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 隱殺 作者: 憤怒的香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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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511 2015-9-3 23:54: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2924385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33
第三四九節 死因

  於是,在那個炎熱的午後,那名從小受到許多人的關注,在父親失勢後卻再也無人理會的少年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從教學樓上跳下來,在眾人面前以最為卑微的方式死掉了。

  黃浩兵的死在黃家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當然,看著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然後突然死掉了,傷心者也有,唏噓者也有,但最終都不過是倒退回自身的感傷。黃家的基業在半年的時間內猶如傾倒的大樹般漸漸凋零,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而掙扎著,或許在某些人的眼裡,這樣的氣氛下有人會死才是正常的事情,於是,他們也就將黃浩兵的死當成一種正常的事情給接受下來了。

  簡單的葬禮過後,員警倒也例行公事地去黃家和學校問過一些情況,答案都是大同小異。

  「因為家裡的事情吧……我以前在一塊打過籃球,他人挺不錯的,性格很爽朗……他老爸是黃炳翔嘛,以前家裡有權有勢,但也沒發生過欺負人的事情啊,他就對體育感興趣,籃球隊的訓練從來沒落下過,偶爾有事,也是規規矩矩地請假……」

  「黃同學人還不錯吧,從小在眾星捧月一樣的環境裡長大,但性格算不上張揚,對老師都挺有禮貌的,平時帶著一群男同學打籃球,挺陽光的一個男孩子,不過自從他父親出事之後,性格就變了,前幾天不是一審判決出來了嗎,應該就是因為這事……」

  「在原來的班上還算是有些親近的同學,上月分了班,環境也陌生了,人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恐怕這也是刺激他的一個原因……」

  「黃浩兵?嗯,同桌一個多月……沒說過幾句話,挺陰沉的一個人……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黃浩兵呢……」

  「估計是黑社會的事情……」

  「這個……不太好說啦,不過前幾個月他被人打過,聽說是欠了黑社會的錢……他不肯說,後來也不是很清楚了,不過我都覺得奇怪,就算老爸出事了吧,他怎麼會缺錢的……」

  「我知道他拿著自己的私房錢病急亂投醫地給了很多人……他覺得那些人恐怕有些關係吧,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反正一兩個月就把自己的錢全給別人了吧,後來找人借過錢的……當然借到了,他以前人還不錯。」

  「的確被人——聽說是黑社會的人吧——打過,我那天親眼看見,鼻青臉腫的……他不會是被高利貸給逼的吧,照理說他家裡人其實很有錢啊……不過估計他自尊心比較強,老爸出了那種事,也不可能跟家裡人要錢說自己去買關係,其實就是給逼急了……」

  「恐怕不是高利貸啊……他吸毒了吧……」

  「反正這半年都沒打過籃球……」

  「身體越來越差,最近整個人沒精神,沒睡好的樣子,每天都有黑眼圈,不過他家裡出了那種事,我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啦……」

  「肯定是吸毒了,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吸毒的樣子。不過……才半年的時間啊……」

  「是吸毒沒錯,我有一次看到了的。」

  「吸毒……」

  「什麼啊,他以前就喜歡到天臺上玩,你們也看見啦,六樓那麼高,上面根本沒有裝防護欄,想也想得到啦,他最近沒睡好,也許就一個不穩給摔下來啦……大家還是學生,怎麼可能會想死呢,肯定是意外。如果是我肯定不想死的,無法理解嘛。我想了很久了,大概可以示範一下,你看,就是這麼失足的,我覺得該跟學校建議一下……喂喂喂,我還沒示範呢……我還沒說完呢……哎……」

  最後那個人不久之後被不明身份的人蒙著頭在小巷子裡打了一頓,原因不明。倒是到了下半年開學的時候,教學樓上真的圍上了一圈高高的鐵絲網,一般人根本無法翻過去的高度。從那之後,教學樓再沒發生過有學生從頂樓掉下來的事情,想在學校裡自殺的,多半得選擇其他更輕鬆的辦法。

  入夜的時候,江海市蘇華區的某條街道。

  這是江海老城區的一部分,街道相對來說擁擠而狹窄,華燈初上時,各種叫賣的小攤就擺在道路兩邊,包括各種特色小吃,開始營業的夜市,人群熙熙攘攘的,仍舊頗具規模,霓虹閃爍交織,足以晃花所有人的眼睛,一家滿是牌桌、麻將桌的門面前,少女皺著眉頭打量著周圍的招牌。

  天氣炎熱,身材高挑的少女穿著一身白色的短袖T恤,同樣白色的長褲,腳下是一雙普通的女式涼鞋,頭髮短得跟男生差不多,給人以活力與清爽的感覺。眼見她在門口看了好幾眼,一個人走了出來:「這位同學,有事?」

  「哦,我找寬哥,請問他是在這裡嗎?」

  「寬哥啊,是在這啊。」那人回頭朝裡屋看了一眼,「你看,正在打電話呢,先進來坐會兒吧。」

  「好。」少女點點頭跟進去,裡屋那寬哥一邊接電話也一邊探頭看了好幾眼,隨後電話一放,已經快步跑了出來:「你就是……柳先生的女兒?沒錯吧。」

  「嗯。」少女淡淡地點了點頭,「我爸是柳正,我是柳懷沙,你……接到楊叔叔的電話了?」

  「沒錯、沒錯,剛剛大哥打電話過來,快進來快進來……你還愣著幹什麼,快拿汽水啊!」衝著跟在旁邊的小弟喊了一聲,那寬哥方才反應過來似乎要徵求對方的意見,「大小姐,橙汁汽水喝得慣吧,還有別的飲料。」

  「呵,就汽水吧,不用麻煩了。」從小見過的老大實在是太多了,沙沙此時也是態度從容,點了點頭。兩人進了裡面作為辦公室的房間,那寬哥有些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房間裡亂扔的一些東西,待到小弟拿進來汽水退出去時,沙沙坐在那兒笑了笑:「麻煩關下門好嗎?」

  房門關上,沙沙的目光望著茶几微微想了想,隨後抬起頭:「呃,其實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來問問……一些事情……」

  「好……好……」空調呼呼地吹著,但溫度一時間還沒降下來,那寬哥看起來比沙沙要緊張得太多,雖然表面上從容,額頭已經有了些汗珠,連連點頭。

  「那個……有個叫黃浩兵的……寬哥你認識嗎?」

  「黃浩兵,黃家少爺嘛,當然認識……」寬哥點了點頭,「先前大小姐你還說過要這邊關照他的,大哥親自打過電話過來,不過他最近……呃……」

  雙方的關係也不算特別鐵,那寬哥也無法確定黃浩兵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沙沙卻是喃喃自語地點了點頭:「是啊,我說過要關照他……」她深吸了一口氣,「是這樣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吸毒?」

  「大小姐你……不知道?」寬哥的神情有些錯愕。

  「真的是?」沙沙微微張開了嘴,「那……他以前是跟你拿了毒品沒給錢,所以你找人打他的?」

  「呃,是有這回事,不過當時我還不認識他,都是一些手下幹的。大小姐你也知道,給不出錢老想賒帳,當然是打一頓啦,不過後來我都讓那些人過去道過歉了,後來就基本上沒要他的錢了。這是老大親自打的招呼,一個人的分量而已,倒也不算多,我們這邊還是能做主……」

  「後來就免費給他了?」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這邊的語氣有些沙啞。寬哥點了點頭,此時也明白過來,在心中罵自己是笨蛋:「這種事情……我們當時不知道大小姐你並不知情,否則一定可以保證他在江海市內絕對拿不到半克毒品,這個……」

  焦急地想要辯解,過得片刻,沙沙倒也是笑著抬起了頭,眼中卻隱隱有些淚光:「沒事,不是你的錯,我當時想過之後要打個電話問問的……」她站起來,唇畔的聲音渺不可聞,「我害死他了……」

  轉身出門,說了聲再見。那寬哥自知辦錯了事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辯解,不由得頭痛不已。沙沙有些失魂落魄地轉出了前方門面,抬頭一看,一個穿著聖心學院校服的少年正捧著一大束鮮花站在門口,似乎被那寬哥的手下攔住了進不來。只不過在這樣的街市間,穿著一身校服,樣子也不帥,卻拿著一束鮮花像是要跟人求愛的樣子,明顯有些不倫不類。

  若在平時,她恐怕直接就得笑出來,但這時完全沒有笑的心情。抿了抿嘴走過去,她拿眼睛瞥著對方:「你跟蹤我啊。」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36
第三五○節 在你身邊

  「你跟蹤我啊。」

  心情不好,眼中仍然有些亮晶晶的樣子,沙沙揚起下巴,語氣也就有些不爽。縱然平日裡跟家明再親密,但人生之中,總也有些尷尬、有些自責不願意讓親人知道。眼見她生氣,家明笑著把花捧在前面:「仰慕你啊。」

  望著家明,沙沙的眼神閃爍一陣,片刻後還是將頭轉到了一邊:「今天沒心情……」

  「收下啦,你再不收下,估計他們就得把我拖出去打了……」

  這還是在麻將牌館的店門口,先前寬哥那麼隆重地將沙沙迎了進去,一出來就被個小夥子騷擾,幾個小弟看著沙沙的臉色,當即就有些不善地圍了過來。沙沙回過頭,淡淡地揮了揮手:「沒事的,他是我朋友,謝謝了,你們忙吧。」那些人這才退開,其中一個還狠狠瞪了家明幾眼。

  「發現你對他們比對我好……」穿過人群,家明跟在沙沙的後面一邊走一邊說道。沙沙哼了一聲,不說話。

  「靈靜說你這幾天神神秘秘的,今天不知道聽別人說了什麼又呆呆傻傻的,放了學也鬼鬼祟祟的不回家,我看見你來這裡,所以我就偷偷摸摸地過來了……」他絮絮叨叨地跟在後面說了一通。沙沙狠狠地回過了頭,被氣得笑了出來:「你才呆呆傻傻鬼鬼祟祟的呢,小學生造句啊!」

  「偶爾複習一下嘛,不過我發現這個可以當對聯用,你看,你呆呆傻傻鬼鬼祟祟,我神神秘秘偷偷摸摸……」

  「你……」

  「啊,幫我拿下花,我去買點東西……」

  不由分說地將花遞過來,沙沙下意識地接住,眼見家明轉身便走,方才反應過來:「喂,我扔掉了啊……我扔了……」舉起那束花轉身要扔到街邊的污水裡,眼睛倒還盯著家明,見他根本沒回過頭來,晃了幾下終於捨不得扔,氣得嘴唇都繃緊了。

  「哇,新出的遊戲棋,這一款應該很不錯,拿回去玩玩……」

  買了東西,家明晃著手上的紙盒子,沙沙不理他,板著臉把花遞回來。家明一臉純潔無辜的表情當作沒有看到,欠扁的眼神仿佛在說你扔啊扔啊扔啊……沙沙也不是故意想要跟他慪氣,只是心中的煩悶免不了,一轉身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花卻仍然拿在手上,像是提東西一般隨意晃來晃去。說起來,家明跟兩個女孩子實在太過熟悉彼此,從小一塊玩到大的,雖然也時常找許多新奇的遊戲來玩,但類似送花這種費而不惠的事情反而很少做,因為一旦刻意為之,反而讓彼此感覺矯情了。當然無論如何,女孩子嘛,這時候能收到花,終究還是有高興的情緒的。

  只不過,就算收到花的那點開心可以稍稍衝淡心裡的鬱悶感覺,也抵不住家明不識時務地在旁邊聒噪,不時地到旁邊買個東西,然後像是蚊子一樣嗡嗡嗡地跟上來。雖然心中也在告訴自己家明是因為見自己不開心而刻意搞怪,但亂來得太過分了,恐怕連上帝也有受不了的時候。

  「哇,那個攤位上的梳子很漂亮,沙沙你說要不要買一個回去……不過我不梳頭發,你參考下啊……」

  「那件裙子的顏色不錯啊,我很喜歡……」

  「不是吧,沙沙你看,那東西我們沒吃過,去試試看?」

  「可惜沒有糖炒栗子,要不然可以順便買回去,太遺憾了……居然沒有糖炒栗子,沒有糖炒栗子沒有糖炒栗子沒有糖炒栗子……」

  「你說我們回去打的還是搭公車啊,要轉車的,我覺得還是打的吧,不過我身上沒有帶錢,沙沙你帶了嗎?沙沙沙沙傻傻傻傻……」

  「唔,棉花糖要不……」

  「哇,這是可以伸縮的魔術刀啊,沙沙你看,看起來跟真的一樣,但就是捅不死人,簡直跟我做的水槍有異曲同工之妙……」

  看著家明在側後方揮舞著刀子沙沙終於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突然間站住、轉身:「我說你還有完沒完……唔……」

  「我捅——」

  沙沙的話還剛出口,家明拿著那砍刀朝著她屁股上捅過去,這下沙沙正好轉身,一刀捅在敏感位置上,雖然力氣不大,但微微的痛感傳來,沙沙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頓時間熱血便往腦門上衝,這是在大街上,雖然看到的人或許不多,但這一下子,已經足夠為她蓄積爆發的能量了。

  「我……讓你捅!讓你捅讓你捅讓你捅……」

  揮舞著手中的花束,沙沙猛地跳了起來,啪啪啪地往他頭上拼命地拍了過去,頓時間花瓣亂飛,周圍行人的目光全都被這邊吸引了過來。旁邊小賣部門口打牌的老頭也都停下了動作,投過來注視的目光,眼看著那充滿了活力的少女像是發了瘋一般地打人,她身前的少年雙手抱著頭象徵性地抵擋幾下,待到花束打完,握拳的雙手像是風車一樣掄了起來,朝著那少年身上沒命地招呼,還時不時地踢他幾腳,人群之中,不時發出議論的聲音。

  「看到了吧,這就是得罪美女的下場……」

  「賞……心悅目啊,如果是我女朋友,我寧願每天被她這樣蹂躪……」

  「那男孩子太幸福了……」

  「被這麼打還不還手,是不是男人啊……」

  「他敢還手我都得上去殺了他……」

  「現在的小孩子啊……」

  大致上來說,沒什麼人同情家明的遭遇,倒是羡慕的有不少。這樣子打了大概半分鐘的樣子,家明身上被打得全是花瓣,沙沙瞪了他一眼,隨後轉身便走。兩人此時已經到了道路邊緣,這一轉身,只聽見「吱——」的一聲尖銳的刹車聲突然響了起來……

  家明伸手便將沙沙抱了回來,一輛小轎車從她的身邊刷地飛馳而過。

  驚魂未定,沙沙窩在家明懷裡瞪著眼睛,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那小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司機正在搖下車窗,還沒等完全打開,已經聽到了罵人的聲音:「他媽的你……」

  那顆大頭才伸出一半,突然看到這邊原本被打的少年怒氣衝衝地從地上拾起了一塊磚頭,用力扔了過來,連忙又縮回去。磚頭從他的耳際擦過,啪的一聲響,將小車右邊的後視鏡砸了個稀巴爛。

  「我日你……」那司機也有些兇悍的性子,眼見著這邊少年人一副人畜無害的面孔,啪地推開門便要出來。才踏出一隻腳,這才發現對方已經朝這邊走了過來,手上提著把明晃晃的砍刀,臉上的表情也已經變得兇神惡煞。

