎為觀止,就連身懷絕技的墨家子弟也甘拜下風,進而謙遜請教,甘願供其驅使而甘之若飴,他也因此而在短短數月間越做越大,收攏數百匠師,聚集巨量財富;難得的是他的銳意進取,如建工坊、興教化,修碼頭、造海船,處處顯露其高遠之志,更難得的是,他寬厚仁德,誠懇博愛,一次次拿出巨資,購糧以賑濟流民暫且不說,僅是將耗費巨資安頓三千流民之後盡數歸還賣身契約,為所有災民修建房屋打造農具,再將開墾出的兩萬餘畝土地慷慨贈與三千流民之義舉,就能看出其無以倫比的氣度和高尚品德,確實值得數千民眾尊崇追隨啊!」

  公孫沛頻頻點頭:「既然如此,延德兄為何遲遲不能決斷?是否覺得值此天下大亂之際,偏安一隅辜負了胸中才華和遠大志向?」

  「這……」

  趙溶被公孫沛說中了心事,一時間尷尬不已,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適。

  就在此時,剛才匆匆離去的霍堅匆匆回來了,進來之後端起桌面上的冷茶連喝幾大口,然後放下茶杯長出口氣,面對滿眼期待的公孫沛和趙溶幽幽說道:「主上趕赴夏河城了,僅僅帶走三十精銳。」

  趙溶大吃一驚:「這怎麼行?難道他不知徐氏家族僅是護院家丁就多達上千人?」

  霍堅又是一嘆,搖搖頭不再說話,顯然是他勸過劉存,但意見得不到劉存的採納。

  公孫沛略微吃驚之後沉思起來,不一會便含笑站起:「二位不覺得人少些會更方便行動嗎?放心回去睡覺吧,說不定天亮之後,咱們年輕的主上就會出現在大家眼前了,哈哈!」

  霍堅和趙溶面面相覷,很快明白了公孫沛話裡的意思,擔憂的同時,對劉存此行的結果充滿期待。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3:15
第十六章 餘波微瀾

  八月中旬,一個令人震驚引發琅琊國境內所有世家豪強魂飛魄散的消息迅速傳遍四方:

  位於夏河城南郊的徐氏莊園慘遭潛入的黃巾賊寇屠戮一空,徐家二老爺徐煥、三老爺徐贇以及閤家老少一百三十餘口無一倖免,巨量錢財被劫掠一空,莊園三十餘座連綿房屋和佔地近百米的兩座工坊被大火吞噬。

  徐家慘案引發整個琅琊國一片混亂,驚恐萬狀的官府接到噩耗立即關閉城門,再次徵召城中青壯日夜戒備,嚴防死守,任由被拒之城外的數萬流民苦苦哀嚎。

  數日之後,黃巾軍主帥大賢良師張角忽然病死,數十萬黃巾大軍在大漢官兵前赴後繼的打擊下連連退敗的消息傳至夏河,兼之珠山劉子鑑臨危之際挺身而出,率領數百僕從開設粥棚,賑濟流民,極力安撫之餘散盡家財,向本地富商和包括徐氏家族在內的四大豪紳購買米糧賑濟流民,終於使得瀕臨爆發的民亂消於無形,夏河城恢復秩序,重開城門,劉存劉子鑑的仁德之舉也隨之傳遍四方。

  令人不解的是,一直躲在城中宅院逃過一劫的徐氏家族族長徐仰,嚎啕大哭數日之後,竟悄悄變賣田產家宅,率領家族百餘老少匆匆離開夏河城,舉族遷往南方的揚州。

  十月,黃巾軍次帥張梁及八萬餘殘部在雙倍官兵的追剿下分崩離析,張角則被破棺戮屍,運首級回京師。

  緊接著,青州六萬官兵肅清腹地流寇之後凱旋南下,嚇得霸佔琅琊國北部黔陬城和膠山地區的所有黃巾殘部急速西逃,躥入莽莽沂蒙山中,使得正在訓練青壯、準備偷襲膠山賊寇報仇雪恨的劉存和王杞懊悔不已,但是琅琊王國北部地區因此得以恢復秩序。

  進入十一月,本該下雪的老天仍然晴空萬里,預示著大漢王朝連續三年的乾旱還將繼續下去,伴隨而來的恐怕又是遮天蔽日的蝗蟲。

  冬日暖陽之下,大漢軍隊主帥皇甫嵩再接再厲,率四路大軍成功合圍盤踞曲陽的黃巾軍碩果僅存的主帥張寶所部,砍下了張寶的頭顱,被俘虜的十多萬黃巾士卒盡數慘遭屠戮。

  轟轟烈烈持續了大半年的黃巾之亂至此宣告平息,但仍有數十萬被打散的黃巾武裝潰入各州各郡的高山大澤,為了果腹為了報仇,更為了活下去,分佈各地的數十萬黃巾殘部變成了佔山為王燒殺搶掠的悍匪,大半個大漢王朝陷入了更為混亂的危局之中。

  十二月初,大漢朝廷平息黃巾之亂的捷報傳到全國各地,滯留於琅琊國境內的十餘萬青兗流民頂著刺骨的寒風,一路風餐露宿踏上歸程,仍有五萬餘眾因為戰火塗炭失去家園,繼續滯留在琅琊國相對富裕的夏河城和更南面的莒縣。

  僅是劉存名下的夏河城北莊園,就擠進了八千多人,其中五千青壯和年輕婦女被莊園僱傭,修築夏河城至珠山西麓山口的四十里官道,依靠勞動獲取食物,另有三千多老弱婦孺,依靠德名遠播的劉大善人每天分發的一碗米粥一塊鹹魚苟延殘喘。

  外人所不知的是,早在中秋時節,七千餘名以家庭為單位的青兗流民已被悄悄接到珠山腳下,在先期安居的三千餘民眾幫助下,沿著鳳凰崗北面的小河兩岸修建房屋,分出的一半青壯驅趕三百多頭牛馬,使用精鐵打造的新式農具和犁耙,僅用四十天時間就開墾三萬多畝荒地,並搶在季節的尾巴種下一季宿麥。

  經過數月的建設,劉存麾下的珠山村規模擴大了五倍,一排排紅磚草頂的新民居拔地而起,從劉存的院子周圍一直延伸到南面四里外的村子和作坊區。

  接納流民的巨額支出耗盡了劉存的最後一個銅板,還讓劉存欠下糜氏家族五萬斛米糧的外債,若不是增至十五條木船的船隊在鮑老三的率領下冒死一拼,藉著北風扯起草蓆船帆,將五十萬斤雪白的海鹽運到東海郡大河入海口的糜家漁港,估計劉存都保不住自己的信譽。

  令劉存和王杞傷感的是,昔日的王家寨已經灰飛煙滅,只剩下兩個青壯和一個七歲的孩子,兩個倖存的青壯被送進珠山村的制陶工坊,王四叔留下的七歲孩子則被劉存收入門下。

  大規模的耕作結束後,為了不讓剛安置不久仍然忐忑不安的鄉親閒下來,劉存除了要求疏濬所有河道加固堤岸之外,還要求所有空閒勞力組織起來,每千人一隊各負其責,開山採石燒灰制磚,全力修建南面的珠山水庫堤壩,修建兩條高落差大水量的水車引水渠,用鋼筋水泥海邊造船廠,澆築三十六根搭建船塢頂棚的大柱子等等。

