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 隱殺 作者: 憤怒的香蕉 (完)

     關閉
xxi511 2015-9-3 23:54: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2924375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4
第三五九節 遺囑

  「他媽的……居然還真的幹了,你們就沒人擋得住他嗎……啊……」

  白色的繃帶一圈圈地纏成個包包頭,會客室的房間之中,楊振興一邊忍著痛一邊罵著。被煙灰缸砸出來的傷口已經縫好,但痛楚總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的,想起剛才被敲那一下,十多個人居然沒一個伸手擋住,就連自己也挨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就忍不住地憤懣。

  對於家明這個人,他自認還是相當熟悉的,為人謹慎、小心,雖然也有在練武防身,但從來不喜歡打人,對薛誠的那次出手或許可以證明他有一定的實力,但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打了別人,那其實不算是什麼本事。只不過一個這樣的少年突然由不出手變成出手打人,得到消息之後,他也在想,家明會不會是柳正真正布下的一著暗棋,有野心的人他已經見得多了,假如家明真的心懷鬼胎,想要趁著柳正死去的契機籍著沙沙上位,那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出於這樣的理由,他隨口做出了挑釁,一來讓他認清楚現狀,不要小貓小狗都來搞東搞西,二來也是想要找個機會把他打一頓——自己身邊十多個人,怎麼可能怕他一個,這樣的場合下自己當然也不好明目張膽地對沙沙的身邊人動手,但如果是對方受不了挑撥,在別人過來拉扯之前,自己這邊隨便來幾下也足夠讓個十七歲的小孩子到醫院躺著。

  當然,誰也沒想過事情會那麼詭異,那一煙灰缸砸下來,十多個人都有出手,自己也是順手擋過去,誰知道居然擋了個空,這一下就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腦門上,到最後混亂成一片,踢來打去也沒能逮到他的衣角。如果說是運氣,自己從沒見過哪個傢伙有這麼好運氣的,可若是說實力,一個這樣的少年人,總也不至於厲害成這樣……

  「可事情就是很古怪,我們誰都看清楚他出手的,可就是沒攔住……」

  「我踢他的時候他往後面偏了一下……」

  「動作也不快啊……」

  「估計是都沒想到那傻子會真的出手,結果他真幹了,就誰也沒反應過來……」

  眾人七嘴八舌地分析著原因,面面相覷。旁邊一個人安下心來,問道:「老大,直接跟他們翻臉嗎?」

  「翻什麼臉!」楊振興皺了皺眉,不自覺地又牽動了傷處,「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什麼時候打不行?他就算真厲害,能一個打五十個一百個嗎?現在翻臉,新寧幫正在旁邊看著呢,就算這邊支持我們的人多,小孟那傢伙一旦犯起橫來要拼個魚死網破大家就都等著喝西北風吧。許方圓那傢伙跟柳正也是老兄弟了,到時候肯定也是站在那邊,這個時候出這些事情……真是……」

  柳正的死對於他來說是個機遇,但在目前階段下,也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之一。當然,現在柳正的死跟他扯上了關係,他目前也已經是騎虎難下了,要麼自立門戶,要麼就被當成叛徒給處理掉。

  「那……讓阿霸進來?」

  「我就算要找他麻煩也不是在這裡,想打死人嗎?阿霸那人跟蠻牛一樣,出手沒個分寸……現在出來混是要用腦,能打有什麼用,我要是在這裡當場打死了顧家明,沙沙她跟我拼命,你看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楊振興想了想,耳聽得外面響起一陣吵鬧聲,「律師過來了嗎?」

  「是啊,九點了。」

  深吸了一口氣,楊振興坐起來朝門外走去,走到一半,改變了主意又停下:「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先要跟阿霸他說好了,不能殺人,否則誰也保不了他!哼……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麼厲害……」

  「呢,他去世之後,一切財產歸其女兒柳懷沙所有。不過,很大一部分產業,都是有特別交待的……各位老大,我也是公司裡的人,這裡就不說那麼文縐縐的話了。新華區和安和區一共三十二處娛樂場所、五處酒樓、三處停車場、兩處垃圾處理場、六處修車洗車場、五家分公司的產業以一千二百八十萬的價格轉讓給楊振興先生。名單在這裡……蘇華區的……」

  隔音條件良好的會議室中,律師宣佈著柳正遺願中有關幫派的事情。一如家明預料的那樣,所有的產業基本與沙沙割裂開來,當然,各種費用收入,自然也不止一千多萬。從遺囑上大概可以看出來,柳正是準備給女兒留下將近五千萬左右的財產收入,同時將她的身份與黑道完全分離掉。作為柳正來說,也早已算好了各人手上能夠拿出的資金數額,遺囑實行之後,雖然各自在流動資金方面或多或少都有些窘迫,但基本上七個老大也就都能算是有自己勢力的人了。

  這裡在宣佈有關黑幫的事宜,外面的客廳之中,幾十名親戚便都是神態各異地議論著。柳正的遺囑方面,針對他們的實在不多,所涉及的幾個人大抵都是以前幫過忙的,譬如租給他一個店鋪之類的,柳正死後,這些便免費歸於對方名下,其他人就根本沒有任何的交待。不過,沒有分到東西的自然不滿,但就算因為以前的照顧而分到了一些的,此時也都表現出了不滿意的神情。在他們看來,柳正財大氣粗,以前那些東西說出租借給自己了,其實就已經給了自己,現在再說一遍,自己還是什麼東西都沒多拿到。

  當然,議論歸議論,真要鬧出什麼事來卻也不敢,七個老大就在裡面談事情,誰的膽子再大也不至於敢跑進去質問律師是不是搞錯了。議論之中,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會從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實在算不上少,眼前這人會在第一時間引起大多數人的注意,首先是因為那驚人的大塊頭,足有兩米一的身高加上壯碩的體型,上身只穿著一件紅背心,渾身肌肉鼓脹得緊緊的,光頭之上有兩道觸目驚心的刀疤,一臉兇神惡煞的模樣。一進門,便以那兇悍的目光巡視著四周,朝著裡面走了過去。

  「剛才是誰敢打我老大!」

  問話一出,眾人便都知道了這人過來的目的。剛才家明一煙灰缸砸在楊振興的頭上,把大廳裡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沒有柳正罩著,誰敢做這樣的事情啊。此時楊振興進去聽遺囑,十幾個手下還分散在大廳裡,其中一人做了個手勢,那大塊頭的目光立刻轉向了客廳角落的飲水機邊。

  家明正百無聊賴地站在那兒,一邊搖頭晃腦地哼歌,一邊等著燒開水的小燈消失,隨後拿杯子去接。

  「喂!」

  大塊頭一邊叫著一邊走了過去,見家明沒什麼反應,回頭確認了一下:「是他嗎?」得到肯定答覆之後伸出了左手,搭向家明的肩膀。這時候,幾個小孟的手下試圖過來,卻被楊振興手下的人故作無意地阻攔了片刻。

  「你他媽的裝不知道就行啦!」

  喝罵聲中,家明拿著杯子無辜地回過頭來,這大塊頭舉起醋缽大的拳頭,照著家明頭上直接打了過去。

  這一拳正中額頭!

  那一瞬間,家明的身體微微後仰了一下,隨後直接將頭撞了上去。只聽見「哢」的一聲悶響,大塊頭踉蹌地退出了兩步,左手按在右肩之上,那裡的骨骼明顯地突起了一塊。這人緊咬住牙關,本就兇惡的整張臉此時變得猙獰無比,右手微微地顫抖著。家明站在那兒,杯中的水甚至都沒有淌出來一滴。楊振興的幾個手下看得呆住,屬於小孟那邊的人也傻了片刻,隨後也就面部抽搐地退了回去,訝異得不成樣子。

  被這一拳正中,家明的額頭也是微微地泛紅,他伸手摸了摸,隨後喝了一口水,望向前方的人,舒服地透了口氣:「謝謝,被打過之後感覺好多了。」他手上還持著那茶杯,身體疾衝,一腳猛地踢了出去。

  下一刻,大塊頭的碩大身軀就仿佛炮彈般地朝後方倒飛而出,帶飛了一張椅子,楊振興的一名手下躲閃不及,被同時砸成了滾地葫蘆。

  「我猜,你一定是……」家明笑了笑,「覺得很爽吧……」

  遺囑大概宣佈完後,房間裡吵了起來。

  「……多的事情我不想說了,我在位這幾年裡,兄弟們吃香的喝辣的,跟著我的小何現在都已經買了別墅了。大家出來混圖的是什麼,要是大家都有錢還會走到這一步嗎……老實說有些事情沙沙在這裡我不想說,老大的事情是柳士傑那個反骨仔做的,關我什麼事,我跟他走得近,沒錯是近啊,老舒、阿立你們走得不近嗎?老大器重他我們誰能跟他翻臉啊……」拍著桌子,頂著白色包包頭的楊振興大聲說著。

  「我覺得這件事上老楊的過錯是沒多少……」外號阿立的老大開口幫腔。

  「現在說的是你幫柳士傑販毒的事。」側著身子,小孟冷冷說道。

  「毒品誰沒碰過?柳士傑是給我搭了一條線,但憑什麼說這就是觸及了底線的事情。有些底線大家都在說,可誰也沒見過,你能過去一點就可以過去一點。咱們混黑社會的本來就是跟員警跟政府作對,更何況老大本來就有上面的關係……」

  「可老大因為這件事死了!」小孟砰的一下站了起來。

  「沙沙在這裡大家能不能不要一直提這些。」有人當和事佬。

  沙沙的目光轉了一圈,冷冷地:「沒關係,我喜歡聽。」

  「有些事情沙沙你不明白。」楊振興撫摸著頭上的痛楚,舒了口氣,「有的時候大家說話衝點,不代表生氣了。老大在錄影裡為的的確是販毒這件事,可有很多時候,或許只是因為他看不慣柳士傑太霸道,打算讓他收斂一下。禦下這門學問很深的,你要讓他害怕,首先當然要凶一點,特別因為是親戚,可誰知道柳士傑不把老大當親人呢……」