  「你他媽的……車開這麼快,差點撞到人你還敢囂張,老子今天就弄死你——給我下來!」

  他本就擅長於變臉,方才還是任打任罵的樣子,這時臉色一變,頓時便成了無法無天的混混,一臉殺氣糾結,眾人仿佛已經清晰看到了在眾目睽睽的大街上行兇的一幕。沙沙張大嘴看著他走過去的兇惡背影。還沒走到一半,那司機已經關上了車門,開著小車離開,隱約似乎能聽到他的感歎:「現在的小孩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下次別讓我看到你,否則殺你全家!你這輛破車我看一次砸你一次——媽的,想死還不簡單……」

  舉著那把砍刀,家明在路邊大喊,待到小車在街尾不見了蹤影,方才轉過身來,拿著砍刀就往自己胸口上捅,衝沙沙得意地一笑。嘩嘩的聲音中,那魔術刀不斷地伸縮著。沙沙衝過去,照他沒好氣地一踢:「你就知道拿假的東西來嚇人……」

  「呃,我怕我拿真的東西會更嚇人……」

  這一番鬧劇之後,沙沙倒也忘記了要打他,笑著笑著,卻又沉默下來,聳了聳肩,繞過他身邊往前走:「你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有什麼不知道的,不就是黃浩兵吸毒的事情嗎。」

  「呃,你……」

  家明走過去,牽起她的手:「你那次幫他求情,老楊那邊把黃浩兵當成了你的朋友,結果吸毒也不要他的錢,還讓一幫小弟有事多關照他一下。後來有一次他在學校跟人發生了口角,還是這個寬哥叫人去把別人打了一頓,這些東西……我一早就知道了。」家明笑了笑,「小孟哥告訴我的,他甚至還說過,可以跟老楊那邊招呼一聲,讓黃浩兵再也拿不到毒品,我跟他說沒必要。」

  沙沙望著他,抿了抿嘴,伸手替他拍打著身上的花瓣。家明笑了笑:「還好沒有買玫瑰花……好吧,假如之前能預見到現在的這種事情,我會讓小孟哥幫著切斷黃浩兵的毒品來源的,但總的來說,這不是你的錯,是他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自殺,選擇了吸毒,選擇了請你打電話,而你打了,後續的結果,不該由你來買單,他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全部責任。何況你當初還是本著一顆好心呢,這就已經很足夠了。」

  「可好心做了壞事……」

  「是他自己做的,其實請你打電話時他已經染上毒癮了,當時那樣的事情,他的意志也不堅定,你想像一下,假如你真的拒絕了他,或者乾脆讓別人切斷他的毒源,他第一個恨的就是你……好吧,假如你想幫他,就得替他戒掉毒癮,你沒辦法說服他,沒辦法向別人舉報,沒辦法把他強制送到戒毒所,你不管怎麼做,他還是會恨你。吸毒的人很可怕,他可能去偷去搶,鋌而走險,販毒的不會是什麼好人,他如果死纏爛打,就算有你說話,被打被罵也是肯定的。沙沙,如果要管,所有的事情最後都會回到你身上來,他如果跟你牽連太多,但最後還是死了,你會更自責的……而我會吃醋……」

  沙沙笑了出來,旋即又低下頭:「但是……總有辦法吧?」

  「不會有簡單的辦法,最後還是麻煩,我只知道,他選擇了自己的路。沙沙,假如他來求我,我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他一些忙,但我沒辦法跟他說,你該這樣做,不應該那樣做,決定只能他自己來,只要他覺得喜歡,頹廢啊,吸毒啊,去死啊,都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你如果干涉他,他就會恨你……」家明頓了頓,「呵,其實我本來是不想這樣說的,如果是靈靜來,一定會把你說得正確,世界也說得美好,但我就會說什麼沒辦法兩全齊美,沙沙,我才是壞人,當初看見他吸毒、頹廢的時候,我心裡想的就是:既然這麼不開心,那就去死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一直都很有原則……」

  「其實我以前的人生理想是自由……」

  「呃?」

  「嗯,就是那種肆無忌憚的自由,不管法律,不管規矩,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可是漸漸發現了,這樣的念頭很可笑。譬如說如果按照我的理想,我就應該讓你一直很開心,那黃浩兵也像個路人甲一樣的活著,而解決了所有的事情我也不會惹禍上身。事實上這樣的情況不存在……」滿街的霓虹之中,沙沙挽著他的手,他將魔術刀在身上紮來紮去,「就好像兩個男孩子為了女孩子而打架,按照遊戲規則應該是打贏了的有優勢吧,但有些時候,女孩子偏偏就喜歡那個打敗了的,打得贏並不就代表厲害……」

  「說了一大通,跟老頭子一樣……」沙沙皺了皺鼻子,「其實你根本就覺得我為了這種事而煩心很傻吧?」

  「善良是好事。」家明笑了笑。

  「可你心裡根本不認同。」

  「但是我喜歡啊。」家明道,「其實我覺得吧,相對于你完全不把他的死當一回事,我更喜歡你為了他的死而煩心的樣子,我只是想說……呃……」

  他停了半天,目光望著天空不放下來,沙沙皺眉道:「說什麼啊……」

  「還是不說了,覺得有點肉麻,你知道就可以了……」家明揮了揮手。沙沙笑著打他:「到底什麼啊,快說快說快說……」

  沙沙在家明身邊跳了半天,待到掐胳膊、踢屁股、捏脖子之類的威脅全都用出來之後,家明才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其實我想說……你開心和傷心的時候,我都在你身邊陪著你,知道你的想法,這就夠了。怎麼樣?很肉麻吧。」

  「跟昨天肥皂劇的臺詞差不多,何況加上後面那句,跟本就沒辦法讓人有感動的空間了啊……」

  「我只是覺得很符合現在的想法所以拿出來說啊。」

  「嘁……」沙沙作出嗤之以鼻的樣子,眼底卻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心中對黃浩兵的死仍然無法釋懷,但在此刻,這種無法釋懷的感情卻與開心的情緒神奇地分割了開來,甩了甩馬尾,她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吧,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喔,你在房間裡洗澡,我進去看到了你的裸體,所以你哭著喊著要嫁給我的那次?」

  「哪有這樣的事情啊!」沙沙踢他,「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黃浩兵欺負你跟靈靜,我才出手打人的,後來也有好多次吧。要不是這樣的孽緣,我哪裡會淪落到現在跟好姐妹分享一個男人的地步啊……黃浩兵小時候是有些喜歡欺負人,但是逐漸長大,脾氣也好了,我一直覺得就是因為他我們才會認識的。他現在這樣子死了……我有些傷感……」

  家明拍拍她的肩膀,沙沙說自己傷感時的語氣有些硬邦邦的,看來是不怎麼習慣對自己用這個詞。

  「家明,你說……為什麼我老爸非得販毒不可呢……」

  「每個黑幫都得做的。」

  「沙竹幫現在是江海最大的幫會了吧,比其它所有幫會加起來的勢力還大?」

  「嗯。」

  「如果我老爸想要洗白,不許別人販毒,會怎麼樣?」

  家明低頭笑了笑:「如果他不許別人販毒,會死很多人……」

  「呃……」沙沙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目光。

  「會有很多人想要殺他,然後……幫派會有很多人反對他,沙竹幫分裂,他會有生命危險。接著我會對崔國華那些人提出要求,對這些人,趕一批,抓一批,殺一批,外地的販毒者會想要滲透進來,同樣趕、抓、殺,接著幾年之後,沙竹幫終於漂白了,他們做正經生意,生活開始穩定,或者也可以組成公司啊,上市啊,但是不會再有人想要打打殺殺。然後毒品就在江海逐漸復蘇,新的一個沙竹幫開始崛起……或者是好幾個,然後,再變成以前那種好幾個幫派對立、火拼的局面……」

  「這麼危險啊……」

  「嗯,其實外面的人都不怕,認識政府的人,就可以有足夠的底氣說,中國沒有黑社會。因為政府一打擊,真的是誰也活不下去,但是最怕的是有人在你背後……」他拿著那魔術刀一刀捅在沙沙的屁股上,「……捅刀子。」

  瞥了瞥家明拿刀的右手一眼,沙沙抿著嘴想事情,片刻後又望了一眼,繼續想,再走得幾步,忽然轉過了頭,朝回走去。

  「喂,你幹嘛啊?」

  「我也去買一把。買把真的,砍死你……」

  「不用了吧……」

  不多時,兩道身影在霓虹交織的城市夜色中追殺起來,他們穿過不息的人流,漸漸消失在夜的遠方……

  因為黃浩兵的事情多多少少影響了沙沙的情緒,暑假裡三人沒有準備什麼旅行計畫,依舊是在海邊的別墅消暑。薰回去了日本,雅涵偶爾來住個一兩天,她與家明之間有姦情,住久了也怕被靈靜跟沙沙發現了曖昧,反正兩人對性方面的要求也不算頻繁。偶爾見面一次,雅涵心情開朗,開始接觸張家的一些事業,倒也幹得津津有味,與父親的關係,也緩解了許多。

  到了八月中旬,迎來柳正的四十五歲生日。

  沙竹幫近幾年規模龐大,若是大擺筵席,各方面要來的人恐怕坐上百桌都嫌不夠。反正是散生,柳正邀請了一些關係比較密切的人擺成家宴,類似靈靜一家,幫中的人就只請了幾個龍頭級的人物,小孟啊、老楊啊,其餘的多半就是一些散碎的親戚,或是交情深的朋友,不過也到了十多桌的規模,家明已經被他看成了准女婿,一大早便叫過來跟著佈置會場,隨後便是介紹一些親戚,忙忙亂亂的一整個上午。

  當然,說是讓他也幫忙,實際上不過就是在後面跟著。柳正這人對於親人的規矩不多,跟家明熟悉了,早也有些忘年交的味道,偶爾笑著跟他說些黑道辛秘之類的東西,開個玩笑。沙沙跟父親的關係算得上融洽,但窩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家明在柳正這邊走不開,她倒是跟靈靜跑一邊玩去了。待到人來得七七八八,整個大房間都快坐滿的時候方才跑過來:「家明你怎麼跟誰都能談得來呢……我是說女孩子的家長啦,葉爸爸葉媽媽也是,我老爸也是……」

  她這話說得有吃醋的味道,但是想著以後會嫁給家明,實際上自然是高興。家明隨口瞎扯幾句,耳聽得柳正在一邊說話:「哇,你這字寫錯了,人家寫的是草書,賞你媽餅吃,還大學生呢,你認字還沒我多老楊怎麼安排你來登記來賓的……」

  他話說得粗魯,但其實沒什麼責備的意思,更多的或許是那個寫得亂七八糟的字別人不認識而自己認識的得意——半文盲多半都有這樣的虛榮心。沙沙皺了皺眉頭:「他怎麼老說賞你媽餅吃,以前都不是用這種口頭禪的啊,外面流行新的髒話了?」

  家明聳了聳肩:「不知道,最近老聽他說這句口頭禪,今天說一上午了,待會直接問他啊……」

  兩人聊著,不多時柳正過來,家明委婉地問了起來。眼見女兒在這裡,柳正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咳……忍不住,說髒話了。我最近在學英文……」

  家明和沙沙面面相覷:「英語裡有這句話?」家明精通好幾國語言,英語更是能模仿好幾個地方的口音,怎麼也想不出來英語裡有那句是「賞你媽餅吃」。

  「呃,就是那個……電影裡面經常有的,因為有人告訴我學英語最好是看一些外語片,所以最近弄了幾張外語影碟回來。」

  他以前珍藏大量外語A片,沙沙還偷偷拿出來跟靈靜欣賞,後來終於弄出百合事件。這時候聽說外語片,兩人頓時想到那方面,沙沙臉一紅:「我去問靈靜看知不知道。」轉身想溜,家明終於反應過來:「他媽的賤人!」沙沙回過頭:「你罵誰呢。」柳正不好意思地一笑:「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沙沙以不屑的目光將不良少年與不良中年打量一番之後終於閃人,估計會跟靈靜炫耀她學到的新式罵人方法。柳正無聊了一陣,似乎有些話欲言又止,過得片刻,拉了家明到一邊,神秘兮兮地說道:「家明,柳叔平時對你怎麼樣?」

  家明笑著退後一步:「你要幹什麼?」

  「靠,你這小子,女兒都給你了還跟我擺這種態度……」

  「電視裡壞蛋要坑人了都是這種話……」

  「你柳叔我像壞人嗎?」他理直氣壯地問出這句話,隨後又自己覺得實在有些荒謬,「好吧,對你們我可從來都好好的啊,呃……我是想……我是想吧……」

  他又是欲言又止,做了一會兒心理準備,終於吐出一口氣,正色道:「好吧,其實我想你幫我探探沙沙的口風。」

  「什麼口風?」

  「就是……大概問一下她……」柳正攤了攤手,「如果我娶個後媽,她的態度怎麼樣……你也知道,沙沙母親去世之後,我帶著她不容易。當時沙竹幫還在掙扎,每天跟人火拼,照顧她一個人我都吃力,很多時候安置在別處。她也從小就習慣了一個人住,還好後來也沒跟我太生分,其實這跟你啊,靈靜丫頭也有關係,要不然我估計她早就恨我了……那時候不敢有太多身邊的人,但現在穩定了,也可以想一下其他的事情。沙沙跟我雖然關係還算好,但太少時間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她心思怎麼樣,你最瞭解她了,如果她實在討厭後媽,我不考慮這些事情也可以,我只有她一個女兒……」

  柳正對女兒的感情絕對是最深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雖然目前已經是聲名顯赫的黑幫老大,但他對家庭的觀念依舊保守。如果按照其他老大來說,二奶三奶N奶都有了,哪裡還會為續弦的事情徵求女兒的意見。

  家明臉上肌肉抽搐:「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還用問嗎,沙沙她……」他露出一股惋惜的神情,「肯定是支持的啊,她巴不得有人管你,不過……如果要她心甘情願叫聲小媽,估計得對方性格不錯才行。」

  「那這件事你就幫我跟沙沙透露了。」柳正打蛇棍隨上,「老實說,跟人談判就可以,跟女兒談這種事情,我不太在行。」

  「多鍛煉就好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

  「那個,到底是誰啊?」

  柳正笑了笑:「上次槍傷認識的,靈靜老媽那個醫院裡的護士……」

  「護士?」家明想起那醫院裡幾個漂亮MM,「老牛吃嫩草啊!到底哪一個?」

  柳正有些自豪地側過身:「呵,年紀是有點小,姓胡的護士長,三十歲了,大學生畢業的,大概前些年挑花了眼,現在還沒結過婚。老實說,你柳叔我如果需要,女人隨時都有的——咳,這個沒必要跟你說——不過這個的確比較對脾氣,我想給她一個名分,對了,英語就是她教我的……」