  每日天色大亮,苦苦等候琅琊國君征辟的劉存就給徒弟們上課,用完午飯便與王杞騎馬前往海邊碼頭,進入造船廠中用石條青磚和鋼筋混泥土修建的寬大會議室,走到高高掛起的五塊畫有福船設計圖的寬幅縑布前,與大匠師霍堅和十幾名資深工匠一同解決建造過程中遇到的難題。

  為了更好地協作,劉存派人把冶煉工坊的兩名匠師緊急叫來,統一更精確的度量衡、工具型號、船釘規格、材質和質量要求等等,並形成文字規範,各部負責人逐一在上面簽署名字並按上手印。

  寒風獵獵,天色陰沉,再次來到碼頭巡視的王杞走到簡易木棚下,細細查看剛鋪設龍骨的第一艘福船結構,最後向來到身邊的劉存問道:「這根碩大龍骨幾近十丈,要是二比五的尺寸比例建好,全長該有多少?一船能裝多少?」

  「建好後全長為十二丈六尺,寬四丈五尺,底部設八個水密艙和上下兩層貨艙,能裝載三百石貨物,此船為雙桅杆設計,船艏還設一面斜式軟帆,船員只需十二人,在不高於五尺海浪之下行船,平均每個時辰能走二十里以上。這是咱們首次營造大船,工匠們尚不熟悉海船結構和銜接方法,改來改去不斷摸索,所以想快也快不了,能在明年二月初下水就不錯,不過有了造第一條船的經驗,下去就快了,船廠已經備下足夠的木料,都是儲存兩年以上的最好木料。」

  劉存向王杞詳細解釋,近來王杞身上發生的積極變化,令劉存欣喜不已,所以他願意讓王杞瞭解更多東西。

  王杞又問:「一艘船造價多少?」

  劉存心算片刻:「像這艘船至少需要花費八十金,如今看樣子恐怕還不夠。」

  王杞嚇一跳:「這麼貴?」

  劉存搖搖頭:「不貴,記得咱們運鹽到東海郡河口的那十五艘小船嗎?」

  「記得,怎麼了?」王杞問道。

  劉存笑道:「那十五艘小船只是我粗略畫出建造圖交給工匠們積累經驗的,運鹽到了東海河口因逆風不好回來,結果糜家人看上了,每艘船竟作價八萬錢,抵扣咱們購買糧食、布匹、樹膠、漆料、水銀和其他零星貨物的欠款,也就是每艘小船付給咱們八斤黃金。」

  王杞睜大了眼睛:「如此說來,這艘大海船若是被富甲天下的糜家看上了,豈不要值百金以上啊?」

  「百金?兩百金還差不多,這可是目前大漢朝從未有過的最結實最快捷的大海船啊!等船員熟練了,北上遼東南下交趾毫無問題,行商的暴利從哪來?不就是互通有無搶佔先機嗎?等咱們有了船隊還怕沒錢?如果稍作改裝用在軍事上,更不得了,比如從青州攻擊冀州,悄悄派出百十艘這樣的船,運送近萬官兵悄悄登陸敵軍後方,大哥想像一下結果如何?」劉存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王杞不再問了,轉身輕撫碩大的龍骨陷入了沉思。

  劉存不打擾他思考,轉身走出幾步,看到一匹棗紅色快馬跑進寬闊的碼頭,常駐夏河城的總管呂平的大徒弟飛身下馬四處張望。

  劉存立即大步迎上去,接過年輕人呈上的信函,邊看邊詢問,很快拍拍年輕人的肩膀叮囑兩句,轉身回到王杞身邊,強忍心中的欣喜把信函遞過去:「大哥,又有兩個縣的縣令縣丞辭職歸鄉,整個琅琊王國境內近十萬流民滯留不走嗷嗷待哺,莒縣西面東安、東莞兩個縣又被嘯聚泰山的黃巾殘部攻佔,國君恐怕撐不住了。」

  王杞連忙閱讀信函,看完滿臉驚喜:「舉茂才,終於等到了!恭喜賢弟!國君要求五日內覲見,看來咱們明天就得趕往王城開陽。」

  劉存點點頭:「大哥,若是小弟當上夏河縣令,大哥來當縣尉怎麼樣?」

  王杞咧嘴歡笑,露出滿口白牙:「敢不從命!」

  次日上午,劉存和王杞帶上六名武技最好的徒弟趕赴夏河城,策馬走在四丈寬的新修大道上,僅用一個半時辰就跑完四十二里路程,於中午時分見到準備卸任的代理縣令程秉。

  得知主簿陳頎已升任平昌縣令、縣尉董階晉陞半級急調開陽王城,協助郡國中尉領軍前往莒縣剿匪,劉存驚訝之餘心中暗喜。

  程秉熱情地向劉存通報的諸多內幕消息,劉存聽了猛然發現,這個縣令不好當了,不但要替國君處置好趕又趕不走、殺又不敢殺三萬多流民,還要從明年起按月上繳全縣各項稅賦,而三年以來本縣年年虧空,不但無分文上繳,還需要國君撥款給各級官員發放薪奉,全縣富裕人家南遷近半,琅琊全縣由三年前的十二萬戶減少到如今的七萬二千戶,無論是土地面積、產鹽數量、各種賦稅、禮儀教化等等,沒有一項完成定額,若不是鑑於此地為國君的發祥地,恐怕早已被降為下等縣。

  次日一早,劉存一行騎馬伴隨返回王城任職的程秉一路南下,走出數里程秉高呼停車,揭開布簾伸出腦袋,叫劉存上車同行。

  等劉存下馬上車後,程秉高呼一聲走,放下遮風布簾對劉存長嘆一聲:「還沒機會致謝,卻把子鑑放到火上烤,子鑑不會怨恨我吧?」

  「大人什麼話?學生感激還來不及呢,若是沒有大人的極力舉薦,學生如今還是個鄉下土財主呢。」劉存風趣地回答。

  程秉哈哈大笑,笑完感慨不已:「家母兩次來信,令我向你致謝,你親手燒製的那套金絲黑陶茶具,家母收到後歡喜萬分,來信說看完茶壺上那首用金子鑲嵌的小篆體《遊子吟》,她老人家唏噓不已,流了一夜的淚,如今,子鑑的《遊子吟》已經傳出我老家汝南,估計很快就會傳到洛陽,傳遍天下,我每次背誦,都情不自禁想起慈祥的家母和童年往昔,熱淚盈眶,浮想萬千啊!」

  程秉長出口氣,一把拉開布簾頂著寒風,用他洪亮中略帶蒼涼的聲音一遍遍吟唱:「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靜靜傾聽程秉的真摯吟唱,劉存心中的那點愧疚瞬間消失,恍惚間情不自禁地鼻子發酸,雙眼發熱。