  「我只知道販毒是不對的。」

  「呃……」沙沙這話一出,在場七個人無不面面相覷。販毒是不對的他們當然知道,但是混黑社會,總不至於得選著「對的」事情去做。楊振興笑了笑:

  「當然……呵,不過這個事情我們先不說行不行。我不管什麼事情要誰負責任,新寧幫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快一年了,他們不會放過我們。老大去世了,大家首先不管誰的責任,抱在一起,就都能保全自己……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準備看我們笑話呢,我不想內訌,就當我有錯……我有錯可以了吧。秋後算帳或者讓我將功補過可以嗎,厲害關係大家都知道,我頭上已經挨了一下了,如果解氣也可以多挨你們幾下,但公司不能亂,話就這麼多了,大家總得想想未來。遺囑的事情,沙沙該多少的,我給雙倍。」

  「我不在乎。」沙沙冷冷地望著他,「我知道販毒是不對的……」

  「沙沙,公司的事情你就……」

  楊振興欲言又止,似乎想溫言以勸。不過話還沒說完,小孟在對面打斷了他:「公司是老大的,老大走了,沙沙如果想要管,她有這個權利。」

  楊振興皺了皺眉:「現在是在說遺囑的實行,不是說公司誰管的時候吧?」

  「一件事,老大遺囑後面有注明了,如果被轉讓的人被認為有問題,這幾條可以作廢。如果沙沙有意思掌管公司,我的那些可以不要。」

  「沙沙她還是個學生。」

  「還有一個多月就十八歲了,我十八歲的時候,殺過人了。」

  「你故意搗亂吧?小孟?」

  兩人針鋒相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半天。正吵得不可開交時,突然間出現了轟的一聲巨響,門板直接倒了下來,一個碩大的身軀飛了進來,臉上全是鮮血,在地上一邊發出低吼一邊掙扎著。楊振興一看就呆住了,家明站在門口,看著裡面互相叫板的兩人。

  「怎麼?談崩了?」他聳了聳肩,「真巧,我這邊也是。」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5
第三六○節 煙火

  「顧家明你……」

  手指著地下的那人,楊振興有些說不出話來。這外號阿霸的大個子最近才跟的他,像個蠻牛一樣出手從不分輕重,但能打是毋庸置疑的,據說是在南方打黑拳出身,後來被人追殺,一個人就挑了二十多個小混混,就是太沒分寸,一旦爆發,普通人絕對會被他給打死,熟悉人都很難拉得住他。

  作為楊振興本人來說,一向自認是做大事的人,自製力超群。這次雖然被家明拍了一下,但總不至於氣憤到會立刻殺人洩憤的程度。只是後來想到家明恐怕也會點武功之類的,才想叫人進來試試,反正旁邊會有一大群人拉著,他如果本身練過,被打死肯定也不至於。誰知道竟然會發展成眼前這樣的結果。

  依舊與之前的想法差不多,首先想到的,是家明搗了什麼鬼把事情搞成這樣。看他一派悠閒的樣子,手上居然還拿著個杯子,自然不該是正面交鋒把對方打成這樣的。視線之中,家明笑著攤了攤手:

  「我什麼我?交流一下而已嘛。」淡然的語氣之中,家明進來揪住了那大塊頭的衣領將他拉起來。這頭臉之上被打得全是鮮血的男人倒還有些反應能力,「啊」的一聲喊,猛地伸手纏住了家明的手腕。他手臂之上肌肉發達,看來足有家明的大腿粗,這一下纏住,肌肉糾結鼓起,血脈賁張便如同巨蟒一般可怕。眼見他反抗,家明左手拿著茶杯,俯下的身子微微愣了愣。

  手一揚,茶杯碰的一下砸在了對方的頭上:「你有沒有公德心啊,沒看見打攪人家開會了!人家待會還得上班呢!」被死死纏住的右手手臂猶如鋼鑄一般毫無影響。家明砸了茶杯,左手伸向地上被撞倒的大門門把,一邊將那大塊頭拉起來,一邊伸腿踢在對方的小腹上,一下又一下……

  轟的一聲,那倒下的大門從地上再次立起、關上,門縫間傳來家明的說話聲:「沒事了,你們繼續……」隨後,便是一片混亂的毆打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於安靜了,楊振興方才面色有些發青地將目光收回來,掃過同樣安靜的四周:「呃,關於那件事,其實……」話還剛出口,整個房間之中又是一聲轟響,將他嚇了一大跳。轉頭看去,那壞掉的門板已經再次倒在了地上,房間外的大廳中,他的幾名手下正將那大塊頭搬出去,一邊走一邊往這裡看;視線盡頭,家明拿了個新茶杯,站在飲水機旁等著喝水,被這聲巨響驚動,一臉疑惑地望了過來。四目對視,形成難以言喻的反諷……

  這個上午,柳正遺囑的事情最終不算談妥。

  在柳正的遺囑之中,將所有的資產分發下去是為了給沙沙一個抽身的機會,不過混了這麼多年,大抵有可能預料到自己會因為自己人而死,在某些方面也留下了一定的修改餘地。作為沙沙來說,自然不會願意將所有東西就這樣交給楊振興,在小孟的配合,雙方扯皮之下,最終,自然就只是將事情鬧到不歡而散的結果上去。

  事情不算完,沙沙當然可以通過法律證明某些東西是屬於自己的,但楊振興也占了一部分股份,況且黑幫中的事情,真要拼個魚死網破,最終還得看實力,或者通過政府揪住對方的犯罪事實將他送進牢裡去,或者召集弟兄砍個你死我活,否則怎麼都不會算完。楊振興走的時候態度擺得很低,他胸有大志,又不願意屈居新寧幫之下,這時心中大概還有希望,哪怕沙沙性子倔,但畢竟是個小女孩,等到新寧幫壓過來,小孟這些人自然還得選擇跟他和解,到時候一切也就解決了。

  至於顧家明……他心中有些亂。其實大家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幾乎在家明跟沙沙成為朋友不久就見過。他那時就是沙竹幫的一名堂主,後來曹東峰打算叛變,失敗之後大部分的勢力被分給了他,他也趁勢發展,最終成了沙竹幫中實力最強的堂主之一。這麼多年的認識,平日裡楊叔楊叔的也叫著不少,當時只以為對方是個性格和善甚至有些懦弱、人畜無害的男孩子,待到柳正死後的今天,才突然發現他居然這麼可怕。

  那門板倒下後,對方站在飲水機邊那淡然的一瞥,令他感受到的,就是一股難言的心悸……不過,卻難以說得清楚,他突然表現出這麼強勢的態度,到底是為了沙沙,還是因為野心想要上位,十七歲,也是開始有野心的年紀了。原本臨走時還想說幾句,但最終什麼話都沒想到。

  他這邊揣摩著家明的心思,另一方面,待到大多數的人都被安排去吃午飯的時候,小孟找到了家明,有些猶豫。

  「是這樣……現在老大已經去了,遺囑的事情不管怎麼樣,最後沙竹幫還得有個暫時當負責人的。這個人選要服眾,一般都是找老大最親的人,但實際上家明你應該也明白,這個人真要掌權,還是很困難,大家需要的是平衡……我如果推舉沙沙當負責人,其他人多半沒什麼話說,不過,具體願不願意當,還是你們這邊說了算,畢竟按照老大的遺囑也看得出來,他不希望沙沙小姐再接觸這個圈子。如果是我說,就連老楊那邊,沙沙小姐也乾脆放下算了,剩下的事情,我和許哥他們會做,老楊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小孟這人對外心狠手辣,但對柳正的忠心卻是沒得說,當然,這份忠心會維持到現在,或許也有家明的影響在內。有些空曠的別墅大廳中,家明笑著搖了搖頭:「沙沙她想要當,就讓她當吧,什麼時候厭倦了再退出也沒關係。不過,你做好準備,這件事之後,她不會讓沙竹幫再有任何販毒行為,呵,不管她說什麼,你支持就沒錯了……」

  「啊……」聽到這樣的說話,小孟也給嚇了一跳。「今天上午一直聽她說不喜歡販毒,可是……會出事的。沙竹幫每年的收入販毒的部分占了三分之一以上,接近一半的份額,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

  「事在人為。」家明吐了口氣,「誰不服,那就打誰了,這總是個美好的理想嘛……呵,不用為難,我知道你怎麼想的,我也知道,就算是皇帝要改革也得慢慢來,觸犯大家利益的人,最終就是被殺掉。不過反正我會盡力啊,最遲十天,命令就會下來,江海進行新一輪的掃黃打非行動,雖然每次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但這次應該稍微不同一點。她想玩什麼,我總是要陪她的,她現在既然說了這個事……」

  家明低頭掰著手指,語氣淡淡的:「誰還敢做的,我就讓他人頭落地……」

  「早去早回啊。」

  外面華燈初上的時候,靈靜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

  已經吃過了飯,家明拉著依舊有些情緒的沙沙準備出去散心。靈靜今天已經上了一天的課,此時有一大堆書要溫習,也就不打算一塊跟著——事實上她當然也明白,讓家明跟沙沙獨處的效果,恐怕遠遠要比三人一塊更好。

  「你到底帶我去幹什麼啊!」

  「體驗一下你想混的黑社會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啊。」

  在路口搭公交,中途再轉了一次車,大約八點左右,兩人到了家明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裡。這地方沙沙以前自然也來過,好久沒人住,許多東西上都積了灰塵,沙沙拿起雞毛撣子拍打著老舊電視機上的灰:「黑社會的生活?就是在燈不怎麼亮的房間裡打掃衛生嗎?」