  「教你賞你媽餅吃……」

  「咳,這個純屬自學、純屬自學,自己鑽研……」

  愛情果然使人變傻……家明想起那醫院裡的胡護士長,樣貌還算漂亮,有氣質,平時比較冷,做起事情一絲不苟,但對熟悉人還是比較親切,應該不是那些純為錢或者為黑道大哥頭銜吸引而來的。家明望了柳正一眼,倒是有些疑惑他這樣的身份怎麼能追到一名有理想有抱負的氣質美人的,兩三個月的時間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了。瞥見家明的目光,柳正瞪著眼睛炫耀:「看什麼看,你柳叔我也是很有魅力的!」

  其實這句話倒也沒錯。家明點了點頭:「其實胡護士長的確不錯。」柳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眼望見此時進門的一幫人,臉色卻是陰沉了下來:「有人來砸場子了,我先過去……呃,事情等你們回去再跟沙沙說啊……」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48
第三五一節 遠去之藍

  作為一個勢力遍佈江海大半個城市的黑社會老大,並不代表柳正此後就能完全的橫行霸道,再沒有半點挑戰。事實上,就算這種明目張膽的挑戰不會來自於城市內部,在江海之外,各個城市間也會有種種的利益傾軋,事實上,當沙竹幫在江海的利益份額接近飽和,其發展觸手也在不斷地往外擴張,希望能將自己的網路,發展到附近的其它城市中去。上半年他好幾次親自去外地與人談判,便是為了這樣的目的。

  強勢介入另一個地區的黑道範圍,打破它,然後取得自己的份額,這樣的事情在各個黑道之間並不算罕見。當然,在中國目前的態勢下,黑道勢力不可能像是國外某些動亂區域那般明目張膽,多半都保持在一種平衡的狀態。在江海這種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中,能夠像沙竹幫這樣做到占全市一半以上份額的規模幾乎就是奇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因為家明與炎黃覺醒之間微妙的關係,星夢號的事件,後來又救了方之天等人的性命,殺了大內長督,打退源賴朝創,以至於炎黃覺醒介入、縱容的一種結果。

  當然,沙竹幫會有這樣好的機遇、關照,其他地方,也未必沒有那種關係通達的大幫派。這幾個敢在柳正生日宴的時候跑過來找碴的傢伙,也就是最近與沙竹幫有著某些利益衝突的外地黑幫頭目。當然,一進門,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頂多是說幾句不冷不熱的風涼話。只是他們不請自來,柳士傑等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放他們這些人進來,待到柳正過去,到旁邊態度強硬地說了幾句,那幾人也就冷笑著從門口離開,自然免不了扔下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但柳正也不會害怕誰就是了。

  熱熱鬧鬧的生日宴過後,家明找了個機會跟沙沙說起柳正有喜歡的女人的事情。沙沙愣了半天,跳起來打了家明一頓。自己老爸要結婚不是親自來說,居然讓別的男人轉告,這種感覺也太古怪了。看著兩人在客廳裡追來打去,正從廚房裡端菜出來的靈靜笑道:「這是好事啊,雅涵姐跟她小媽就很合得來,像兩姐妹一樣。」

  「切……」沙沙不爽地揮了揮手,「反正結婚什麼的我是不管啦,不過我也懶得跟她搞好關係,反正不住在家裡,後媽我是不會叫啦,這種事情……以後他掛掉了分家產,我總拿得到一半吧,家明你要是覺得一半太少就自己跟我爸說去……我老爸自己開心就好,不過他居然不敢親自跟我說……」

  「哇,這麼大一筆嫁妝,你就想直接給家明啊。對他也太好了吧……」

  「反正他養我啊。」

  「不行不行,沙沙你不知道,女孩子要做兩手打算才好,你的錢可不能全給他了,否則要是男人變了心,哭都哭不回來啊。」

  靈靜說著從電視上看來的觀點,沙沙倒是笑著掐她:「你說得漂亮,如果家明要,你的錢還不是全給她了,口不對心。」

  「錢給他肯定是因為我賺的沒他多啊,你看,大家放一塊用,我當然就賺了。何況現在錢全在我這,哼哼,如果他敢甩我,佔便宜的也是我。」

  「裝吧,假如家明有天跟你分手,你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呢,哪裡還會在乎什麼錢……我還不知道你嘛,你身上那一點沒被姐姐我看過!」

  「切,我也看過你,又不吃虧。而且……在乎他?又不帥,他如果敢跟我說分手,二話不說就甩他,然後去旅遊,不知道多開心呢!」

  兩個女孩子互相調侃起來,家明倒只是笑著說了句:「別說不吉利的話。」沙沙毫不在意地說道:「他混這麼久了,我老早就有心理準備啦。不過現在沙竹幫發展得這麼好,總不會再有什麼大危險了……」

  表面上對於父親的再婚沒有任何意見,但事實上,過了幾天之後,沙沙還是跟家明一塊去醫院偷偷看了那胡護士長幾眼。其實因為家明的緣故,在這之前就已經算得上認識,這位胡護士長人還不錯,與葉媽媽的關係也好,假如她與柳正結婚,兩個家庭的關係多半就會變得更加融洽。雖然表面上什麼都不說,但內心之中,沙沙其實也已經認可了這個女人——至少不討厭。

  有了沙沙的認可,柳正自然也放下心來,與家明的電話中,似乎就已經決定好了今年年底結婚。只是這一次不用家明通傳了,大概是會在確定之後叫上女兒單獨出去吃頓飯,然後跟她說這些事。說起來,這對父女單獨吃飯的次數,其實很少很少。

  九月將至,開學。

  這個學期開始,家明等人正式步入高三,高一個年級的東方路此時倒已經在北京的大學之中正式入了學。臨走之前還給家明打了個電話,大概還是讓他幫著照看下東方婉,另外還說了些應子豐應子嵐這些人的事情。東方家屬于方之天一個派系,雷慶雖然糾纏自己的妹妹,但基本上雷家也是這個派系的人,他倒從沒擔心過什麼,但應家與方之天的立場不同,畢竟方之天曾經親自去黃家找過家明,他還是有些擔心這兩個傢伙會不會做些什麼。

  八月二十九日報了名,八月三十號那天,家明、靈靜、沙沙加上薰與不請自來的東方婉,一塊兒上街買學習用品。

  雖然已經過了處暑,但夏日的炎熱依舊未褪,上午逐漸加強的日光炙烤著大地,買了一大堆的東西,幾人跑到街邊的冷飲店吃冰,東方婉說著到黃山旅遊的見聞,順便準備拉家明等人進來。

  「……你們那個亂七八糟的社團早就名存實亡了好不好,其實我早就說服毅婷了,只不過沒得到你們同意,她不好轉過來,喂喂,誰表個態好不好,我可是誠心誠意地說這種話的……」

  靈靜一笑,撇開關係:「你跟沙沙說去,她才是我們老大。」

  「沙沙?」東方婉的語氣頓時變得格外溫柔。沙沙堅定地搖了搖頭:「堅決不解散……喂,小婉,我說你每年花那麼多錢請一群人去旅遊是為了什麼啊,不覺得浪費啊?」

  「多點朋友嘛……不過一開始還真是想弄大點規模的,但是有了玩具廠之後,這個倒就真是旅遊放鬆了,所以才讓你們進來啊。」

  憑心而論,東方婉這個人或者在某些方面控制欲強了一點,但對待朋友還真是誠忱熱心,叫靈靜等人一塊旅遊,也不存在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說了半天,見沙沙等人完全不動搖,也就無奈地將話題轉開,說起下半年的旅遊計畫來,試圖從另一個方面加大誘惑。

  「先前就計畫好了的,寒假跑去歐洲玩一次,不過目的地太多了,還沒確定。歐洲能滑雪的地方好多啊,瑞士啊,法國啊,英國啊……」一邊掰著指頭細數國家,東方婉的目光一邊看著靈靜等人有沒有想去的意思。也在此時,沙沙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笑著打開:「喂……沙沙啊……她不在……」

  手機之中似乎是柳正的笑聲,家明猜測著他是不是已經決定下婚期,準備找女兒吃飯了。片刻,沙沙笑道:「嗯,是啊,我跟靈靜她們在一起,開學了嘛,一塊出來買文具的,還有誰……薰啊,家明啊,還有小婉……東方婉,你不認識的……」

  接下來,就只能看見她不斷地點頭了:「嗯嗯……嗯嗯……嗯嗯……喂,老爸,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嘮叨了。高三而已嘛,我現在成績提高這麼快,應付得過來,考大學肯定也沒問題啊……好了好了。嗯,我給家明……」

  撇了撇嘴,沙沙將電話遞過來:「老爸找你有事。」

  「喔。」笑著接過來,家明衝著電話道,「嗨,柳叔,有事?」

  那邊傳來了有些急促的呼吸聲,片刻,柳正開始說話:「家明,以後好好對沙沙,我把她交給你了……」

  那一瞬間,一股難以言諭的感覺降臨而來,身經百戰的直覺使得他在電話這頭都能嗅到不祥的味道。明媚的陽光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天空蔚藍,白雲如絮,東方婉在對面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說著各個歐洲國家的特色,一切都充滿清新的、無憂無慮的味道。

  他拿起電話站了起來,靈靜等人都將目光望了過來,家明淡淡一笑,在注視中走到一邊,淡淡地說道:「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電話那頭沒有正確的答案,過得一會兒,他聽到了柳正有些欣慰的笑聲……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49
第七卷 八月火

第三五二節 殤

  柳正死去之後,員警方面只來過一次,拿走一卷錄影帶,大概地問了幾句話,大約是上面有人發了話,即便有例行公事的必要,他們一時間也沒有過來騷擾其他人,而案情方面稱得上一目了然,其實也沒有多少問詢和調查的必要。

  喪禮設在柳家最大的一所別墅之中,淒婉的嗩呐聲隱約從外面傳進來時,家明正在有些昏暗的小房間中看著備份的錄影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了。

  畫面上顯示的是柳正辦公的房間,人有兩個,一個是柳正,一個是被他視若親弟的柳士傑。因為某些原因,柳正此時發著很大的脾氣,柳士傑不斷地辯解著,調開聲音之後,可以知道兩個人所談論的是有關毒品的事情。

  在國外打拼多年,到今年方才回國的柳士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個有一定能力的男人。這些年在國外的打拼雖然沒什麼成就,但各方面的事情畢竟都有接觸,這時候回到江海,受到柳正的重用,便想著要打開一番局面。幾個月前,他牽了國外一條毒品線,引入了大量高品質的毒品——例如K2,通過沙竹幫與他關係最好的一位老大的路子在外界上出賣。柳正知道之後,說過他一頓,然而在那之後,他依舊是不甘心地想要暗中操盤,於是才有了這次的爭吵。

  「說起來,老大對他也真的夠好了。上次他引入K2的那件事,放在別人做那基本上是幫規處罰,至少砍手砍腳的,但那次根本連罵都沒有罵過。老大好像是跟他詳細分析了一下國內的情況,但他好像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一直都說出來混一定要狠,有機會就要把握住。好像覺得只要做得順暢,上下都有關係,政府也不過就那麼一回事……」

  「他一直覺得沙竹幫能夠做到這麼大,老大有些很鐵也很秘密的上層關係,事實上這些年來政府也專門扶持了我們幫派,看起來真像是有的樣子。所以他覺得,只要有這種關係,就算將K2這種東西大規模地販售也是沒有關係的,不過那東西倒真的利潤很大,因為別人都不敢賣……」

  一些與柳士傑相熟的人的證詞,似乎就很能說明這次的問題。事實上家明當然知道,的確有上面的關照,但這種關照卻並非因為柳正。柳正自己或者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放在柳士傑的眼中,自然便當成了柳正不肯做,而並非不能做的象徵。他在國外不得意了這麼多年,性格也已經變得偏激。柳正的訓斥太過平和,這一次,他又是暗地裡運作起來,被發現之後,本來已經有了成家退隱之心的柳正,自然也大發了脾氣。

  這樣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出來,引起了上面的心思,那幾乎就會害死整個沙竹幫。螢幕之上,柳正神情嚴厲,柳士傑卻並不認為自己錯了,有些針鋒相對地辯解著。隨後,柳正從抽屜裡直接拿出了一把槍,意思是如果你要害死整個幫派,我現在就親手幹掉你。他或者只是簡單的威嚇,但長期在一些暴力國度打拼的柳士傑卻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拔出了自己的槍,扣動了扳機。

  恐怕一個稍微正常點的人,都能明白柳正並非真的想要殺人,實在很難想像這樣一個有些神經質的男人到底是怎樣看問題的,或許也從某個側面說明了他這些年在國外只是到處奔走逃亡的原因。一槍之後,柳正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心口,緩緩坐回了椅子上,而柳士傑也已經完全是慌張無措的樣子,有些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怎麼辦。國內槍支管制嚴格,然而他卻養成了習慣,不隨身帶著槍就沒什麼安全感。為了在外面開槍不驚動太多人,他的這把槍上還安上了特殊的消音裝置,此時這一槍沒有驚動屋外的人,但可想而知,從今往後,他也無法再在國內呆下去了。

  不算清晰的螢幕中,柳正捂著胸口坐在那兒,這位黑道大佬在生命最後時刻的表情有些錯愕,但錯愕之後,便逐漸變得淡然起來,嘴角微微地有著一絲諷刺的神情。在那明顯有些歇斯底里的親人的槍口面前,他緩緩伸出了手,打開面前的抽屜。柳士傑不斷威脅著他不許亂動,然而或許是被柳正此時的表情給嚇到,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再敢開過槍。

  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銀行卡,柳正放上桌子,朝他推了過去,淡淡地說了一聲:「快走吧,不然走不了了。」隨後,便旁若無人地按動了電話號碼。即便完全關閉聲音,家明也能知道那電話裡說的是什麼:「喂,我找柳懷沙……」然後,他就笑了起來,或許明白被那一槍打中的地方所代表的意義,那一刻,他的笑容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沒有黑道老大的流氓或豪邁氣息,沒有埋在眼底的壓力與戒備,而僅僅像是一個父親……

  十多分鐘後,當家明等人趕到時,他就保持著那個打電話的姿勢,在那冰冷的房間裡停止了呼吸,窗外的陽光蒼白而刺眼。

  「……沙沙有你,我其實很放心了。你一直都知道分寸、知道進退,我知道沙沙她其實不喜歡我做這些事情,作為老爸,我虧欠她的很多……一個人這輩子很多的事情沒辦法選擇,還好有你和靈靜丫頭,讓她開心了這麼多年。她一向不懂事,但你多縱容一下她,這次之後,讓她別太傷心了,記得有我這樣一個老爸就好……」

  「……出來混這麼多年,其實早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這次如果沒有這件事,這半年我就想把沙竹幫的事情逐漸放下去,到年底結婚,洗手不幹了。可是……咳咳,呵……人在做,天在看啊。這麼多年了,做了這麼多害人的事情,老天讓我有個這樣的結局,其實還算是善終……胡護士那邊,不用特意去說了,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吧……」

  「……其實想起來,我也不是非常喜歡她,只是我累了,她有些像沙沙的媽媽,她媽媽……咳,她媽媽不是意外死的,其實是仇家幹的,我不敢跟沙沙說,怕沙沙恨我……」

  長長地歎了口氣:「她離開這麼多年了……我有些想念她……」

  輕輕揉動著隱隱發痛的額頭,家明回想著柳正最後的那些話,回想著他將電話放在沙沙耳邊後少女的表情。錄影變為沙沙沙的雪花點。另一個人在房間裡說了話。

  「柳士傑好像很有逃亡的經驗,他用的是一張假護照,一天之內轉了三次飛機,最終在英國倫敦希思羅機場下的飛機。我們目前已經掌握了他暫時居住的賓館,隨時可以帶他回來……」

