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71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19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 傳檄

    “為傳檄事:逆賊號林丹汗者稱亂以來,於今十數年矣。荼毒蒙古諸部生靈數十萬,蹂躪地方數千里。所過之境,牧群不論多寡,牧民無論貧富,一概搶掠傾盡,寸草不留。其掠入部中者,淪為牧奴,諸台吉之牛羊,概入其囊中……”

    另一個識字的蒙古台吉也在閱讀,而且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聲音也變大了起來。

    很多蒙古台吉都在很認真的聽著,因為這封檄文的文字淺顯,並且一上來就說的是很實際的話,很容易被他們聽進去。

    奧巴台吉也在輕輕點頭,這些上來就指責林丹汗的話他也能聽進去,並且奧巴台吉很明顯的注意到了一點,和記討伐林丹汗的檄文並沒有提民族大義,更沒有替漢家收復失土的意思,而只是從草原統治者的角度出發。

    這很巧妙,相當的巧妙。

    甚至可以說是獨闢蹊徑,很容易引起各部蒙古人的共鳴,而不會有反感。

    無形之中,張瀚草原最高統治者的地位就算是確定了。

    就算還有人不服氣,不承認,但無形之中也是打入了一根釘子,在關鍵時刻可能就會有人想起這篇檄文。

    這畢竟是過百個大汗台吉聯名擁戴的天可汗,並且是用統治者和調停者,加上仲裁者的口吻發佈的檄文。

    在這檄文上林丹汗就是盜匪之流,檄文用上位者和統治者的口吻對其大加斥責,兩者的地位發生了嚴重的錯位和變化。

    張瀚不再是大明的小武官,而是草原之主。

    林丹汗也不再是草原共主大汗,黃金家族的傳人,傳國玉璽的掌握者,而是一群強盜的頭子,專門干欺負各部族的罪惡勾當。

    偏偏很多事還是事實……奧巴台吉微微苦笑著,這封檄文實在太可怕了,簡直等於十萬人鐵騎的威力。

    “……自古生有功德,沒則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雖亂臣賊子窮凶極惡亦知敬畏神明。

    林丹巴圖爾乃敢毀祖先之宗廟,棄絕先聖,迎合後往,其行所為,眾皆失望……”

    遠在漠北的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滿意的一點頭,其四周的眾多活佛,喇嘛都是微微點頭,張家活佛輕輕一笑,說道:“寫的巧妙。”

    “嗯。”哲布尊丹巴活佛微笑道:“既提出了林丹巴圖爾棄毀薩滿和放棄我黃教,尊從紅教之事,也沒有對紅教大肆攻訐,只攻林丹巴圖爾,沒有太過於詆毀紅教,這樣很好,很是巧妙啊。”

    在場的喇嘛們無不贊同,雖然紅教和他們不是一條心,甚至雙方多次爆發宗教戰爭。但紅黃一體,如果把紅教徹底推翻,再踩上一萬隻腳,怕是黃教的名譽和形象也會嚴重的受損。

    而張瀚只淡淡提了幾句,又叫人想起來林丹汗做的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激起各部落貴族和宗教信徒的不滿,又對紅教有所敲打,果然很妙。

    “吾輩理應替天可汗祈禱。”哲布尊丹巴轉動手中的念珠,話語之中,已經是替眾多可汗和台吉們擁戴的天可汗的尊號背了書。

    眾多活佛喇嘛無不點頭,有他們的支持,張瀚天可汗的尊號,將會得到更多的貴族和牧民們的認可。

    ……

    “聽這段,真妙,太妙了。”炒花眼前是一隻烤全羊,他請了白洪大台吉過來一起吃烤肉喝酒,這個老台吉就是和白洪大台吉對脾氣,也可能是當年兩家的牧場隔的很近,經常打交道的原故。

    和記的檄文對每天無所事事的炒花來說也是很大的樂趣,他用小刀割著肉,用酒把肉送下肚,然後搖頭晃腦的聽著身邊的人朗讀著和記的檄文。

    白洪大台吉也是微笑著,和炒花一起欣賞著這篇檄文。論文字,這兩個蒙古台吉也欣賞不了,不過也能感受到檄文的妙處,知道檄文之後就是和記的商團軍,從理法到暴力和記都有了,和記在草原上的地位越鞏固,他們的將來也就越發美好,這才是兩人良好情緒的來由。

    “……本人為眾汗,台吉尊奉為天命汗,天命予我,豈能坐視林丹呼圖爾之逆行而不顧哉?今本人領大軍十萬,旦夕趕行,誓將出盡全力,殄此凶逆。救我被掠之部民,解其危難,還其牧場,羊群,不特為百萬生民報枉殺之仇,亦為上下神邸雪被辱之憾。”

    “妙,妙,太妙了。”炒花大笑著舉杯,對白洪大台吉道:“喝酒,喝酒。”

    “乾杯。”白洪大台吉舉起酒杯,同樣大笑著飲了下去。

    ……

    “是用傳檄遠近,咸使聞知……倘有血性蒙古男子,號召義旅,助我征剿者,本人將引為心腹,酌給口糧賞賜,若有立功受賞者,則必給優敘,將來予以重用……”

    張世雄穿著一身銀色鎖甲,身後同樣是獵騎兵慣穿的紅色披風。

    大半的獵騎兵都是鎖甲或綿甲,身前身邊俱是各種兵器。

    一個輕炮營隨著獵騎兵營行動,草原上滿是紅色和灰黑色的身影。

    大量的馬匹則是各種雜色,如同雲錦一般鋪滿了整個草原。

    在商團軍的右側方是燕山山脈,隱隱約約的看不太清楚。

    但山脈頂端的蜿蜒而過如龍蛇般的長城,還有一個個雄偉之極的空心敵台,居然能隔著很遠也看的到。

    似乎還有大明的紅色旌旗在春季的薄霧中飄蕩著,隱約有聲聲鼓聲和號角聲。

    這一片牧場原本是喀喇沁人所有,這一片地方曾經有很多部落,在此之前就是朵顏三衛中的朵顏衛在這裡放牧,後來泰寧衛的不少部落也遷移過來。

    土默特人強勢的時候也曾經影響過這一片區域,著名的黃台吉,其實也就是皇太極,這是蒙古貴族對喜歡的長子慣用的名字,俺答汗的長子黃台吉曾經於此多次攻伐大明,其父俺答汗的兄弟號小王子,多次寇邊,被戚繼光所擊退。

    後來土默特人的實力消退,這一片東西九百多里,南北四五百里的地盤歸了喀喇沁人,等於半個多山西省大的地盤養活了好幾萬牧民,當喀喇沁人西遷逃避林丹汗的兵鋒後,一些小部落和察哈爾人佔據了這一片地方,他們在此放牧之後也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有漢人的軍隊從草原的另一端殺過來,並且是有蒙古騎兵混雜其中,而首領人物就是已經被加了天可汗尊號的和記的大東主。

    對和記,已經沒有哪個草原上的牧民不知道了其存在了,張瀚更是其中一個傳奇人物。

    聽到張瀚被尊奉為天可汗之後,在場的牧民們都顯露出複雜的表情。

    他們當然尊重強者,事實上如果是哪一個草原部落之主到了和記這樣的實力,擁有這麼多的支持和這麼大的地盤,怕是所有的牧民早就都臣服了。

    問題是張瀚是漢人,這叫很多人心生彆扭。

    然而在宣讀檄文之時,又有很多人聽進去了。

    林丹汗確實是這樣,胡作非為,仗勢欺人,搶掠別的部落的丁口和牧群來壯大察哈爾人自己的實力。

    問題是他做了這麼多年,察哈爾部不僅沒有變強,反而比十幾年前更弱了。

    這叫很多人都瞧不起林丹汗,而這個蒙古大汗對此一無所知。

    加上紅教和黃教之爭,信奉了黃教的牧民對林丹汗就更加不滿了。

    “……倘有久陷賊部之中,自找來歸,或殺其頭目,以其首級來降者,一律免罪,遣其回原部。若以部落歸附,反正來投,則既往不咎,本人一律收歸帳下,與諸汗,台吉,一視同仁……”

    隨著商團軍軍官的宣讀聲,那些小部落中的騷動越發厲害了。

    察哈爾人在發現商團騎兵的時候已經縱騎逃走,連牧群也不要了,獵騎兵們突如其來,完全使這些察哈爾人措手無策。

    這時這些小部落才發覺察哈爾人的無力,平時這些察哈爾人吹噓的厲害,好像他們隨時能再聚集起大兵,將和記的防線一舉突破,然後舉族西遷,拿下土默特人到鄂爾多斯的牧場,臣服這些無能的西蒙古部落。

    結果商團軍剛剛一出擊,察哈爾人整個部落都跑的乾乾淨淨。

    留在前線的是來自察哈爾八鄂托克為主的部落牧民,察哈爾八鄂托克已經逐漸分化,自立,和本部有所區別,不過在林丹汗西遷時還是有六個鄂托克與本部彙集一起離開,有兩個鄂托克則被林丹汗下令留下,把守原本的牧場。

    當西遷失敗之後,本部歸回察罕浩特地方,留下了阿喇克卓特,奈曼,敖漢,主亦惕等左翼各部在沿大同到薊鎮的塞垣之外放牧,也就是原本的喀喇沁牧場。

    還有浩齊特,蘇尼特,克什旦等部一路向東側展開,那是原本內喀爾喀的牧場,原本的翁牛特部和巴林部等部還算完好,與這些察哈爾部的右翼犬牙交錯,都是各自守護著自己的牧場。

    還有相當的小部落,也就是張世雄等人眼前的這些,他們趁亂佔擾了一些不屬於自己的牧場,想擴大自己部落的地盤,休養生息,壯大部落。

    再往東北方向,則是科爾沁人和察哈爾人的本部所在,科爾沁人主要在後世的興安盟地區,也有少量在後世遼寧地區,而察哈爾人在後世的通遼,赤峰地區放牧。

    當商團軍出現的時候,左翼和右翼的察哈爾人都開始逃跑。

    開始前兩天還偶有交戰,一些原本被佈置在前線的台吉和他們的甲兵試圖抵抗。

    在此之前察哈爾人一直維持著虛假的攻勢,特別是天啟五年時,由於主力都在,察哈爾人和商團軍進行了幾次大規模的交戰,雙方的戰損比其實很難看,大約得死一百個察哈爾人才能換掉一個商團軍人,但由於商團軍奉命保持克制,戰線幾乎是一直維持不變。

    這給了察哈爾人嚴重的錯覺,總叫他們感覺再使一把子力氣就能把戰線拿下來,而和記商團軍的力量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厲害,所謂降伏漠北三汗和打敗了土默特部,多半是這些部落太過廢物無用的原故。

    當獵騎兵前鋒向前突擊的時候,還有不少甲兵和牧人試圖抵抗,將商團軍的前鋒給打回去。

    這種勇敢的行動得到了商團軍人的交口稱讚,可惜這些察哈爾人的抵抗如退潮時的潮水一般,猛然洶湧一下之後就是退的乾乾淨淨。

    幾天時間,從南北到東西,方圓三四百里之內就再也沒有任何察哈爾人的蹤跡了。

    只留下千人以上的屍身,還有被拋棄的大量的氈包和牧群,這就是交戰之後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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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0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歸誠

    “我等願意歸誠!”

    一個巴林部的小台吉認真的聽完了檄,猛然叫喊起來。

    “我也願意歸順偉大的天可汗,並願意在汗旗之下去攻打林丹呼兒圖這個逆賊。”

    “林丹呼爾圖真是千古逆賊,天可汗順義討逆,我等願意跟隨!”

    巴林部,阿魯部,還有弘刺吉部的殘餘,扎魯特部,這些部落的台吉們紛紛叫喊起來。

    “很好。”張世雄臉露出罕有的笑意,他對這些台吉們道:“為了表示你們的誠意,將你們的部民和甲兵為我們大軍的前鋒,如何?”

    “我等願意!”

    諸多台吉立刻朗聲回答,並且紛紛表達了他們的忠心。

    一個台吉大聲道:“我等痛恨林丹汗很久了,但畏懼察哈爾部勢力強大,一直想等著有個主心骨的出現,現在天可汗來了,難道我們還會再畏懼下去嗎?攻打察哈爾,我們扎魯特人一定會出盡全力。”

    一個巴林部的台吉跟著道:“現在炒花台吉在青城,天可汗也是炒花台吉擁戴的,我們巴林部一定會跟著天可汗走到底,誓死效忠。”

    在一片喧鬧聲,眾多的台吉氣勢昂揚的率領著部民一起盟誓起來。

    “還真是轉變的快。”一個獵騎兵軍官輕聲說道:“在此之前,他們可看不到絲毫的勇氣。”

    “這是政治啊。”另一個軍官道:“怪不得檄出來,有人說宣司的這檄抵十萬大軍,我看也差不離了。”

    “終究還是要靠我們去打仗。”張世雄環顧左右,說道:“這些人也是牆頭草,林丹汗真強勢了,他們也會歸順的,真正的勝利,還要憑我們腰間的佩刀,手的火銃!”