  車廂外騎馬隨行的王杞和眾隨從深受感染,一個個目視前方,似乎陷入無盡的追思之中。

  程秉連續唱了五遍才停下,抬起大袖輕輕擦拭濕潤的眼角,突然哈哈一笑,大聲讚道:「僅憑這首《遊子吟》,誰敢不對子鑑刮目相看?國君為之感動莫名,沐浴焚香之後抄錄下來,一直掛在書齋裡,時時欣賞默誦啊!」

  劉存微微吃驚,神色更顯謙遜:「國君錯愛了,學生愧不敢當啊!」

  「有何不敢當?我琅琊郡國誰能擁有如此真摯之情感和才華?更何況子鑑宅心仁厚,澤被萬民,賢名早已廣播四方,若不是我琅琊急需子鑑之才華,按例舉薦入朝為郎,子鑑的仕途將會更為寬廣,前程也會更為遠大!」程秉對劉存確實非常欣賞器重,不知不覺中稱呼也改變了,如同知己朋友相處一樣。

  劉存腦子裡忽然浮出個念頭:「大人,學生一直有個想法,縈繞心中揮之不去,想請大人指點一二。」

  「子鑑儘管道來,和愚兄在一起還客氣什麼?」程秉笑道。

  劉存挺直腰板娓娓道來:「學生聽說,自黃巾之亂以來,諸多有識之士紛紛辭官歸隱,雖然朝庭已解除黨禁,各地奉朝廷諭令,釋放因言獲罪的儒林名士,但政體失衡,吏治昏暗,以致天下士子憂心如焚,進而悲觀絕望,寧願抱憾而去,老死荒野,也不願尊奉朝廷征辟,深恐辱沒清名,如此一來,我大漢近四百年璀璨之文化,諸子百家之典籍,恐怕要失去傳承啊!於是學生便想,若是在我夏河城東南琅琊台下的碧湖之畔,建一座書院,便於有識之士匯聚交流,心無旁騖潛心學問,或許能對我大漢民族之文化傳承有所助益。大人,不知學生的想法是否可行?」

  程秉驚愕不已:「子鑑,若能辦到,絕對讓天下有識之士歡呼雀躍,好處自不必言,僅有一問:子鑑可知此事花費之巨?」

  劉存笑道:「大人,學生親手所制的一套琉璃彩價值如何?」

  程秉立刻領會過來,哈哈一笑猛擊一掌:「子鑑,若你真去做了,愚兄願辭去官職,進入書院替你打雜。」

  劉存連連擺手:「學生不敢,學生想用一年時間,建造一座不同於我大漢各地的書院,材料均為紅磚灰瓦和本地木材石材,至少有十間以上能輕鬆擺下二十張書桌的學室,一座重檐式藏書檯,便於學者查閱研讀,還要修建不少於十座獨立賓舍,便於往來講學名士安歇,再建座附帶水榭亭台的花園,書院所有道路均用三合土夯實,道路兩旁遍栽桃李、臘梅、榆柳和檜柏。書院建成之後,學生除每月提供書院所需開銷之外,其餘事項一律不管,何去何從概不過問,任由書院學者自行決定自己的事情。」

  程秉心中如巨浪滔天,呆呆望著劉存喃喃而語:「天底下有這樣的地方嗎……」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3:27
第十七章 出仕

  王城所在的開陽城位於徐州中北部,同時也是臨沂縣治所在地,距離南面的徐州治所下邳兩百五十里,距離北面的莒縣一百五十里,距離郡國東北邊的琅琊縣治所夏河城三百八十里。

  開陽城是劉存至今見到的最寬闊最完善的城市,依山傍水,地勢優越,城池不算大,長寬各兩里,南北城門上建有雄渾古樸的鏑樓,城內街道整齊,商舖林立,人流如織,井然有序,最難得的是,此地民眾無論富貴貧賤,衣衫都很得體,走在街上隨處可見謙謙行禮含笑對話的人,整座城市古香古色,安謐寧靜,處處都能看到大漢鼎盛時期的影子。

  由於程秉乘坐的馬車速度慢,抵達開陽城花了三天時間,要是再晚一天,國君就要封印過年了。

  劉存的到來引發整個王城的一片矚目,國君劉璽當天晚上就接見了劉存,對劉存的英武長相和從容謙遜讚不絕口,破例邀請劉存一同品茶暢談,欣賞歌舞,周邊一群國相、長史、主簿、從事等佐官含笑端詳劉存,像看寵物一樣,弄得劉存渾身發毛。

  好在國君性格溫潤,氣度恢弘,絲毫不計較劉存生疏的禮儀,和藹地詢問劉存對治理一縣的設想之後,不但不責怪劉存的施政計畫充滿銅臭,反而表現得非常滿意。

  最後,話題轉到劉存熟悉的陶藝上,而不是詩詞歌賦,令劉存寬心之餘暗呼僥倖。

  次日一早,賓舍掌櫃給劉存上呈二十餘張本地名士的拜帖和邀請函,無奈恰逢年末,距離封印僅三個時辰,劉存只好委婉致歉,請求熟知禮儀書法不錯的王杞代書回函,自己則跟著輕車熟路的程秉趕赴王府各衙門。

  各位官長之前都收到了劉存敬奉的精美器物,因此對劉存非常關照,僅用半天時間,劉存就辦好了所有手續,獲得國相大人陰德頒發的印綬,還異常順利地拿到了徵募縣兵、新開荒地免稅兩年、徵用流民修復琅琊古港等多項准許公文,劉存和程秉聯名推舉王杞擔任夏河城縣尉的奏摺,也獲得國君的批准。

  由於郡國正值多事之秋,近十萬難民滯留於郡國各地,加上西面泰山郡的黃巾賊寇頻頻襲擾,弄得整個官場都很緊張,所有官員都不許休假,本想再瀏覽幾天王城景緻的劉存更不敢多做停留,於次日一早拜別國君和諸位上官,在從事程秉、主簿許慈等上官的送別下,策馬離開王城,趕回治所夏河城。

  中平二年元旦日,劉存身穿趕製出來的正式官服,配上象徵六百石品秩的銅印黑綬,正式就任大漢皇朝徐州琅琊國琅琊縣縣令。

  儘管前一天晚上劉存在王杞的教導下,練習了一個多時辰的禮儀,但是由令史周翀主持的繁瑣儀式結束後,劉存還是覺得非常累,望著左右的縣丞孟煥、縣尉王杞、新任主簿郭棠、功曹陳璠、令史周翀以及獄掾等十餘名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同僚,以及堂下一群三老和獄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最後劉存大手一揮,說聲「都回去過節吧」,便在滿堂驚愕的目光中返回後堂。

  注重禮儀的官員們對劉存無可奈何,唯獨資格最老的縣丞孟煥不怕劉存,這個三十五歲就當上爺爺的傢伙氣鼓鼓地衝進後堂,走到脫下全身官服斜躺在矮榻上喝茶的劉存質問:「劉大人,你怎麼回事?」