  此時說話的,是隸屬于炎黃覺醒葉蓮手下的一名成員。這一次柳正的突然死去會給江海帶來的惡劣後果是肯定的,但在炎黃覺醒,關心的不會是一定程度內的社會動盪,而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會不會有抓狂的人展開大規模的遷怒與屠殺,因此某些方面的意見,終究還是要探探家明這邊的口風。

  柳士傑行動老練迅速,但事情發展沒多久便已經驚動了所有人,以炎黃覺醒的龐大網路,哪裡會抓不住他,只待家明這邊一點頭,便立即揪回來做個順水人情。不過,望了他一眼之後,家明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麻煩暫時看著他吧,別讓他發現就好……謝謝了。」

  「呃……沒問題,但是在柳老大死了之後,沒有適當的接班人,沙竹幫估計會變得四分五裂。這方面,不知道簡小姐的意思會是……」

  「沒事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家明笑著搖了搖頭,「柳叔不在了,沙竹幫也就跟我們無關了,隨它去吧……」

  拉開門,葬禮上哀樂的聲音突然間加大。時間是九月一日的下午,日光高高地懸掛在空中,這個時候學校裡已經開始上學了。人影走動,卻顯著一股寂寥而蕭瑟的氣氛。沙竹幫即將出現亂局,這些幫眾當然也知道,或者有摩拳擦掌想要趁機上位的,但這些年穩定的生活還是更令人感到懷念,傷感的人,終究是大多數。不過,不管是誰也沒有多注意家明與他身邊那看起來其貌不揚的男人,當然也不會有人知道,就在兩人方才的幾句話之中,幾乎就已經決定了沙竹幫的未來。

  從後方轉去前廳,被佈置成靈堂的大房間裡堆滿了花圈,周圍站著的都是沙竹幫的人,拜祭的人不時有來,被安排迎賓的人大聲喊著對方的來歷,柳正的遺像和遺體都擺在前方。作為唯一的親人,沙沙披麻戴孝,安靜地跪在一邊,她低著頭,眼睛紅紅的,不哭、也不說話,有人過來祭拜時,她便磕頭回個禮。這些人拜過之後大多數便來安慰她幾句,她也不回答,就是那樣一動不動地跪著,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面。

  靈靜手臂上戴著黑紗,此時正拿著一杯水,跪在旁邊陪著她。她將水遞到沙沙嘴邊喂她喝完,眼見著家明到了,滿臉愁容地向他使了幾個眼色:「她從早上跪在這裡都七八個小時沒動過了,還不肯吃飯,你勸勸她吧。」

  微微歎了口氣,家明點點頭,俯下身子輕聲說了幾句,想要扶著沙沙起來坐會兒,實際上能說的話也不過和靈靜一樣。沙沙微微搖了搖頭不肯動,實際上,也只有面對家明和靈靜時她才會有這種搖頭的反應,若是旁人,基本上就是連表示的心情都沒有的。

  與靈靜不同的是,家明的力氣比較大,摟著她的肩膀,輕輕巧巧地便將沙沙扶起來了。她跪了一個上午,膝蓋估計都已經麻木,是家明用強,她也就不做什麼反抗,被扶著坐到旁邊的凳子上時,靈靜連忙過去幫她按摩雙腿,隨後跟家明說道:「我叫廚房煮了點粥,家明你去拿過來吧。」

  家明點點頭,拍了拍沙沙的肩膀轉身離開。這時候,見到沙沙終於由跪變坐,後方幾個男男女女也走了過來。這些人有老有小,多是沙沙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看著家明和靈靜的目光隱隱都有些敵意,大概是因為沙沙只對他們兩個有反應的緣故。

  沙沙的生日是農曆的九月初五,九九年的十月十三日正式滿十八歲,無論如何還有一個多月。假如能在這段時間內與沙沙搞好關係,或者拿到短時間的監護權,柳正留下的大筆遺產他們也便能分上一筆。這時候見兩人與沙沙沒有親戚關係卻能這麼親密,便儼如看到了偷搶他們財產的強盜,一天多的時間,在後面磕著瓜子說的風涼話也不知有多少,甚至還不怎麼忌諱地在兩個小孩的當面說。如果見到沙沙的狀態稍微有點變化,便一擁而上表示關心和安慰。當然,見沙沙這樣的狀態,家明和靈靜此時也懶得跟這些人置氣也就是了。這個時候,親人的關懷或許能對沙沙有點安慰也說不定。

  這些人圍成一片,終究還留了些通風口,只是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大概是在父母的授意下,一邊叫著「沙沙姐姐,你別傷心了」之類的話一邊擠到沙沙跟靈靜的中間,似乎想要不動聲色地將正給沙沙按摩的靈靜擠開。靈靜望了家明一眼,見他的目光有些冷,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靈堂之上沒必要發生不愉快,她畢竟是練過武功的,這些人中就算是大人,想要推動她恐怕也是不簡單的事情,何況是孩子,也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拗著。

  搖了搖頭正要出門,似乎剛剛打完電話的小孟從旁邊過來:「要不要叫人把他們趕開?」這時候沙竹幫的幾位老大之中,恐怕也只有這位年紀不過三十多歲的陰狠男子的立場最為堅定,沒怎麼想著在柳正死後跟人鉤心鬥角,將更多的權力握在手上。當然,他之前有的權力,旁人也沒怎麼挖得過去也就是了。

  家明望了那邊一眼,微微搖了搖頭:「靈靜能應付……沙沙的親人還陸續有來,誰知道有沒有真正關心她的,弄到太僵,她心裡也不好受……」

  兩人一路去往廚房。出了門口,小孟的臉上才顯出一股陰戾的神色:「老楊那邊還沒過來,打電話他也不肯談,他地盤的那些人現在都在準備開戰。大哥死了,這件事他大概是不打算交待了……」

  以前柳士傑跟楊振興那邊的關係比較密切,瞞著上面販毒賺錢,也都是通過那邊的網路。這次柳正雖然說是被自己器重的弟弟親手幹掉,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有養虎為患的嫌疑,但楊振興畢竟脫不了責任,畢竟如果柳正沒死,處理了柳士傑的事情之後,多半還得處理他。現在柳士傑跑路了,楊振興卻有足夠的能力自立門戶,雖然是沙竹幫的幾分之一,在現在的江海,也可以算是數一數二的大規模幫派了,更何況難說沙竹幫中還有沒有跟他聯合的。

  小孟想要替柳正清理門戶,姑且不論是為自己還是為柳正或者因為對家明的敬畏。此時沙竹幫各方面的態勢都未明朗,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但如果能得到家明這邊的支持,顯然又是一股助力,更何況沙沙肯定是站在家明這邊,也算得上名正言順。家明卻是搖了搖頭:「喪禮期間,別想這些了,讓柳叔入土為安最重要。其他的事情,等到之後吧,所有的事情……辛苦你了,謝謝……」

  搖了搖頭,將腦袋裡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走。柳正對他的意義與葉爸葉媽其實差不多,雖然還未到將之視為一位父親的程度,但至少是很不錯的長輩,他這時候的情緒跟個火藥庫一樣,隨時都可能爆炸。當然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看著沙沙才是他最該幹的事情,也是他壓抑住自己脾氣的最大理由。

  進到廚房,在裡面煲著肉粥的不是傭人,而是因為關心沙沙情況過來的段靜嫻,葉涵則在另一間房間裡跟幾個同樣來參加喪禮的人聊天。這對夫婦畢竟不是什麼黑社會的人,與前廳的大多數人都不可能談得來。如果要過去安慰下沙沙,那幫沙沙的親戚頓時又是一副敵視的目光望過來。那幫人的情緒,對於這種跟沙沙親近卻又與這邊沒有親屬關係的大人要更加強烈得多,為了避嫌,兩人也就只好到後面來坐坐。靈靜說要熬粥的時候,叫的也就是自己的母親幫忙,而並非那幫大概被沙沙親戚遞了錢、目光和言語也都有些不善的傭人。

  「沙沙她還好吧?」粥還沒煲好,段靜嫻也就在一邊跟家明說著話,「唉,怎麼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呢。前些天靈靜還跟我說,柳正他準備結婚了……是我們醫院的小胡吧,她昨天的情緒也很差……這件事該怎麼處理啊……」

  「柳叔說當沒發生過吧,常在江湖飄,柳叔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了……沙沙的情緒很差,我們扶她起來坐一會兒,都跪一天了……葉媽,你們留下來吃晚飯吧?」

  「嗯。」段靜嫻點了點頭,「順便幫著守下夜,我請過假的,沒關係……對了,她的那幫親戚……」

  「都是想要監護權吧,其實沙沙十月份就滿十八歲了,這件事他們沒什麼希望。當然,在他們看來,沙沙現在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或者就可以由著他們做決定吧。」

  「看他們對你和靈靜都有很大敵意,背後說風涼話的也很多……」

  「根本就是當面說的好不好。」家明笑道,「沒事的,這些人做不了什麼事,頂多也就是說上幾句。沙沙這個樣子,我們也懶得跟他們計較了。」

  段靜嫻點點頭,隨後,表情有些憂慮:「那……柳正的遺產,很多都跟黑社會有關吧?沙沙如果繼承了,會不會有麻煩……」

  「很多東西分割不開。把能動的換成錢,不能動的由它去,沙沙大概能拿到一千多萬的樣子。但事實上沙竹幫的資產十幾個億都不止,但是……黑社會嘛,總沒有一般的什麼大集團大公司那麼清楚,現在柳叔死了,在別人手上的,多半就不肯再拿出來了。無論如何,這些錢也就足夠了吧,我們也不會在乎那麼多了……」

  「家明你啊,遇到大事就穩重。」段靜嫻笑著伸手,替他梳理了一下有些亂的頭髮,「不過黑社會的事情,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柳叔跟我說過一些的,他其實也早就立下了遺囑,現在還沒宣佈,不過,我覺得把沙沙交給葉爸葉媽你們也說不定呢。」家明頓了頓,「就怕有人說閒話。」

  段靜嫻笑了笑:「我們也喜歡沙沙,一家人一樣,閒話倒是不怕的。不過這種事情,根本不符合法律規定吧?」

  「黑社會嘛,只要大家承認,說出來就算了,誰還管法律啊。」

  說話之間,粥也已經煲好,家明端著出去。從旁邊才一進門,便聽見一個有些張揚的聲音:「哇,不是吧,你們搞什麼,我們來祭拜柳老大,當家屬的不跪著還禮,在這邊坐著按摩啊。一個小女孩子長得不錯,也太不懂事了吧,啊!」

  抬頭望去,那邊卻是一個神態囂張,大概三十幾歲的男人,身後跟著五名臉上明顯有著煞氣的男子,一臉挑釁地望著靈堂周圍的沙竹幫成員。為首這人家明還記得,那是臨近幾座城市一個大幫派的堂口老大,上次柳正生日時被趕出去的也就是他。看他的表情,明顯就是因為柳正死了,要過來示威的……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50
第三五三節 爆炸

  「咱們中國人講究的是什麼,出來混要有義氣,對父母要有孝心。現在是柳老大的喪禮,當女兒的在旁邊坐著連個家屬答禮的人都沒有,這算是什麼,這樣子不行吧?」

  那人站在靈堂之中侃侃而談,圍在沙沙身邊的一干親戚對望幾眼,神態各異。其中沙沙的一位堂叔便要衝出來說話,被站在他後方的妻子拉了一下,女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臉上現出了憤然的神色,但終究有些畏懼,不敢再出來。

  歸根結底,這些親戚終究都沒有什麼黑社會的背景,縱然之前因著柳正的原因在某些場合可以張揚跋扈,但此時柳正已死,他們面對的又是真正的黑社會大哥,人家的幫派勢力龐大,比之柳正在世時的沙竹幫都不遑多讓,這時候沙竹幫的人心也已經開始散了,一旦得罪了對方,他們又走哪裡找人幫忙去。

  這時小孟等幾個大哥還沒出來,喪禮的一位負責人走過來,似乎是想讓這幾人收斂一點,卻被對方身後的幾人不動聲色地攔住。為首那男子指著他,隨後指向周圍的沙竹幫幫眾:「怎麼?我說的不對嗎,都這麼看著我幹嘛?哦,那個誰……」他的手指最終落在那沙沙堂叔的身上,「我剛才看見你好像很不爽,想要衝出來的樣子,沒關係啊,有什麼話就說啊,這裡都是你們的人,不用怕……你沒話說?那就是我說對了。電視上怎麼說的來著?大家出來混的,做錯了就要認,挨打了要立正……」

  「請你出去!」隨著這一聲喊聲,突然站出來的,卻是沙沙身邊的靈靜。她此時臉色冰冷,一手指向了靈堂的大門外,十七歲的輕靈少女,此時憤怒的眼神中,竟也充滿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那人大概沒料到這時候跟自己叫板的會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張著嘴,上下打量一番:「我沒聽說過柳正還有個私生女啊。」

  「請你出去!」沒有多少的解釋,靈靜一字一頓地重複著這句話。她的態度堅決,毫不畏懼,但對方也是經歷過無數大場面,這次敢只帶五個人就來沙竹幫的喪禮上示威,就足以證明他的膽識。笑著走近幾步:「我是來拜祭柳老大的,你趕我走?憑什麼……對了,忘了介紹一下,新甯幫薛誠,美女你是……」

  一邊笑著,他一邊伸出手,往靈靜指著門外的纖長食指上握過去。只不過手才伸到一半,另一隻手卻已經從旁邊伸了過來,與他握在一塊。家明回過頭,將手中的粥碗遞給靈靜,點頭示意:「我來吧。」靈靜接過碗,一言不發地退回沙沙身邊坐著。

  「嗨,薛老大是吧,你好、你好……」家明笑著,態度誠懇地說道,「不管怎麼樣,這是靈堂,給死者一點面子好嗎?」

  「我當然給死者面子。不過,你是什麼人啊……沙竹幫沒人了嗎?怎麼能出頭的都是些小孩子……」他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往回抽出手來。片刻之後,臉色漸漸變壞,因為對方的手感覺上也沒有多大的力量,但無論如何,自己的這只手就是抽不出去。

  「我是誰都無所謂,只是既然給面子,就不要弄到靈堂上見血了,好嗎?」家明態度溫和,示意了一下四周,「你看,大家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要是弄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對誰都沒好處,你說是不是?」

  說話之中,那薛誠也終於將手抽了回去,就仿佛剛才那片刻的禁錮只是幻覺一般。略有些疑惑地打量了家明片刻,那薛誠笑著:「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混哪裡的,我很欣賞你啊,以後跟我怎麼樣?」