    “殺!”獵騎兵們一起高聲應諾,嚇的前方的蒙古人頻頻回頭,不知道出了何事。

    ……

    “在昔蒙古盛時,各部一統,互不攻伐,今偽逆林丹呼爾圖僭稱大汗,主昏亂政,以致諸部大亂,互為攻伐,生民百姓纍纍受創,本人心實憫之。今,諸汗,台吉擁吾為天可汗,當削平察部逆亂,致諸部間太平,吾當憂勤惕厲,敬天恤民,田不加賦,戶不抽丁,牧群歸各台吉並牧民所有,凡懷誠來歸者,吾皆視為治下赤子,善加撫卹恩養,所謂以列聖深厚之仁,討暴虐無賴之賊,無論遲速,終其滅亡,不待智者而明矣。甘心從逆,抗拒天誅,待大兵一至,則玉石俱焚矣……”

    “混帳,混帳,混帳……”

    林丹汗氣的混身顫抖著,真的是如風之葉,全身都在顫慄,哆嗦。

    他當然不是在懼怕,而是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給包圍了。

    最大的情緒當然是憤怒,張瀚居然在詔公然聲稱自己是逆賊,而擺出一副位者討伐強盜土匪的姿態出來,這對林丹汗還有他的祖先們是一種不折不扣的侮辱,憤怒當然不可避免。

    再有的是惶恐和疑惑。

    張瀚居然會被大半的蒙古部落首領公推為天可汗,這是一種強烈的政治信號,只能說明整個漠北和西蒙古已經被和記征服。

    這和林丹汗想像的完全不同,在林丹汗的想像當,西蒙古只有少數地方被和記掌握,大半的地方最多是懾服於和記的壓力不得不在表面屈服。

    一旦察哈爾興起大軍,驅走和記漢人,草原終將臣服於察哈爾人和林丹汗這個共主大汗。

    但事實與林丹汗的估計恰恰相反……這叫林丹汗感覺惶恐和不解,甚至這種情緒壓過了憤怒,令他感覺份外的恥辱。

    “這有什麼不解的。”大皇后娜木鍾不屑的道:“大汗難道想不明白,這世道是這樣,強者為尊。早叫你放下什麼都是成吉思汗後人的迂腐想法,直接對各部用武,他們早臣服於你了。”

    “對,你說的對。”林丹汗怒氣稍解,沉聲道:“以前是太心慈手軟。如果早和張瀚一樣,對各部用兵,我早和南朝皇帝一樣,一人獨坐了。”

    “現在也不晚。”娜木鐘出主意道:“我們派兵去科爾沁和扎魯特,巴林各部,叫他們派兵與我們合在一處,一起和商團軍打。誰不打,不聽話,我們先收拾他們,再和張瀚鬥過。”

    “有理,十分有理。”林丹汗拍掌讚賞,對自己妻子的急智相當的滿意。

    旁邊的腦毛大等人都苦笑起來,稍有頭腦的人都知道這時候應該拉攏各部,而林丹汗和大皇后卻選擇在強敵臨頭的時候繼續內耗。

    眼前這個大汗,一心要做雄才大略的明主,但從種種行跡來看,包括凡軍政大事都交給老婆來決,部眾給老婆們分別統領,從這些事來看,這位的水平距離雄主大約有把戰馬跑死的距離。

    “先請綽爾濟喇嘛去科爾沁。”林丹汗決斷道:“勸諭奧巴台吉,從此之後站在我的身側,當我的左右手。”

    “是,謹遵汗命。”

    綽爾濟喇嘛已經去過一次科爾沁,毫無成效。他是紅教喇嘛,在科爾沁這種黃教地盤根本沒有威信,當然由於宗教原因,這些喇嘛也不會有人身的危險。

    不管有沒有用,只當出門散心,穿著紅袍的喇嘛站起身來,躬身表示願意立刻動身起行,前去勸說奧巴台吉。

    林丹汗又看向兩個蒙古漢子,那是他的兩個大總官,林丹汗道:“兩個大總官各領兵五千,跟在綽爾濟喇嘛身後,威逼奧巴台吉。”

    兩個大總官站起身來,躬身答應著。

    眾人臉都是無奈的苦笑,既然派了喇嘛去勸和,又派兵做甚?既然要派兵,為何不出盡全力,在和記殺過來之前先把科爾沁解決掉?派一萬兵,打不能打,威懾肯定會失敗,不知道這算什麼安排?

    林丹汗也站起身來,目光堅定看向眾人,沉聲道:“我知道部落現在丁口減少,牧群和戰馬疲瘦,但這仗一定要打,叫我與那張瀚一決勝負。打贏了,混一各部不難,祖先給蒙古人留下的光彩,我一定要重新拿回來!你們打起精神,隨我與那張瀚一戰!”

    “是。”帳的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俯首躬身,應諾下來。

    “我們娘兒倆都看著你們。”娜木鐘嗓音尖利,指著林丹汗下首的長子額哲尖聲道:“額哲台吉在此,誰不用心出力,他可都看在眼裡。那張瀚不過是個漢人,只是個漢人蠻子,沒用的懦夫而已!”

    ……

    “那邊是宣府鎮城。”

    張瀚和孫敬亭,夏希平等人踏足在一個廢棄的軍堡頂端。

    歲月侵凌,堡城已經傾斜,感覺隨時都會坍塌的樣子。

    天氣漸漸和暖,堡身的夯土層長出了不少碧綠的野草,如果是夏季,整個軍堡外將是一片碧綠。

    這座軍堡應該是在洪武年間修築,廢棄於永樂到成化年間左右。

    在國初時,大明的邊防線是在草原,從大寧衛到東勝衛不僅有大量的蒙古蕃騎效力,還有大片的軍堡將防線北移。

    加後頭的十幾個塞王和他們掌握的兵力,由於國都定在南京,明太祖也是為了邊防費盡了心血。

    再派太子朱標巡看關,試圖遷都西安,鞏固北方邊防,而關之地易守難攻,適宜為王都所在。

    可惜時勢變化,斗轉星移。最少自然的力量非人力可抗拒,關殘破,主要是開化太過,經濟和政治重心必定會移出,非人力可以逆轉。

    張瀚踩了踩腳下的夯土,說道:“昔年太祖建此地時,怕沒想到會有今天。”

    “昔年之事提他做甚。”孫敬亭意氣風發的道:“今日又是我漢家兒郎縱橫草原之時,塞垣只是不得以而為之的事。”

    孫敬亭看向張瀚,說道:“日後瀾當以人心為塞垣,長城和敵台管用。”

    “也不止如此。”張瀚笑道:“人心之說虛無縹緲,我還是更傾向於用商業來將內外融為一體,從此之後,邊塞內外形同一體。”

    孫敬亭知道張瀚近來已經逐漸要將商學的理論給確定下來,這事情已經交給宣部門去做。

    宣司的人出的檄十分有力,如果要誇讚的話可以說是抵得十萬大軍。

    這當然是誇張的話語,檄的效果建立在商團軍的力量之,如果是五年前,這檄寫的再好又有甚用處?

    一批騎兵從眾人眼前經過,大約有近七百騎,全部是穿著輕便鎖甲的火銃手,也有少量的扎甲或鐵鱗甲。

    夏希平看了看旗號,說道:“這是第九團的龍騎兵,看番號是第六營。”

    孫敬亭道:“過了尚義堡一線,往東邊真是大軍雲集了。”

    “先遣隊已經快到科爾沁人那邊了。”張瀚道:“第三團跟著先遣隊走,要繞道巴爾虎草原,經克魯倫河北,再從大興安嶺那邊沿著柞兒河到木答裡山衛,行路難啊,得走近三千里。”

    夏希平道:“近衛第一龍騎兵團,第二龍騎兵團,第六、七、八、九共六個龍騎兵團,沿尚義到舊都一線全面鋪開,不過主力還是雲集在宣府和薊鎮口外的草原進行,主要打擊目標是左翼各部落,促使奈曼,敖漢等部迅速脫離察哈爾,使其只能用本部力量與我交戰。另外是槍騎兵第一和第二兩團,還有獵騎兵第一團,第一輕炮兵團,這些部隊從安固裡淖出發,翻過樺皮嶺,此後東北地方皆是平原,沿著幾條河流往東北方向直行,他們的目標是察哈爾本部。對這些部隊的唯一困難是要越過一些山地,不過參謀司考察過,山地都有道路可行,有較大的平坡易於翻過。越過樺皮嶺後,前行二百里是翁牛特部,從此部草原地帶轉向東南,是察罕浩特所在地方,以丘陵和草原地貌為主,仍然易於我部騎兵與敵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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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0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三路

    ,,!

    張瀚用心聽著,心思已經飄向遠方。

    他所在的地方應該是後世尚義和宣化北端一帶,安固裡淖是後世的張北地區,有名的旅遊景點所在,從低海拔純草原地貌的安固裡淖出發,越過二千米海拔的樺皮嶺,再前方是翁牛特部所在的錫林郭絡草原,察罕浩特和察哈爾人則是在後世赤峰地區,也是燕山山脈和大興安嶺山脈交接之處,所處有一半多山地和丘陵,在此時未有任何開發,只有大寧等當年寧王治下的三衛衛城算是文明遺蹟,林丹汗所在的察罕浩特也算是個不錯的城市,畢竟修築的時候察哈爾部還十分強大,比起鄂爾多斯人的白城,還有格勒珠爾根城都強的多。比起青城就差的遠,林丹汗和察哈爾人一直自詡是蒙古共主黃金家族的大汗,但真正這幾十年的強勢人物還是俺答汗。

    而現在第三團和第二輕炮團則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行軍,他們應該在十天後進入大興安嶺,穿插到察哈爾人的身後,也就是後世的通遼地區。

    如果展開一張地圖的話就能發覺這是一次無比壯觀的進行,三千里方圓的廣袤地區有無數的左翼蒙古部落,有蒙古的共主大汗和黃金家族最後的驕傲,他們所盤踞之處已經有了數個箭頭,最左一個已經斜向東北方向,然後是安固裡淖至尚義堡一線。

    所有的箭頭都指向東北方向,隱隱將察罕浩特包圍在其中。

    這時又有大量的馬車車隊經過,車隊排開了浩大的陣勢,無數輜兵穿著綿甲跟著車隊行走,或是坐在馬車上趕路。

    每輛大車都有四到六匹左右的挽馬,得益於在草原上的發展,和記從來就不缺乏戰馬供給,大量的戰馬供給軍隊,普通的挽馬則是由輜兵隊伍使用。

    更多的牧民開始大規模的養馬,因為他們發現和記漢人進入草原後,大明邊鎮一樣要馬,而和記需要的戰馬和挽馬的數量更多,養馬能夠很輕易的換來財富,養馬的牧人越來越多,各處的牧場都出現了大量的馬群。

    從廢棄軍堡的高處往東北方向看去,千軍萬馬往北行,整個草原似乎被軍隊給佔滿了一樣,到處是穿著銀色扎甲或胸甲的龍騎兵,也有穿著鎖甲的火銃手們,穿著綿甲的輜兵們,絡繹不絕的向東方行軍。

    和記呈現出了強大的動員能力和後勤保障的能力,這並不簡單,可以說是相當的令人自豪。

    張瀚等人攀下軍堡,策馬前行,與軍隊和車隊們混雜在一起前行,張瀚揚鞭打馬,也是頗有點意氣風發的感覺。

    到了薊鎮口外過了古北口後,已經過了喀喇沁與察哈爾人的交界地方,這裡是前進基地所在,也是後方指揮中心和野戰醫院和輜兵中心補給基地所在,整個方圓幾十里的地方已經成了兵城和大型的後方基地,工兵們在這裡搭建了大量的臨時房舍和巨大的帳篷,軍令司過百的塘馬在這巨大的蜂巢般的基地裡不停的進出,關防特別嚴密,連張瀚等人都被照樣盤問了口令和查驗腰牌。

