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九 生火
“人家和記當官的也沒有這麼擺譜的。”
“那個成方,麾下幾萬壯丁幾千披甲,還不是天天背著手笑眯眯的在義州衛城裡走動,見人就點頭打招呼。”
“人家軍官還替士兵打飯,兵開動了當官的才開始吃飯。”
“他娘的,人比人,氣死人。”
和記倒沒有弄什麼官兵平等,階級不管人的主觀意願如何都是客觀存在的。別說旁人,叫張瀚和那些黃牙齒有口臭腳臭渾身汗臭的新兵擠一個帳篷,吃飯睡覺都在一處,張瀚自己本人肯定都不太願意,當然也不能勉強別人。
但和記的官兵階級也相當的不明顯,主要和記還是一個公司,張瀚又向來不喜歡擺架子。同時大家都有公司的分紅,無非是士兵少一些,軍官多一些,就是這麼一點區別。
退役之後,士兵一樣能過的很舒服,很有尊嚴。
加上文化教育課程的推廣,最普通的士兵也會活的相當有尊嚴,無形之中造成了相對要平等的多的關係。
而大明那邊就是徹底的人身依附關係,雖然比女真人的奴隸關係完全不同,可畢竟也是等級分明,相當森嚴,一個小兵要跪著和千總說話,可是千總也要跪著和游擊說話,而游擊就得跪著和總兵說話,總兵就得跪著和巡撫說話,巡撫要跪著說話的就是朝中的權貴了,比如魏忠賢,比如顧秉謙,比如皇帝。
和記的內在關係更輕鬆,更平等一些。
大家都像是簽了長約的夥計,不同的就是有人種地,有人行商,有人則替老闆騎馬打仗,打下的地盤獲得的好處,張瀚這個老闆拿最大頭,底下的人也是人人有份。
無形之中,和記的內部氛圍就要輕鬆許多,加上張瀚在組建團練之初的一些規矩也起到了良好的效果。於是在祖府內丁們的眼中,和記團練的氛圍就令人相當的羨慕了。
“怎麼回事?”程本直剛到帳篷裡躺下,一個長相清秀的青年長隨替他揉捏著痠軟的腿部和腰部的肌肉,聽到外頭的吵鬧聲響,無奈之下起身來看看,臉色當然就難看的很了。
內丁千總上前跪下,整條腿浸在泥地和雨水之中,千總仰著臉回話,顧不得雨水打在臉上,雖然相當的狼狽,不過還是十分的恭謹小意。
“回贊畫大人,貴綱紀要我們升火煮飯燒水,可是這柴都濕透了,實在是沒法兒……”
“哦,這麼一丁點的小事也值得吵。”程本直一陣煩燥,白天辛苦也罷了,晚上連口熱水和熱飯也吃不上,這就叫他有些煩燥了。
幾百人跟著,居然這麼一點供給也不成,是真的辦不到,還是沒有心思敷衍他這個上差?
程本直的眼冷冷的瞟了祖可法一眼,如果這姓祖的真的敢這麼怠慢,等回去之後,有的是辦法慢慢料理他。
祖家的人才多的是,祖大壽,祖大樂等人還夠格在自己跟前說上話,這個祖可法不過是內丁改姓出身,居然也敢和自己拿大?
這麼一道眼神瞟過來,祖可法立刻醒悟,自己此前看熱鬧的心思實在要不得。
當下大步而行,軍靴在草皮和雨地裡趟著水,打濕了衣袍下襬,祖可法也是毫不在意的樣子,走到那個千總面前,祖可法立刻斥道:“油布里不是帶著有一些干草,曬乾了的又防著水,你們用油布費力搭個帳篷,然後用乾草引火,有多少火升不起來。”
內丁千總無奈,只得答應著,這邊廂幾個巡撫的親隨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一個個冷著臉甩著閒話,把這些祖府內丁氣了個半死。
他們平時也是細酒肥羊,上頭也是拿他們當自家人來恩養,平時都是要給臉面的。
不是說改姓當了內丁就是奴才,事實上他們比一般的營兵和武將都要尊貴的多。
普通的內丁都得比的過一個百戶總旗,內丁裡的軍官們,就算是外頭的參將游擊們見了,也是客客氣氣的拉手說幾句親熱的話,誰成想這一次外差出下來,挨苦受累不說,還得受氣!
“他娘的真是不想伺候這差事了。”
“誰比誰嬌貴點?咱們祖家的家丁比誰差了?”