  「我叫顧家明,是沙沙的男朋友,不是出來混的,好意心領了。」

  「顧家明……我記得你了。」笑著在家明臉上拍了兩下,薛誠揮了揮手,去往偏廳,「走,我們到那邊玩去,等吃飯啊。」

  跑來拜祭的只要有點關係,多半都是會留下來吃頓飯。薛誠這次過來也並不僅僅是為了示威,新寧幫想要介入江海的地盤早已努力許久,只是以前有沙竹幫,一切努力都有些徒勞,但現在沙竹幫要散,自然便成了他們趁虛而入的好時機。薛誠在江海找關係已經半年多的時間,認識的人也不少,這時才進偏廳,便聽得好些個黑道老大跟他打著招呼:「阿誠」、「誠仔」、「誠哥」絡繹不絕。這些人以前都只是認識,沒有多少表態,但在眼前的局勢下,顯然都想要跟新寧幫拉上更好的關係了。一面得意洋洋地跟眾人打著招呼,與人談話間,薛誠偶爾也透過玻璃門望過來一眼,搖頭說著:「一點禮數都不懂……」之類的刻薄話。只是偶爾看見家明,他也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然後搖了搖頭,不明白方才為什麼會有那種抽不出手的幻覺。

  柳正死後,類似這樣的事情必定會連綿不斷,家明陪著靈靜喂沙沙喝了些粥,旁邊那些親戚方才沒敢出頭,此刻也有些許的尷尬,但片刻之後,倨傲、嫌惡的神色便又恢復如初了。沙沙神色木然,偶爾也會突然流起淚來,擦都擦不幹。

  喝過粥後,沙沙繼續跪在那兒,家明讓靈靜到後面去睡了一會兒,他也就陪著沙沙接待陸續而來的祭拜者。大概下午四點鐘的樣子,他去到裡屋拿些東西,出來時正好遇見沙沙的一名表舅,這人大概算是最先到的這幫親戚中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據說家裡有個幾百萬的公司,是個比較成功的企業家,一副身寬體胖的樣子,大約是常常支使人的緣故,神態很是倨傲,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氣勢。他朝著家明揮了揮手:「呐,家明吧,你過來一下。」

  領著家明走到一邊的房間裡,這位表舅揮揮手示意他坐下,言語之間,倒也頗為直接:「其實……主要想跟你談談沙沙的事情。」

  「我知道你跟沙沙是好朋友,從小就認識了嘛,一直是同學,關係也不錯。不過有些東西,希望你可以明白,小孩子就談戀愛是不對的事,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一方面影響不好,另一方面,你們現在的任務是學習,不是搞什麼情情愛愛的東西,知道嗎?」

  家明攤了攤手:「但是……」

  「沒什麼但是。」表舅很是大氣地揮了揮手,決定了一切,「這樣的事情,簡單來說,我們是不會允許的。女孩子家當然也會嫁人,要談戀愛,但現階段她的重心肯定是學習,等到讀完大學,再談這些也不遲。沙沙她父親死了,我們這些親人有義務照顧她,不管將來沙沙是跟哪家人,我們都不可能放著她早戀的這種事情不管的。」

  「但是十月份沙沙就滿十八歲了,她……」

  「十八歲又怎麼樣,她就可以獨立了?不需要一個家了?我們這麼多的親人,肯定不會放著她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孤兒不管吧,無論如何,她肯定是由我們來照顧啊。小顧啊,你不要認為我們是對你有什麼意見,但這件事,是大家共同的決定,我們要對沙沙的未來負責……」

  聒噪地說了十幾分鐘,言辭大意便是這樣。家明一邊聽,一邊禮貌地點著頭,表示知道了。兩人回到靈堂,這堆親戚當中那名七八歲的小女孩正拿著水杯試圖喂沙沙喝水,不過沙沙根本就不理她,家明拿著水杯過去時,方才稍微喝了一點,沒人來時,她又偎在家明肩膀上默默地流淚。眼見著家明絲毫不改的親昵態度,那表舅的臉色方才變得鐵青,跟這小子說了那麼多,表面上一直點頭說知道了,此時也知道他原來把所有話都當成了耳邊風。

  時間過了五點,日光去往西邊,大宅的內內外外也已經忙碌起來。房間裡,院子中擺起晚餐的圓桌,今天來到這次喪禮的幾百人陸續就坐,由於人數多,幾十張桌子分開了好幾個區域。跪了一天,身心俱疲的沙沙被靈靜扶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家明與葉涵、段靜嫻進去時,靈靜正想給沙沙寬衣到床上睡會兒。身邊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幾人,沙沙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沙啞:「不要了,晚上還有人要來的……」

  「晚上睡一覺吧,你昨晚沒睡,讓靈靜陪你,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好了。」昨天是第一晚守夜,沙沙幾乎在靈堂裡哽咽著哭了一晚上,連嗓子都有些啞了。家明做著決定,靈靜和葉氏夫婦也點頭同意,沙沙似乎下意識地搖著頭,但反對的心思終究是少了,想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這種天氣穿著單薄,掀開沙沙褲腿,跪了兩天的膝蓋開始紅腫起來。葉媽媽替她上著藥,正好葉涵還有些事情要回武館,也就讓他順便拿幾對護膝過來明天用。陪著沙沙說了會兒話,家明出了門,去到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宴會上,不一會兒,靈靜也追了出來。兩人對於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經驗,家明可以殺光想殺的所有人,卻也無法對沙沙的心情起到半點的幫助,或許還會讓她的心情更惡劣,倒是葉媽媽的安慰和體貼,起到的作用或許更大一些。

  心情鬱悶中,頭痛又開始發作了起來,這時候宴會正值高潮,各個圓桌前喧囂無比,負責安排的小孟等沙竹幫負責人也在各處敬酒。家明和靈靜找了個桌子準備吃點東西,靈靜沒胃口,家明倒是可以強制著自己補充能量。吃了一會兒,沙沙的那位表舅紅著臉朝這邊走了過來,滿身酒氣:「小顧,今天下午我跟你說的事情,不是說著好玩的!」

  「唔,我知道。」將各種菜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裡塞,家明點頭隨口回答。也在這時,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又鬧了起來。

  「這樣不行吧,主人家至少出來露個面啊,也太不給面子了……」

  「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出來說幾句話總沒問題吧,我又不逼著她敬酒……當然,她如果喜歡喝多喝點也沒關係啊。」

  這一桌上,為首的正是那新甯幫的薛誠,在他的旁邊,坐著幾個江海市原本的黑社會老大,多多少少也有些迎合的意思,甚至還有一名是沙竹幫目前的堂主。言語中的含義,大概是叫沙沙至少出來露個面,沒有主人家,一幫人在這裡吃個什麼勁啊。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已經算是赤裸裸的挑釁,試探沙竹幫目前的實力,試探別人的反應,順便為己方立威。大幫派每一次衰敗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的挑釁者出現,這時候人家的聲勢大,你如果表現得過分激烈,有可能引起矛盾,如果膽小怕事,就必然被人看不起。

  這邊的叫嚷一出,遠遠近近不少沙竹幫的成員都站了起來:「你什麼意思?」小孟等人陰沉著臉便朝這邊過來。而在靈靜身邊,家明放下了筷子,有些無奈地站起來,朝那邊走過去,隨即,靈靜也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不遠處。沙沙表舅有些生氣,叫了幾聲「喂」,然而家明沒有回頭,他坐在椅子上罵了一句「沒大沒小」,但終究沒有追上去。

  拿出紙巾擦嘴,帶著淡淡的笑容,家明走到那圓桌的前方:「嗨,要人陪你喝酒嗎?」

  「哇,又是你。」那薛誠看著家明點了點頭,「你又不是主人家,我也沒說一定要喝酒,只是這麼多叔叔伯伯之類的長輩在,露個面沒關係吧……啊,對了,你是她的小男朋友,既然過來了,也行、也行,喝兩杯也沒關係,那個誰,開酒開酒……」一轉頭,那帶著笑容的唇角吐出幾個字:「他媽的不知死活!」聲音雖小,旁邊的一群人卻都勉強能聽到,顯然是針對家明。

  幾人之中,那位沙竹幫堂主雖然有親近新寧幫的想法,但畢竟也認識家明。開口笑道:「家明,這事你來湊什麼熱鬧,你又不怎麼喝酒的,這白酒喝下去還不立刻醉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吧,回去吧回去吧……」

  「沒事,我明天請假。」家明笑了笑,看著薛誠身邊那人將一瓶五十二度的全興大麯從桌子下方拿出來,正要開瓶蓋,他伸手直接拿了過來,「還開什麼啊,對著喝不就行了。」

  薛誠哈哈笑了起來:「厲害,有種,那就對吹啦……」周圍幾個老大一時間也有些起哄:「果然英雄出少年啊。」「這酒可五十二度呢。」「行不行啊……」「對了,誰先幫忙幫這位小兄弟把瓶蓋打開啊……」

  眼見家明將酒瓶拿在手中沒動,旁邊一個老大伸出手要幫他開瓶,卻見家明搖了搖頭:「不用了……」將酒瓶輕輕拋起,在空中轉了個圈,正好接住酒瓶前方的細頸。

  這全興大麯的酒瓶下端成四方形,瓶身玻璃再厚不過,接在手中,就像是提了顆大錘子,一瞬間,四周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起來,笑容還以最燦爛的形式綻放在每個人的臉上,只聽砰的一聲,酒瓶在那薛誠的頭頂上爆炸開來,他整個上半身都被直接砸趴在了桌子上,酒液、玻璃的碎片在空中晶瑩飛散的同時,鮮血在滿桌的菜湯中流淌起來。

  下一刻,四周鴉雀無聲。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51
第三五四節 硬漢

  大家出來在黑道上混的,並非沒有隨時可能挨打的覺悟,新寧幫在外地雖然實力強大,但江海無論如何都還是沙竹幫的地盤,這次過來身邊帶了五個得力的助手,但事實上假如對方會動手,恐怕帶上幾百人都同樣逃不過。有著會出事的準備,但是在靈堂的那次挑釁過後,作為薛誠來說,就已經暫時放下了心來。

  沙竹幫一干人的畏首畏尾,其餘老大們的前倨後恭,在偏廳裡的一下午時間,試圖與他提起此後合作事宜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沙竹幫的一位堂主,也隱約露出了投靠的意思,顯然是看出了沙竹幫將來的亂局已是必然,實力較弱的,便打算托庇於實力更大的組織,以換取未來的平安。

  直到此時,薛誠才終於確定,以往在江海一支獨大的沙竹幫,在柳正死後,終於失去了它當初的影響力與威懾力。縱然陰狠的小孟依然能震懾一部分人,這次葬禮仍舊未曾出現的楊振興手下有著沙竹幫最大的一部分勢力,其餘幾個堂口的大哥也多半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但比起新寧幫來說,已經變得不值一提。無論是做起事來往往不顧後果的小孟還是如何如何兇狠的堂口大哥,都不再敢冒著惹怒新寧幫的危險而亂來,從今往後,仗著新寧幫的實力,整個江海,就會是他薛誠的天下了。

  不光是薛誠心中有了這樣的感覺,作為更加熟悉江海情況的眾位老大,或許就更加有了這樣的預感。新甯幫是橫跨江海之外好幾個中型城市的大幫派,自從去年開始,便隱隱有了與沙竹幫爭鋒的跡象,沙竹幫的地盤忙著往外擴張,新寧幫也想著滲透江海,在這個得天獨厚的大城市中分得一份利益。半年多的明爭暗鬥,雙方還沒有正式地撕破臉展開火拼,但總的來說,沙竹幫在外地的爭奪中暫時佔據上風,而被新甯幫派來江海打開局面的這位薛誠老大,就一直到處碰壁。在沙竹幫的威懾之下,他的前進道路上,的確充滿了無數軟釘子。

  沙竹幫之所以會做到這種程度,是因為大家都在暗中猜測的一個原因,那就是柳正擁有著一條與政府上層密切聯繫的關係線。這些事情從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們自然不知道,政府在許多方面都隱約給了沙竹幫放行空間這件事,連柳正本人都時常覺得疑惑。而恰巧在這個時候,柳正死了,這條關係線由此而斷,沙竹幫立即出現的動亂表像,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小孟等人對楊振興的問罪與楊振興的備戰,甚至在外地,就在昨天晚上,新寧幫的人一舉踏平了所有沙竹幫的地盤,也算是給這邊的薛誠進行了造勢。

  雖然一部分人還在選擇觀望,但作為有過這方面經驗的老大就都明白,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能率先表態,進行一場漂亮的賭博,此後獲得的利益也就越大,至於那些望風而動的牆頭草,雖然暫時能夠平安,但今後也多半不會擁有太好的發展。這樣的情況下,不少人都當機立斷地選擇了新寧幫,畢竟它能夠做到這麼大,也擁有著某些政治上的關係,擁有著上面的默許。別說現在的沙竹幫看起來各個堂口力量都差不多,就算有某個如柳正一般的人物再對沙竹幫進行了整合,恐怕經歷這場變故後的沙竹幫也已經無法阻止新甯幫對江海的介入了。

  因此,到得晚宴之時,待到大家都聊得開心,酒足飯飽,薛誠就那樣明目張膽地作出了挑釁。他已經得到了這麼多人的支持,就得立刻讓這些人作出一定的表態,另外,他也要做出來給更多的人看,已經有這麼多的人準備站在他的這邊,江海,要變天了,你們還不趕快作出選擇嗎?