    在龍騎兵士兵做這種事的時候,張瀚微笑著出示自己腰牌,並無不悅表示。

    前進基地的總負責是梁興,近年來梁興的存在感較低,但此次大戰張瀚還是對他委以重任。

    大戰在即,眾人也沒有功夫寒暄,直接進了梁興為張瀚準備的指揮室。

    室中煙霧繚繞,一群參謀和軍令司人員都在緊張的準備,屋中懸掛著大副的詳細地圖,包括往察哈爾地方的每個部落所在,每條河流,山地,草原,密林,基本上都有標識。

    除了地圖,就是沙盤,這東西更費心血,一群青年參謀花費數月時間才把沙盤做好,在這次戰事開始的時候還在沙盤上將各部隊所在位置標明,然後每天用標尺計算移動。

    梁興用長長的竹竿指著沙盤介紹道:“諸位大人,我軍從去年冬季開始準備,復套之戰等於一個障眼法,大量的軍事物資早在去年冬季就開始往尚義一帶移動,興造這個前進基地的物資在年前就準備妥當,人員都基本齊備。春季攻勢的好處是相當明顯的,在獵騎兵最早出動時,相當的察哈爾人措手不及,被我軍突擊後潰逃,整條戰線,南北七百三十餘里,大約有幾十處分散的牧場,一萬一千左右的察哈爾人在第一線,在我軍多線打擊下紛紛潰逃。其後檄文一至,我軍在前方喀喇沁地界召集各部盟會,不少小部落的台吉與盟,大約有七千多部民甲兵願為我軍前導,現在已經在進軍扎魯特和巴林部的路線之上,其後是我軍的第九龍騎兵團。獵騎兵主力和槍騎兵則往北部戰線展開,據昨晚的塘報,從北線七百餘里到南線,所有各前鋒部隊均往前推進了九十里到一百一十里左右。”

    “我方預定的決戰地點就在察罕浩特到舊遼中京或故大寧都司衛城一帶,以草原和林地為主的地貌,易於大軍展開,其後是綿延不斷的山脈,我先遣隊率蕃騎已經在科爾沁側後,第三團預計會在察哈爾人的身後展開,使其無路可逃。大軍以雷霆萬均之勢夾擊至察罕浩特,務必在最短時間內達成包圍態勢。林丹汗不可能有會戰和決戰的信心,預計我軍不會遭遇到大規模的騎兵戰,但小規模的襲擾戰,追擊戰,清剿做戰則不可避免。關鍵在於,我軍的行動一定要快,要在林丹汗從聽到消息到決心逃走之前兜住他,使其感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梁興的神色十分嚴肅,其實內心則是十分放鬆。

    這和很多將領的心態是一樣的,動員了十幾個團加上一百個大隊的輜兵,這種力量已經夠格進犯大明的九邊了。

    甚至很多人都有個大膽的想法,這一次如果不是面臨可能出現的女真人的威脅,很可以順勢攻入大明,從大同到宣府都幾乎是不設防的,那些明軍總兵到守備的將領早就被滲透的如篩子一樣,可能和記展現出強勢的力量之後,那些傢伙就會順勢直接投降了事了。

    至於薊鎮一帶,從古北口到喜峰口再到獨石口紫荊關,幾乎也是瞬間可破,很多軍官都有信心,三天之內可以完成全面破口,十天之內拿下三屯營薊州遵化等諸多京師的外圍城池,一個月內完成包圍北京並攻克京城的戰事。

    兩個月內拿下整個九邊和北方,大明傳檄而定。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狀態,面對還有九十萬邊軍和十幾萬京營兵的大明,持重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

    麻煩的就是可能出現兵禍連結的狀態,大明在地方上可是有不少親藩在的,在平時這些親藩就是當豬養著,一旦出現京師突被攻克的情況,很可能地方官員會紛紛擁立親藩,和記在武力上不懼,但擔心的是未來二十年都得把精力用在平叛上。

    “要通知李從業,盡快抽調精兵強將沿柞兒河趕到木答山衛。”張瀚很平靜的道:“先遣隊人數較少,火力不是很充足,如果科爾沁人下定決心,蕃騎未必靠的住。”

    夏希平等參謀和軍令人員立刻記錄,如果第三團支援上去,就有必要從獵騎兵團裡抽調一些人手支援左路軍,畢竟那邊的壓力應該較大。

    當然不是打仗的壓力,而是漫山遍野敗逃的牧民過來,很可能會突破封鎖線。

    “攻擊基地設在東北方一百七十里處,”梁興最終抿了下嘴唇,說道:“左路由李從業指揮,有第三龍騎兵團,第二獨立獵騎兵營,第二輕炮團第三營,還有巴爾虎人和各部蕃騎和各先遣隊。中路指揮官是周耀,有槍騎兵第一團,第二團,獵騎兵第一團,第一輕炮團。右路指揮由我指揮,有五個龍騎兵團,第三獨立獵騎兵營,三個炮兵營,是為大軍右翼攻擊主力,主要目標是防止察哈爾人逃竄到科爾沁部地方,也是為了壓服科爾沁人。現在各部均實現了無徒步步兵純騎兵化,由九十五輜兵大隊為前線提供後勤,兩個戰鬥工兵營分散各部協助各種土木作業,現在是天啟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預計在七日之內主力可以沿舊中都一線兩翼一起推進,十天之內,全部主力推至分界線,十五日內,全部進入敵境。”

    對大軍的調度和準備,加上真正投入戰場,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可以沿著南北七百里長的戰線鋪開,並且幾乎在三天之內可以同步抵達戰場,這已經算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成就,換了明成祖年間,準備工作最少得半年,在後勤和組織上還得動員幾百上千的文官來輔助,沿途的州縣還得動員幾十萬民夫,進入草原後民夫沿途最少三十萬人。

    “這是一次大型戰爭的預演……”張瀚也有些心潮澎湃,他沉聲道:“未來可能我們會動員更多的軍隊,這一次是一次預演和考驗,希望大家努力能做到最後……”

    “是,請大人放心。”

    相比於張瀚的慎重,在會議室的與會人員,回答聲倒都是輕鬆許多。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0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雲錦

    在和記沿途調度兵馬的同時,大同和宣府兩鎮也是緊張起來。

    大同還好,宣府總兵楊國柱就是異常的緊張。

    他與和記的關係要普通一些,不像大同那邊糾葛很深,更不必提山西和榆林甘肅等鎮已經被和記滲透的厲害。

    張家口這邊大商家和大士紳很多,宣府鎮在一開始並未將張瀚和他的和記太放在心上,在很多事上宣府這邊與和記還有過摩擦。

    後來在和記的銀彈攻勢下宣府將領們紛紛淪陷,等楊國柱調任過來的時候和記已經到了勢大難制的地步。

    但楊國柱從未想到,會在自己的任中出現這樣的事情。

    連續多日都有邊關軍堡上報草原出現大股兵馬行軍的報告,沒有任何人明言是和記的商團軍,但眾人也都不是傻子,誰都知道必定是商團軍在草原行軍,這一片邊關軍鎮,對面已經沒有蒙古人的力量了。

    在連續上報之後,楊國柱陷入了兩難之中。

    按理來說理應報告宣府巡撫,巡撫再上報宣大總督,然後由宣大總督下令宣府戒嚴,並且飛章上奏朝廷,由朝廷決定是否整個九邊戒嚴。

    在此前多次北虜寇邊的記錄中,流程便是如此。

    但邊將上報,多半是寫的不明不白,只說有大股騎兵路過,並沒有明言是否有敵意,也無有犯邊的舉措。

    這樣大舉動作,不僅容易叫民間慌亂,也會使朝廷陷在相當的尷尬之中。

    馬蹄之下有大股長出來的青草,戰馬打著噴鼻,低頭去嚼吃那些新嫩可口的青草,一個冬天下來,這些大牲口已經吃膩了乾草束,有新鮮碧綠的青草可吃就按捺不住了。

    就算騎手們不停的把韁繩往上提,這些大牲口還是不停的低下脖子啃食著地上的綠草,過一陣子,所有的騎士都覺得沒有必要遏制戰馬的**,也就鬆開韁繩,由得這些戰馬在各處走動,隨意啃食。

    這是長城之外,過百騎士身後是綿延不斷的長城。

    長城防線在甘肅和榆林段有一段地方是空虛的,黃河天險和修築的軍堡敵台代替了塞垣的作用。

    到了宣府和薊鎮之間,長城就沒有半里路的空隙,沿著平原,丘陵,險峻的燕山山脈,一路蜿蜒向東,直抵遼西的咽喉山海關,在高山和大海之間建築了關門和長城,這是相當壯觀的工程,如果再算上遼東邊牆的話,整個防禦體系工程就超出常人想像的浩大了。

    出了長城的騎士們心中自然是不免有些緊張,還好身後是綿延不斷的長城,還有一個三里多長的軍堡在邊牆內不遠,一旦有警,可以進入口內,也能躲進軍堡中暫避,這使得騎兵們的心中安然了一些。

    但受威脅的感覺還是很大,大到了叫他們汗毛倒豎的地步。

    “又來了。”一個守備摸著自家臉上的絡腮鬍須,一臉苦笑的說道:“和記真的是商團團練?為什麼我感覺比九邊任何一鎮都要強的多。”

    “怕真的是要集九邊之力才能與之抗衡了。”守備邊上有個軍官大表贊同,說道:“這些日子最少過去三萬戰兵和趕大車的輜兵,輜兵也有綿甲和火銃,論具甲裝備快和我們的內丁差不多了。”

    守備壓低嗓門,低聲道:“聽說和記這樣的兵馬有十幾萬,最近從宣府外過境的超過十萬了。”

    “會不會是謠傳?”

    “不是,”守備道:“我派人躲在外頭每天看著,真的最少過十萬人,全部是戰兵和那種精銳的輜兵。”

    “什麼輜兵,要我說輜兵就是我們的正兵營精銳,戰兵就是我們的內丁。”

    “你這麼說不是說張瀚有十萬內丁?”

    幾個軍官都被這樣的結論給嚇著了,半天沒有言語。

    守備眼光飄向前方,那邊有一片丘陵地貌,宣府總鎮大帥楊國柱騎著自己心愛的大青馬站在高處,正在眺望著遠方。

    一群總兵的心腹軍官和內丁們簇擁在大帥身邊左右,也是在亂紛紛的低聲議論著。

    近來宣府幾乎沒有別的大事,所有的軍官都在看自家駐守的防線之前的動靜,每天見面,就是問:“你那邊過兵了沒有?”

    宣府鎮,大同鎮,乃至薊鎮,近來幾乎都是沸騰了。

    詭異的就是沒有任何一個武將上報,最多是邊境的守備們為了推卸責任,報稱草原上有大股不明兵馬經過,並沒有寇邊的跡象,也就沒有報警。

    對這樣的報告,各鎮的總兵當然是心知肚明,不過並沒有人出來多事,要求詳細檢查之後再回報。

    各分守道和分巡道,各鎮的巡按,巡撫,在此事上也是保持了明智的緘默。

    楊國柱與和記不怎麼對盤,主要矛盾也是源自於權力之爭。

    和記一直在滲透宣府,控制著相當多的將領,這對楊國柱來說當然是一種潛在的威脅,和記在朝中也有能量,楊國柱擔心和記會設法攆走自己,換更親近的將領上位。

    這在大同和山西都有過記錄,和記設法換上了自己喜歡的鎮將。

    “咱們就不替大帥操心了。”說話的守備也是每年按時領和記銀子的將領之一,他嘿嘿一笑,看著不遠處的楊國柱,低聲道:“大帥現在怕才是知道,自己以前的擔心是錯的。”

    眾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情緒沉浸在一種純粹的震撼之中去了。

    身為武人,豈能不為眼前的情形所激動?