  「當然不是。」打開旁邊的一個櫃子,一堆東西嘩啦啦地倒了出來,各種長短刀具,鋼管、棍棒。家明拿起幾把刀拔出來看看,明晃晃的刀鋒在燈光下閃耀片刻,隨後又插上。終於將一把大概半米長的砍刀用報紙抱起來放進了外套裡,看了看有些疑惑的沙沙,再看看那堆東西,不由得一笑,從牆角拿出一根球棒扔過去:「你還是用這個吧。」

  「到底幹什麼啊,去砍架嗎?」

  「跟著來就行。」家明笑著領她下樓,從一樓旁邊的雜物間中推出了一架嶄新的摩托車,將安全帽扔給沙沙,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地駛上了江海的街頭。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摩托車在各個街道上以高速行駛著,風從身邊呼嘯而過,沙沙抱著球棒也抱著家明,心跳得很快,全身都是滾燙的。不過,當摩托車在夜市邊停下後,她才微微覺得有些疑惑,此後的時間裡,家明拉著她連續逛了好幾條街,看了兩家超市,甚至還在一家仍未關門的書店裡呆了一會兒,她開始覺得自己拿著根球棒好像有些傻。期間靈靜來過一個電話,家明笑著到一旁接了,也不知說了什麼,但肯定是給了她滿意的答覆了。

  「喂,拜託,到底我們出來幹什麼啊?逛了兩個小時,我都快累死了……」

  在路邊攤吃著宵夜時,沙沙第一千零一次問出了這句話,家明看看手錶:「節目差不多了,別吃太飽啊。」時間是十點左右,街頭最喧鬧的那陣已經過去,接下來,是真正屬於夜生活的節目範疇了。騎著摩托車駛過幾個街口,沙沙身上的興奮感已經褪去,無聊地摟著家明的後背想回去睡覺,無數霓虹閃過眼前,感覺身體顛簸了一下,摩托車駛上行人的內側道路。

  「到了嗎?」一般來說,車輛上到這裡,多半是要準備停車,然而在沙沙的疑惑中,幾聲尖叫突然從前方傳來,隨後被拋開在身後,家明在轉動著扶手,不斷地提高著車速,前方就算有人,他都是直接衝了過去,隨後便是一陣混亂的響聲,看來此時路邊行走的多半是年輕的男男女女,反應能力倒還不錯,有的也在躲過之後謾駡著想要追上來。突然間,家明車頭一轉,將一個想要躲開的人直接撞飛了出去,摩托車吱的一聲停下。沙沙看著那人的身體飛出了幾米遠,一時間呆在了那兒,後方幾個謾駡著想要追過來的人也有些愣住了。

  「到了,下車。」

  看也沒看被撞出的那人一眼,家明下了摩托車,這是一家名為「午夜狂歡」的酒吧門口,被撞飛那人就是酒吧的守門人。沙沙遲疑著下車,不知道為什麼,酒吧的名字令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家明推開門,回頭示意她跟著進去,她才忽然想起來,這是楊振興經營得最好的一個酒吧。

  接近十點半,正是酒吧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一打開門,DJ操縱的震耳樂聲撲面而出,轉過一個小彎,整個酒吧之中人頭攢動,一個小樂隊正在對面的小舞臺上歇斯底里地唱歌。燈光迷亂,無數紅男綠女擠滿了舞池,正忘情地跳動著。家明拉著沙沙擠過了人群,一個人似乎被擠得不爽,破口罵了幾句似乎不肯讓開,沙沙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家明一巴掌將他打倒在地,踩著他的身體往前走去。

  走到那舞臺下方,家明掏出了放在衣服裡的砍刀跳上去,將音響上的一大堆電線猛地拔掉,推倒了一大片的設備。頓時間,整個舞廳之中所有的音樂聲都完全消失下去,仿佛某條維繫神經的線被突然掐斷,難以言喻的感覺。

  七彩迷亂的燈光依舊在旋轉,聲音卻仿佛完全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雖然有人大聲說話,帶來的卻是難以形容的靜謐錯覺,舞臺上歌手仍舊在歇斯底里地大吼,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去。家明揮了揮手中的砍刀,幾個樂隊成員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連忙往旁邊跑了下去,大約過了兩秒,舞池中的人們才反應過來,錯愕地朝這邊看,幾名大概是混黑道的男子也分開人群朝這邊擠過來了。家明插上一根線,站在那話筒前,用砍刀敲了敲金屬杆,目光冷然地掃過了全場:「砸場子。」

  淡淡的三個字在音響系統中發了出來,下一刻,他直接操起了前方的一套音響設備,轉身朝後方的彩燈牆砸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整面牆上巨大的玻璃突然迸裂開來,無數彩燈燈管在同一時間爆炸,酒吧裡的電路短路了一瞬,電火花從他的後方以最華麗的方式綻放而出,猶如燦爛的煙火……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6
第三六一節 狙擊

  漫天的電火花飛散開來,舞池中的人們有些迷惑也有些驚奇地望著這一幕——都是些年輕人,看家明只是一個人就跑過來砸場子,還以為是喝醉了酒,倒沒有多少真害怕的。看著一群大漢從四面擠過來,有的甚至還興奮了起來,大聲喝彩著。

  最前方的一個人跳上那小舞臺便是一腳朝家明踢了過去,下一刻卻聽得啪的一聲響,踉蹌著退後幾步,倒了下去。那臉頰上被砍刀刀片揮了一記,就像是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半張臉都是血肉模糊地綻裂開來。

  提著那球棒站在人群中,沙沙看著兩個人接著衝上去又被打飛了下來,砍刀在空中拉出鮮血的弧線,慘叫的聲音響了起來,人群中有人的臉色開始發青,隨即,大部分的人開始朝門口湧去。

  「玩真的啊……」

  「我的天哪……」

  「這個酒吧老闆做了什麼事啊,被人找上門來拼命……」

  料不到家明真會用這麼暴力的手法來鬧事,耳聽著議論的聲音,人群不斷後退,她站在離小舞臺不遠的地方,頓時被孤立出來。楊振興的手下人從旁邊的幾個房間裡湧出來,也有逆著人流從門外進來的。舞臺之上,那砍刀刷地斬入一個人的肩頭,家明隨即一腳將人踢飛,身體回舞,持著刀柄的拳頭由上而下狠狠砸在後方衝來那人的面門上,鮮血由臉上綻放出來,那人也砰的一下跪倒在舞臺上。轉眼之間,已經有五六個人被打倒在地。

  從小房間裡衝出來,某個穿休閒服的男子似乎是管理者,眼看著這一幕,連忙說話:「到底是什麼事,大家可以說清楚……啊——」

  話還沒說完,旋即變成痛徹心扉的慘叫。「說你媽啊!」家明面目猙獰,將那砍刀順手扔了出去,直接將他的大腿紮了個對穿,後方的人才要衝上,眼看著方才還在幾米外小舞臺上的家明如同影子一般地衝了過來,握住刀柄、拔、轉身、順勢揮斬,兩個人的胸口猶如血瀑般暴綻開來,更後方一人才剛剛露出驚愕的表情,便被斜拉而回的一刀砍在了大腿上。

  出來混黑社會,並不代表都有拼命的覺悟。眼見家明幾乎是刀刀見血毫不手軟地砍人,後方的人頓時散開,拿起可以順手拿到的物體以防身,另一邊的幾個人眼見沙沙拿著球棒站在那兒,遲疑一陣方才衝過來。沙沙此時心中也是被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一棒揮了出去,被人順手擋住,下一刻,一張小沙發從她的身後炮彈般地飛了過來,將那人直砸出兩三米外。另外幾個還想過來抓住沙沙的人頓時臉色發青地停住了腳步,開始後退。

  回頭看去,家明那邊的人已經被斬瓜切菜般地砍倒了一地,慘叫聲一片,鮮血灑滿四周,在地板上肆意地流淌著。三四個還沒倒下的人各自拿著桌板酒瓶之類的東西,卻是完全不敢上前。家明單手持刀,就那樣冷冷地看向這邊,踢開腳邊一名還在流血抽搐的男人,緩緩走過來。

  「從今天開始,你們不用混了。」他頓了頓,說,「誰也別想走。」的時候,帶來了微微的寒意。

  「哇……嘔……咳咳咳……」

  防洪堤上,沙沙臉色慘白地蹲在那裡,嘔得一塌糊塗,家明蹲在她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手中拿著一瓶礦泉水,摩托車就停在不遠處的馬路旁。從這個地方看去,江海的夜景很美,光芒在道路上點點流淌,海岸線如同月牙般地抱出去,海面上船影斑駁,防洪堤上是開放式的休閒公園,以往家明、靈靜、沙沙也常常來這裡。傍晚時分的海景顯得輝煌,常常有許多人過來散步,牽著各種各樣的寵物狗,沙沙就喜歡拿蘋果核去逗它們。

  「抱歉。」

  家明輕聲說了一句,沙沙一邊張開嘴準備吐,一邊搖著頭:「不關你事,我……哇……嘔……」

  回想起舞廳當中那血腥的場面,沙沙就是忍不住地感到噁心,三四十個人,殺到後來,滿地的血,血腥的氣息與慘叫聲匯成了一片。那些人先前還是有些膽怯地尋隙進攻,被家明砍翻大半之後有人開始逃跑、求饒,家明還是毫不猶豫地出手,有時候能看到鮮血飆出兩三米遠的景象。估計逃掉了兩三個,剩下的人便開始拼命,結果卻還是一樣。她以前其實也遠遠地看過幾次黑道火拼的情景,卻無論如何也沒有這次的感覺,她就那樣拿著球棒站在中央,看著那些人衝向家明、被打飛、刀尖毫不猶豫地刺進去、抽出來、鮮血飆射、人的頭被按著砸上牆壁、用力揮刀時,連同對方搬起的桌子一塊被砸碎,到得後來,就只剩下慘叫聲、血腥味、血腥味、慘叫聲……終於變成難以抑制的噁心感。