  至於這個時候沙竹幫會不會作出過激的舉動——不爽是一定的,表面上作出強勢一點的態度也是必然,但要說到動手……現在這麼多的老大都坐在薛誠的周圍,即便是小孟這些比較衝動的人,也絕不敢真作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不光是薛誠有這樣的把握,坐到周圍的眾人也都是這樣的想法。那位沙竹幫的堂主見家明過來只讓家明別喝酒了,回去,就在另一個側面表明了,他的心已經向著了新寧幫,之所以幫家明解解圍,不過是顧念一點舊情,不願意小孩子出事而已。

  在沙竹幫的上層來說,對於家明,其實都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一個性格脾氣都不錯的少年人,一如柳正之前的評價「……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不打架、不罵人,性格溫和,對誰都有禮貌,也從來沒拿我們沙竹幫的關係欺負過什麼人,吃喝嫖賭樣樣不占……」雖然在他們看來多少缺了一點出來混的那種血性與氣概,但作為在黑道中打滾了這麼多年的人,對於這樣的性格,或者反而更加喜歡也說不定。眼見著家明首先站到薛誠那桌的前面,幾個對家明還算有好感的堂口大哥便急忙走過來,想要勸阻一下,讓他不至於受到太多的侮辱。

  沒有人想到,就是這樣一個態度平和的少年,會做出那樣激烈的事情來。

  完全沒有徵兆,在眾人眼中,那少年接過了酒瓶看了看,輕輕扔了起來,簡簡單單地握住了酒瓶的長頸,隨後就順手敲了下去。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次敲擊,放在其他人身上,這樣子用酒瓶敲在人的頭上,多半都會全身用力,掄圓了整條手臂,全身上下也都會在突然間發出煞氣,算是「暴起而擊」,至少表情都會有些變化。但他的左手五指仍然輕輕地點在桌面上,隨意站直的身體甚至沒有絲毫的動作,臉上還帶著淡淡的人畜無害的笑容,酒瓶就直接在薛誠的頭頂上爆炸開來。這種酒的酒瓶做得極厚,也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在人頭上一下敲碎,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就是那不帶任何暴戾氣質的揮手,薛誠的整個上半身,就砰的一下砸在了桌面上,巨大的聲響間,碗碟被砸碎,湯汁四濺。

  這一幕,凝固了所有人的笑容。

  「你為什麼會這麼煩人呢。」淡淡的嗓音從少年口中吐了出來,「整一個下午就聽見你在這裡囉囉嗦嗦唧唧歪歪,嗡嗡嗡嗡跟隻蒼蠅一樣!你媽沒教過你做客要講禮貌啊?」

  這嗓音傳入所有人耳中時,薛誠頭頂的鮮血就仿佛趵突泉一般地在桌面的菜汁湯水中流淌著,距離家明最近的那名跟班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你他媽的!」一拳便朝著家明頭上招呼過來。

  「住手!誰敢動手!」大聲叫出來的,是眼見家明有可能被侮辱而趕過來的一位沙竹幫堂口老大,不過,只在他喊出來的瞬間,突然間出了手的,卻是他想要幫忙解圍的家明。左手一伸,在距離腦袋幾公分的地方穩穩地接住那一記重拳,右手上那僅剩的玻璃酒瓶頸就直接捅了上去。

  「啊——」的一聲慘叫響起在整個別墅院子裡,遠遠傳開。這種天氣大家還都穿著單衣,鋒利的瓶頸直接捅進對方手臂的肌肉裡,深沒入骨,這種撕裂了皮肉的痛苦之中,家明右手隨意一拉,這人鍛煉得結實有力的手臂肌肉,就直接沿著骨骼被撕裂了開來。

  鮮血四濺、飆射,這人拼命掙扎的身體朝後方幾乎是倒飛了出去,其餘的四人突然間動了起來,然而在此同時,家明沿著桌子朝前方跨出了一步,看似隨意地一伸手,揪住其中一個人的衣領便將他拉了過來,握住厚玻璃的瓶頸便在對方的小腹連續捅了三四下,待到將這人身體扔開,另一個人又已經衝了上來。

  這些人都算得上是身經百戰的黑道人物,雖然進門時就已經將他們的武器收去,但突然間大叫著衝上,的確稱得上煞氣驚人。坐在餐桌周圍幾個老大,慌忙著退開,畢竟在他們來說要支持新寧幫還只是一時的決定,卻沒有做好與沙竹幫立刻決裂的準備,神色多半都有些不知所措。而一手握住那酒瓶頸的少年卻是一臉平淡,即便已經隨手幹掉了兩個人,他的表情還是從容得可怕。淡淡地再跨一步,那人的拳頭從他的耳際揮了過去,左手將那手臂直接扣在自己的肩上,右手便如同蟒蛇般地從他的肩頭繞過、壓下,將瓶頸反插進對方腰肋之中。

  家明的身高不過一米七的樣子,而對方足足有一米九左右,這一下抱住手臂下壓反刺,周圍的人都能聽到一聲清脆的「哢嚓」聲,夾雜在對方的大聲慘叫之中,這人的整條手臂就幾乎被向後折成一個難以言語的可怕鈍角。他的身體隨著這一壓屈膝跪向了地下,幾乎在酒瓶頸插進腰間的同時,少年的膝蓋便撞在了他的眼眶上。

  兩步打倒或打飛了三個人,餐桌側面的一人就已經順手抽出了腰間的皮帶,呼嘯揮來;而在餐桌對面的那人則拔出了帶在鑰匙串上的蝴蝶刀,刷刷幾下,似乎便要躍過圓桌直接衝來。家明順手抓住那皮帶往這邊一拉,巨大的力量將側面那人拉得飛了起來,狠狠砸上餐桌,然而才剛剛接觸,整張圓桌在家明一記猛烈的揮腿下從中間嘩地裂開,這人的胸口被直接踢中,連帶著還沒能從桌子上清醒的薛誠一同飛了出去。對面那揮著蝴蝶刀的人才剛剛跳起,突然見到桌面被踢爛,家明踢飛兩人,順勢一腳狠狠踹在了他的胸口上,保持著猶如跪姿的起跳,他的身體飛砸向後方,雙膝首先落地,在慘叫之中翻滾了一次方才停住,眼看著雙腿恐怕是站不起來了。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看起來輕描淡寫的幾下動作,一群兇神惡煞的黑道人物便只剩下了淒涼的喊叫。那圓桌被踢得四分五裂的飛濺而出,周圍來不及避開的人多多少少都被飛出的菜碗波及到,身上被潑了些湯湯水水,那先前與薛誠示好的沙竹幫堂主甚至很不幸地被一隻菜碗直接扣上頭頂,湯汁從頭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他呆呆地坐在那兒,舔了舔嘴唇,一時間連應變的動作都沒有。遠遠近近幾個對家明還算熟悉的老大停在了那兒,顯然有些難以置信曾經熟悉的無害少年,怎麼可能變成這樣的暴力機器。

  「呃……啊……」

  那薛誠先前被酒瓶敲了頭頂,這下又被波及到,身體連同椅子倒在了後方的地上,但終究沒受到什麼致命傷。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呻吟著,捂著頭頂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他的身後,身上拿著搶來的那根皮帶,少年淡淡地望著他,隨後走了過去,皮帶猛揮而下,金屬的皮帶扣砸在他的背上,將他直接打得跪了下去。

  「啊什麼啊啊!我剛才問你,你為什麼會這麼煩人,到底為什麼啊!」少年說著,猛地一腳將他踹飛出去,「回答我啊!」

  薛誠滿頭是血地在地上掙扎幾下,哪裡還有說話的能力。家明衝過去,又是一腳踢在了他的小腹上,頓時他整個人都蜷縮成一隻蝦米,口中哇哇地將吃過的酒菜嘔吐出來:「回答啊!」

  鴉雀無聲的院落間,上百人看著那薛誠在地上被打來踹去,時而還拿著皮帶狠狠地抽,少年的語氣有些歇斯底里地嚇人:

  「回答啊!你他媽的倒是說啊!為什麼這麼煩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不好嗎!啊!說話!說話!說——話——你老媽怎麼教你的啊!我在問你呢!一點禮貌都沒有!你!給!我!說!話!啊——」

  一個人被打成這個樣子,哪裡還會有半點說話的能力,何況他不停地踢打,恐怕對方就算想說話,都被打回去了,打到後來,只見少年用皮帶直接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都從地上拉得站了起來,叫喊聲中,那張淒慘的面孔面對著院子裡的所有人。仍然在流血的頭頂,整張被打得淒厲不似人形的面孔,嘔吐出來的穢物,連帶著此時被勒得呼吸不過來,漲紅了的整張臉,眼睛大大地鼓起,舌頭逐漸伸了出來……

  「說話啊——你回答我啊……」

  那薛誠被勒得樣子逐漸淒厲,雙腿在掙扎著顫抖、伸直,眼看恐怕隨時都可能咽氣。打人打得氣喘吁吁的少年終於放開了手,讓他的身體摔在了地上。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插著腰,來回走了幾步,隨後到鄰桌拿了紙巾擦手。縱然這周圍都是江海有頭有臉的黑道大哥,也不禁被他此時有些瘋狂的表情給嚇到。

  「他媽的,你還不說,你就是不!回!答!」指著在地上僅剩最後一口氣的薛誠,他被氣得咬牙切齒,全身都有些顫抖,那聲音回蕩在院子裡,「弄成這樣你都不說,你他媽真是條硬漢!去你媽的!敗給你了……」

  一隻手舉著大拇指在空中,話說到這裡,看起來他也不準備再打人了。望了望周圍還是愣愣的人群,家明指著地上攤了攤手:「你們看著我幹嘛!沒見到這裡有人受傷嗎?流血了!打電話叫救護車啊!萬一出了人命誰負責啊!」

  喊完這句大義凜然的話,他用紙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真是受不了你們這些人……」轉身又踢了薛誠一腳,「我說了靈堂裡見血不好,沒說靈堂外也不行!問候你全家!」說了這句,才終於轉過身氣呼呼地離開,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全過程的靈靜笑著跟在了他的身後。

  人群中,一些人才終於有了動作。小孟無奈地歎了口氣,指指身邊的幾位小弟:「打電話叫救護車啊,還愣著幹嘛……真是受不了你們這些沒同情心的傢伙……」

  一路穿過了幾個餐桌,家明與靈靜在原本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沙沙那位胖表舅的目光呆呆地跟著家明,表情有些僵硬,看見家明坐下,也不知道是想走還是想留,只是額頭上汗珠淋漓而下。家明舉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對靈靜嘟囔道:「呼嚕……有點冷了。」轉頭去,與沙沙表舅的目光對視了兩秒鐘。

  他是有禮貌的好孩子,一口菜用力咽下去,臉上再次堆起了笑容:「唔,對了,叔叔,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來著?可以麻煩再說一遍嗎……」
本帖最後由 暗藏殺機 於 2015-9-8 13:52 編輯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54
第三五五節 四秒鐘

  夕陽在山麓間收斂起最後一絲光芒,家明與靈靜走在別墅外的街道上,不遠處的路燈,店鋪中的燈光逐漸亮起來。家明一邊走一邊做著舒展筋骨的擴胸動作,靈靜背負著雙手跟在他身邊,矮跟的皮鞋踢動著地上的石子,裙擺揚起時,露出細膩的小腿肌膚與白襪,偶爾仰起頭來,深吸著傍晚街道上的空氣,轉頭去望望家明的臉。

  「幹嘛老是偷看我?」

  「很帥啊。」

  「喔,這個我早就知道的了。」

  「說你胖,你就喘。」

  偶爾有小車從兩人身邊的街道上駛過,靈靜清澈地笑了起來:「我第一次看見你在這麼多人面前出手打人的樣子,真的……很帥。」

  「呵,因為那傢伙實在太煩了,我忍他很久了……」

  「裝的吧?」雙眸在眼眶中慧黠地轉了轉,「那種氣急敗壞的樣子……我根本沒見過有什麼人讓你那麼上火過……」

  家明笑著翻了個白眼:「你也討厭他不是嗎?」

  「沒想過你會這麼暴力啊,不過看得真的很過癮。」她輕笑著歎了口氣,「我居然對你的暴力一點都不反感呢……」

  「如果葉爸葉媽在外面,我是肯定不敢在他們面前出手的。」家明想了想,「其實不管怎麼樣,柳叔死了之後,想要在沙竹幫或者江海爭權奪利的人,很有可能都會波及到沙沙身上來。那個薛誠也不算什麼很了不起的人,我當然也不會因為他就生氣得受不了。不過在那麼多人面前表示一下,對以後會很有好處,雖然不至於一勞永逸,但至少不會每天都被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找上來了……在靈堂裡沒有立刻動手,你不會覺得我很差勁吧?」

  「柳叔的喪禮,要是你在靈堂裡就直接打打殺殺,我才會覺得你混呢。」她伸手握住家明的手腕,輕聲道,「我還不明白你麼?」

  秋日剛入夜的涼風吹拂而來,兩人牽著手走在那街道上,為著沙沙、這兩日來的葬禮,各自心中都有一分悵然。有很多東西可以以破壞的方式解決,家明或許可以殺掉看不順眼的所有人,但對於沙沙此時的心情卻終究無能為力,他畢竟不能讓柳正再活過來。過得片刻,靈靜輕輕撫平在耳際亂舞的髮絲,說道:「這件事以後,真的會有麻煩找上沙沙麼?」

  「應該會吧,扯虎皮做大旗,沙沙畢竟是柳叔的女兒,這一下還有些利用價值,不過有小孟照看著,沒什麼事的。」

  靈靜點點頭,隨後歎了口氣:「那個柳士傑太可恨了,現在又跑得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抓住他。柳叔這事……」

  「隨時可以抓住他的。」

  「呃?」

  家明點了點頭:「他在歐洲,基本上已經掌握住他的行蹤了,要抓回來,隨時都可以……不過你暫時別告訴沙沙了,這一下子我也沒打算讓那些人動手。」

  靈靜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啊?」

  「沙沙還很傷心。」家明解釋道,「現在柳叔剛剛去世,她傷心的只有柳叔的死,對於兇手什麼的,或許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就算把人抓回來當著她的面殺掉,沙沙更多的也只是傷心。你等到過一段時間了,沙沙的傷心壓抑下去了,她就會慢慢地開始恨那個兇手,到時候再把他抓回來,這樣子……應該更容易讓沙沙釋懷吧,反正你現在就找機會多提提那個可惡的兇手就是了。」

  「好詐啊……不過也是這樣最好了。」靈靜想了想,「喂,晚上過來吧。」

  「什麼?」

  「晚上啊。」靈靜微嗔地白他一眼,「沙沙昨晚就沒睡了,我怕她今晚也拗著性子不肯睡,你過來一塊啦。」

  「但是葉爸葉媽都在這裡啊,那可是你老爸老媽,要是讓他們抓到我們三個在一張床上……會被打死的……」

  「你不會偷偷摸摸地過來啊,還殺手呢,特工呢。」靈靜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撲過去咬人一般,「你那麼厲害的本事,現在都跑哪去了。」

  「哈哈,說到葉爸葉媽我就忘記了……」

  穿過夜風清涼的人行道,兩人牽著手,開始往回別墅的方向走去,與對面而來的行人擦肩而過,偶爾傳出對話與笑聲。

  「喂,沙沙的那個表舅找你要說什麼啊?剛才看他的樣子怪怪的……」

  「呵呵,看見我那麼打過人之後,誰看我的樣子都怪怪的吧。」

  「到底是什麼啊,之前不是還見他說過什麼不是在開玩笑……」

  「他跟我說不許早戀……」

  「呃……」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吧,所以才裝成喝醉酒,直接倒在桌子下面……你放心,這樣的親戚陸續有來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會有人找你聊天,你就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了……」

  一路回到別墅之中,靈靜過去陪沙沙,家明便只是在外面無聊地坐著。宴席已散,各個老大都在跟小孟等人表示告辭,看到了家明,無論是誰,眼神多半都有些複雜。新甯幫薛誠在宴席上被打成那樣,估計治好了都可能是個殘廢——其實在黑道人士眼中挨打倒是常見的事情,然而看見一個少年人有著那樣出色的身手,才是最大的震撼。薛誠這次帶來的五個人,在黑道中,至少打架一項上,基本也算得上赫赫有名,誰知道就這樣被輕鬆解決,不過三四秒鐘的時間,一連串流暢到極點的動作。整張桌子被一腳踢爆,五個人就再也爬不起來,若真是說到埋伏或者單挑,等閒十幾個人在這少年面前,那恐怕還真的是白給。

  而對於那些之前就熟悉家明的人來說,此時才終於「明白」過來柳老大為什麼會對這個女婿如此滿意。就是說嘛,他是黑社會老大,給自己女兒找男朋友總不可能找個太軟弱、甚至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以家明這次表現出來的實力,玩玩黑市拳什麼的那還不是百戰百勝啊。