    大片的騎兵如雲錦一般經過,成千上萬的騎兵排成一列列的縱隊,四人一列的騎兵隊列似乎從遠方的天際線而來,又通往遠方的天際線而去。

    根本就是一眼看不到邊,沒有盡頭,也沒有來處。

    全部都是穿著銀色胸甲或是亮銀色鱗甲,或是相當明顯的扎甲。

    手中持著火銃或是長槍,又或是把這些兵器放在戰馬斜邊的插袋裡頭,腰間一般都會有一柄馬刀,形制有點象柳葉刀,但比柳葉刀還要窄,手把處要寬和厚實一些。

    僅憑隔著很遠處的觀察,也能看的出來這些騎兵全部是甲冑厚實堅固,兵器均是精鐵打製鋒銳無比,火銃的製造作工肯定也比那些黑心的工部造要強出百倍。

    這是一支何等可怕的軍隊,每日都最少有幾千戰兵騎馬經過,隊列整齊,除了馬蹄聲之外寂寂無聲。

    看不到邊的草原上原本只有枯黃和新綠兩種顏色交錯著,此時此刻卻是被各種顏色給填滿了。

    紅色的旗幟,各種雜色的戰馬,閃爍銀光的戰甲,冷光閃爍的各種兵器,灰色或紅色的披風飄揚在騎兵們的身後。

    大股的車隊跟隨在騎兵之後,或是有騎兵夾雜在車隊之中。

    每天過境最少都有千輛以上的四**車,每個人都知道這種大車相當的昂貴,比起大明這邊傳統的騾車要貴的多。

    一輛騾車就得幾十兩銀子,這些大車代表什麼,人人都很清楚。

    在看了幾天過兵之後,宣府的將領們對和記的實力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兵器,鎧甲,這些甲仗代表什麼大家很清楚。

    還有大量的火銃和輜兵輔助人員,當然還有好幾千輛大車。

    這些代表和記的生產能力,組織能力,後勤能力都不在大明之下,一個是龐大的帝國,一個只是商人們組建的公司,兩者之間原本該相差千萬里,而從現在眼前的現實來看,和記一個公司的武裝和其代表的整體實力,居然不在大明之下了。

    大明九邊在萬曆年間核實過兵力和戰馬存量,兵力是在八十九萬人左右,戰馬有十萬匹左右。這是很強的軍事力量,很多中原王朝到了末世是掌握不了這樣規模的武裝。

    漢唐是豪強自立,只有大大小小的割據武裝,宋朝的武備直屬禁軍加廂軍也沒有大明京營加九邊的這個數量。

    到了天啟六年時,九邊經過多次大戰的損失和補充,應該還是有七十萬人以上,戰馬數量也並不低。

    但九邊的戰鬥力不是來自於這些普通的營兵,而是各個將領的內丁。

    如果把所有的內丁集中在一起,人數應該是在五六萬人左右,以內丁為核心加上一些能戰的營兵,大明的有效武裝在三十萬人左右。

    剩下的幾十萬就是純粹的帳冊上的空額,或是只配去送死的炮灰。

    從天啟六年到崇禎十七年,多次募兵加上大戰的損失,事實證明大明在兩大戰場上維持戰線的精銳人數就是在二十萬到三十萬之間。

    比如松錦之戰時聚集的十四萬援兵和把守山海關的後勁部隊,加上錦州的部隊,應該在二十萬以上。

    而中原地區還有在追剿農民軍的孫傳庭部等精銳兵馬,也就不到十萬人的規模。

    大明要維持這些軍隊,同時維持這些軍隊的軍費開銷,在天啟年間因為沒有大規模的農民起義,維持對女真的戰線還不難,到了崇禎年間就難以為繼了,整個北方防線被皇太極打成了篩子,五次入侵如入無人之境,掠走了百萬百姓,幾十個州府縣城被徹底破壞,過千萬人流離失所,更進一步的增加了農民軍的實力。

    眼前和記展現出來的兵力,不誇張的說已經是整個九邊的實力了,而且很輕鬆的調度在一起,這種實力,九邊任何一鎮也難以抵抗,只能集諸鎮之力加上軍堡城池的防守,勉強可以與商團軍一戰。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0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炮團

    “大炮,這麼多大炮!”

    一個游擊將軍不顧形象,甚至不怕驚擾了楊國柱,大聲的叫喊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不遠處,在幾面軍旗的引導下,一輛輛馬車拉動的火炮群果然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一個基數的炮彈是在前方的彈藥車上,然後還有六到八人的炮組成員。

    原本四磅炮就得十一人,現在四磅炮已經削減到了六人,六磅炮和九磅炮的炮組成員則是八人到十人不等。

    張瀚原本是按照拿破崙的理念來配置炮兵,按拿皇的理論是每千人的步兵應該擁有兩門火炮,後來才領悟到,拿破崙時代的火炮威力,不論是鑄造工藝和火藥配製要比現在領先的多,雖然本質上還是前膛炮,但工藝的進步和火藥的進步都要計算在內。

    如果每千人兩門炮,一個龍騎兵團配十門火炮就夠了……這當然明顯是不夠多的。

    每個龍騎兵團自己都會有兩個炮兵連,以前是步行炮兵,每個連是八門火炮,改為騎炮連後,每輛大車要帶炮彈和乘員,還要保持一定的行軍速度,馬力和人力的需求都很大,每個炮兵連改為六門火炮,一般是三門四磅炮,三門六磅炮。

    整個炮兵團則是為了大兵團作戰而準備的集中在一起的優勢火力,炮團下沒有營級編制,每個炮兵團都有直屬的六個連,每團三十六門火炮。

    事實上軍司高層已經感覺可以把四磅炮集中起來,組成一些由四磅炮組成的輕重炮連,直接配屬到各龍騎兵團,由各團指揮直接使用。

    而六磅炮和九磅炮,未來可能編一些十二磅炮在炮團,由戰事最高指揮來配置使用。

    這樣既保持了火炮使用的靈活性,又能在關鍵的戰事中起到一錘定音的強大火力發揮的作用,更有利於重炮的使用。

    出現在宣府鎮將們眼前的就是整個的炮兵團,每個炮連的隊伍都拉開很長。

    每門炮不僅要配給兩百發的炮彈,還有大量的火藥桶,還有士兵們的隨行物資,一門炮需要一個彈藥車和一輛補給車,炮身未必很大,但炮架和兩個炮輪都相當的顯眼。

    兩輛車八匹到十二匹挽馬,十餘個士兵走路或坐在車上,大炮被彈藥車拖拽著,相當顯眼的在草原上壓出明顯的印記。

    數十門火炮排成了長長的隊伍,沉重的彈藥車和炮身顯得相當笨拙,但武夫們注意的都是黑洞洞的炮口,當然還有這些火炮蘊含的龐大力量。

    一個武官駭然道:“這都是紅夷大炮嗎?”

    另一個武官面色蒼白的道:“都是紅夷大炮,似乎比我在京師城頭看的稍小,不過京師的太大了,過於笨拙,無法步戰,只宜守城。人家這個好像是縮小的紅夷大炮,步戰威力不知道如何。”

    一個武官頗為篤定的道:“和記從來不做無用之功,人家這火炮威力定然不小。”

    “幾十門紅夷大炮啊,簡直是可怕。”

    “京師城頭似乎也沒有這麼許多!”

    “這要打放起來,真是地動山搖。”

    “在下於京營曾經看過神機營打放火炮,真的是天崩地坼,電光火石。”

    在重炮團經過的時候,嘈雜的聲響一直不停,宣鎮的武將們不停的打量著那些大型火炮,也是注意著整個炮團的車隊。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其實在和記的編制裡只能算輕炮,四磅炮和六磅炮算輕炮,九磅炮和十二磅炮或以上才算重炮。

    所有的炮組人員都在車上,每數門炮就有一面軍旗,也代表了整個炮兵連的車隊。

    旗幟之下則是一群炮兵連的軍官,另外在車隊兩側都有炮團直屬的龍騎兵護衛們,每個騎兵都是腰板挺直的騎坐在戰馬上,似乎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不少騎兵轉動目光,冷冷的看了過來。

    大明宣鎮的這些老丘八居然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很多將領閉了嘴,只有幾個不服氣的發出了冷哼聲,但並沒有什麼人應和他們的不滿。

    軍人就是這樣簡單而直接,老子既然比你強就是比你威風,若是不服就拿刀劍說話,否則全是虛的。

    宣大和榆林山西陝西甘肅諸鎮,算是大明軍人中最優秀的一群,軍紀好,聽命令,能吃苦,歷次支援遼鎮的客兵,除了川兵優秀之外就是宣大甘肅榆林兵的表現最好,也最能打。薊鎮和遼鎮兵的表現最差,待遇最好,表現卻是最差。

    而這些向稱強悍的宣府諸將,此時此刻卻是啞然無語,深深的感覺到了與對面商團軍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騎兵,幾萬人的騎兵,無數大車組成的輜兵輔助部隊,輜兵們的配給訓練裝備都比宣府的戰兵還要強的多,又有眼前這樣強悍之極的炮兵,宣府鎮的將領們直接感覺到一陣無力和悲哀。整個鎮城也沒有一門紅夷大炮,這種火炮鑄造困難,工藝複雜,質量的要求很高,工部原本的那些糊弄人的造法根本弄不出來,都是朝廷花費巨資,由孫元化這些專家帶著人專門鑄造而成。

    整個遼鎮因為是戰略重心的重心,火炮配給最多,關門上有,寧遠城頭就有十幾門重炮,除了這兩處地方外就只有京師城頭有紅夷大炮。

    數月之後,新鑄的大炮會放在收復的錦州等修復的城池上,成為大明最強力的防守力量。

    大明的軍國重器就是這些新鑄的紅夷大炮,堪稱鎮守國運的神器,結果在和記這邊就是被馬車拖著亂跑,一點兒沒有京師那裡奉若神明的那種敬畏和慎重。

    要知道,這些大型火炮鑄造不易,工藝相當的困難,耗費的當然也是大量錢財。

    就算到了清朝康熙中葉,半個世紀過去之後,鑄成的火炮還被清朝皇帝賜給各種大將軍號,以表達重視。

    看著眼前的火炮洪流滾滾而過,有幾個宣鎮武將突然感覺一陣心酸。

    很快重炮團走完,一群明軍將領都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唉,我們回去吧。”

    楊國柱瞬間像是老了十歲,令得他身邊的親信們一陣心酸。

    但沒有人能說出什麼寬慰的話來,任何人都知道什麼寬慰的話都只是自欺欺人。

    楊國柱早年是一個有野心的將領,他的目標當然是能建立自己的一份功業,後來隨著遼東局面的崩壞,楊國柱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掌握住一個九邊重鎮,建立自己的班底基業,令朝廷不會隨意把自己調向遼東。

    身為一個較為滑頭,擅長人際關係的將領,如果不是有和記的存在,這個目標還是相當容易被實現的。

    現在楊國柱已經不奢望能留在九邊,只盼著能調任內地軍鎮了。

    雖然類似貶斥,但總比留在險地要好的多。

    “從今日起,未得我軍令者不得擅自出邊。”楊國柱從山坡上下來,看著諸將,淡淡的道:“至於過路兵馬,未明其目標和所屬部落,不得擅自有所動作,釁不得自我開,你們明白了嗎?”

    “明白。”

    “請大帥放心。”

    看著一群“會意”的將領們,楊國柱心中卻是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甚至很想一鞭抽向某張可惡的臉。

    身為大明重將,居然就都是這般成色?

    “大帥放心。”一個游擊不以為恥,反而洋洋得意的道:“甘肅總兵官,榆林總兵官,還有大同總兵,山西總兵,薊鎮總兵,一定都是如大帥一樣的做法,不會有什麼異外的。”

    楊國柱沒有一鞭打過去,反而對身邊的中軍官道:“和記很快就會打完這一仗,準備些禮品,等算著張大人回師的時候,用我的名義悄悄送過去。”

    “是,大帥。”

    “那什麼天可汗的傳言,不要上報。”

    “是的,大帥。”

    “唔。”楊國柱眼光看向東邊,薊鎮總兵黑雲龍估計也是如自己一樣的處理方法,在這種事上,大家一定會很有默契。

    “呵呵。”楊國柱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聲,似有幾許自我解嘲,幾許狡黠,又有幾許悲涼。

    ……

    “嗯,好了。拿下去吧,處理掉,不必聲張了。”天啟皇帝聽完乾清宮太監念的奏摺已經是滿臉的疲憊,皇帝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倦色,眼神中也是充滿憂慮。

    皇帝近來的身體還算不錯,體力和精神都有所恢復,但不論如何皇帝的身體也不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反而像是進入中年之後疲憊的中年男子,一舉手一投足都沒有青年人的朝氣和活力。

    不管是處理國政還是在後宮努力耕耘以試圖再叫后妃懷孕生下皇子,這兩件事皇帝都已經是力不從心了。

    哪怕是軍國大政,天啟皇帝的關注度也是遠不及前兩年了。

    儘管地方官員不曾正式上報和記對林丹汗用兵的消息,只有邊將含糊不清的大股不明兵馬過境的奏報,各鎮完全沒有戒嚴的打算,也不曾請撥兵馬糧草,從甘肅到榆林再到宣大和薊鎮,到處都是一片平靜。