  劉存指指矮榻另一邊的坐墊:「老孟你累不累?新年第一天就朝我吼,太過分了吧?怎麼說我如今已經是你的上官了,之前我好像也沒得罪你啊!」

  孟煥愣住了,跺跺腳踩掉棉鞋,一屁股坐到榻上:「聽說你的珠山新村出鹽了?」

  劉存撐起身子盤腿而坐,從前面小炭爐上提起陶壺,為孟煥泡上杯茶:「你消息挺靈通的,不錯,兩個月前就出鹽了,不然你以為糜家送到城裡讓你賑災的幾萬斛糧食白給啊?」

  孟煥一愣,轉念一想不得不垂下頭:「子鑑,你是個奇才,我打心眼裡佩服你,更欽佩你的德操和人品,可如今咱們的庫房空空如也,眾同僚及近百名小吏已有半年沒發米糧了,城外草棚裡還滯留兩萬餘奄奄一息的流民,逼得我都快瘋了啊!」

  劉存轉念一想,計上心來,臉上卻是為難之色:「這可怎麼辦?你也知道,半年來我賑濟了上萬災民,如今還欠糜家大筆米糧錢沒給,雜糧我家裡到還有一些,可是錢沒了,怎麼辦?要麼我叫人運來庫存的兩萬斤鹽,你想辦法賣掉先給大家發薪水?」

  孟煥眼睛一亮,接著又為難了:「以咱們衙門的名義售出點海鹽未嘗不可,但這事不能常幹,違制啊!你考慮過開陽王城那邊可能的責難沒有?」

  劉存沒轍了:「那怎麼辦?要不把鹽折成薪水發到大家手上?」

  孟煥大喜:「這不失為變通之法啊!」

  劉存白他一眼:「你得先和周令史幾個負有監察職責的人說好才行,我可不負責。」

  孟煥又瞪圓了眼睛:「你這傢伙表裡不一,外表忠厚,滿腹奸詐,不知國君看上你什麼了。」

  「看上我會賺錢!」劉存毫不客氣地點破。

  孟煥被噎著了,嘆了口氣連連搖頭:「子鑑啊,如今你可是萬民之主宰了,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劉存避而不答,把話題岔開了:「我聽郭大人滿臉愁容地抱怨,說本地四大家族兩年來的稅賦都沒交吧?」

  孟煥苦笑道:「這幾大家族都是我大漢朝廷司空府和御史台大夫的族人,而且他們也沒說不交稅賦,只說現在沒有,推遲一些時日再繳納,明知他們仗勢欺人,可咱們誰敢上門逼他們?」

  劉存氣得笑了:「老孟啊老孟,我劉家商隊每月遲一天不交稅,你老孟能追到我城北莊園去催討,幾大家族你卻不敢得罪,為何如此的厚此薄彼?我一直以為你老孟風骨傲然,是有擔待的人,心裡服你敬你,可如今你和我說這些話,不應該啊!」

  孟煥羞得臉都紅了,全身無力地歪到一邊,仰起頭望著上方樑柱長嘆一聲:「當官當到這地步,我孟煥羞愧啊!唉——」

  劉存看到差不多了,不敢再刺激這個自尊心強的老官僚,沉吟片刻提出個解決辦法:

  「老孟你看啊,要是讓王家拿他們經營的木料和鐵料來抵稅賦,行不行?貢家除了開商舖之外,不是還擁有方圓百十里內最大的磚瓦窯嗎?還有許家,接過了徐氏家族的諸多產業,經營本縣最多的土地、最大的採石場和林場,咱們就要磚瓦木石,然後組織城外的兩萬流民,分成千人一群,讓他們自己推舉領頭的出來,修葺城牆、東西護城河、環城官道以及城北校場,以勞作換取糧食……至於苦力的糧食嘛,我再想想辦法,估計厚著臉皮再求求徐州糜大先生和陳氏家族,或許能夠賒到一些,不過今後縣衙有了錢,可要還給人家的,不能拿我當冤大頭。」

  孟煥聞之精神大振:「子鑑好主意,一舉多得啊!眼下世道混亂,兼之流民塞道,盜賊橫行,王、貢、許三家堆積如山的木頭磚瓦正愁賣不出去呢,正好拿來抵稅,哪怕他們不樂意也不敢拒絕,否則流民暴起,再來一次城南慘禍怎麼辦?子鑑如此指派,災民有了事幹,有了吃的,就不會搶奪偷竊,甚至嘯聚暴亂,咱們境內也就安穩了,好辦法、好辦法啊!我馬上去通知同僚們弄個章程,馬上就辦!」

  劉存叫住要走的孟煥:「還有兩件事,珠山腳下的新村升級為珠山鄉的呈報,估計不出半月上面就能批下,你幫我個忙,薔夫、亭長、鹽官什麼的回頭我給你份名單,就不用往那指派小吏了。」

  孟煥知趣地點點頭大步離去,在外等候良久的王杞這才走進來,接過劉存遞來的熱茶,跪坐榻上慢慢品嚐。

  劉存問道:「大哥,朝廷敦促各州各郡組建郡縣武備的諭令你也看了,按照國君要求,我琅琊縣位於郡國北端,為確保郡國北面之屏障,責成咱們盡快組建至少兩曲兵馬,你心裡有底沒有?」

  王杞點點頭:「咱們城北莊子裡精挑細選的三千青壯最好別動,留著有大用,還是從城外流民中招募吧,熬了大半年能到現在的流民身體強壯,而且非常聽話,只需苦練半年,就能成為精兵,只是,兩曲人馬千人士卒太少了。另外,昨日下午我到武庫去仔細查驗,發現庫存的刀槍盾牌和皮甲足夠裝備五千人,令人心疼的是,一副鐵甲都沒有,上千付弓弩無人維護已不堪使用,精鐵倒還存有五萬斤左右。」

  劉存來了精神:「好事啊!不如這樣,大哥招募兩千人吧,超過定製部分找個藉口,就說練好後充實咱們商隊護衛,儘量招些會騎馬的,額外組建一曲馬隊,你看怎麼樣?」

  王杞撓了撓頭:「能有一曲馬隊最好,可至少五、六百匹戰馬在哪?」

  「拿鹽和糜家換,另外,城北莊園後方五座新式陶窯已經建好,黃道山北面三里多遠的那片山包周圍,擁有大量可燒出白陶的上好陶土,我已經派人回去讓劉振帶幾十個熟練工匠過來,不出半月定能獲利。」

  「大哥想想啊,雖然如今世道混亂,但咱們生產的陶器依然供不應求,很普通的金剛陶竟然也進入了皇宮,珠山黑陶在整個大漢徹底創出了名氣,試想,等糜家見到我大漢從未有過的、比黑陶更精美更堅韌的白陶器皿之後,會有何反應?」劉存笑道。