  柳正剛死,家明就表現出了這樣強大的威懾力,一部分人也開始思考他會不會籍著柳老大的餘威趁勢上位。但想想其實可能性也不大,家明之前根本沒有參與到幫會活動中來,對於黑道運作之類的事情恐怕也不是很明白。更確切地說,黑道要實力,但並不是說能打就已經夠了,一些堂口老大或許因為柳正的關係對他有些好感,但要說到支持,那恐怕是沒有的——當然,僅僅對於小孟來說,假如家明真有這個心思,他的立場恐怕只是一道不需要過多思考的選擇題。

  而在沙竹幫的利益範圍外,眾人就已經開始關注起沙竹幫和新寧幫此後可能的火拼來。在沙竹幫勢弱的現在,無論作出怎樣的示威,新寧幫恐怕都不會選擇退縮。薛誠雖然被送進了醫院,但大多數人都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了選擇,開始與新寧幫積極地聯繫。當然,這是喪禮之外的事情,暫時也沒必要太多敘述了。

  晚上守夜,大多是麻將啊、撲克之類的賭局,有興趣的人當然也可以去看電視或者錄影。縱然入夜,偶爾也會有人過來。沙沙被靈靜強行拖著去房間裡睡覺,一些接待的事物多半都是讓沙沙的那些親戚來做了。這些人多半都看到了家明傍晚飯局上的發威,此時對於這個少年人畏懼已極,倒是之前在房間裡的葉涵與段靜嫻聽了一些傳聞,到得深夜時分,與家明圍在桌子邊下跳棋時問了起來。

  「呃……打人……呵呵,的確是動手了……」摸著頭髮,家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主要那個人太煩了,根本就是來找碴的,又是說柳叔的壞話又是叫嚷著要沙沙出來敬酒,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拿酒瓶往他頭上敲了。唔,我還掀了桌子……他們一幫人想要打我,還好這是沙竹幫的地盤,大家都過來拉住了……其實要不是拉住,估計我還得敲他一下……」

  家明作出拿酒瓶敲人的樣子,段靜嫻笑了起來:「還以為家明你是純粹的和平主義者呢,誰知道生起氣來也會打人啊,以前總不跟人打架的……不過這樣也好,男孩子就得有點血性……」

  知道家明練武一向勤奮,身體素質夠好,葉涵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家明真要出手,不會輸給任何人,他就是不肯出手而已……其實有些時候避不過去,能解決的總是要解決的。不過這些人都是黑社會背景,該忍的還是要忍,你這次打了他,以後要小心啊。」

  「嗯,我會的。」家明點頭,笑起來。

  另一方面,江海市內的某座別墅的大廳中,一群人正圍在一起吃著宵夜。

  「大姐叫人過來到底什麼事啊,胖子你知道不?」

  「沙竹幫那邊出事了吧。」拿著盒飯,外號食神的胖子聳了聳肩,「聽說家明小弟跟人起衝突了……」

  「我早料到會有事……這次又是誰找死啊……」

  「新甯幫的混蛋吧。」

  「大幫派哦,這次要怎麼把握分寸……」

  「真想看見簡美女出來大屠殺,嘖嘖,那種感覺……」

  「感覺個屁,讓她出來屠殺,你今年獎金就別想要了。記住,要有愛,要和諧……」

  鬧哄哄的說話聲中,拿著幾份檔的葉蓮從樓上轉了下來,女性般俊美的臉上帶著笑容:「沒錯,就是因為沙竹幫的事情,不過新寧幫什麼的我暫時也沒那麼關心啦,最重要的是……家明小弟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出手了……」

  將那些檔扔到這群人身前的茶几上,葉蓮攤了攤手:「看看吧,五個人,四秒鐘……雖然沒有現場錄影,但這就是我們的家明小弟……」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58
第三五六節 不許

  葬禮的七天,就在有些忙亂、有些單調的氣氛中漸漸地過去,相繼過來表態、或者搗亂的人自然也有,只是暫時還沒鬧出什麼大亂子來,對於大多數黑道幫派來說,恐怕還是會看沙竹幫進一步的變化才會有自己的行動。薛誠等人被送進醫院,雖然沒死,但至少一兩年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樣地活動,作為黑道大哥,這種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找員警來解決。暫時來說,新寧幫沒有在江海與沙竹幫正式宣戰的能力,目前就算是不了了之。

  第四天的時候沙沙從那種鴕鳥式的悲傷狀態好轉過來,不再哭了,能擠出笑容跟靈靜和家明等人說話,有親戚關係的人們仍在陸續到來,安慰一番後留下了,大抵是想等著柳正遺囑的發佈。這些人中,看見過家明那晚發飆的不算多數,大部分倒只是聽人說了,未必真能意識到一個少年人到底有多厲害,加上那些不太知道的,見沙沙對旁人的態度只是禮貌性的應付,對家明這些人倒是那樣的親熱,閒話自然說得不少。這年頭,早戀畢竟不是什麼普遍的事情,說出來後,大人們多半都還持著批判的態度的。

  這種態度無可厚非,況且大都是沙沙的親戚身份,所以即便批判之中存在了太多其他的目的,家明也懶得對這些人太過理會。倒是有一天家明不在的時候,沙沙和靈靜坐在一邊說話,幾個沙沙叔伯輩的人過來表示關心,同時倒也有兩個與沙沙認識的孩子,或者是因為大人們私下裡將靈靜、家明這幾個人說得太過卑鄙的緣故,其中一個孩子便一邊跟沙沙說話,一邊儘量不動聲色地、猶如仇人般地試圖將靈靜擠開。

  「沙沙姐姐,你別傷心了好不好……」

  「沙沙姐姐,還有我們呢……」

  「沙沙姐姐,以後到我們家去玩吧……」

  作為孩子來說,如果純粹聽那說話,看著那乖巧的表情,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容易勾起別人的愁思,但也的確也能令人感到窩心和喜愛。沙沙雖然已經開始禮貌性地應付旁人,但終究心中悲傷,只是點頭,不怎麼說話。當然,兩個孩子拼命地安慰她,她也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伸手摸了摸其中年紀稍大的小女孩的頭,那女孩笑著用屁股去頂靈靜的腿,靈靜倒也不想跟個小孩子在意這些,移動身體稍微轉了轉方向,與此同時,「啪」的一聲便響起在那小女孩的臉上。

  那的確是太過響亮的一記耳光,連靈靜一時間幾乎都被嚇了一跳,周圍說話的幾個人頓時也愕在了那兒。眼看沙沙微微低著頭,帶著那複雜的夾雜著悲傷的笑,淡淡地望著那小女孩。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倒在地的小女孩捂著臉,有些迷惑地望著那雙眼睛,隨後哇哇地大哭了起來。誰也沒有想到,方才還笑著撫摸她額頭的沙沙,會這樣突然出手,甩出一記耳光。

  打人的右手輕輕落在腿上,手指虛握,旋又張開,如此反復了幾次。沙沙那安靜的沉默中,小女孩的母親連忙將她拉了起來,想要說什麼,但是被她這樣的狀態給嚇到,一時間也不敢說,拉著孩子趕快走了。另外幾個大人也是面面相覷,連忙說句話離開。這件事之後,在沙沙面前刻意想要做什麼小動作的人倒是少了,只不過被議論的人當中赫然也將沙沙本人加了進去,一般是說她被居心不良的人給蒙蔽了,若有過分的,則大抵是說她數典忘宗,對親戚態度太惡劣,甚至連小孩子都打云云。只不過除了當時被打的小女孩一家,其餘人都沒有離開,親戚嘛,當然要用愛來感化受人蒙蔽的少女,不讓她的利益受到損害……

  柳正的屍體在九月七日上午于江海郊外的墓地中下葬。清晨天空飄起小雨,一大群人離開墓地時,沙沙主動地牽起家明和靈靜的手,語氣疲倦:「我想回家了……」長長的睫毛上懸掛的閃閃水珠也不知是再次流出的眼淚還是雨水。上車時,家明趕走了司機,自己坐到駕駛位上,在岔道口,這輛小車去往聖心學院的方向,與後方回去別墅的車隊分道揚鑣。

  眾人原本對於三人太過親密就有太多的牢騷和閒話,柳正剛下葬,沙沙就完全拋下這些來奔喪的人,後方的視線中也不知有多少帶著敵意和不爽的,但對於家明來說,既然沙沙想這樣,那就什麼也無所謂了。小車開到聖心學院外的遊戲室門口時,沙沙在小車後座依著靈靜的肩膀沉沉地睡去。這一覺睡到下午,雨停下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花了半個多小時徹徹底底地洗了個澡,刷牙之後吹幹頭髮,在梳粧檯前精心地打扮了一番。走出門時,她穿著淺綠色的運動套裝,腦後清爽的馬尾,衝著坐在沙發上默默看著她的兩人露出一個笑容:「我好了。」看起來,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活力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的暴力運動少女。

  家明張開手,沙沙在兩人之間坐下,靈靜抱著她的頭在臉頰上重重地親了一下,隨後進廚房給她弄吃的。有些寧靜的房間中,沙沙躺在家明身上玩遊戲機,不時因為家明的搗亂而搖著頭,狠狠地頂他胸口。不久之後小孟打了個電話過來,第二天上午會在那邊別墅公佈柳正的遺囑,問有沒有什麼需要佈置一下的,家明說聲不用,掛斷電話。

  吃完晚飯,天氣漸漸地黑了,電視裡響起中央電視臺天氣預報的聲音時,家明洗了碗從廚房出來,靈靜在房間裡打掃衛生,沙沙卻是不見蹤影,問過靈靜,才知道是去天臺上散心。兩人有意讓她獨處一會兒,過了半個多小時家明才上去,沙沙正坐在小雨棚下的椅子上,雙手抱膝,默默地看著遠方的夜景。

  入秋後的夜晚,白天又下過雨,空氣微微有些冷。從天臺的位置望過去,下方圍繞聖心學院而建的房屋鱗次櫛比,很遠的地方才是車流不息的街道、江海市中心方向猶如樹林般的高樓大廈,整座城市都籠罩在迷人的光芒之中。將外套披在沙沙身上時,沙沙倚靠到他的懷裡。

  「其實我是騙人的……」她哽咽著說道。

  「嗯。」

  「我說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說他就算死了我也不覺得出奇,其實根本不是的……他那麼多年都過來了,我以為現在他就不會死了,他說要結婚,我好想他可以平平安安地退出……」

  「嗯。」

  「可他還是死掉了,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還是因為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他以前做了那麼多的壞事,這次他不想做了,反倒因為毒品出事了……家明,是報應吧?」

  「不是的……」

  「我記得小的時候常常看見他受傷的,可他就算再重的傷,都從來沒有死過……」摟著少女微微有些顫抖的哭泣的身體,家明默默地聽著。那哭泣聲中,沙沙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記得的所有事情,說起小時候的事,對母親為數不多的記憶,柳正受傷的片段,事實上這些事情家明早已聽沙沙說過好幾次,但就仿佛要將整個記憶都掏空一般,她就那樣放任自己漫無邊際地說,偶爾也能想起一些從前沒想到的小細節來,說起柳正曾經在自己的枕頭下放了一把槍,她偷偷拿出來玩過,說起柳正偶爾帶女人回去被她看見,她就用母親的相框打人,柳正罵她她就跑掉……

  大概一個多小時之後,她才漸漸地停下來,靈靜上來看過一次,在門口見兩人在一起,便安靜地離開了。事實上沙沙心中有關父親的記憶或許說上一天一夜也不能說完,但說了這麼多,她仿佛想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望著夜色中燈光流淌的城市,停頓了許久。

  「家明……爸爸的遺囑裡,會寫些什麼呢……」

  「把能留給你的東西留給你,然後……讓你跟沙竹幫、黑社會完全分開吧……」

  柳正這種隨時可能面臨危險的黑道老大,遺囑自然早早地便已經立好,家明想想或許也就是這些了。他不會希望女兒與黑道再有聯繫,多半是將手下的權力平均分給所有的堂主,然後勻出一部分給沙沙,雖然能安全留下來的不多,但對於沙沙一個人,總是能夠保證此後的不虞匱乏了。沙沙默默地想了一會:

  「家明……我討厭毒品,誰都是這樣,黃浩兵是這樣,爸爸也是這樣……我想要爸爸留下的東西……我不許他們再販毒了……」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3:59
第三五七節 分歧

  一九九九年九月八日,陰。

  秋日的清晨,風吹過依舊有些濕潤的江海街頭,帶來舒適的清涼感覺。紅燈亮起來的時候,小車在斑馬線前停下,司機的手搭在窗戶上,彈了彈手上的煙蒂,隨後探出頭來看了看窗外。

  「喂,老大,看到聖心學院大門了……嗯,紫蘭路口,還有一條街就到了,阿成他們說是提前抵達,阿傑是另外一邊……放心,沒問題,照片我們都看熟了,出來就動手……好的,老大,我辦事,你放心……」

  很有底氣地說完話,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哥大,眼看著紅燈將要數秒完畢,抽了一口煙,隨後將煙頭扔出了車外,正要踩下油門,整潔的白手套突然伸出在了前面,一名交通警側頭說著對講機,隨後走過來,板著臉敬了個禮。

  「哇,好正點啊……」

  「江海什麼時候有這麼漂亮的女警了……」

  「模特才對吧,不光漂亮,還長得這麼高,而且……最重要的是……呃,她沒有胸?」

  車內的竊竊私語最後變成難言的錯愕,那位「女警」在車窗外揉了揉額頭:「駕照拿出來。」出口的,卻是正宗的男聲。

  「不是吧,員警同志,那個……呵呵,我們沒違反交通規定啊。」開車那人笑著說。雙方對視了片刻,車窗外那交警冷冷地說道:「拿出來……我最討厭有人說我是女人……」

  這個理由沒話說了,車內四人對望著笑起來,司機搖著頭拿出了駕照:「呐……可是我們真的沒有違反交通規定啊,你能不能快點?」

  「快不了了。」打開駕照望了一眼,那交警拿起掛在胸口的照相機衝著地下照了張相,退後幾步,對著牌照又按了按快門,幾個人面面相覷,各自緊張起來:「喂,員警同志,你這是幹嘛啊?」

  「幹嘛?」交警瞥他一眼,「最近創建文明城市知道嗎?這是樣板街。亂扔煙頭,你等著受罰吧。」

  那司機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俯出身子來看看車身邊的煙頭,無奈地張大了嘴。隨後開了車門下來,將那煙頭撿起在手上:「OK、OK。我錯了,員警同志,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撿起來了,你看……」

  手中拿著煙頭,冷不防對方舉起照相機又是快門一按:「這下人贓並獲……」將他的表情照得僵硬在那兒,隨後終於不爽起來:「員警也不帶這麼整人的吧……」車內幾個人也紛紛嚷起來。

  「是啊。找碴呢……」

  「告訴你,我認識你們高隊長……」

  「不就說了你一句漂亮嗎……」這句話的話音未落,那交警臉色一變,刷地一下從腰間掏出了手槍:「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謝謝,麻煩再說一遍!」

  車輛內外的氣氛突然間變了,車內那人僵硬著臉色:「別……別衝動,我錯了……」

  「給我下車!」

  有些詭異的事情發展到現在,誰都明白有些不對勁了,隨著交警喊出這句話的同時,手中拿著煙頭的那人似乎猛地想要衝出去。才剛剛起步,腳下被隨意一掃,上半身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地上,隨後,胸口便吃了狠狠的一腳:「我說給我下車!你們這幫傢伙,居然還敢反抗,裡面三個,把手上的刀全都給我放下,以為我看不到啊!下來!下來!等到我發飆你們就慘了……」