    連帶著遼鎮都消停了,前一陣袁崇煥奏報十三山大捷,團練兵馬在祖大壽所領官兵的配合下破圍而出,似乎還掌握了廣寧和義州衛。

    袁崇煥的奏報還是相當謹慎的,並不認為現在朝廷在遼西的實力足夠大,大到可以收復廣寧的地步。

    按這個新任遼東巡撫的看法,還是以十三山團練為主,官兵為輔,如果事有不協則山上團練照舊退回山上,官兵則是以守備錦州為主要任務。

    把寧錦防區穩住了,重修大凌河和小凌河到西平諸堡,把三叉河防線穩固住,這才談的上真正收復廣寧地區。

    朝廷對袁崇煥的奏報還是滿意的,遼東巡撫不愧是久鎮遼東,經驗豐富。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1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處置

    最叫朝廷明白又不便說出口來的就是,廣寧根本不是大明遼鎮收復,而是十三山的團練收復回來的。

    其中的主力兵馬居然是和記,毫無疑問,朝中的大佬們又將和記的威脅上升了好幾個層級。

    雖說袁崇煥的奏報中再三強調,十三山團練其首領楊二的忠義之心不必懷疑,其願與大明合作收復廣寧,並且願意居中聯絡蒙古諸部,達成包圍後金的大戰略,但朝中對此還是充滿疑慮,內閣和魏忠賢用各種渠道提醒袁崇煥,切勿掉以輕心,不管是蒙古諸部還是廣寧的十三山團練俱不可信,需要加強戒備和多加小心。

    “皇兄,要立刻想辦法啊。”信王也在殿中,白皙的臉龐漲的通紅,整張臉上滿是憤怒之色。近來信王到宮中的次數有些多,主要是大婚在即了,天啟和張皇后正在替信王張羅大婚的事情,信王今年十六,其實還沒有滿十六,在男子來說還不到加冠的年齡,按說是結婚有些早。

    信王成婚也是件大事,主要是大家都希望信王能早點成婚,早些生下王子。

    皇帝無子嗣真的是一件大事,特別是皇帝即位已經六年至今無子,光有一個信王都不是太保險了,最好信王先多生幾個,這樣大明的皇位後繼無人的危機才能解除。

    雖然親藩眾多,但合適的只有信王一個,光宗皇帝只有此兩個成年的皇子,如果皇帝和信王都有意外,那就只能從光宗皇帝的兄弟子侄中挑選合適的人選。

    “吾弟稍安。”皇帝做了一個手式,令著急的信王安穩一些,不要太過急切。

    這件事皇帝要仔細的思索,認真對待,絕不能操切行事。

    信王內心大為不滿,但他知道國家大政自己絕不能多話,剛剛那一句已經有些逾規越距了。

    “有些事不能急……”彷彿看出信王的心思,天啟微微一笑,目光很柔和的看著弟弟。

    十六歲不足的信王也很瘦,但不是不健康的瘦弱,只是少年郎君很正常的體形。

    信王的身量不高不矮,皮膚很白,兩眼不大,但炯炯有神,顯示出少年男兒特有的咄咄逼人的神采。

    哪怕是在內廷,面對自己這個皇兄,信王還是這麼充滿著自信和陽剛之氣。

    天啟悵然有所失,自己兄弟二人,看來性格秉性脾氣完全不同。

    “這事兒是不能急。”天啟耐心對皇弟道:“治國之道,如文武之道,一張一弛方好。對建虜一定要強,彼輩狼子野心已露,遼中遼東各處被其奪去,我大軍折損數十萬,生民百姓損失百萬以上。而張瀚與他的和記,目前來說只在草原上摺騰,打來打去都是和北虜在打。如果現在朝廷現在就針對他,只會逼反和記,我們得不到任何的好處。”

    信王忍不住道:“張瀚野心昭然,將來遲早會反。”

    “大明要做好內功。”天啟思索著道:“縱然其將來要反,現在朝廷也不能出手。”

    信王內心十分憤怒,感覺皇兄在縱虎為患,但他知道自己不宜多說,只得垂首不語。

    “放心,吾不是漢獻帝。”天啟爽朗一笑,說道:“吾弟只管等著娶妻,別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信王出外之後,天啟又思索了一會,決定到會極門召見內閣大臣。

    皇帝儀駕很麻煩,就算在宮中行走也是一樣,每次出行都得上百人跟隨伺候。

    在等候儀仗的時候,魏忠賢聞訊匆忙趕來。

    皇帝要見閣臣,這事兒魏忠賢知道原委。

    由於曾經張瀚曾經托庇在門下,魏忠賢很怕這事會被有心人弄到自己頭上,弄成不大不小的麻煩。

    和記對林丹汗用兵,草原上大張旗鼓的動員,這事兒沿九邊長城沿線的軍民百姓早就知道了,官員們並沒有詳細奏報,只有邊將說是有大股不明兵馬過境,相隔較遠,對邊境並無威脅,所以九邊完全沒有戒嚴的意思,只是稍加注意即可。

    京師裡也是傳遍了,和記分號的店門口每天都有不少看熱鬧的閒漢,五城兵馬司和巡城御史已經過去彈壓過,驅趕走了大部份看熱鬧的,但正陽門東大街還是不可避免的熱鬧起來,哪怕是正經做買賣的生意人,到和記瞅一眼也是必然之事。

    人們都非常好奇,張瀚到底是何許人物,先打服了土默特人,奪了青城,又收復了河套,據說漠北也服了,現在又要打林丹汗了!

    不管怎樣,林丹汗也是控騎十萬以上的蒙古大汗,人們對和記討伐他的行為既感覺痛快和解氣,也是有相當的擔心。

    如果打不贏,或是打輸了,和記在草原上的一切會不會煙消雲散?

    近來坊間的傳聞和動向,魏忠賢十分清楚,也知道到了瞞不住的地步了。

    遞給天啟的是宣府巡撫的奏報,也是魏忠賢授意之下寫成的,對和記的事情幾乎沒有隱瞞都上奏了。

    魏忠賢自己也有些犯怵,如果和記真的造反,大明怎麼辦?

    要是大明亡了,自己到哪兒當九千歲去?

    普通的太監還能有奶就是娘,魏忠賢的權勢則全部寄託在天啟皇帝一人之上,論忠心的話,魏忠賢還是不負他的原名李進忠,確實是對天啟皇帝忠心耿耿。

    “奴婢見過皇爺。”在往會極門之前,魏忠賢匆匆趕至,在天啟面前行了一禮。

    “廠臣起來。”天啟對魏忠賢道:“你來當是為了和記之事?”

    “正是。”魏忠賢起身皺眉道:“這真是萬萬沒想到的事,幾年前張瀚到京師時奴婢還見過他,只是尋常官宦子弟行商的樣子,萬沒想到他居然能做到今日這般地步。”

    “吾也沒有想到。”天啟說道:“當年以為他是士紳行商旅事,結團練以自保,也有安靖地方的作用,現在看來,真是小視此人了。”

    魏忠賢看天啟臉上並無太多憤恨和憂懼之色,心中一寬。

    這個時候連魏忠賢也是害怕的,他這九千歲也就是叫著好玩,他只是朱明王朝身上的一根毛,稍粗一些而已。

    皮不在了,毛將焉附?

    “皇爺將如何處置這事?”

    天啟皺眉道:“不要急,先鎮之以靜。”

    “是,皇爺英明。”

    魏忠賢沒有多說話,老老實實的跟在天啟身邊,等著到會極門去。

    ……

    信王板著臉坐在大轎裡,從宮禁中一路穿行,從乾清門出來時,身後傳來太監喝道的吃吃聲,信王從轎中回頭看看,見是皇兄儀駕慢慢從乾清門出來,顯然是往會極門去。

    此刻信王已經近東華門,守門的禁軍趕緊打開城門。

    一個奉命輪值的伯爵穿戴甲冑,遠遠的向信王儀駕下拜行禮。

    信王冷冷的瞟了那個伯爵一眼,近來信王出入宮禁較多,感覺宮中守備並不森嚴,這令得他對這個世代提領皇城上三衛禁軍的伯爵有些不滿。

    大轎從東華門出來,先往南走了一陣,再折向東,走不遠就是信王府邸所在。

    這一片區域多是親藩和公主府邸,當年極盛時有過萬間宮殿房舍,俱是宗親所居,號稱十王邸,後來親藩不准朝覲,只有未之國的親王出宮時暫居,比如嘉靖年間的裕王和景王,萬曆年間的福王和桂王,現在又輪到信王了。

    大婚在即,信王府內外都很忙碌,不斷的有人流車馬經過,信王對此並沒有太大興趣,只是冷冷的瞟了幾眼而已。

    沿途見到信王儀衛的人們都趕緊跪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少年親王和天子的脾氣不同,天子較為隨和,信王殿下則秉性嚴厲剛毅,雖然對親信的太監們也十分倚重和客氣,但對普通的下人則不假辭色,甚至犯過之後會毫不猶豫的加以嚴懲,所以王府的人對信王都十分畏懼,不敢有絲毫怠慢。

    王府的正殿叫銀安殿,信王轎子沒有停在正殿,而是穿過二門,在內殿門前停下。

    一大群太監躬身等候,等信王下轎之後,眾人趕緊問安。

    信王沒有出聲,沉著臉點點頭,他的瓜子臉的下巴顯得有些尖。

    眾人都沒敢出聲,曹化淳原本要回稟打聽來的信王妃的消息,這時也趕緊作罷。

    所有人都看出信王殿下情緒不佳。

    四周都是紅牆和高高的殿頂,走在這樣的地方人其實相當壓抑。

    在後世人們進這樣的地方只有好奇和旅遊時的輕鬆和愉快感,而常年居住在其中的人則感覺會完全不同。

    信王沒有再坐軟轎,只是沉著臉在前頭走路,過百人浩浩蕩蕩的跟在王爺身後。

    這場景有些可笑,不過在王府中定然沒有人敢笑出來。

    信王寢殿其實是一個大四合院,兩邊偏廂,中間正房,四周用遊廊相連,中間是大天井,西南角有井,中間種著桂花樹和一些盆栽的作物,春天了,不少花開的正好。

    在花香陣陣中信王終於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感覺一陣輕鬆自在。

    在外,人們視他為儲君,但又提防著他,不敢隨意表現出與信王的親近。

    因為皇帝畢竟才二十來歲,誰知道什麼時候哪個后妃突然就懷上了?

    成化年間也是孝宗皇帝可是在後宮藏到六歲才露面,在此之前憲宗皇帝也是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子嗣,有天看到自己頭髮白了,悲嘆時才有太監告訴他皇長子已經六歲了。

    其後數年又連生幾個皇子。

    當今天子應該不是有萬貴妃那樣的人物暗害皇子,天子只寵愛張皇后,而張皇后的品性世人皆知,堪稱賢良淑德,掌管後宮人人敬服。

    信王一直在擔心,有一天突然出來個皇子,自己就得立刻狼狽出京,之國就藩!

    然後什麼理想和報負都化成空,什麼都是假的。

    信王想到這裡就更不開心了,幾年前對皇兄的崇拜和信賴早就蕩然無存,只剩下種種鄙夷和輕視。

    兄弟之間的情感可能天啟皇帝還保留著不少,畢竟他是兄長還是皇弟,一直在俯視著信王這個小兄弟。

    皇帝始終不曾真正瞭解到,信王已經長大成人,並且經歷了嚴重的叛逆期之後,性格中只剩下偏執與剛愎。

    一個宮女端著茶水走進來,被屋中嚴肅的氣氛一驚,鑲滿了螺甸的紫檀木製的托盤歪了一下,濺了一些茶水出來,灑在了信王紅色的親王袍服下襬。

    “該死的賤人。”信王猛的站起來,起腳在這個宮女的胸腹間猛踹了一腳。

    “該死,該死。”信王沒有停腳,在哀哭的宮女身上繼續踢著。

    “廢物,廢物。”信王繼續踩踏著。

    “要你何用!”信王停腳,雲履上已經沾了不少血,小宮女躺在地上,已經沒有聲息。

    “趕緊拉下去處置了。”曹化淳趕緊下令,幾個小太監戰戰兢兢的過來,將受傷很重的宮人拖拽了下去。

    金磚地面上有明顯的血跡,信王喘著粗氣,眼睛瞪著眾人。

    “今日之事,誰也不准外傳。”

    “是,王爺。”所有在場的人趕緊躬身,不敢與信王正視。

    “孤要平心靜氣。”信王坐下來,吩咐道:“拿字帖來,孤要臨帖寫字。”

    很快就有人擺好了文房四寶,信王坐在書案前,開始一字一板的寫起字來。

    過不多時,信王強自鎮定的坐在書案前開始臨字帖,寫的是顏體,信王現在還在打底子的階段,平時字寫的中規中矩——

    今天發個大章節,求大夥繼續支持。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1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心事

    “恭喜周兄。”