  以前就知道家明或許很厲害,卻從未想過他能這樣輕鬆地放倒幾乎一屋子的人,卻也未曾想過居然會是這樣的感覺。她不知道家明有沒有留手,臨出去的時候,她幾乎已經抑制不住想要嘔吐的情緒。心中惦記著會不會死人,但當然不可能每一個都去看一眼,出來之後空氣變得清新了一些,到得海邊之時,才終於真正吐了出來。

  「呃……好噁心……惡……」

  大概吐完,她伸手從家明那邊接過礦泉水,咕嘟咕嘟地漱了好幾次口方才恢復了一點,站起身來。家明想要扶她,她驀地又伸出了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方才平復,到不遠處的長椅上坐下,精疲力竭。

  「會不會死人啊?」皺著眉頭,她首先擔心的就是這個。

  「去得及時的話,應該不會吧。」家明笑了笑,「我沒怎麼用力的。」

  「很恐怖……你故意嚇我的?」

  「砍人是這個樣子的了,黑社會嘛。」

  兩人坐在那長椅上沉默片刻,家明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肩膀:「不想你真的喜歡這些東西……討厭最好。」

  「你其實還是不想讓我接觸黑幫吧?」

  「你想做的,我就幫你了。」家明頓了頓,「不許他們販毒的事情我會盡力去做的,可我的想法其實和靈靜一樣的,接觸這些東西不好。我答應了你,就只能這麼勸你了。」

  「你故意嚇我的……」

  「沒嚇你,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比如說……」他想了想,「你是個殺手,第一次衝著繈褓裡的嬰兒開槍的時候,也許就是這樣的感覺,很噁心……黑社會其實也差不多,好像有關道德的事情,總是差不多的。」

  「你以前老說自己是殺手,可你又沒做過……」沙沙坐正了身子,望著他,「你沒做過吧?」

  「沒做過,可感覺差不多嘛。」

  「沒做過怎麼知道感覺……唔,你別跟我說感覺,想吐了。」她頓了一頓,望著家明的臉看了好久,「喂,你說不想我喜歡,你不會是喜歡那種感覺吧?」

  「哈。」家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向前方黑夜下的大海。回過頭時,才看見沙沙仍舊是那樣盯著他,旋即卻笑了起來,摟住了他。

  「我考慮下你的建議。唔,好累……又累又餓,想睡覺了,給我靠一下……」貼在家明胸口閉上了眼睛,過了幾秒鐘,方才深吸一口氣,坐正了起來,「好了,我們回去吧,霸佔你這麼久,靈靜要吃醋了。」

  「到底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小孟他們幹的嗎?來了多少人?」

  進入酒吧大廳之中時,楊振興忍不住地捏了捏鼻子。燈光之下,整個場地一片狼藉,滿地血污,因為要留給他看的緣故,眼下還沒有收拾。他張大嘴看了半晌:「有弟兄死了嗎?」

  「沒死人,但是……差不多都廢了。」正在裡面收拾殘局的助手到了近處,說道,「估計就算治好,以後這些兄弟或者是手或者是腳都會有些不靈便。方醫生說,出手的人很有分寸……」

  「算下安家費。」楊振興呼出一口氣,等了一會兒,方才有些氣惱地喊起來,「接著說啊,誰的人!來了多少!」

  「兩個人……」

  「……」楊振興愣了一愣,「你說什麼?」

  「我們問了一下幾個情緒還算清醒的兄弟,兩個人,應該是……柳小姐和她的男朋友顧家明。顧家明拿了把刀,柳小姐就拿著根球棒看著,基本沒動手……」

  「……」呆在那兒眨了眨眼,過得片刻,楊振興方才有些木然地開了口,「我、我們沒刀啊?我買不起啊?」

  「用了、沒用……」

  「你他媽到底用了還是沒用?他們遇上超人啦!」

  「兄弟們基本上都操了傢伙的,但根據他們說的,當時顧家明就是一刀一個,有的人把桌子搬起來都是一刀劈開了直接劈人。老大,這個事……」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受傷的兄弟……」揮了揮手,他轉身往外走,這件事似乎弄得他的情緒也有些混亂。待到出了酒吧門口,那位助手又追了出來:「老大,對了,老大……」

  楊振興回過頭:「什麼?」

  「受傷的兄弟說,他走的時候留了句話,讓帶給你,說是……陸續有來的……」

  「他媽的。」

  恨恨地罵出了這句話,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噗」的一聲響起在了空氣之中,他有些迷惑地跪倒在了地。不知從哪裡射來的子彈直接穿過了他的大腿,帶出大蓬的血肉,斜射入後方的水泥地面。

  幾百米外的大廈頂樓,穿著一身紅色衣裙的日本少女將目光離開了瞄準器,面無表情地將狙擊槍收進大提琴盒中,一頭俐落的馬尾隨著夜風悄然舞動著……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8
第三六二節 洗白

  那年夏天結束之後的幾個月裡,江海發生了很多的變故,當然,大多數還是集中在普通人難以接觸到的黑道層面。柳正去世之後不久,先是作為沙竹幫最大勢力掌握者的楊振興在大街上被人一槍打斷了腿,此後沙竹幫內部似乎發生了一些分歧,但隨著幾個堂口老大或者家人或者本人住進醫院一段時間,整個沙竹幫在一種怪異氛圍的影響下暫時地凝聚起來,接任負責人的,是原本柳正的獨生女兒——仍在上高三的十七歲少女柳懷沙。

  父親的位置女兒接替,雖然已經接近二十一世紀,但在這種社團組織中卻不算少見。當然,誰都明白一個小女孩成不了事,抬她上位,也頂多是作為一個象徵,制衡著沙竹幫內部幾位老大之間的矛盾而已。與此同時,之前一直在江海附近與沙竹幫搶地盤的大幫派新寧幫,也終於找准了機會,趁著沙竹幫一蹶不振之時,強勢進入江海,試圖吞併沙竹幫的地盤。

  柳正屍骨未寒,沙竹幫的內部又是一連串的變亂,然而新上位的那位少女BOSS似乎也拿出了某種無知當個性的懵懂特質,決心與新寧幫硬拼。她的命令沒道理,所有人都在旁邊看著笑話,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上面政府突然掀起了一輪格外嚴厲的掃黃打非行動,警方似乎將重點目標放在了進入得格外強勢的新寧幫上,配合著附近幾個地市的行動,連續將新寧幫的大小頭目抓了數十。新寧幫的進入還未開始,便被這番大浪打得擱淺灘頭。

  借著這陣東風,稍有收斂的沙竹幫暫時躲過了最大的危機,別人大都說柳正餘蔭護著自己的女兒,這次的運氣真好。然而風頭剛過,在外人眼中什麼都不懂的熱血少女做了一個腦殘到極點的決定:從此以後,沙竹幫不再販毒,並且,也不允許任何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做毒品交易。

  這簡直就是在熱血漫畫中都很難看到的橋段!因為誰都知道,在實際操作的可能性上來說,它成功的幾率,無限接近於零。

  一如善良人士許願世界和平,願望是很美好,但能夠實現的願望,才真正有其意義。連政府都會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一個黑道老大的女兒,卻在這裡叫囂著要禁毒。果不其然,當這個意願逐漸表露出來,首先引起的,便是沙竹幫內部的強烈反彈。所有人都將這當成了是一位完全不懂黑道運作的少女的指手畫腳,然而,此時整個江海的氣氛,卻仍舊籠罩在政府對黑道進行掃蕩的壓力之下,也將整件事情,引向了一個原本完全不可能的方向。

  政府在打擊新寧幫的同時,也在下大力氣清理著整個江海的毒品市場。原本這也是每一次行動會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已經習以為常,有一定的應對能力。無非是抓走一些人,風頭過後大家又死灰復燃。然而這次在沙竹幫,隨著上面意思的表露出來,幾個反對聲音最強烈的負責人立即就被抓進了大牢,而後,不明來歷的龐大資金開始上千萬上千萬地注入沙竹幫,一份份縝密的改革計畫被推了出來,開始對幫派販毒的這一塊業務進行有條不紊的改革。人們這才驚訝地發現,那個滿腔熱血志願的無知少女背後,竟然站著一個無比有力的支持者,而這個支持者,很可能就是政府。

  並不是什麼草莽的年代,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每一個能夠存活的幫派,或者都與政府保持著一定程度的默契,在某些方面進行合作的也有,但能夠做到這麼明目張膽的卻委實太少。一部分人開始驚恐地大叫政府要「招安」他們,但大家出來混本就是為了錢,當大批量的資金不斷注入,各種計畫的實行,幾個作為人員安置的公司建立並且在專業人士的安排下開始正常運作,內部的反彈便在潛移默化中被壓到了最低。

  這樣的背景下,沙竹幫開始洗白,然而各種小幫派之間的爭奪卻愈發激烈起來。當沙竹幫所占的販毒份額突然減少,其餘的人便看准機會開始爭奪地盤,在暴利面前,甚至敢於與沙竹幫開戰的人都有不少。

  「你們自己又不是沒做過,現在不做了,還不許別人碰嗎?擋人財路會被砍的!」叫囂著這樣的口號,與那些小幫派之間的火拼已然變得愈發激烈,與此同時,被政府與沙竹幫聯合打壓的新寧幫仍舊未有放棄,就在這樣的時機中不斷遊說其餘幫派站在他的那一邊。整個江海,就在這樣的氛圍下過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二○○○年到來的時候,仍舊處於一片混亂與不安之中。

  而在江海的黑道之外,也有著一些事情被柳正的死連帶影響著,發生了無法預估的變化。

  「方先生說,讓我給你轉達對簡小姐的感謝……呃,是不是很亂?其實他的意思是如果能有個機會當面、或者在電話裡直接感謝她就最好了……」

  二○○○年一月初,小寒剛過,江海的街頭被突然而來的寒意籠罩著,有些陰鬱的天色中,行人們都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坐在咖啡店臨街的窗前,葉蓮一面取下圍巾,一面跟旁邊背著書包的少年說話。