  王杞大為興奮,兩隻大手不停揉搓,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笑容。

  劉存接著說道:「我建議,武庫裡的刀槍皮甲留下兩千套好的將就用,其餘以修理的名義送往珠山的工坊,特別是五萬斤精鐵,送到鐵器作坊去,更換一千把改良的環首刀回來用。」

  王杞完全同意,他見過劉存改良後村裡鐵器工坊製造的新型環首刀,刀長三尺五寸,寬兩寸,刀身加厚略帶弧形,刀刃鋒利無比,絕不是大漢官兵手裡那種容易斷裂刀口易鈍的腰刀可比,王杞握在手裡覺得非常舒服,試刀後更是愛不釋手,若不是劉存承諾煉出好鋼之後為他特製一把寶刀,恐怕他早已掛在自己腰間了。

  王杞走後,劉存叫來門下賊曹詢問,得知縣城監獄裡因為獄卒都沒飯吃,擔心犯人餓死,乾脆全放了,禁不住樂得哈哈笑,把五十多歲的門下賊曹弄得尷尬不已。

  劉存揮揮手讓他下去,想來想去不知該幹點什麼,於是乾脆換上便服,到城北校場看王杞怎麼選兵。

  兩個徒弟見狀連忙跟在劉存左右,一路走一路詢問師傅自己能不能跟隨師伯王杞學習帶兵?氣得劉存想當場踹飛他倆,一句「路都走不穩就想跑了」,立刻讓兩位精壯少年羞愧地閉上嘴。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3:43
第十八章 毀譽參半

  看完王杞選兵過程中的測量身高、檢查身軀四肢、舉石鎖、背負裝有一石沙土的麻袋進行兩百步折返跑,得知這就是大漢普遍的選兵方法之後,劉存心裡有底了。

  由於王杞搶在孟煥等文官前面,指派麾下眾弟子敲著銅鑼四處宣告,前來應徵的人非常多,一個時辰後,北校場寬闊的泥地上竟然聚集上萬青壯流民,王杞不得不調來所有沒事幹的獄卒衙役幫忙,直至下午時分才告一段落。

  入選的兩千青壯衣衫襤褸打著赤腳,但個個眉開眼笑慶幸不已,滿臉得色地望向外圈同樣衣衫襤褸久久不願離去的五千多落選者。

  看到神色沮喪但仍不願放棄的五千多落選者怎麼轟都不願離開軍營,劉存嘆了口氣,在王杞耳邊低語幾句。

  王杞聽完眼都大了,看到劉存微微點頭,他二話不說大步走到三千落選的青壯面前,扯開嗓門大聲吼起來:

  「若有人認為自己不比場中入選者差,本官給你們個機會,誰有勇氣,有資格天天吃乾飯,每月獲得數百錢軍餉,就按本官的規矩來,聽好了:每次走出一百人,每人可以向從場中任意一個入選者挑戰,只要你打倒對手,本官就收下你,而且本官可以將你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送到城北的劉家莊子去種地,不用再餐風露宿忍饑挨餓,本官說到做到,而且比試之後立刻兌現!」

  「嗡」的一聲,整個校場沸騰了,五千多落選者如同溺水之人看到飄來的浮木,興奮得大呼小叫摩拳擦掌,他們已經到了餓死的邊沿,要不是官府和幾大家族每日輪流施粥,恐怕早已成了被埋在城西亂墳崗的孤魂野鬼。

  如今他們絕望之後再獲機會,如同無盡黑夜中忽然看到前方的一點若隱若現的光亮,他們要不顧一切地去瘋狂抓住,哪怕性格懦弱者,此刻為了家人為了子女為了活下去,也絕對不缺拚搏的勇氣,許多人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其結果是,落選者向入選者挑戰的過程極為火爆,校場上吼聲不絕慘叫連連,僅是兩批四百人爭鬥之後,倒地昏闕或斷手斷腳者多達五十餘人,勝利者大多滿身傷痕血流不止,他們中的許多人獲勝之後禁不住仰天怒吼,有的跪地禱告,有的癱倒在地淚流滿面,這一幕幕或是狂暴或是淒慘的景緻,讓許多協助選兵的衙役獄卒汗毛倒豎,心驚膽顫。

  唯有站在高台上的王杞和劉存臉色如常,得到劉存吩咐的六名徒弟大步跑出去,將所有打贏之後興奮得哇哇直叫大聲罵娘的彪悍傢伙集中一起,詢問他們有無家人親友需要安排照顧?被詢問者一個個欣喜若狂,紛紛轉向高台,對王杞和劉存深深致禮。

  太陽緩緩偏西,北風更為凜冽,校場上空的團團塵煙很快被吹散。

  所有搏鬥均已結束,王杞目無表情地望一眼校場邊沿的兩百餘具屍體,吩咐冷汗淋漓的獄卒們盡快運走掩埋,然後命令最終獲勝東歪西倒躺在地上的兩千七百名青壯站起來。

  王杞的十幾個親衛隨即跑上去,揮起刀鞘一陣敲打,很快就分出一個個百人隊。

  劉存悄悄嘆了口氣,指著台下仍然挺胸站立的八十五名彪悍青壯,對王杞低聲說道:「這些人只需好好管教,飲食上再加量補充調養,每日灌輸忠誠義氣的古訓和道義,半年後定能成為大哥麾下最好用的各級軍官,還有左邊排頭那名身高八尺的漢子,以及他身後那名體態勻稱從容不迫的傢伙,功底都很紮實,剛才打鬥中兩人下手迅猛狠辣,一看就是心堅如鐵之人,估計兩人調養好之後不同凡響,大哥不妨對這兩人多加教導,說不定能成為大哥的左膀右臂。」

  王杞頻頻點頭,望著下方八十餘人咧嘴直笑:「不瞞賢弟,除了那兩個傢伙,其餘這八十五人都不錯,不比我當年在雁門戍守時的那些軍官們差,搏擊經驗豐富,不少人一看就是當過兵見過血的,還頗知禮節,我非常滿意。」

  劉存拍拍王杞的背告辭離開,吩咐兩個徒弟前去告訴所有落選者,如果願意成為縣令大人的家僕,明天一早就帶著家人親友前往城北劉家莊子。

  如同劫後餘生的歡呼震天響起,劉存頗為傷感地嘆了口氣,獨自騎馬趕到莊園,與義子劉振帶來的制陶工匠們一同吃餐飯,詢問大家的近況和疑難,並將每個人的建議記在心裡。

  此後兩個月,王杞天天泡在校場裡練兵,劉存每天上午帶領徒弟練拳上課,下午到縣衙公事房裡坐一個時辰,為主持諸多事務的縣丞孟煥、主簿郭棠、功曹陳璠等人出主意調錢糧,具體事物一概不管,然後回到擁有田地山林已達六千餘畝建設得非常完善的城北莊子,聽取新組建的「珠山商社」大總管呂平、鐵器工坊總管蔡佑、陶瓷工房總管厲璜的匯報,一同解決經營和技術上出現的問題。