    “周兄這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多謝諸位。”被恭喜的周鐵口臉上沒有一點兒笑容,只是敷衍式的拱手還禮。

    “老周你搞什麼鬼。”李國賓詫異道:“當上親王丈人了,大明你可算是能橫著走了,怎麼還這麼愁眉苦臉的。”

    “可不是。”劉吉也打趣道:“打今兒起,你周奎算是大明的一號人物了啊,雖說不如國丈,也不能封伯,可尋常人也惹不起你。若是信王哪天之國就藩,你跟著去,地方上文武大員,士紳豪強,哪個敢不給你面子?豪宅府邸,奴僕丫鬟,幾年功夫這些東西就全有了。你不是每常和人說你是富貴中人,絕不會貧困了局。以前我常和人說,老周那一套全是胡掰瞎扯,現在看來你竟是真有幾分本事的。”

    眾人聞言皆是大笑,劉吉倒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算命起卦在這個時代也不是人人未必都信,士大夫也不一定信這些江湖術士,除非是如開封宋矮子那樣混成江湖名人,好歹還算有些地位,就算這樣也進不了真正的士大夫的家門,只能在一些底層的士紳和小官員家裡出現。

    周奎因為一直在和記對面算卦,劉吉見到了,偶有評論,當然不會是什麼恭維的好話,只是會拿周奎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兩邊的關係其實很是不錯,周奎對和記向來推許,和記這邊的人偶爾也會幫襯他一下,真遇著什麼事了請幫忙,和記的人也從來沒有推託過。

    周奎在京師大小也算一號了,只是聲名只在百姓和商家之間流傳,此人家就在正陽門東大街,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下宅院只是為了他的鐵嘴買賣,生計過的其實相當的困難。

    周家大姐兒也是人近皆知的賢惠,幫著父親操持家務,照料幼弟,每天都在大街上進出,後來年歲漸長才不怎麼出門,不過其長相名聲都很有口碑,皇家出來替信王挑媳婦時,最少在正陽門這裡,訪到周家的時候,眾人都是極力稱讚,最終周奎的女兒成功入選,由一個江湖賣卦的女兒成為了信王正妃。

    這也是大大明特有的現象,皇后和后妃皆在百姓中選,最多是六七品的武官或文官家庭,很多就是普通的生員或是百姓家庭裡選出來的后妃。

    現在的周奎可完全看不出當了皇親後的自得……大明由於從底層選后妃,所以對皇親沒甚忌憚,包括駙馬也一樣,皇親是養著,做些不法事也不怎麼去管,所以皇親沒有不富貴的,駙馬則可以辦差,比如皇帝坐在金台上時,身邊最近的除了太監外,就是左右對侍的翰林官和錦衣衛堂上官,錦衣衛官對面一般就是駙馬,也是屬於皇帝最親信的權貴了。

    “諸位莫取笑了。”周奎對四周看熱鬧的一拱手,說道:“一入宮中深似海,就算當的是王妃,小女也等閒難見了。若是依著俺,不如尋個殷實良善人家嫁了,無事還能回來看看老父。”

    “這倒也是。”

    “老周這是心裡話。”

    四周不乏對周奎羨慕嫉妒恨的人,不過周奎也是老江湖,幾句話就把各人的嫉妒心裡給抵消了大半。

    皇家的這門親不是好結的,富貴的同時也有被徹底抹消的親情。

    若是周奎還有妻子,在逢節慶壽辰時能進宮拜見,母女還有見面的時候,周奎是男子,想進王府見女兒是不可能了,周氏也不可能出來見父親,等周氏和信王成親的那天,就等於是周奎和女兒永別的那天。

    就算是周奎死了,周氏也不能出來拜別,只能在王府服孝,就是說這一走,父女兩人這輩子就沒機會再見面了。

    周奎的話肯定是出自真心,好歹是從小帶大的親生女兒,女兒又是懂事,父親哪有不疼愛的道理。

    不過李國賓瞧出來周奎定然還有未盡之語,恐怕沒有如他說的那樣簡單。

    周奎是奔著和記這邊來的,李國賓便道:“老周怕是來拜鄰居,咱們不能失禮,請進內室雅間,上好茶,等當了親王丈人,咱們就沒有這資格攀附了。”

    眾人又是笑起來,要周奎是國丈封伯,身份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攀附的上,但李國賓京師勳貴府邸隨便走動的,國公府邸也是想去就去,幾位在京的國公也是一定會親自接見,給這個和記在京師大頭目該有的體面和尊重。

    別的勳貴,太監,文武大臣,幾乎沒有李國賓相與不到的人,只有一些清流人物,自詡身份不宜和商家交結,所以和記接觸不上,對這些人,和記的宗旨就是敬而遠之,不去交結,也不去得罪。

    周奎這一類的江湖人物,和記花稍許銀子便可以拉攏一堆,王發祥這幾年在京師沒有少發展外圍,就算不用,也可以用稍許好處來結交,到有用的時候,效果比臨時抱佛腳要好的多。

    “多謝,多謝。”

    周奎臉上有些感激,竟然還有幾分激動。

    他在和記對面好幾年了,也拿了一些和記的好處,逢年過節和記會送一些節敬給他這些鄰居,多多少少是個心意,周奎這幾年一直在說和記的好話,看好和記是一方面,拿了和記的東西又是另一方面。

    不過周奎從未被請進來喝過茶,那都是上門的太監,大商人,還有官員們才有的待遇。

    昨天和記這邊人太多,五城兵馬司和巡城御史都過來了,御史不便入門,不過也是起勁的彈壓,人們都知道那個王御史的冰敬和炭敬也沒有少拿,對和記當然關照。

    上頭的大人物怎麼想不關中下層官員的事,他們只看和記是不是有給自己的節敬,只要好處拿了,在份內事裡就一定會關照。

    五城兵馬司也是文官,不過只是個佐雜官員,當時倒是大搖大擺的進了和記商號內室,喝了茶之後才離開。

    周奎感覺很羨慕,雖然他已經定下來是親王的丈人,可是他感覺被和記請進內室喝茶是很有面子的事。

    江湖中人,最喜歡的就是面子,因為他們就是靠面子來吃飯。

    “老周請坐。”李國賓笑眯眯的讓著周奎坐,劉吉和王發祥已經先坐下了。

    周奎一進門就四處打量,和記的內室雅間佈置的十分雅緻,很上檔次,牆壁上掛著幾幅昂貴的名人字畫,屋子北側放著多寶擱,上頭是一些罕見的古董器玩,這些東西很容易在上層人士間打開話題,從一個博山爐開始聊天會比正兒八經的說話要容易的多。

    桌椅也全是花梨或紫檀木,這些木料在大明很受歡迎,也是士紳之家所用傢俱的標配。

    周奎小心翼翼的坐下,一個和記的夥計用托盤給他上了一杯茶水,汝窯白瓷製的小蓋碗,內裡泡了一杯香片,周奎小飲了一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老周,”李國賓笑著道:“我看你和皇家結了親不是怎麼高興的樣子,有什麼心事不成?有個事兒在外頭不好說,在這裡頭我就敢說了。信王別看是親王,幾年之內都不會之國就藩,當今皇帝體弱多病,近來多次傳出生病的消息,信王則身體康健,皇上又無子,若是今上不能享壽齡,很可能信王會成為我大明下一位皇帝啊。就算還得等十幾二十年,你老周也就不到六十的年齡,還能享不少年福。王爺的丈人確實不算什麼,等你當了國丈,封了伯,在京師也能橫著走,只要大明在一天,你周家的富貴日子就有一天。你看現在不少勳貴舊家,都是永樂和宣德年間的外戚,到現在還是富貴的很啊。”

    劉吉也道:“要說現在最富貴的還是武清侯府,老周,你家將來富貴可能不在武清侯府之下啊。”

    “他算什麼玩意。”周奎面露不屑的道:“弄錢要巧取,武清侯家就是硬搶,名聲壞透了。”

    “這倒也是。”劉吉失笑道:“勳貴家裡,對武清侯家確實最為不滿。”

    周奎笑了笑,對著眾人道:“今日俺確實是有心事,還請三位一定要給俺一個承諾。”

    “言重了。”李國賓和王發祥,劉吉兩人對視一眼,說道:“請說來聽聽。”

    周奎先是有些猶豫,後來臉上露出決絕神色,將心一橫,說道:“將來和記張大人得了天下,可要記得放過俺周家,還有俺閨女。三位都是知道的,俺周奎不是啥良善人,但也沒幹過虧心的事,算卦說是騙,也是按著卦書來解,從來不故意哄人騙人。這點虛名,也是實打實弄出來的。俺那小女,從小失母,自能走路就上了灶台給俺弄吃食,操持家務,可憐十四歲多未曾享過一天的福。皇家選中了,俺也知道拒絕不得,在常人來說也是天大的好事。要是大明還有國運,俺周某人也自是高興,以後周家也跟著富貴多年,可大明眼看就不行了,國運越來越走下坡,眼看就要溜簷兒,這個時候和皇家結親,這不是遭了災麼。”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1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人心

    雅間裡三個人簡直忍不住要大笑出來,周奎的話,簡單有趣,還有很濃的江湖味道,說的是淒慘,但話語也實在可笑,叫人沒有辦法一本正經的看待。

    要是張瀚在此,也必定要大笑,周奎的抱怨著實有理,現在和皇家結親,就算是四九年效忠黨、國,真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周奎卻沒有笑的意思,苦著臉繼續道:“大明的國運,俺從卦書來算還不到二十年哩,可憐俺女兒才十四歲多些,要是亡國了,后妃是最慘的,俺想俺和大人物也攀不上,只認得三位,算是成年累月在和記門口廝混了個臉熟,今日就賣一賣臉,求三位到時一定要替俺女兒美言幾句,饒她性命,由俺接回家過活就好。”

    說罷,周奎便直接跪下,叩頭道:“周奎拜求三位。”

    “起來,起來。”劉吉趕緊走過去拉周奎,說道:“這是怎麼話說的,簡直沒道理啊。”

    周奎叩首不起,說道:“這事情大,俺知道難,但今日不討一句實話,俺實在不敢起來。”

    李國賓沉吟不語,王發祥一笑,說道:“老周,你聽誰說的大明要亡國,又聽誰說的咱和記要得天下?”

    “這不是明顯的事?”周奎抬頭,瞪眼道:“大明到處戰亂,災荒不停,看京裡的流民就知道了,逃戰亂的遼民,還有從河南山東過來逃荒的,聽說陝西山西的災更重,還好有和記還有張大人,那邊的流民反是過來的不多。外有建虜為禍,北虜未平,內有災荒不停,還有黨爭閹黨禍國,當今皇帝體弱無子,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亡國之象?”

    “還有信王哩。那可是你女婿。”

    “信王?”周奎搖頭道:“我和信王府的太監打過交道,我知道信王對和記十分仇視,心裡就信任那些書生,認為和記多行不法,一心惦記著想對付和記哩。”

    這倒是可以印證的消息,王發祥對李國賓和劉吉二人使了個眼色,表示對方說的是事實。

    信王對和記的敵意相當明顯,從很多王府流傳出來的消息都可以得到證實。

    還有一些太監,勳貴,一心想從和記得到更大的好處,也是在暗中推波助瀾。

    和記自是不懼,大明還有天子掌總,有魏忠賢鎮著,那些想針對和記的人也得看看自己是否有這種實力。

    目前來說,還只是隱患。

    但如果真的如劉吉適才所說,信王將來遲早要登大寶,那這個威脅就是實實在在的潛在的危險了。

    王發祥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眼前兩人對他還是瞭解的,知道這個和記在京師的情報頭子已經動了殺機。

    如果真的一心想叫信王死,就算王府守備森嚴,信王是親王甚至是儲君之尊,王發祥一樣有辦法給信王投毒,甚至是派行動組去暗殺!

    但這樣做肯定不行,李國賓和劉吉兩人向王發祥做了一個明確的眼色,這等大事可不是去年的遼西,京師這裡可以臨機立斷,謀弒親王,這樣的事要是京師這邊敢擅自行事,等待他們的必定是張瀚的雷霆怒火和最嚴厲的懲罰。

    王發祥眼光閃爍,知道兩個同伴是好意,但他一時半會的還是按不下這個心思。

    主要是,和記目前來說沒有真正的威脅,什麼勳貴太監,有的是辦法來對付。

    可是如果未來的敵人是大明天子,那最好把這個威脅扼殺在襁褓之中,換一個老成有數的,免得上來就亂搞。

    當今天子雖然年輕,可是掌國六年,除了對東林黨有些出手過重,梳理國事看起來還是很成熟的,如果天子一直在位,大明不會出太大的麻煩,可如果是天子去位,信王即位,那事情就是難說了。

    一個親王,王發祥已經不是很在意了,信王死了一樣有福王,有桂王,全國還有好幾十個親王和幾百個郡王,宗室十幾萬人,還怕挑不出一個天子來?