  「你們還真是忘不了要找她啊。」家明看著手錶說道,「我還有最多七分鐘。」

  「只是有些奇怪,簡直天羅地網那麼厲害的組織要找她啊,找不到就認了,可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葉蓮笑了笑,「知道嗎?我曾經懷疑過她是你假扮的,不過伯爵那件事之後,我知道這種想法很蠢。」

  「唔。」家明模棱兩可地點點頭,「是很蠢。」

  「好吧,既然一定不願意出來,我就不說了。不過,那份情報的確為我們挽回了太多的東西,單只這次揪出來的那名間諜,如果讓他成功,那份導彈系統資料的流出大概會讓我們損失幾十億,所以方先生的意思是,還有什麼需要,別客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賞你媽餅吃……」家明喝著咖啡,暗罵一句,「唔,該要的我會說的。」

  「趕著去接沙沙?」

  「今天下午又讓她曠了兩節課。」家明撇了撇嘴,如果不能在晚飯前把她揪回去,估計靈靜會發飆了,真是……

  「真是羡慕啊……沙竹幫的洗白基本上是沒什麼問題了,不過……真還得這樣打下去嗎?我不是有什麼意見,只是覺得沒什麼意義……」

  「有人覺得開心,那就有意義了……怎麼?上面有聲音?」

  「暫時還沒。掃黃打非成果卓絕,曲市長這邊的政績也有加分,一群黑幫每天火拼一下,只要不死太多人,我們這邊也沒問題,不過……沙竹幫這樣子弄下去,黑道就會逐漸排斥他們,最後這跟員警有什麼不同。我是很佩服沙沙的理想啦,她開心當然也很重要,或許三四十歲的時候跟你們的兒女說,啊,老娘當年當老大的時候,誰敢販毒就滅誰,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她明白?這樣做,其實意義不大。」

  家明攤開手:「我覺得很有意義啊,在她的領導下,江海販毒的至少少了一半。」

  「當然也是,不過人家是前仆後繼,沙竹幫就這樣耗下去?」

  「為了正義嘛。」家明隨口回答,看著手錶站了起來,「我去找她了,拜……」

  「拜……」

  「啊,對了。」走到一半,家明又皺著眉頭走了回來,「以後大家見面,在街上聊幾句就行了,不用到這種地方來……」

  「我覺得這樣比較正式啊。」

  「不是,你長得比較娘娘腔,那些人路過的時候第一眼看見你是女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發現你是男的,然後看我的眼神就比較亂七八糟了……OK,就這樣了……」

  家明揮揮手離開,葉蓮在那兒愣了半晌:「我日……」從口袋裡拿出鏡子來端詳半天,無論如何都覺得自己的樣子的確很有男子氣概:「這些人都什麼審美觀啊。」口中抱怨一句,耳聽得側後方那桌一個小孩說道:「媽媽,那個姐姐好漂亮哦。」頓時整張臉都崩潰掉了。

  「別瞎說,那是哥哥。」

  「可是他在照鏡子耶,是不是要化妝,我只看見過媽媽你把化妝鏡放在身上,爸爸從來不用的……」

  「我是特工……」

  他在心中有些欲哭無淚地辯解……

  帶著這樣的鬱悶心情付帳出門,扭頭往左邊的街口望過去時,卻依舊能夠看到家明的身影停在那兒,一隻手扶著電線杆,一隻手捧著額頭,好半晌都沒有動靜。此時街上多是下班放學的人流,那道身影不時被行人擋住,他看了幾眼,心道:你長得又不帥,擺什麼POSE啊?再想想這樣子像是吃錯了東西在嘔吐的樣子,回頭看看咖啡館,再去看時,那身影已經在街角消失無蹤了。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09
第三六三節 笨拙

  傍晚的天色陰鬱,冷風吹過了別墅外的廊道,偏廳之中響著電視的聲音,幾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

  「哎,聽說大小姐才十七歲。」看得一陣,那位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青年男子突然開口說道。

  「去年十月份已經滿十八了。」旁邊一個人隨口回答。

  「哦。」那人點了點頭,過得不久,又問道,「聽說大小姐長得很漂亮吧?」

  「是挺漂亮的……喂,阿祥,你不會有想法吧,沙沙小姐都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就別想了……」

  「什麼啊!就是問問。」那阿祥笑了一會兒,「對了,大小姐性格怎麼樣?」

  「呃,問這個幹嘛,呵呵,第一次見到大小姐,緊張啊?」

  「總有點啊。外面聽說大小姐做起事情來……呃,很厲害的,第一次見嘛,總得留個好印象。」

  看他緊張的樣子,周圍幾人對望一眼,隨後倒同時笑了起來:「這是幹嘛啊,哈哈,都說阿祥你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誰的面子都不給,現在居然怕個小姑娘。」

  「大小姐嘛,怎麼能說是怕,尊敬好吧。以前正哥在的時候幫我還過好幾筆賭債,我都還記得的。」名叫阿祥的男子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喂,不用笑成這個樣子吧。」

  「呵呵,放心、放心,沙沙小姐的脾氣雖然有些直來直往,但一般都不跟自己人發脾氣的。你自由發揮,那昨天的事情照實說出來就好了,老實說,他何文社這樣的小幫派也敢撂話,按照大小姐的脾氣,一準又是開打了。」

  阿祥坐正了身子:「那好啊,說打架我阿祥怕過誰來。他媽的我看那大頭文早就不爽了,大小姐說話,我立刻找個時間幹掉他。」

  周圍幾個人笑著附和。過得片刻,其中一人倒是有些感慨地說道:「老實說啊,幾個月以前,大家可都是在想著看沙沙小姐的笑話的,誰也想不到我們沙竹幫倒真的禁起毒來了,你們說,這個應該是為了把我們沙竹幫洗白做的計畫吧。」

  「當然,毒品那塊已經洗得差不多了,按照這個狀態,以後變成大公司上市也有可能啊。」

  「聽說沙沙小姐有上面的關係?」

  「多半是老大那裡留下來的關係啊。」

  「不過一直這樣子打下去,也很傷和氣吧……聽說新寧幫那邊都找過好幾次殺手了。」

  「說是這麼說,可結果呢,不是說那些什麼殺手都掛了吧。到底是不是真有這事我也不清楚,你們知道嗎?」

  「聽說過。不過,好像一次都沒發生吧……」

  「說不定真有這回事啊。」聽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起這個,那阿祥插進話來,「我們河東那邊的刀手陳你們知道嗎?」

  「打架很拼命的那個?說是最近家裡起火給燒死了吧?」

  「什麼家裡起火,被人放的火。」阿祥壓低了聲音,「我們那邊是傳,他接了要動大小姐的單,那天就準備去聖心門口堵人。人走了之後,殺人的消息沒有,倒是當晚他家裡就起了火。後來清理現場嘛,他的屍體,他那個在外面坐台的姐姐,他姐姐的男朋友三個人一起死了,全家都給殺掉啊。」

  「最近跟孟哥在應付新寧幫那邊,倒沒聽說這個……」

  「可我覺得有可能啊。照理說大家開戰這麼久,總不可能一起暗殺的事情都沒有吧,可就是沒發生過……」

  「會不會是所有的殺手都給人幹掉了……說不定也是全家大小,秘密地就殺完了……」

  「對了,新寧幫那邊不是也有幾件事很奇怪嗎?那個史鳴出車禍被貨車撞成了肉醬,那邊專管打打殺殺人員調動這些的霍家安也是莫名其妙地就食物中毒,進醫院搶救不過來變成植物人,後來也調查不出來……」

  「噓。這些事情小孟哥說了,不要亂提起了,反正跟我們無關也就對了,當它沒發生過……」

  「沒錯、沒錯……」點頭附和的過程中,眾人心裡也都有一種難言的複雜感覺。沙竹幫背後似乎站著一道強有力的身影,但偏偏作為幫派的中堅人士,他們也完全不清楚這道身影的底細,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驚悚還是自豪。倒也是在這個時候,有人走了過來:「祥哥嗎?小姐那邊請你過去一趟。」

  「好的。」等了半個小時,阿祥吐出一口氣,跟著那人穿過內部的通道。還沒到盡頭的房間,便聽見有個發飆的女聲:「開什麼玩笑,兩百萬的貨出事了要我給說法,哈,他販毒啊,當然有風險的,要談判就談,快過年了要弄得大家都不安寧,我儘管奉陪到底好了……」

  推門進去,他便看到了此時正在生氣的少女的樣子。

  秀麗細緻的瓜子臉,梳成馬尾的清爽髮辮,一米七左右的身材,即使在這種穿上了厚毛衣的天氣裡,依舊能看出少女苗條而勻稱的身材,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十八歲少女那種明亮與張揚的活力,藍白相間的貼身校服裡可以看到粉紅色的高領毛衣。少女此時正雙手插在口袋裡,一邊皺眉一邊在窗戶旁走來走去。

  雖然也有著幾分叛逆的氣息,但要第一時間將這道美麗的身影與掌握了上萬人的大社團負責人的身份聯繫起來,對大多數人來說恐怕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一時間覺得打招呼似乎有些困難。此時正坐在門邊的小孟衝他點了點頭:「阿祥過來了,坐啊。」

  「嗯,孟哥……老大……」

  被人稱呼老大,窗戶邊的少女突然反應過來,隨後臉上露出了笑容:「祥哥吧,叫我沙沙就可以了。他們說你在外面等了很久了,真是抱歉哈,本來以為你在那邊要處理事情,再趕過來一定要很久。坐吧,別客氣。」

  「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剛到。」

  看他依舊講禮貌地站著的樣子,小孟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坐吧坐吧,聽說你那邊昨天出了些事,那大頭文過來撂話了,你說說吧。其實我們現在跟哪裡都有不妥,不在乎多幾個小幫派。」

  「哦,是這樣的。」阿祥點了點頭,「昨天大頭文過來說,關於毒品方面的份額,如果我們不做,總不至於讓那些吸毒的都餓著。說是他已經跟幾個老大商量好了,如果我們再這樣,那就……」