  用過晚飯,劉存接著給弟子們上課,內容是算術和幾何基礎,背誦他「發明」的珠算加減法口訣,並進行簡單計算。

  身為縣令,應該說劉存很不稱職,上任兩個月來,他從沒有召集本地富紳賢達聚會,也沒有斷獄問案四處巡查的舉動,更不參加任何傳統的祭祀禱告儀式,他把所有一切都扔給手下分管官員,自己只擔當協調者和錢糧供應者,任何事物只看結果,不問過程,弄得官吏們又是埋怨又是歡喜,全縣上下絕大多數民眾只見官吏,沒見過在他們心目中年輕有為仁德廣播的縣令大人。

  也正因如此,孟煥、郭棠等官員有了施展自身才華的機會,有了獨當一面臨機決斷的權力,也有了經驗的總結和施政的諸多感悟,進而煥發出旺盛的熱情和潛力。

  他們也經常抱怨事務繁重勞累不堪,抱怨劉存做甩手掌櫃,但每人心裡都甘之如飴,對大大咧咧的劉存越來越尊重,彼此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密。

  可以說,劉存治下的琅琊縣衙是整個大漢王朝最沒規矩的縣衙,大多數時間裡縣衙空空蕩蕩,縣丞孟煥每天都在琅琊古港和琅琊書院等四個重要建築工地之間來回跑;主簿郭棠幾個天天在南門外靠近海港的新修建糧庫裡,統計和調配進出糧食物資;功曹陳璠領著獄掾和新組建的衙役隊伍四處巡查,手握縣令大人劉存授予的就地處罰權,全力維護本縣秩序。

  唯有令史周翀率領六部主要吏員坐鎮縣衙,每日腳步匆匆進出縣衙的,大都是具體辦事上傳下達的吏員,以及各鄉薔夫、亭長等人,各部文吏在兩個月裡無比繁忙,每日統計全縣戶籍,核查全縣田畝與契約、監察本地吏治民風、解決各鄉村水源地界矛盾、督促農墾推廣良種,還要按照劉存的要求,規劃十二個流民安置新村,畫出詳細精確的各村土地水源界線。

  全縣官吏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個協調的行政運轉機制,而且這個機制越來越高效,官吏們很累,但心裡很充實,沒一個敢懈怠,因為全縣官吏在縣令大人的重視和關懷下,均能按月領取超出大漢朝平均水平三倍的薪俸,而且縣令大人很好說話,沒架子沒脾氣,待人坦蕩,態度誠懇,任何官吏提出合理的施政方案和整改建議,只要在縣令大人主持的專門會議上獲得通過,立馬就是要權給權,要錢給錢,而且事後把建議者的功勞記得清清楚楚。

  但有一點很要命,縣令大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兩個月來,已有貪污受賄和仗勢欺人的七名吏員被他處罰,其中兩人當庭杖斃,其餘五人追贓革職,所犯罪行被縣令大人公告四方,犯罪者聲名狼藉,前途斷絕,還要遭受萬民唾罵,整個家族都會跟著蒙羞。

  整座夏河城在繁忙而又充滿生機的暖春中,迎來了貴客——糜家家主糜竺先生。

  一百五十輛各式馬車在三百馬上護衛的伴隨下,到達夏河城東新落成的五里亭,一聲洪亮的吆喝響起,車隊隨之緩緩停下。

  車隊中部的豪華馬車裡,走出兩位衣衫華貴器宇不凡的文人,邊上一群侍從看到主人的目光投向處,立刻跑向寬闊大道旁的涼亭,要將裡面歇息的一群農人趕出去,立刻被一聲低沉的呵斥止住。

  高冠錦帶神色隨和的糜竺微微一笑,對身邊青年文士拱手致歉,隨後一同走進亭子,向一群早已站起彎腰施禮的農人賠禮道歉。

  年輕體態略微單薄臉色白皙儒雅的文士很快低下頭,細細打量這座高五丈的六角亭圓柱下部連在一起的石條座椅,再仰頭觀望頂上做工不算精緻卻非常結實巧妙的結構,不由自主嘖嘖稱嘆起來:

  「沒見過如此簡潔實用的亭子,看似普通,卻處處透著構思者的精緻細膩,這一圈如同相連胡椅般的石凳,方便旅人安坐歇息的同時,又起到固定柱樑加固整體重心的作用,非常巧妙。」

  糜竺細細看了一會:「愚兄數月前離開夏河之時,並沒有看到這個亭子,從做工新舊來看,顯然落成不久。」

  年輕文士點點頭,想了想走到已經步出亭外的老農面前,唱了個喏謙遜詢問:「有勞老丈,學生有一事相求,監造這個亭子的是哪位能工巧匠?」

  老農連忙回禮:「亭子是本縣孟大人領著青兗流民中的工匠建造的,距離縣城東南西北五里的官道旁都有一座,亭子邊上還有口深井,請看那邊的轆轤……井口用石條砌成,方便過往行人取水解渴。」

  糜竺大為驚訝,他知道縣丞孟煥是個滿腹錦繡頗為正直的老官僚,要說詩書典律或者施政能力,絕對是百里無一的佼佼者,但要說修造經營農田水利,他絕對不屑一顧,因此糜竺判斷,這個亭子不是孟煥設計的,所以他特意詢問老農:「請問老丈,貴縣新任父母官劉大人官聲如何?」

  周邊農夫齊齊望向老農,老農微微後退,警惕地望著糜竺:「不管貴人是何身份,老漢都實話實說,劉大人是老漢這輩子見到的唯一好官,貴人若是不信,盡可自出走走問問,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對不住了,家裡農活多,老漢失陪了!」

  望著匆匆離開的一群農夫,糜竺和年輕文士非常驚訝,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導致這群農夫掉頭就走。

  糜竺想了想笑道:「子揚,夏河城已遙遙在望,說不定今晚咱們就能見到聲名遠播天授奇才的劉子鑑,到時問他吧。」

  年輕文士還是覺得遺憾,他望向前方寬達四丈兩旁用石頭修築了排水溝的平坦路面,說出心中的疑惑:

  「在開陽王城停留期間,不時聽到關於琅琊縣令劉子鑑的議論,涇渭分明毀譽參半,小弟對此非常好奇,一個以高絕的制陶技藝為天下人所知的破落寒門子弟,當上縣令僅兩月有餘,就招來如多的議論,子仲兄不覺得奇怪嗎?」

  糜竺微微點頭:「子揚或許不知,劉子鑑上任後,為安置雲集夏河高達三萬的流民,祭出以工代賑的手段,毫不客氣地追繳全縣各大家族積年所欠稅賦,以彌補以工代賑支出,因而得罪了本縣大半富紳家族,所以諸多非議和詆毀才傳得那麼快。」

  說道此糜竺搖搖頭:「之前,琅琊縣三大家族共赴開陽城,向國君狀告劉子鑑諸多罪行,但國君慧眼如炬,胸襟寬宏,他對滿堂文武和告狀者說:如果在座誰能每月將十萬斤潔白如雪的海鹽運到王城府庫,如果誰能在上任一月之內妥善安置兩萬餘流民,還不讓一個孩子餓死,如果誰能在兩個月內修葺四里城牆、開墾五萬畝荒地,本王親自駕車登門,請他擔任我琅琊國相,治理百萬國民!自此,再沒人敢到國君面前狀告劉子鑑了。」