“沒法兒,忍著吧,人家是巡撫軍門身邊的人,咱們家總爺都得看那姓程的眼色……”
七嘴八舌的低聲抱怨著,好歹也是用祖可法的辦法把火升了起來,內丁千總回過味來,又塞了一些銀子給那些長隨伴當,算是把對方給哄好了,雙方約好了,回到寧遠之後就找個酒樓,好好喝兩盅,把這些不愉快的回憶,到時候一杯酒全抹了。
“真他娘的不是人幹的差事……”把熱水熱食熱毛巾把全送進程本直的帳篷,內丁千總感覺自己全身都是痠軟的,這差事真不容易,比上陣搏殺還要難的多。
“明天會換人的……”祖可法也不太高興,這麼困難的局面大夥忍忍就算了,程本直還這麼擺譜,可祖可法也知道,為著這一點小事不能得罪這程先生,不太值當。要是因為這一點小事和程本直起了爭執,鬧的不太愉快,回去之後怕是連祖大壽都饒不過自己。
好在軍官有好多個,輪流換人,一人一天伺候差事,把程本直和巡撫行轅派過來的人都糊弄好了,也不會叫大夥兒的怨氣積累到無可壓制的地步。
好不容易伺候好了這些大爺,天還沒黑,各個帳篷裡都是鼾聲大作。
祖可法打算輪流派一些哨騎出去哨探,可看看兄弟們的模樣,也就作罷了事。
此處已經是近科爾沁地方,白天偶然還看過幾個放牧經過的蒙古人,遠遠就避開了去,估計要遇到大隊的科爾沁人還需要有一段時間。
在西北方向就是科爾沁沙地,地方很大,很少有人在沙地裡活動,東南方向就是格勒珠爾根城,越往那邊走蒙古人就越密集,遲早會遇到幾十個氈包聚集小型聚居區,到時候可以找到一群零散放牧的牧民,叫他們把消息給傳遞過去。
程本直相信蒙古人不蠢,只要知道是大明使臣過來,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會跑出來迎接,畢竟大明使臣帶來的不是刀槍,而是糧食和銀兩。
有了充足的糧食,程本直和袁崇煥的底氣十分充足,也是程本直敢踏上這次旅程的最大的底氣。
哪怕是和記,程本直也有相當的自信面對,和記再厲害,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弄到大量的糧食來拉攏這些大大小小的北虜部落。
帳篷裡,睡夢之中,似乎程本直也發出了若有若無的輕笑聲。
漢之班超,似乎也不過如此呢……
……
天明時分雨終於停了下來。
連續一天的大雨在傍晚時轉成小雨,然後在半夜時就停了。
雨打在帳篷上的聲響像是在內地時打在芭蕉葉上,或是打在梧桐葉上的聲響,雨水輕輕的洗涮著世間所有的一切,等張獻忠掀開帳篷門走出來的時候,感覺世間一切都是被清洗過一次,一切的景緻都是無比的清晰,連空氣都變得清新無比。
這種天色微明的時分很多人還在好夢之中,但獵騎兵和所有的軍官們都已經陸續起身,並且不少人早就從帳篷裡出來了。
底下是鬆軟的草皮,還好相當厚實,不至於被雨水泡了一天之後就走一步踩出一腳泥。
不遠處是蕃兵們的帳篷區,裡頭也是一片嘈雜,蕃兵們也很能吃苦,經過一夜的休息之後,早晨都是早早就走出了自己的帳篷。
這樣的條件下當然沒有辦法升火做飯,也沒有隨行的炊車和輜兵,所有人都自己設法燒一些熱水,配著罐頭或干餅子,還有豬肉和羊肉熏干後製成的肉條,也有一些燻製好的鴨腿肉,簡單的加熱之後就成了美食。
張獻忠把一個罐頭放在迸著火星的灰堆裡,片刻之後就取了出來,罐頭已經熱的發燙了。
巴兒虎從蕃騎營區走過來,看看張獻忠的罐頭內容,臉上露出羨慕之色。
“老巴,別客氣,拿你的餅子過來一起吃。”
蕃騎們的供給肯定不能和獵騎兵們比,就算是千戶也強不到哪去。
這些天下來,彼此都相處的十分熟悉了,巴兒虎也不和張獻忠客氣,拿著幾塊干餅子,大步走過來,也不顧地上還有水跡,盤腿坐在地上,從衣襟深處抽出一柄鐵勺子,撈著張獻忠罐頭裡的紅燒肉塊開始大吃起來。
“好東西啊。”那木錯聞到香氣,也不客氣的圍著坐過來。
一群和記軍官的身邊也都圍著另外的蕃騎軍官,身份不夠高或是還沒有建立起交情的都是知趣,並沒有走過來。
“這算個鳥。”張獻忠看看那些嚥唾沫的蕃騎軍官和士兵們,大聲道:“我是張大人的侍從武官,回頭回去和大人說一聲,撥幾千個罐頭過來,人人有份。”
四周傳來隱隱的歡呼聲和笑聲,漢人的罐頭對這些蕃騎確實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不過人們也不至於饞到這個份上。
開春了,野獸都出來活動了,打獵容易,獵物也不像冬末初春時那麼難打,河面化冰,捕魚也方便了。
肉食的獲取沒有那麼困難,罐頭裡的肉食可能更香,烹調的味道更好,但這些蕃騎在意的不是一罐頭的食物,而是一種認可與接納。
當然最重要的是尊嚴,就像巴兒虎和那木錯,就是要混在張獻忠身邊混吃混喝,沒別的意思,只是一種態度和試探。
張獻忠的反應相當令蕃騎們滿意,不過這幾個貨的勺子也下的越發頻繁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