  眼下沙竹幫的問題,基本上就是面臨各個同道的不滿,每一次基本都大同小異。那阿祥才說到一半,方才領他進來的那名幫眾也走了進來,在小孟耳邊說了句話,小孟笑了起來,走到沙沙的身邊輕聲轉述。頓時間,方才還叫囂著與一幫窮凶極惡的黑幫開戰的少女頓時變了臉色,一看手錶:「那還不快去攔住他!」一扭頭,「啊,祥哥,這件事你待會跟小孟哥說就好了,我現在還有事,要先走了,先走了……」

  她說著,轉身操起後方沙發上的書包,鬼鬼祟祟地衝另一邊跑了出去。透過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她朝著別墅後門一路狂奔而去的樣子。

  小孟無奈地攤了攤手,對著阿祥做了個留在這裡的示意,搖著頭從門口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他領著一名同樣背著書包的少年人走了進來:「看吧,她已經跑掉了……」

  「這樣子不行吧。」那看起來沒什麼特點的少年皺了皺眉,「今天又曠掉兩節課,靈靜就快發飆了。她一發飆,我和你們老大都凶多吉少啊……走多久了。」

  「就剛剛。」

  「算了,我找她去……」少年看了看腕上的手錶,衝著房間裡的阿祥點了點頭,隨後也朝後門走了過去。小孟進到房間裡笑了笑:「事情知道了,明天會有人過去跟大頭文談,他識時務呢就最好了,如果談不妥,阿祥你那邊恐怕就得做好開打的準備,沒問題吧。」

  「專業的。」

  「呵,那就好。」

  在房間裡大概交待清楚事情,離開別墅,靠近那附近的公車站時,阿祥便又看到了那背著書包在等公車的少年,心中不免疑惑:這便是沙沙小姐的男朋友?怎麼看都看不出吸引人的地方啊。

  他還沒靠近,一輛摩托車從後方的轉角處疾馳而來,刷地一下在那公車站前停下。車上的騎士單腿支地,拿下了頭盔,正是滿臉笑容的沙沙:「嗨,帥哥,搭車嗎?」

  她此時雖然穿著校服,但在黃昏的天色中,少女騎著那摩托車的感覺仍舊顯出了一股英武而迷人的美感。少年一臉憊懶地走過去,啪的一下拍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打得腦袋一縮。「甩他。」阿祥在心中說道。

  不過,視線之中,那位在旁人眼中很有後臺的黑道少女只是鼓著腮幫,做出了格外逆來順受的表情。少年說道:「不許你開車,下來!」

  「拜託,讓我過一下癮啦。」

  「我都成年了……只開一半路。」

  「好吧好吧,我怕你……」

  委委屈屈地從摩托車上下來,少年坐在了前頭,隨後少女坐上去,緊緊摟住了對方,看那親昵地貼在一起的樣子,恐怕關係也早已經越過底線了。隨後,摩托車就在傍晚的陰鬱天色中呼嘯而去,消失在了視線與道路的盡頭……回到出租屋後,遇上了靈靜的發飆。

  九月裡讓沙沙接觸黑道的那個決定,很多時候想起來,家明會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他終究不是什麼正常人,對於黑道這種東西的看法,其實也遠沒有一般人那樣排斥。當初的想法是既然沙沙想玩,就讓她好好地玩一次,畢竟柳正死後,這位與自己有著親密關係的少女除了自己和靈靜外就再沒有任何的親人了。縱然那樣的要求有些任性,但既然自己勉強可以做到,他就本著近乎溺愛的心情答應了下來。

  將目前所知的裴羅嘉的情報具體整理了一部分與炎黃覺醒做交易,換取他在江海黑道可以為所欲為的權力,於是在炎黃覺醒龐大資源的供應與大群專業人士的策劃下,再加上政府方面的配合,黑道方面,還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這個時間裡,他期望著當沙竹幫有一天終於洗白,沙沙也滿足了她的熱血理想後會發現毒品在目前根本無法禁絕這個事實——沙沙並非不懂事的人,有一天她走出父親的陰影與悲傷後,自然便會接受這件事。但在這期間,卻也發生了許許多多的小事,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靈靜並不喜歡黑道的事情,她也擔心沙沙的安全,因此對這些事,始終保持著觀望的態度。有了家明的保護,她可以放下一部分的擔心,但與此同時,沙沙對於這件事又有著相當的責任心。當她時常抽時間去過問沙竹幫的事務,學習著處理,因而放下學業時,靈靜也就會真正地發起脾氣來。

  說起兩個女孩子的性格,沙沙是刀子嘴豆腐心,靈靜平素溫雅可愛,但要認真起來,那就是真正的嚴肅。她也不罵人,就是認真地說話,往往說著說著就哭起來——她是真正地擔心沙沙。沙沙便也不敢頂嘴,不敢開玩笑,抱著她一個勁地道歉。這次也是一樣,當兩人回到家,靈靜已經一個人做好了飯菜,她這次倒也不說話了,招呼著兩人吃飯,吃著吃著眼淚便下來了,順著臉頰滑進碗裡。

  「對不起……」哽咽著說了一句,靈靜站起來,抹著眼淚往房裡走。沙沙連忙跳了起來,跑到門口抱住她,嘟囔道:「對不起,我錯了……」

  「反正你也不聽我的……」她哭著說。

  「我錯了……」沙沙就只是認錯。

  「我也沒說你不許他們販毒有什麼不好,可你不能耽誤學習,這都快期末考試了你還曠課……」

  「我保證考好……」

  「反正你到時候考不好我也沒辦法……」

  「我從今天開始每天晚上都複習,騙人是豬……」

  不得不說,靈靜這種沉默的爆發最是令沙沙沒辦法。兩人進到房間裡,一個哭,一個安慰、認錯。家明在外面笑著吃飯,過得一陣,伸手在頭上揉動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伯爵的事情之後曾經舒緩過好幾個月的頭痛,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突然如同火山爆發一般變得頻繁了起來。原本凱莉過來的那段時間裡因為頭痛加劇,他就打算好了要自己檢查一下,可後來因為伯爵的事情之後頭痛的頻率忽然舒緩,他也就嫌麻煩一般地作罷了。不得不說,作為普通人來說,他也有著諱疾忌醫的壞毛病。不過現在看來,去醫院做一次檢查,似乎已經變得勢在必行……

  每當這樣子的吵架之後,兩個女孩子都會變得格外親熱,特別是在這樣的大冷天裡,三個人脫光了衣服湊在一床被子裡就有著更加巨大的誘惑力。不過,因為懶得下去做事後的清潔,三人之間發生肉體關係的次數反倒少了,這天晚上兩個女孩子趴在家明胸口上聊了好幾個小時,到得接近淩晨一點才沉甸甸地睡下。約兩點鐘的時候,家明從床上起來穿好了衣服,從窗臺下去,去往了附近人最少的一個醫院。

  大風降溫的天氣突然來襲,這樣的深夜裡,醫院人不多,家明去到放射科時,唯一的一個值班醫生正裹著被子呼呼大睡。他將麻醉針頭在對方頸上紮了一下,關上了門,開始在電腦前設定起機器來……

  都市的霓虹流淌中,時間悄然而去。淩晨四點,挾著一個大紙袋,家明從醫院門口走了出來,站在道路邊望著道路兩側的車流。這邊不算江海的交通要道,偶爾才有車輛呼嘯而過,唯路燈孤獨而筆直地延伸開去。他在路旁的花壇邊坐了下來,冷風吹過時,他的表情有些茫然,或許是這兩年多以來的第一次,他在晚上出門辦完事後,不那麼迫切地想要回家。

  坐了一會兒,他望著那明亮的路燈,從紙袋裡抽出了X光的腦部掃描圖,直直地看著。片刻,他深吸了一口冷氣,閉上眼睛。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10
第三六四節 預定行程

  「秦老師,還書。」

  安靜的圖書館,借閱處的方向傳來清亮的女聲,許毅婷笑著,將幾本大學商業課程的書籍放在了櫃檯上。

  「啊,小許啊,這麼深的書,就看完了?」

  擔任圖書館管理員的是一位頭髮發白的女性,說是中年人,她的頭髮使外表顯得較老一些,但若說是老人,她的身上又有著中年人一般開朗與充滿活力的眼神,總而言之,這位姓秦的女性身上有一股足以感染他人的獨特氣質。以前學校象徵性地弄了幾個勤工儉學一般的項目,許毅婷就時常過來圖書館幫忙,因此兩人倒也算是相熟了,此時看她過來,那秦老師放下了手中的書從裡屋出來,戴著眼鏡將幾本書熟練地歸檔。

  「看起來小許以後是要當個女強人了呵。」

  「哪裡,提前看一下,對大學生活有好處嘛。」

  不得不說,人會變成什麼樣子,終究還是外在環境的影響。以前許毅婷性格自閉,戴著那大而難看的寬邊眼鏡,腦後兩根麻花辮,平日裡不與人交往,也實在沒有太多的人搭理她,然而近年來與東方婉在一起,學著當助理,掌管玩具公司的一些事情,心情放開之後,人也終於從當初父親的陰影裡走了出來。此時將寬邊眼鏡換成了漂亮的窄邊,搭配上俐落的短髮,一身潔白合身的羽絨服,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了許多同齡女孩子所沒有的知性氣質,在學校裡,甚至也開始有不少男孩子開始搭訕或給她寫情書。不過,這樣的事情,常常也都會變成她與東方婉之間的談資或是笑料,在經歷過許多同齡人未必會經歷的事情之後,對於愛情,她暫時還沒有太多的期望。

  「不過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吧,過了這個學期,可就是你們這些學生最緊的一年了,到時候還是要把心多放在課業上啊。」知道許毅婷的情況,那秦老師倒也沒有對她這種「不務正業」的行為作出太多批評,歸類好圖書,將借書證交還了過去,「對了,確定好想考什麼學校了嗎?」