  車廂內,一群人目瞪口呆……

  比較荒謬的一幕在這邊發生的時候,聖心學院附近的幾個街道口,也都相繼發生著類似的事情,雖然方式各有不同,但最終結果都以三四人被帶上附近的警車告終。而與此同時,位於家明三人所租房屋的客廳之中,也爆發著這兩年來第一次比較正式的爭吵和分歧。

  「我不同意,我想了一個晚上了,我堅決不同意這件事……」坐在一邊的小沙發上,靈靜還保持著剛剛起床穿著睡衣的狀態,一頭長髮有些散亂地擱在腦後,微微地抬高了聲音,表情有些焦急,也有些委屈。

  「可是……都已經決定了……」坐在一旁,沙沙低著頭,聲音雖然不高,但神情看起來卻是頗為執拗,大有言出不回的架勢。家明坐在對面,扭頭望望靈靜、再望望沙沙,看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那個……時間也不早了,我出去買點早餐……」

  家明試探著說話,不過還沒說完,靈靜和沙沙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打斷了他的陳述:「別去了!」

  「也不餓……」

  「呃……呵……」有些無奈地再次坐了下來,靈靜有些惱怒地瞥他一眼,隨後坐到沙沙身邊:「沙沙,我不是想管你什麼事,可是這種事情……誰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決定的……家明也答應要幫我了……」聽沙沙這樣說,靈靜又是望了家明一眼,沙沙道,「你別那麼怪家明了,你知道的,他答應了的事情不反悔的。」

  「可這是黑社會啊!沙沙你才一個十八歲還沒到的女孩子去混黑社會?就算家明幫忙也很危險好不好。沙沙,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

  「就因為是黑社會我才要去做啊。」沙沙抬頭望著靈靜,眼眶又變得紅紅的,看著便要哭出來。靈靜歎了口氣,沙沙倒是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許毅婷父親的死是因為吸毒,後來差點把她整個人都毀了,黃浩兵也是因為毒品這樣的東西死了,現在輪到爸爸,也是因為販毒……靈靜,我想做點事情,我只是想做點事情……」

  沙沙在她肩膀上哽咽著,靈靜仰起頭望著天花板的一角,眼眶也有些濕潤,最後吸了吸鼻子,生硬地說道:「反正我不同意,我不想要你去弄那些事情……」

  沙沙沉默良久:「對不起,我先去換衣服……」說著,終於從沙發上站起來,抹了抹眼淚,去往裡屋。那邊門關上之後,靈靜那清澈的目光就帶著些許怨氣地盯著家明,家明歎了口氣坐過去:「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反對……」

  「你明明知道的!」家明抱著她,她便將臉側向了一邊。

  「嘴巴撅這麼高,可以掛醬油瓶了……」家明笑著用手去捏她的嘴唇,被靈靜生氣地出手拍開一邊。用臉頰去貼住她的臉時,她掙扎了幾下,才終於沒有反抗。肌膚相處,微微的涼意。「沙沙很不開心……我會的東西不多,也只有這些可以幫得上忙了……她是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這些事,我們當然可以一定不許她去做,但她還是會不開心的。黑幫的事情,我賣給方之天他們一筆情報,政府那邊會配合,我也會仔細看著,有事的時候讓薰跟著她,當陪著她瘋狂地玩一段時間就好了,沒事的,嗯?」

  「我害怕……家明,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們都會有自己的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每天上學放學單純的三個人住在一起,可我沒想過黑社會的可能,我也沒想過這麼早……家明,我害怕……」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家明輕輕吻著她的臉頰,久久沒有動彈。過得許久,靈靜方才說道:「我不去了,你們中午回來吃飯嗎?」

  「中午大概不回來,今天應該有事。」

  「嗯。」靈靜點點頭。也在此時,沙沙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穿了一套筆直的黑白相間的運動衫,單手叉腰,衝著兩人一笑,身姿婀娜,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靈靜笑著走過去撫順了她耳畔的髮絲:「早點回來,不然我跟你翻臉。」

  沙沙愣了愣:「……謝謝。」

  「謝你個頭。」靈靜瞪她一眼,「我發現我開始討厭你了,老是給人添麻煩。」

  「呵呵。」沙沙傻笑著抱住了靈靜,嘟著嘴往她臉頰上湊,「家明親了那邊,這邊是我的了……」

  屬於沙沙這邊的內部分歧無人知曉,由於今天是柳正遺囑宣佈的日子,一大早,當初舉辦葬禮的大別墅之中便已經聚滿了人,並不像是家明一樣保守地將柳正能真正留給沙沙的遺產估計為一千多萬,在不知情的旁人——當然也包括那些各種各樣沾親帶故的親戚——看來,沙竹幫勢力如此之龐大,其總資產旁人不太清楚,但按照常理,像這些數以億計的財產當然會完全遺留下來,縱然沙沙占絕大多數,他們這些人,只要能夠分一杯羹,那也就足以受用不盡了。

  除了這些心中多少懷著天真和僥倖想法的親朋,此時等在這裡的,當然也有一大半是屬於沙竹幫的幫眾。沙竹幫一共分為七個堂口,其中勢力有大有小,涉獵的方面其實也各有側重點。其中六個堂口的老大在柳正死後的第一時間便已經過來拜祭,雖然也有一個有著與新寧幫靠近的想法,但今天一早,六名堂主也就已經在這裡聚集起來。

  各種利益衝突、各人心中的想法姑且不論,現在出來混的,無非是為了求財,要想在之後有稍微安寧的日子,自然便有開會談判的必要。只是沙竹幫中地盤和勢力最大的堂口負責人楊振興這些天來從沒有露面過,實在令得當前的局勢有些不太明朗。柳正的死與楊振興、柳士傑的販毒組合不無關係,柳正死了,楊振興多半是要自立門戶甚至吞併其他人的,這次要開會的首要目的,自然也是為了解決這個迫在眉睫的棘手問題。

  不過,或者是應驗了某些人在這個敏感時間點上的推測,大約是早上七點半的時候,楊振興帶著一大批人,十多天以來第一次出現了……
本帖最後由 暗藏殺機 於 2015-9-8 14:01 編輯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3
第三五八節 打我

  「老楊,你這樣不行啊……」

  「老大的葬禮你都不過來,總得交待一下吧……」

  「這種事情,我也幫不了你了……」

  大廳一側,四五個老大聚集在一起說著話,表面上自然是聲討楊振興,但語氣之中,卻沒有絲毫火氣可言。很顯然,在這種局勢不太明朗的時候,誰也不想跟他正式撕破臉。楊振興口中叼著一根煙在那兒笑著,相對於對面這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憂慮的樣子,明年就到五十歲的他倒顯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樣子,攤了攤手。

  「沒辦法啦,事情我當然知道,也想快點過來,可是誰都知道,我老爸在山西死了,回去奔喪一來一回都這麼多天啦,講義氣還是盡孝道,我也很為難知道吧……」

  「不是吧,聽說你老爸前年就已經肺癌死了,你還辦過喪禮……」

  「搶救過來了啊,謠傳、那絕對是謠傳。」

  「伯父去世了怎麼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呢?」

  「這不是聽說老大去世了嗎,這個時候我跟你們說呢,你們肯定又得為難,所以要為難乾脆我一個人為難好了。昨天下午我趕回來,已經立刻去老大的墓地上祭拜過了……」

  他滿口胡謅,一推二五六,幾個人對望一眼,也是有些無奈。在眼下的這個時候,要追究他之前與柳士傑一同販毒的事情,大家未必有這個實力,柳正死後沙竹幫人心渙散,新寧幫的陰影又直逼而來,與楊振興翻臉,顯然也只會便宜了其他的勢力。七嘴八舌地聊了幾句,小孟與另一名分堂負責人從里間走了出來,看見楊振興,眼中一寒,臉上倒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終於敢過來了,不怕被人砍死啊?」

  「你說什麼呢!」聽得小孟毫不客氣的話,楊振興身後的一名小弟突然站了出來,看來也是平素習慣了好勇鬥狠之人。小孟臉色一變:「你是什麼東西?夠資格這樣跟我說話?」眼看便要出手,楊振興連忙將那人推了回去。

  「幹什麼,吃錯藥了!在孟哥面前也敢這樣!」一聲訓斥,隨後笑著回過了頭,「抱歉抱歉,新人,什麼規矩都不懂,我的錯,我的錯……」

  「你的錯?」小孟笑了笑,「老大死了,這幾天你連面都沒露,又怎麼說?老大的死跟你有關,你又怎麼說?」

  「誤會、肯定是誤會。」楊振興面容坦然,「小孟,這些事情都是可以說得清楚的。老大的事情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怎麼呢?待會大家不是還要開會嗎,總會交待清楚的……」

  沙竹幫的幾個堂口各有職司,相對來說各自的性質也不一樣,楊振興的地盤、弟兄最多,但多半是鑽營在了最賺錢的行當上,小孟年輕氣盛,一幫手下的脾氣也是最尖銳,往往許多類似殺人啊、砍人啊之類的事情都是他來處理。也是因此,對於那些立場不定的人可以隨意敷衍,對於小孟,他的心中還是有著相當的忌憚,這些天來的積極備戰,也是為了防備這些以前真正忠於柳正的人發飆。

  「哼,可以交待清楚嗎?」小孟用手指指了他兩下,一字一頓地說道,「待會看你怎麼說!」

  楊振興點點頭,隨後,仿佛想起了什麼:「對了,大小姐那邊怎麼還沒來啊,這都快八點了吧。」

  「應該快到了吧。」

  「不一定啊。」楊振興搖了搖頭,「最近江海交通不好,會不會出什麼事啊,誰打電話問問?」

  「怎麼可能……」那位老大的話說到這裡突然止住,小孟也在旁邊皺起了眉頭,看著楊振興的那副表情,隨後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眼看他的反應。楊振興笑了起來,不過,電話還沒撥,一名小弟已經跑了過來:「小姐到了。」

  這回倒是輪到楊振興臉色微變,不動聲色地在身後打了個手勢,一名手下走到旁邊,撥動了手機,片刻,鈴聲響起在人群中。

  沙沙此時正從門口進來,幾個跟她還算熟悉的親人在旁邊說著話。家明提著兩包速食麵走在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打開通話鍵:「喂!」

  「誰啊?說話啊!告訴我你是誰啊!喂——」他聲音喊得高,幾乎整個大廳的人都能夠聽到,不過,對方似乎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掛掉了他的手機。拿著那手機看了半天,少年喃喃地說著:「打錯了?」手指撥號,再放上耳際的時候,手機鈴聲從楊振興後方那名手下身上響了起來,家明的目光透過人群,帶著笑容望定了這邊,小孟等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這裡。

  家明向這邊望過來,楊振興的那名手下也就淡淡地望過去,鈴聲一直在他身上響著。就在這有些詭異的氣氛中,家明舉著電話,與沙沙漸漸走了過來。

  從進門開始便看到了這邊的楊振興,沙沙的目光幾乎第一時刻就已經變得顫抖起來,或許是因為家明牽住了她的手,才使得這位滿腹怨恨的少女沒有立刻爆發。走到那人的前方站定,家明依舊保持著將手機放在耳邊的姿勢:「喂……」

  也不知那邊有沒有回答,但家明的目光,始終鎖定在眼前始終有手機鈴響的那人身上,片刻後加大了聲音:「喂!」

  「是不是你打電話給我啊?」他衝著前面那人喊了起來。

  「說話啊!」

  「是不是啊!」

  「你是啞巴啊!」

  「你啞巴幹嘛要帶手機在身上啊!腦子有病啊!」

  一句一句地衝著前方那人喊完,家明聳了聳肩,掛掉了手機:「不是你就說嘛,撿到的手機,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朋友的……」話說完,隨手將手機扔進了旁邊的金魚缸裡,目光掃過楊振興,有些無奈地捏了捏額頭,隨後走向一邊的小孟,這期間,沙沙的目光始終狠狠地盯緊在楊振興的臉上。

  「孟哥,幫個忙,我這裡有些身份證。」他從懷裡拿出一疊塑膠東西,「今天在公共廁所撿到的,為了能交還給他們,幫忙查一下他們的全家大小吧。什麼于星成、費傑,呵……」

  小孟望了楊振興一眼,接過東西:「怎麼弄這麼巧啊?」

  「就是這麼巧了,我有什麼辦法,上個公共廁所都能撿到身份證,還撿了個手機呢,你都看到啦,總不至於是別人特意跑過來送給我的吧。對了,麻煩叫人拿碗筷過來,弄點開水,我和沙沙都還沒吃早餐呢,律師還得一陣子才到吧……」

  在楊振興變得有些深沉的目光之中,家明拉著沙沙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這時候情況有些詭異,旁人倒也沒敢再過來吵人,沙沙坐在那裡不動,家明就旁若無人地拆掉了包裝,用熱水開始泡面,幾分鐘後,他將一碗遞給沙沙,隨後便在幾十人的注視下,大口大口地吃起麵條來。

  帶著那十多名小弟,楊振興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臉上帶著笑容:「好久不見了,家明,還有沙沙侄女。」

  「嗯,真是好久了,楊叔你還是這麼有精神啊。」家明笑著打了個招呼,他身邊的沙沙埋頭吃面,表情冰冷。

  「呵呵,倒是聽說家明你變得厲害了啊,前幾天晚上,把新寧幫的小薛給打了?有這事吧?哎呀,我當初不在,要不然可得好好見識見識了。」

  「有機會的。」家明笑了笑,「那天也是因為實在忍不住了,你知道的,那個什麼薛誠太煩人了,一個大男人總是囉囉嗦嗦的樣子,誰見了都想要出手扁他啊。當然,如果楊叔你早點來,應該就可以早點見識到了。我其實是和平主義者,對打架一向很排斥……」

  「早就知道家明你有在練武,不過還是沒想到你真到出手時這麼能打啊。」楊振興頗為感慨的樣子,「不過不打架是最好了,大家現在出來混的都知道,好勇鬥狠已經過時了,你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但往往只會帶出更多的問題嘛。更何況打架總是敵不住人多,有小孟他們看著,你可以打薛誠,但是……」

  他笑著攤了攤手:「只是打個比方啊,你難道還能打到我不成。」

  這是純粹的試探,也是挑釁。他此刻與家明隔了兩三米的距離,而身後兩側便是十多個殺氣騰騰的手下,這樣的玩笑,當然敢開。對面,家明瞪大眼睛,猛地一口將麵條吸進了嘴裡,一邊用力地咀嚼,一邊伸手揩去了嘴角的麵湯,那笑容變得格外燦爛。

  放下面碗後,他將手直接伸向了茶几上的煙灰缸。

  楊振興的目光突然變冷,身後十多人的身體在瞬間緊繃。

  下一刻,房間中響起「啊」的一聲,有人的身體砸在了地上,隨後,響起的是無比混亂的聲音,家明有些無辜的語氣在混亂的人群中回蕩著:「不關我的事啊!你們都聽到啦,是他讓我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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