    但和記在中樞是沒有存在的,這也是和記的短板。

    不知道為什麼,張瀚一直在經營地方上的勢力,對安排人手進入中樞似乎興趣不是很大。

    現在王發祥覺得,可能周奎帶來的這個消息相當的確切,畢竟現在周奎是信王的老丈人,加上是江湖人物,接觸的人面廣,他的消息應該相當的準確,和此前軍情人員在京師打聽到的消息可以互為印證。

    若是這樣的話,打個報告上去,可能上頭有可能會批覆下來。

    周奎還是跪在地上不起來,室中三人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看這事弄的。”劉吉無奈的道:“周兄,你這樣說不是說我和記要謀反,這話叫我們怎麼敢接。”

    “你們和記謀反不是遲早的事。”周奎嘿嘿一聲,說道:“整個草原都是和記的天下,又去打林丹汗,還有那十三山團練也是你們的人,廣寧一帶都是你們的了,幅員萬里富可敵國,強兵幾十萬人,這樣的勢力還會忠於大明?俺老周也看過不少書,聽過不少評話,這樣的情形要麼喝皇帝一杯毒酒,要麼就得起兵造反!”

    京師的人也會議論和記的成功,最後的結論就是張瀚必定有幾十萬大軍,都是山西晉北子弟,張瀚不停的編練大同兵馬為自己所用,練出了二十萬兵,這才能在草原上打敗了一股又一股的北虜。

    當然人們感覺張瀚的能耐肯定很大,否則大明九邊有過百萬人,何時曾想過能征服草原?嘉靖年間,想收復個河套也沒有成功,可是張瀚還有他的和記就輕輕鬆鬆的把這事兒給做成了。

    周奎就是對和記有強烈信心的人,並且從未想過張瀚會忠心到底。

    周奎唾沫橫飛的道:“打完了林丹汗,張大人在草原上就沒有敵手了哩,底下不想著對付大明,還等甚?大明這邊內有災害外有東虜,怕是很難打的贏和記,就是這仗打起來不知何時完事,俺就想將來大軍進了京師,俺全家就躲進和記這邊來,等大局一定,救出俺家的大姐兒,看著新朝立鼎,俺也算見識一回朝代更迭了。”

    劉吉苦笑道:“要真的打起來,咱們和記的分號還能留在京裡?”

    周奎嘿嘿一笑,說道:“俺在你們對面多時,早知道你們行事有多縝密小心,真的有變,你們定然有辦法脫身,並且平安無事。”

    這倒是想不到的事,三個京城大佬一起苦笑起來。

    看來自己這邊行事還要更加小心一些,也還好現在的錦衣衛和東廠都是一群群的廢物,要是有幾個周奎這樣的人物,怕是這邊的行事未必都能事事如意,都能瞞的過朝廷的耳目。

    “行了!”劉吉不客氣的將周奎一把拉起來,罵道:“什麼樣子,好歹也是親王的老丈人,將來當伯爵時想起這事你怕是要愧死。”

    “不會。”周奎道:“大明的爵位我不稀罕了,肯定要亡國的。”

    這樣的人倒也是有趣的很,劉吉搖頭道:“這事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覆你。”

    王發祥不動聲色的道:“近來浮議很多,老周這樣想也不奇怪。不過老周拿我們當朋友看,真要有什麼事叫我們幫忙,我在這裡說一句,一定會幫就是。”

    “成。”周奎也不多廢話,說道:“有王掌櫃這一句俺就放心了。”

    周奎起身抱了抱拳,居然轉身就走了。

    三人呆了半響,李國賓才道:“周奎只是一部份人,但說明咱們和記現在真的是不同以往,越來越多的人會選咱們這一邊。”

    “大明待這些人也不薄啊。”劉吉反而氣憤道:“這還沒有怎樣呢,就不在大明這邊了嗎?”

    說起來劉吉等人雖然肯定是站在和記這一邊,但潛意識裡還是拿自己當大明的一份子,如果和記真的和大明開戰就罷了,現在還並未有此事,就已經有周奎這樣的人,還是個皇親,這叫眾人感覺意外,還有些叫人氣憤。

    “王朝末世,就會多妄人。”李國賓嘆息道:“大明確實是有亡國之氣象,不過現在還難說的很。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大人會怎麼走下一步棋,打林丹汗是草原戰事的最後一步了,打完這仗,下一步會怎麼走?”

    “這就不是我們能揣摩的了。”劉吉也嘆口氣,說道:“京師這邊,怕是要把預案做的更詳細更少漏洞,對林丹汗動兵的消息一出,咱們門前的閒漢就有幾百人,過往商家和夥計們也來瞧熱鬧,其中肯定有東廠的打事番子,他們再廢物咱們也架不住成天被人盯著,還是要更加小心一些。”

    京師這裡確實有撤離預案,並且按等級來分的很詳細。

    比如最近這種局面,帳局就不再收北方各地解來的銀兩,直接通過各種渠道解往李莊一帶,貨物也不再往京師集中發放,而是從李莊直接發往各地。

    如果風聲再緊一些,就會採取更加謹慎小心的做法。

    “這事我來安排吧。”王發祥說道:“你們放心,朝廷要做什麼,頭響商量好,不等傍晚咱們也就知道了。”

    “這就好。”

    劉吉和李國賓兩人都笑起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1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閣爭

    “臣顧秉謙叩見皇上。”

    “臣魏廣惠叩見皇上。”

    “諸位先生免禮。”天啟在御座上輕輕一點頭,叫幾個閣臣都起來。

    顧秉謙年過花甲,鬚眉皆白,方面大耳,兩眼有神,站立之時腰背挺直,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花甲老人。

    其餘幾個閣臣都很年輕,魏廣徽四十左右,馮銓也剛過中年,都算是年富力強的人物。

    現在內閣裡沒有一個東林的人,更沒有別的黨派,全部都是閹黨的中堅人物。

    顧秉謙這個首輔都是認了魏忠賢當乾爹,內閣的其餘閣臣當然也是唯魏忠賢馬首是瞻。

    和兩年前內閣中黨派分明的情形不同,但又有相似之處,就是閣臣之間還有勾心鬥角,比如馮銓和別的輔臣就相處的很糟糕,很多人認為馮銓想謀首輔之位,近來馮銓編制三朝會典之事很得皇帝的賞識,魏忠賢也表示了對馮銓的認可,因此就算馮銓有些囂張跋扈,別人也只能隱忍下來。

    在天啟皇帝面前,魏忠賢也不和內閣的人有所交流,司禮和內閣的交流更多的是公事層面,而且是皇帝不管事的公事,在御駕之前,司禮還是內官身份,而內閣側偏重於外臣。

    “朕召先生們至此,還是插漢部事。”天啟道:“先生們看,和記與張瀚還有插漢部,哪一方更強一些?”

    顧秉謙眯著眼看一下馮銓,此人在內閣中公認的博聞強記,這事還是由馮銓來說較好。

    但馮銓像是沒有看到,從道理上來說也不能怪他,首輔的尊貴處除了有獨家的票擬權之外,就是奏對時的首對權,首輔不說話,其餘閣臣才能越次奏對。

    顧秉謙無奈道:“臣只記得萬曆中時圖門汗與炒花共犯遼東,其後又有遼鎮總兵李如松陷插漢部被殺,此後插漢部與喀爾喀部並無再大舉犯邊之舉,因此近年來對插漢部實力並無詳細記錄。”

    魏廣徽上前補充道:“數年前林丹汗與前撫臣王化貞達成約定,年收銀四萬兩,其部為我大明所用,然其並未出兵,是以究竟其兵力如何並不能詳知。”

    馮銓此時方道:“王化貞逃出廣寧之後三個月,林丹汗率兵四萬餘至廣寧,後建虜兵至,林丹汗未敢戰而退兵,再天啟五年秋,林丹汗率三萬餘兵進逼科爾沁,薊遼總督王象乾奏報東虜率兵往援,林丹汗未敢戰,率部退走。其先,萬曆四十七年,派宰賽台吉率騎兵萬餘,多為內喀爾喀部兵往瀋陽,被東虜所敗,諸台吉被俘,林丹汗未敢戰,後內喀爾喀派人以牛羊將諸台吉贖回。”

    馮銓不愧有博聞強記之稱,從萬曆中期到萬曆後期,再到天啟年間的過往,插漢部的一些軍事行動和集結,人數多少,統帥為誰,基本上都記憶的相當清楚。

    魏廣徽等人的神色自是有些難看,馮銓也太愛表現自己。

    以此人的年齡和經歷,表現出來的能力,可能過幾年之後顧秉謙就得致仕讓位給此人了。

    天啟也很高興,眼眯著看了看馮銓,臉上露出笑容。

    不過皇帝並未誇讚,只是道:“馮先生說的這些,諸先生可明白了?”

    “臣明白了。”顧秉謙道:“皇上的意思是,插漢部的丁口越來越少,能號令的諸多北虜部落也越來越少了。”

    “臣也是這樣想的。”馮銓多少有些悻悻的跟著說道。

    天啟微微點頭,一時沒有出聲。

    幾個閣臣當然也不會說話,站在御座之下,對面相視。

    顧首輔可能在想著晚餐,這位老大人是有名的美食家,和宮中的一些太監都相與的不錯,經常一起探討美食,客老太的家膳菜譜,居說有顧首輔的一份功勞在。

    另外幾個,可能想著宴客,美酒,或是剛納的小妾,只要把自己的份內事按規矩做好,誰願操勞太多?

    想太多,做的太多,容易衰老啊……

    整個殿閣裡寂寂無聲,天啟內心有些不滿,他是見過優秀的首輔來著,當年的方從哲就是明顯的一個,估計在入宮之前,方從哲就會通盤考慮,然後在面君時拿出一整套的方案來。不管皇帝是否接受,這才是一個稱職的首輔應該做的。

    眼前的這些大臣,倒不似東林黨人那樣沒事喜歡找麻煩,大言欺君,但似乎也太因循被動了一些。

    天啟淡淡的道:“著人查一下,故大學士張四維的謚號封贈。”

    這事倒真的不必派人,連顧秉謙都記得,當下道:“追贈銀青光祿大夫,柱國,贈太師,謚號文毅。”

    “文毅?”天啟知道張四維是突然暴疾而死的,這個謚號似乎有一些傷其驟然暴死的感覺。

    皇帝問道:“還有誰謚號為文毅的?”

    “故成化年間大學士商輅謚文毅。”

    “哦,朕知道了。”

    看來張四維的這個謚號是美謚了,當然比文正差一些,身為大學士,謚文是必然之事,和後人想像的不同,單謚為文並不算太好,文楨和後來改稱的文正才是文臣美謚第一,也是大明會典裡明確規定下來的謚號序列。

    文臣以文正為第一,其次為文貞,然後成、忠、獻、瑞、毅、定、簡、肅、憲、莊、敬各謚不一定,總體來說是根據各大臣為官的經歷和人格品性來決定,並沒有一定之規。

    謚為文正的,在大明也並不多,赫赫有名的方孝孺是其中一個,還有的就是李東陽等著名的文臣也是謚文正,此謚非尋常臣子可得,著名的新建伯王陽明,心學的創始人,不管是當官還是學術成就都是頂尖,謚號也就是文成而已。

    張四維謚文毅,以其成就來說就算是美謚了,何況還有贈太師,更是文臣頂峰,無可超越。

    除非是封爵,而文臣除了開國的那幾位之外就只有以軍功封爵,成化年間尚有文官以總督立戰功封爵,然後就只有一個妖孽般的王陽明,以擒拿寧王之功封伯。

    天啟又陷入沉思之中,諸位閣臣都沒有明白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的心意,追不上皇帝的心理當然也不可能隨意發言。

    這樣的沉默其實有些尷尬,如果不是皇帝沒有明確的表示,顧秉謙理應帶著眾閣臣行禮退出了。

    “對張四維追諡為忠肅,加金紫光祿大夫,特進,上柱國,賜牌匾,由地方官由大同一路護送至蒲州。”

    天啟面無表情的吩咐著,旁邊的魏忠賢卻是眼睛一亮。

    這果然是神來一筆,雖然未必有多管用,但最少也是朝廷在主動出招,比起之前的完全沒有辦法,好歹也是在釋放一種信號。

    朝廷知道張瀚的強勢和實力了,也明白現在並沒有好的辦法來對付和記,甚至不敢撕破臉皮。不然的話,在草原上打林丹汗的幾十萬和記團練,轉過頭來攻擊大明的九邊,那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就算宣大加薊鎮,還有榆林,甘肅,寧夏,陝西,山西,這些軍鎮加起來的幾十萬兵馬能擋住和記的進攻,可是軍費從哪裡來?