  「北京吧。」許毅婷笑著回答。

  「清華?北大?」

  「我哪有那麼厲害。隨便北京哪個學校,能考上就行了。」

  「這是跟東方婉約好了的吧。」

  「呵呵。」許毅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情況自然是如此,但沒必要多說了。那秦老師點點頭,許毅婷揮手進去,才走得幾步,聽得後方說道:「哦,對了,你表哥好像也在裡面,兩個多小時了都還沒出來呢。」

  「表哥?」許毅婷眨了眨眼睛,隨後笑著點頭。

  黃家的孩子在聖心學院的還有好幾個,但自從黃浩兵自殺死後,會被她稱為表哥的就只有家明瞭,兩人的關係也不算有多密切,頂多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其實以前有一段時間許毅婷對於家明甚至是有著惡感的,但當身邊不虞匱乏時,生活有了目標,對於許多東西也就付之一笑了。其實那惡感從何而來也很難說得清楚,那時的自己過得太過窘迫,對於任何人或事物都有一種自卑感,而家明是自己的親戚,卻又幫不了自己,想著想著,這感覺就難免變成了遷怒,事實上想想對方也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又怎麼能幫得了自己。當然,那或者也是嫉妒,明明大家都一樣,他卻可以有那麼多出色的好朋友,譬如靈靜、譬如沙沙、譬如薰,再譬如好心的張老師。

  聖心學院的圖書館,實際上幾乎也是全市最大最全的一家。在中國做事首先講究排場,倒不管它是不是能發揮最大的用處,聖心的學生們家裡大多都生活優渥,真正刻苦發奮到每天來圖書館的同學不多,倒是許多市內的學者、研究者都會通過關係來辦張出入證,時常借閱,此時利用率不大的圖書館內顯得相當安靜。許毅婷上了二樓,花半個小時時間照例選了幾本大學商科管理科的書籍,經過幾個閱覽室時,有意無意地朝裡面看了幾眼。

  原本倒也不想特意跟家明發生什麼交集,只不過這半年來,小婉對於家明的觀感似乎有了很大的改觀,兩個女孩子時常說起時,雖然都還是大皺眉頭,但看得出來,小婉已經將對方當成朋友來看待了。閱覽室裡的人不算多,經過一個門口時,她看了幾眼,家明的身影坐在最裡面的一個桌子旁,正埋頭看著什麼。這也沒什麼招呼可打,她轉身要走,但也在此同時,相隔了二十幾米,那道身影竟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抬起頭,望了過來。

  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許毅婷走了過去。

  「表哥。」

  「哦,你也來借書啊。」看了她一眼,家明點點頭。

  「嗯,真巧。」她笑著在家明前方坐下,探頭看了看那翻開的書頁以及另一本完全看不懂的筆記——當然,書的內容她也同樣看不懂,上面畫著人腦的脈絡、區域以及各種專業的術語和符號,「你看醫學書啊?」

  「嗯。」家明點了點頭,隨後一笑,「我以後大概會當醫生……呵,一半自願,一半被逼的。」

  「是段阿姨的影響吧,不過不是說外科醫生嗎?」靈靜家與黃家也有關係,因此對段靜嫻,她也算是認識。

  「不分家的,研究一下嘛。」家明說著,拿筆在本子上又記了些符號,只不過那些符號怎麼看都看不出意義來,亂七八糟全然不通。許毅婷看了幾眼,挑挑眉準備離開,倒是臨時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小婉寒假又組織旅遊啊,前幾天還跟我說要請你和靈靜她們一塊呢。你們去嗎?」

  「呵……」家明笑了起來,「她也不是第一次了,怎麼每次都要來說啊……」

  「小婉把你當朋友嘛,怎麼樣?」

  「應該沒時間啦,我問問靈靜沙沙她們有沒有興趣……對了,你們去哪?」

  「法國。」她抿著嘴想了想,「行程基本是小婉參考旅行指南設定的:先坐飛機到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然後轉機去里昂,從里昂坐車去阿爾卑斯山的瓦迪塞爾雪場,接下來玩兩天滑雪,再坐火車去巴黎,玩個四五天回來,怎麼樣?」

  「巴黎……呵,真巧。」家明想了想,「寒假我也許要去一趟巴黎,不過……跟你們行程不一樣,我大概不會去滑雪了,還有事……」

  「滑完雪再去做事啦,大家一起嘛。」

  「呵,算了吧,我不會。」

  許毅婷笑道:「沒多少人會的,我也根本不會,不過小婉說,摔個幾次就會了,估計她也一樣是第一次。」

  「還是不了,正事。」

  「我去告訴小婉,讓她來說服你。」眨了眨眼睛,許毅婷抱著書站了起來,「我先走了。」

  「不用跟她說了。」

  「拜……」少女笑著揮手離去。當那身影消失在門外,家明的目光轉為無波的平靜,將那超大本的醫科書籍翻過了一頁,隨後,微微皺起眉頭:「巴黎,現在還在嗎?」

  「還在吧,他們策劃一筆大買賣,嗯,我幫你確認一下……」

  兩人的對話,在分隔了半個地球的兩台電腦間傳達著,片刻,那邊發過來資訊:「沒錯,他們已經蹲點一個月多了。哇,上千萬歐元,真的是大買賣呢……」

  「喔,暫時幫忙盯緊他,事情要在最近結束了。」

  「你過來,還是我幫你送過去?」

  「過大概一個月左右,我會去巴黎。」

  「太好了,我明天就搬到巴黎的別墅去住,納塔麗也去哦。」

  「第二次覺醒的女皇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見她。」

  「沒關係,我覺得你能打過她。」

  電腦前,家明無奈地笑一下。

  「這個到時候再說,我這裡有一個人的病情資料,你幫我分析一下情況。」

  「喔,發過來。」

  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家明將資料傳去地球的另一端,隨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等待著那邊的回答。時間就在這深夜的靜謐中悄然流逝,不知什麼時候,靈靜端著一杯咖啡進來,睡眼朦朧地趴在他腳上沉沉地入眠,家明拉起被子,蓋住了她的身體。大概又過了幾分鐘,電腦螢幕上才終於又顯示出一行英文:「你從哪裡發現這個病例的……」

  「情況如何?」

  「我剛才叫幾位專家看過了,你如果需要最具體最確切的結果,必須分析之後才能告訴你,但如果要粗糙結論,我現在就可以說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這個人,他……」

  他靜靜看著那邊的分析結果,十分鐘後,他關掉了電腦,抱起靈靜的身體回到臥室,隨後鑽進兩具熟睡的身體之間。沙沙咕噥了一句什麼,抱住他的手臂靠了上來,溫暖的被褥中,家明望著天花板,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星期六,睡懶覺的好時候,然而,八點一過,外面有人敲門。家明急急忙忙地穿衣服起來,拉開門,穿了一身明黃色羽絨衣的東方婉正站在臺階上哈著冷氣,隨後,燦爛地一笑:

  「嗨。」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11
第三六五節 啟程

  東方婉離開之後,靈靜從沙發上起來,一邊用皮箍攏起腦後的頭髮,一邊走向廚房:「去巴黎?家明你怎麼突然想著去那?」

  「是啊,巴黎……好浪漫哦。」沙沙從裡屋探出頭來。她此時正趴在床上,露出一個笑臉,「那裡的女孩子都很開放。」

  「咳……你們想去嗎?如果想去,那我們就跟東方婉一塊好了。」

  「也好。」靈靜端了洗臉水,笑著從廚房出來,「正好一塊過去,免得寒假裡沙沙又是亂七八糟的不回家……」

  「我哪裡有亂七八糟了,可社團……不,公司的事情的確很多啊,要過年了呢,我不太想去……」沙沙在床上嘟囔著。看得出來,她此時心中也有些掙扎,和家明靈靜三個人去巴黎旅遊這種事情,對她來說的確有著莫大的誘惑力。

  家明笑了笑:「其實……這次的事情跟沙沙你也有些關係,不過,去不去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得到情報,那個人在巴黎。」

  沙沙愣了一愣,隨後砰的一下翻轉身子躺回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靈靜輕撫著鬢角的散發,眨了眨眼睛:「柳士傑?」

  「唔,他在巴黎策劃一筆大案子,我想我可以過去給他一個驚喜。」

  距離柳正的去世已經有半年,這段時間裡,沙沙沒有刻意地提起柳士傑,或許也是明白,已經逃了出去的人,警方找不到,自己這邊也是沒有辦法,她將心思放在沙竹幫的禁毒事業上。當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家明也大概明白,已經是時候將這件事劃下一個終點,當做完該做的事情,制裁完該負責的人,沙沙或者就能夠從柳正的這團陰影中走出來。沙竹幫也好,毒品也好,曾經柳正在世的時候她不希望與這些扯上關係,今後家明和靈靜自然也不希望這就是她的未來。

  房間裡沉默下來,靈靜不再說一起去的話,家明也在等待著她的回答。過得片刻,沙沙在床上滾動幾下:「我不去了,家明你去……隨便吧……靈靜你也過去法國玩玩吧。」

  「那我也不去了。」靈靜擰乾了毛巾遞給家明,「那待會打個電話給小婉吧,家明,你跟她們一塊去怎麼樣?會影響巴黎的事情嗎?」

  「事情倒是簡單,沒什麼影響,但我又不是過去旅遊的……」

  「人家那麼誠心過來請你了,你明明要去,卻非得自己走,那她也會不高興的嘛。小婉那個人對誰都熱心……」靈靜說著,拿眼睛瞥他,「哇喔,好像對你特別熱心一點,她不會對你有意思吧?」

  「這個就難說了。」正在洗臉的家明放下毛巾,若有所思,「你也知道的,只要跟我相處久了的人,多半都會發現我的內在美,很難有不被我吸引的女孩子啊……」

  「切——」靈靜與裡屋的沙沙同時一笑,一個枕頭被沙沙從房間裡砸了出來。家明扔下毛巾,衝著臥室走了進去:「找碴是吧!小樣,今天保護費交了沒有!別躲了,說的就是你,被子裡沒穿衣服的那個!」