  年輕文士驚愕之後雙眼炯炯,一把拉住糜竺的手大步走向馬車,引來糜竺哈哈大笑。
wenguey 發表於 2015-1-17 23:59
第十九章 商機

  糜家車隊來到西門外護城河橋頭被攔下,頗為惱火的商隊總管下車後發現,所見所聞似乎都不同於往日了。

  橋頭兩側用石條青磚新建的兩層碉樓下,站著兩伍佩刀縣兵,一個個衣甲光亮精神抖擻,手握清一色的新式腰刀,頭上戴的是前有帽簷上有紅纓的棕色皮盔,腳下穿的竟然是用牛皮做成的靴子。

  道路中間,衣衫得體沒有一個補丁的城門稅官宣讀完納稅條款,接過商隊管事上呈的申報貨單,二話不說帶上十餘名小吏,開始逐車查驗貨物。

  糜竺顧不上理會納稅事務,和好友劉曄劉子揚並肩走到護城河橋頭,興致盎然地打量新建石拱橋和橋面兩側方正簡樸的石雕護欄,轉頭望向用石塊整齊砌起的護城河兩岸,以及沿著堤岸種植的兩排柳樹,再仰頭觀看修葺一新高聳厚重的城牆,最後是城門上方簡樸大方的新鏑樓,不由得低聲驚呼起來。

  橋頭兩名守卒看到兩人衣著光鮮氣度不凡,除了東張西望沒有什麼異動,也就遠遠盯著,沒上前打擾他們。

  疑惑不已的劉曄低聲詢問糜竺:「子仲兄,這還是眾人口中偏僻破敗、風光不再的夏河城嗎?」

  糜竺搖搖頭:「變化太大了,數月前愚兄離開時,城牆斑駁到處裂縫,城門上下空無一物,根本沒有上方這座鏑樓,原先的護城河裡滿是淤泥,兩岸野草叢生臭氣熏天,這東門橋原是座木橋,而不是眼前這座寬闊堅固的石拱橋,總而言之,之前的夏河城確實沒有此等氣象,看來,新任縣令劉子鑑在施政方面,確實有其過人之處,愚兄推斷,本地各家望族恐怕也被他盤剝慘了,否則不會結隊前往王城告狀。」

  車隊查驗完稅後,商隊管事前來稟報,請兩人登車入城。兩人來了興致,乾脆徒步入城。

  走到石橋中部,劉曄忽然問道:「子仲兄,之前商隊進城是否需要查驗納稅?」

  糜竺苦笑道:「前幾任縣令都是官場油滑之人,深恐得罪本地望族和愚兄這樣的大商家,入城貨物只需申報小半即可通行,沒想到劉子鑑當政後如此嚴苛,看來琅琊縣再也不用為稅賦發愁了。」

  看到劉曄不是很明白,糜竺解釋道:「劉子鑑的珠山商隊與我糜家商隊來往密切,貨物交易量越來越大,眼下他連我糜家商隊都要徵收全額商稅,還有誰敢再像往年那樣逃稅避稅?」

  「他自己的商隊會不會全稅?」見慣了官場黑暗的劉曄很有想法。

  糜竺沉思片刻:「以劉子鑑的為人,他定會率先做出表率,只有這樣才能服眾,此外,劉子鑑素有廣施仁德悲憫愛民之譽,自去年八月直至如今,承蒙劉子鑑慷慨賑濟而活下來的流民不下三萬,由此可見,劉子鑑不屑幹那些損公肥私的勾當。」

  劉曄深有感觸:「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糜竺哈哈一笑:「愚兄贊同子揚的預言,然而我大漢英才何止劉子鑑一個?為何如今沒有湧現出任何治世之能臣?可見,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實乃至理名言啊!」

  劉曄頓時無言以對,朝廷昏庸上下敗壞,盜匪四起災禍頻發,大漢的前途越來越艱險了。

  入城後,兩人隨商隊進入南大街的糜家分號歇息,沐浴更衣出來,分號掌櫃稟報說,縣令大人昨日下午前往珠山鄉巡視去了,劉府管家說家主明日下午才能回城。

  糜竺和劉曄只好等待,用茶點的時候,糜竺詢問肅立一旁的年輕掌櫃:「滿方,夏河城有何新鮮事?」

  二十四歲的糜豐糜滿方是糜氏家族年青一代中的俊傑,若不是出自旁支,以他的精明和才華,不會被放到這個偏僻的夏河城,而且五年沒挪動一步,但他性格堅韌,聰敏過人,非常清楚家主想聽什麼,於是有條不紊地從容稟報:

  「近日,本地大事有三件:一是廢棄百年的琅琊古港疏濬完畢,長達五百步的防波堤開工建設;二是新成立的『珠山商會』下轄的造船工坊,造出了使用三面大帆即可隨意航海的三百石大船,在五尺海浪中航行依然平穩無比,傳言一個時辰行船二十五里,直至昨日,此船已五次經過琅琊港外;三是……」

  「且慢!」

  糜竺坐不住了,目光炯炯地望著糜豐:「滿方,你見過那船嗎?」

  糜豐點點頭:「愚弟有幸遠觀,可惜距離三里之遠,看不真切,但那船確實很快,風帆可隨意調轉,船型飽滿,轉向自如,航行平穩而迅捷,遠遠超過小弟所見過的任何一艘大船,小弟推測,三百石載貨量的傳聞毫不為過。」

  糜竺的手不自覺的握緊,開始盤算見面之後,如何向劉存開口了。

  邊上的劉曄大感興趣,他出自皇族,但家道中落風光不再,自幼家境貧寒卻自強不息,飽讀詩書,勤懇好學,天文地理無所不讀,對機關修造車舟設計更是情有獨鍾。

  此次他路過徐州在糜家做客,看到糜家使用的所有餐具茶具全是晶瑩剔透從未見過的精美陶器,一下就被迷住了,毅然中斷南下遊學的計畫,跟隨要搶在其他巨商之前來夏河城與劉存重訂商約的糜竺,準備拜訪能夠製造出璀璨精品的劉存。

  此刻聽到大海船的出現,他心裡更為驚奇,顯然此地的諸多新鮮事物,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激起他強烈的求知慾。

  在糜竺示意下,糜豐繼續說道:「第三件大事是,珠山商會的城北木器工坊製出一種完全不同的四輪馬車,車板長兩丈,寬八尺,下有一根連接兩個碩大後輪的鐵質車軸,前方兩輪可隨道路彎曲自如轉向,四輪外圈均包上寬鐵條,無比的堅固耐用,使用兩頭牛或三匹馱馬牽拉,一次能載貨四千斤以上,載人能輕鬆坐上十五人,每日往來於夏河城與北面濱海的珠山鄉之間,四十二里新建官道半日即達。」