    財政已經破產了,再加上綿延千里的戰線,到處要兵要餉,朝廷會變魔法不成?

    還有要緊之處就是山西和陝西等地和記有良好的根基,朝廷的影響力已經不及和記。而近年來年年災害,四處都有流民,和記幫著官府做了很多善後賑濟和安撫的工作,一旦起了戰事,那幾十萬上百萬的流民四處流竄,想想這場面就能叫這些現在滿頭大汗的閣臣們全身發冷。

    可以說和記現在的威脅已經遠在東虜之上!

    馮銓第一個反應過來,朗聲道:“皇上聖明,和記現在並無反跡,表彰故輔臣張四維,謚以忠肅,對其不軌之心能稍加約束。”

    魏廣徽聽到此人說話就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冷然道:“臣以為若是加謚號就能杜絕反意,那古往今來也沒有幾個反逆了。”

    馮銓盯了魏廣徽一眼,眼神中充滿藐視:“魏廣徽此言差矣,公道自在人心,和記勢大難制,朝廷反釋以善意,以忠節相勵之,地方文武官員,士紳富商,百姓黔首,安能不知朝廷之意,和記上下,又豈能盡無心無肺目無忠義,不忠君上之流?”

    馮銓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方面大耳,一副美髯垂於胸口,朗聲而言洪亮的聲音在大殿嗡嗡震響,其他人事不關已,都是冷眼旁觀,魏廣徽見狀知道不能力敵,當下略一思索,還是道:“皇上,謚號表鄣只是小節,朝廷還需多做些事方能安心。”

    “然,魏先生所說甚是。”天啟面色顯露出一些欣然之色,今日閣臣爭執並沒有叫天啟不悅,這總比死水一潭要好的多。

    “宣大總督,內閣要推舉一個敢於任事,能力出眾,操守亦信的過的去任。並三邊總督亦一併撤換,俱要操守能力出眾的,人選推上來給朕看。”

    “京營之中,參將以上,操守,能力都過的去的,推上來給朕看。”

    “太原鎮總兵張全昌在任上久了,調任。”

    “大同鎮總兵,調任。”

    “宣府總兵楊國柱,調任。”

    “甘肅總兵尤世祿,調任。”

    天啟站起身來,神色冷淡而疲憊,這些將領,有的是操守值得信任,但能力不足,比如楊國柱,有的則是已經靠不住了,比如張全昌,有的則是還可以用,但放在甘肅榆林等地已經不太叫人放心,只能再行調任。

    想到宣大到寧夏,甘肅,這些總兵級別的將領俱不可信,而不少都是將門世家出身,原本是大大明廷可以最信賴的將領,結果居然變成這副模樣,天子心中豈能不怒!
regn13 發表於 2018-4-10 22:22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細雨

    鄭成功身後不到百年,英國人的堅船利炮又來了,那時候中國的海軍和水師在哪裡?那些小船,看到龐大的風帆戰艦和黑洞洞的炮口,除瞭望風而逃,又復何用?

    “一官,你精通各種夷語,”張瀚看著鄭芝龍道:“可否能去南洋地界,替我招募能造船的人才?”

    不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戰艦都是在本土製造,包括剛進入亞洲還沒有太大勢力的英國人也是一樣,本土造艦需要的技術和人才,包括木料,資金都很方便,在海外造船諸多不便,所以這些歐洲人在澳門和南洋有鑄炮的工場,卻是沒有造船的船廠,更多的是維修廠,就算是小型的單桅帆船也是在本土製造,只有小型的舢板船可以在南洋製造。

    鄭芝龍心裡清楚,嘴上答道:“造船的人還是以造福船和廣東船等各種船的為多,那個要幾百人是很容易的事。大人要造西式大艦,那麼要用的人就少的多,想來在南洋地界總會有一些,如果大人信任,在下願意替大人操辦這事。”

    鄭芝龍說話時,甘輝與何斌等人也是眼巴巴的看著。

    張瀚這投入,不止百萬,可能是得大幾百萬兩,看這位主的意思,幾百萬銀子砸出一支與荷蘭東印度公司較勁的戰艦艦隊來。

    何斌等人沒有一個覺得會成功,他們認為張瀚有些過於自信。

    如果不是眼前這麼龐大的基業令人如在夢幻之中,這些人簡直會覺得張瀚是個瘋子。

    李旦那樣的身份,幾十年的時間,也沒有攢出一支真正的大艦隊來,李旦的中軍艦也就是稍加改裝,多放了幾門炮,還是千方百計改良測試,最終才放心加了這幾門炮,那些紅毛夷的造船技術和使用軟帆的技術,用大炮的技術,豈是容易攻克的難關?

    別的不說,光是一個用軟帆的繩技,沿海的中國人就沒有幾個內行的。

    何斌向甘輝幾個使了個眼色,意思很明確:別的不管,先攬下差事再說。

    在座的也都是人精,彼此都對著眼色,也有人開始說話,無非都是支持鄭芝龍,表示一定要替張瀚效力的意思。

    李國助看看這些隨員,也知道他們的心思,他皺了皺眉,還是向張瀚道:“大木,索具,人才,這是最難得的,還有制船也要大量精鐵,這一層不必擔心,我想文瀾你還是先解決造船的工具,人才之事,不要操切,慢慢來。”

    “嗯,說的很是,”張瀚掃了一眼在座各人,特別是鄭芝龍兄弟,微笑著道:“天不早了,大家早些休息。”

    ……

    第二天難得的下了雨,張瀚早晨在細雨中練武。

    他現在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能上陣的打算……輪著誰也輪不到他了,整個團體都需要他,沒有哪個班底的成員會同意張瀚親自上戰場,如果他上了戰場,只能是事關命運的決戰或是垂死一搏。

    不過練武強身,張瀚一直在堅持。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會和新兵一起跑圈,鍛鍊身體之餘,也叫新兵們更快的接受自己。

    張瀚打了一套拳,又練了一套刀法,等身上出了一層薄汗之後,就收了式,洗浴更衣。

    李夢年等侍從司的人都在等他,各人都抱了厚厚的一摞文書。

    張瀚看著他們,笑罵道:“就急成這樣?”

    李夢年笑道:“都是各地送來的急件,大人可以慢慢拆開,我等卻是萬萬不敢耽擱,否則軍法司可不會放過我們。”

    張瀚這裡,不管文職武職都是受軍法管制,所以眾人都知道不守規矩的下場很不好。

    懲罰其實不算嚴,相比明軍的動輒斬刑要輕很多,不同之處就是在於打五十軍棍就是五十,不會多,不會少,更不會不打。

    “嗯。”

    張瀚很快吃完早飯,然後拆看這些急件。

    各地的情形不同,帳局,騾馬行,糧店,各地的商會,駐守商團,事情真是千頭萬緒,送到張瀚手裡的已經是最高層級的事情了,當然耽擱不得。

    “那些俄羅斯人怎麼樣了?”張瀚做著批覆,有些事他直接處理,有一些事交給侍從司分發給各司或各個軍事主管,其實更多的雜事都是由各司直接處理,只在月報報上來由張瀚看過之後由侍從司歸檔就行。

    整個團體已經運作良好,形成了一個良性的循環。

    李夢年笑道:“昨天晚上他們都喝醉了,職下過來時他們還沒有醒過來。”

    張瀚打了個哈哈,簡單的道:“這幫老毛子就是這樣,拍腦袋就來,喝起酒來就不管什麼事情了。”

    他說了一句,接著還是看自己眼前的文書。

    近來的盤子真是太大了,可以說張瀚處理的這些東西已經比鄭國昌這個大同巡撫還要複雜,也要重要的多。

    和裕升已經成功的把影響力擴展到了晉南,在太原等幾個府都設了分號,晉王近來在晉北加設的稅卡肯定是看到了太原一帶和裕升的實力和收入而眼紅,這也算是擴張帶來的代價之一。

    整個山西,半個畿輔,宣府,大同,延綏,直抵關中,關連到的府有十幾個,衛所好二十多個,縣一百多個,騾馬行和帳局分號近二百家。

    騾馬行和帳局人手已經超過五千八百人,正在往六千大關邁入。

    在太原等地也建了商會,只是影響力和實力都遠不及大同這邊,在那邊張瀚行事不能隨意,所以只能慢慢來。

    鏢師的人手並沒有增加太多,晉北到張家口京師和畿輔以南的地方都很太平了,各地還有商團弓手駐紮,張瀚為了鍛鍊騎兵經常派騎兵在各處巡邏,算是長途拉練和找練兵的機會,不過幾乎找不到了,連大山裡的土匪也被剿的差不多,現在新兵想打仗和殺人,只能和周大牛部搞假打,參謀司擬好計畫,周大牛出來晃悠一圈,新兵們不明就裡以為是打仗,其實到最後也死不了幾個人,只是長途的負重越野和准戰鬥訓練。

    派往草原的人手也越來越多,八千六百個戰兵,現在有三千多派在草原上,已經接近一半,根據上次會議的精神,參謀司和軍令、軍政等司已經又擬定了七個局緊急調至草原的計畫。

    靈丘的礦工已經超過兩萬人,今年目前為止煉鐵已經有四千多萬斤,往下去天氣越來越冷,大半的高爐會封爐,明年開春再恢復,預計最多可以抵達五千萬斤的產量。

    這些生鐵大半被煉成精鐵,源源不斷的送到李莊的這邊的工場,也有超過千萬以上的生鐵被送到畿輔河南陝西一帶銷售,靈丘鐵已經成為北鐵代表,甚至有一些關中過來的商人,趕著幾輛驢車也跑到靈丘買鐵,靈丘東山下的鎮子已經有好幾個,飯莊就有好幾百家,很多中小商人等不及靈丘這邊的大車送貨,自己折算了運費後還是合算,於是就自己跑過來買鐵。

    這也能看的出來,大明境內的鐵荒到底有多嚴重!

    已經是十月,張瀚要在年前把明年的產量,人員數字,新開高爐數字都定下來。靈丘這一片的鐵礦易采的區域已經差不多都在采,潛力有限,遵化那邊雖然經過二百年的開採,還是有一些易採礦區,等遵化也有千萬斤以上的產量估計就能最小限度的滿足大北方區域的使用了。

    明年還打算大量買船和出口鐵器,這也將成為一大財源,收益肯定在百萬以上,只是和投入算起來,這收益也不算什麼了。

    加上在草原上要加大投入……張瀚捏捏眉心,有些出神。

    一年二百萬以上的收入,估計是要左手進,右手出了。

    帳局存銀三個月以上的還是少,金額也是小,現在存款額度在二十萬到五十萬左右浮動,時間也很少有超過半年的。

    和裕升帳局的信用度是不用多說了,只能說人們的觀念很難在短期內扭轉過來,銀子放別人家就算有利息,到底不如放在自己家裡更叫他們安心。

    想想幾百年後還有不少人把現金藏在自己家裡,被老鼠啃了,長時間陰潮腐壞了的,這一類的新聞很多。

    別的事好辦,扭轉人們觀念的事,那就難辦了,只能徐徐圖之。

    晉北因為馬市的關係,富裕的商人極多,張瀚以前覺得可以輕易拉到數百萬的款子,現在看來自己是過於樂觀。

    李夢年這時笑道:“續宗,續文過來了。”

    張續宗和張續文算是張瀚身邊罕有的親族,常威是戚族,並不姓張,而續宗和續文才是正經的親族。

    續宗和續文都在侍從司,以前他們的職份是典書,後來成立侍從司,按級別是旗隊長級……張瀚又不曾造反,他的部下只有少數願意在經歷司或清軍廳任職,軍衛的職位,只要稍有出息的讀書人都不會願意,這反而便宜了李東學等夥計出身的人,他們不是秀才更不是舉人,能有一個官職,整個家族都會感覺榮耀。

    在張瀚這邊看,續宗和續文的能力只能說是正常,秀才身份,做事卻沒有太多靈性,也不像其餘的各人能放下架子全力效忠,把他們放在身邊,倒是對蒲州老家的一種交代,張瀚現在的地位和權力,其實可以用更多蒲州的人,只是考察了幾個人後,發覺能力都很普通,又期望過高,這樣不如不用……直接給銀子打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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