  糜竺大吃一驚:「竟然如此快速?真能運載四千斤貨物?」

  糜豐詳細稟報:「這四輪車半月前開始出現,如今日漸增多,僅珠山商會就擁有不下五十輛,小弟見過之後,對車廂下一前一後兩根鐵質車軸驚訝不已,要知道秦漢以來,所有馬車都沒有車軸,全靠兩邊單個輪軸承受全車重量,並抱合車輪滾動前行,所以非常好奇,問過商會呂總管方才知道,鐵製車軸不但能承擔和分散壓在車輪上的全車重量,還能讓左右車輪更好地保持平行前進,弄清內在之後,愚弟來不及多想,立即呂總管定購兩輛,每輛五萬錢,希望能送回下邳的族中工坊進行仿製,估計再有三日即可到手。」

  糜竺非常滿意:「賢弟幹得好,哪怕價格再貴一倍也值得!」

  劉曄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大聲說道:「滿方,能否帶我去看看這四輪車?」

  糜豐笑道:「有何不可?珠山商會的貨棧就在東門外,步行一里半過橋即可到達。」

  糜竺說聲前面帶路,就與劉曄並肩而出,糜豐連忙叫上數名護衛緊緊跟隨。

  糜竺一行穿過十字街口,很快走出東門,一眼就看到橫跨護城河的石橋東頭的道路北端,屹立一座氣勢恢宏的重檐式建築,紅磚灰瓦高達三層,門前四根碩大圓形石柱支撐上方兩層白石雕欄,寬闊的門框門楣也是以白石條整齊砌起的圓拱形狀,大門左右牆壁上,各掛一塊黑底金字的精緻牌匾,上書一副雄心勃勃的楹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

  糜竺和劉曄均是見多識廣之人,此刻站在這座長達二十四丈、高達十二丈的建築面前,仍然感到非常震驚,佇立仰望久久沒有挪步,直到珠山商會總管呂平匆匆迎出,來到面前恭敬問候,糜竺幾個才回過神來和藹還禮。

  寒暄過後,呂平欣然滿足貴客的要求,引領糜竺、劉曄和糜豐進入大門,穿過滿是各地客商和購買者的一樓大商舖,登上寬闊的樓梯直上三層。

  兩名俊秀伶俐的小廝已經在精雕細琢的寬大梨木矮榻前,架起個自家工坊燒製的小炭爐煮茶,矮榻中間擺放一張做工精美的梨木茶几,上面端正地放著一套美輪美奐的白底描花陶瓷茶具。

  站在一圈高低錯落擺滿各式各樣精美陶瓷製品的博古架前方,糜竺和劉曄、糜豐無比動容,架子上大大小小流光溢彩的各色陶瓷,均是他們聞所未聞巧奪天工的陶瓷精品,無論質地、造型、花色圖案還是製造工藝,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認知。

  良久,糜竺深吸口氣,責怪地望向一臉震撼的糜豐。

  糜豐清醒過來,連忙拱手彎腰惶恐解釋:「若不是托兄長之福,小弟恐怕永遠無緣登上這層寶台。」

  糜竺恍然大悟,轉向滿臉笑容的呂平深深致禮:「感謝呂總管的垂青,糜竺三生有幸啊!」

  呂平連連擺手,恭敬地邀請糜竺三人登榻品茶,坐下後含笑解釋道:「此間所有器物,均出鄙人自家主之手,只是家主有言,從今往後,若是再有空閒製作任何器物,都不會拿出來擺賣。滿室器物陳列當日,家主鄭重叮囑在下,若是子仲先生光臨,定要盛情邀請先生上樓一觀,除子仲先生及其親友之外,三年之內不對任何人開放展示,亦不售出其中任何一件器物。在下每隔一天,就帶著兩個童子進來擦拭這些精品,榮幸之餘,心中深為遺憾,所以,在下幾乎每天都盼著先生到來啊!」

  糜竺大吃一驚:「子鑑真這麼說?他真的不再動手了嗎?」

  呂平肅容回答:「確實如此,家主言出必行,從未食言,我等下人均為此傷感不已,唉……除此間陳列以及主母在府上使用的幾套器物外,恐怕難以看到家主製作的器物了!」

  糜竺鄭重地站起來,抖抖大袖緩緩彎腰致禮:「請代受糜竺一拜,子鑑深情厚誼,糜竺永遠銘記!」

  呂平早已站起,微微側身不敢承受,彎下腰請糜竺重新落坐,揮手讓小廝拿來個雕工精美的榆木小盒,恭敬地遞到糜竺面前:「這是鄙人家主半月前留下的,叮囑在下代為呈送子仲先生,家主有言:只要子仲先生打開盒子就會明白。」

  糜竺與同樣好奇的劉曄對視一眼,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打開擺在面前半尺見方的盒子,緩緩拿出包裹在紅色絨布中的小禮物小心打開。

  突然,糜竺僵住了,望著鏡中自己清晰無比毫髮畢現的面孔,整個人陷入呆滯狀態,如同中邪一樣無法動彈。

  劉曄見狀微微吃驚,連忙挪過去查看糜竺手中的禮物,看清之後同樣震驚得無法抑制,一把搶過糜竺手中鑲嵌在梨木格子中的明亮鏡子,凝望鏡中清晰無比的顏容激動萬分。

  呂平輕咳一聲,待糜竺清醒過來,深有同感地笑了笑:「在下初次見到此物時,當場跌坐地上,過了好久才哆哆嗦嗦爬起來,急急詢問家主此物從何而來?家主笑而不答,只問在下感覺如何?在下久久無法說出心中感受,直到家主走後,在下才發現,自己看到了自己日漸蒼老的臉,進而想到了仙逝多年的雙親啊!」

  糜竺已經平靜下來,從劉曄手中接過鏡子細細端詳,珍惜地輕撫鑲嵌著圓形鏡子的雕花梨木框,良久才抬頭問道:「請問呂總管,此物是否也是子鑑所制?」

  呂平點點頭:「家主已將製造此物的絕技傳給門下兩位高徒,具體如何製作,在下也毫無所知,只是曾聽家主遺憾地說,製成這樣一面五寸長寬、能照清顏容而不變形的鏡子不太難,燒製一窯上百面鏡子,總能獲得三到五塊成品,若是製造一尺以上的鏡子,沒有苦苦鑽研三年以上的時間,進行成千上萬次試制,絕對無法做到,今後還需不停地投入材料,不斷嘗試才行。」

  糜竺何等精明,不用多想就能理解呂平話中深意,他微微點頭含笑問道:「請呂總管明示,這面寶鏡價值幾何?」

  呂平連忙說道:「這是家主贈送先生的禮物,在下豈敢妄言?」

  糜竺一愣,肚子裡罵了句老滑頭,臉上仍然保持平靜的微笑:「哈哈!我的意思是,此類鏡子月產多少?貴方出讓價格多少?能否也和珠山黑陶和彩陶一樣,交予我糜家商號統購統銷?」

  呂平謙遜回答:「月產五十面左右,家主的意見是,仍交付實力雄厚信譽至上的糜家商號專營,出讓價格任憑子仲先生定奪。」

  糜竺終於知道劉存的精明了,苦笑著連連搖頭,再次端詳手中鏡子,腦子裡飛速計算全面權衡,最後咬咬牙,報出個令所有人心跳驟停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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