  清晨,房間裡轟隆隆地傳出一片打鬧的聲響……聖心學院也終於迎來了它的期末考試,與一般學校往往會到過小年之前才放假的習慣不同,聖心學院的寒假相對較長,這大約也是考慮到許多學生的家裡往往會有大量應酬的緣故。過了臘八沒幾天,期末便已經結束,一群老師迅速地閱卷打分寫評語,通知書一發,放假了。

  學生們放假了,例如雅涵這樣的老師還有大量的善後工作要做,聽他說起去巴黎的行程時,她露出了嚮往的神情:「真想一塊過去玩啊,我都好久沒去過歐洲了……要不然我請假也去好了……」她在英國一個人生活了好幾年,對於歐洲的氣氛早已熟悉,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那邊的萬事通也不為過,這樣緬懷了一下,又笑起來,「呵,說笑啦,你是過去辦正事的,靈靜她們都不去,我在家裡多找她們出去玩最好了。不過……怎麼每個冬天你都要出去做些轟動的事情啊?」

  「這都是作者的安排。」

  「什麼?」

  「嗯,我是說……我其實是聖誕老人。」

  「嘁,聖誕過好久了。」兩人此時坐在房間裡溫暖的床上,正是溫存完畢,雅涵抱著他的胸口慵懶地趴著,雪白的肩頭露出在被褥之外的空氣中,一笑之後,又盯緊了他的臉,「喂,不會是又有什麼美女等著你過去救吧?等到你救完了,就又像對我一樣去旅館開個房間,吃幹抹淨了帶回來藏著,快老實交代!」

  「呃,這個嘛,認識的美女太多,而且好多都有這個可能啊,我現在還不能確定是誰……想想啊,小紅有這個可能,然後是小青,接著小花好像也有嫌疑……」

  他掰著指頭一本正經地數。雅涵笑著打他:「不管怎麼樣,好好玩啦。我知道你很厲害,幫柳叔報仇的事情肯定沒問題,但也得多注意自己啊。如果又是子彈亂飛的,你再厲害也怕有意外的……我知道這些你都明白,可這種事,再嘮叨也不嫌多……最近又開始被那些人騷擾,有時候真想生個寶寶下來,其實當單親媽媽也不錯……」

  雅涵有家有世,人長得漂亮又有氣質,周圍從來就不缺乏各種各樣的追求者。以往她對大多數人都是冷漠對待,特別在去年下半年跟家明冷戰時,一張冰塊臉就更是嚇跑了不少人。但從今年開始,心情開朗了,待人接物自然也有所改觀,於是追求者們又漸漸多了起來。偏偏在這些事情上,家明也不可能用什麼光明正大的手法來幫忙,久經考驗的雅涵應付起這些人來自然也有一套辦法,但人數一多,也確實是有夠煩的。

  以男女朋友的標準來說,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或許是對於靈靜和沙沙總有些負疚感,雅涵對這種事情從無怨言,一旦能夠在一起便是開開心心,然而處於戀情之中,誰不希望自己能夠與愛人在一起的時間更久一些,更光明正大一些,她說起想要個孩子,或許更多還是為了許多時候的那種孤獨感。對這樣的話題,家明自然是沒辦法接下去,微微沉默一陣,雅涵道:「對了,你最近還有頭痛的毛病吧?去醫院檢查過了嗎?」

  「啊。前幾天去檢查了一次,不得了……」

  「怎麼了?」

  「到醫院照CT,腦袋裡照出兩個字:白癡……而且是用甲骨文寫的……」

  「……照CT都能照得與眾不同,真厲害。」

  「是啊,厲害……啊——不要咬我,痛痛痛痛痛……」

  柳正既然去世了,沙沙便算得上是孤兒,雖然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卻不算有自己的家。一放假,便被葉爸葉媽拉去了武館那邊跟靈靜一塊住。以前家明常住的閣樓早已被擴建,如今佈置一新,成為了沙沙的專屬房間,反正以前就常常將這邊當成了自己的家,此時倒也沒什麼不適應的。溫馨之余,在處理沙竹幫的事物方面或許就有些不方便,只不過在葉爸葉媽面前,她自然也不可能露出要用很多時間混黑社會的意思來。

  處於某些考慮,放假之後,薰選擇了留在江海,在靈靜的邀請下,這位顯得安靜美麗的日本少女也住進了武館之中,每日可以跟沙沙同進同出。她受的是日本的家庭教育,禮儀自然是極好的,在葉爸葉媽眼中,這位看起來無比文靜溫和的少女自然也讓他們迅速建立起了好感。只不過當家明從歐洲回來,想要在武館過夜的時候就只能睡沙發了,而且時常還能從床腳、沙發縫等莫名其妙的地方找出失蹤的文具來,這是薰在這邊跟著靈靜她們一塊寫寒假作業的結果。當然,這是後話。

  十九號那天便開始下起了二○○○年的第一場雪,約好旅行出發的日子是在第二天。好在雪雖然大,飛機卻沒有停飛,早晨六點起來,天還沒有亮,只能看見灰濛濛的雪花一片,家明晚上是在武館這邊的沙發上休息,穿好衣服起來時,廚房的燈亮著,葉媽媽與靈靜早已起床替他準備早餐,大概洗漱完畢,吃了點東西,他們在路口叫了計程車,小車漸漸遠離時,可以看見靈靜在後面揮手的身影。

  六點四十到達機場,依舊是灰濛濛的天,四周燈光將整個機場大廳籠罩在一片溫暖輝煌的氣氛當中。一下車,就看見穿著風衣的東方婉在機場門口衝他揮舞著旗子,其餘的同學大多已經到了,五六十人的陣仗浩浩蕩蕩的,提著大個小個的箱子,男男女女在機場大廳裡興高采烈地說話。

  「怎麼這個時候才到呢。」向家明笑著瞪了一眼,看起來想要踢他,但腳才伸到半空,漂亮地轉了個身子,用力拍手,「好了好了,差不多到齊了,點名集合,各位同學,雷迪斯俺地傑特們,咱們的法國浪漫之旅,開始了,那位帥哥,要跟女孩子獻殷勤待會兒再說,先把毅婷放出來,謝謝,名單還在她身上呢,你要幫她拿行李請自便,沒人攔著你哈……」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13
第三六六節 三萬英尺

  透過灰濛濛的漫天雪幕,東邊那浩瀚無際的大海盡頭出現第一縷魚肚白時,飛機飛上了天空,從視窗望下去,整座城市猶如鋼鐵森林般在模糊卻宏偉的燈光之中,反光的河道從城市中間奔流入海,遠處那片灰黑的,彌漫著大雪的海面上,也能隱約看見港口船隻出入的點點光芒。

  家明緊貼著椅背坐在窗戶邊的位置上,因為坐在旁邊的一位女同學正舉著照相機往下拍,雖然身體系上了安全帶,但雙手舉得長長的,顯示出了對這片城市雪景的無比喜愛。

  「要不然……換個位子?」

  「呃……不了……」

  「還是換吧。」

  這女孩名叫王圖佳,人長得還算漂亮,大家同學這麼幾年,家明雖然交友圈狹窄,但彼此自然認識,推辭幾句,還是與家明調換了位置,俯在窗前衝著遠去的城市猛拍。此時大半個機艙都坐滿了一塊出來旅遊的少年男女,各自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眼見家明換了位置,東方婉從側前方回過了頭來。

  「喂,忘了問你,靈靜和沙沙她們幹嘛不想來玩啊?」

  「沙沙還有事,我本來預定去巴黎也是有些事情要辦,所以她們就沒跟來了……」

  「也是哦,沙沙現在是大姐頭了……」東方婉想了想,「去巴黎幹嘛?」

  「購物。」

  「沒誠意,不說算了。」跟家明有過太多次對峙的經驗,東方婉自然明白,什麼事如果對方不肯說,再問下去肯定是自己憋一肚子氣。揮了揮手,隨後笑著對家明身邊眨眼,對口型道:「美女哦,便宜你了。」飛機票是她安排,看起來讓王圖佳坐在了家明的身邊,也是她的一手策劃了。

  如果有必要,家明自然也可以跟大多數人相談甚歡,只不過既然已經當了好幾年沉默寡言的彆扭少年,這時候自然也沒必要改過來。飛機飛出雲層之後,陽光從一側的視窗照射進來,王圖佳拍了幾張照片,也就開始無聊起來。她樣貌不錯,平素在學校也算是比較活潑的女生之一,無奈身邊配上個顧家明,感覺也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在旁邊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雲層。過得不久,終於回過頭來:「哎,顧家明。」

  「嗯?」

  「那個……你跟小婉關係很好啊?」

  「好嗎?」

  「唔,大家都這麼覺得的……當然小婉她對誰都熱。」

  「哦。」

  木訥地回答了幾句,側前方的東方婉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回過頭來,王圖佳衝她揮手一笑,那邊自然也回以笑容,隨後又有些疑惑地轉回去了。又是一陣沉默,王圖佳說道:「顧家明,你好像……呃,有點不愛說話哦,我們同學兩年多了,還沒怎麼說過話吧?」

  「咳,他們的確說我性格不好……」

  「哈哈,也不是啦。」王圖佳連忙笑著否定,「不過你跟葉靈靜和柳懷沙的關係一直都很不錯哦,很多人羡慕你們的關係呢。」

  「從小一塊長大的孽緣,現在想分也分不開了。」

  「我認識的很多男同學都想追葉靈靜和柳懷沙同學呢,可惜她們只對你特殊照顧,好多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怎麼你認識很多男同學麼……家明在心中惡意地想想,口中自然是說道:「她們兩個的標準比較高,哈哈,而且高中期間商量好了不談那些事情……」

  「原來是這樣啊……呃,對了,你看過《楚門的世界》嗎?」

  「沒有……」

  「唔,那……」

  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也是許多有家世的孩子要接受的鍛煉之一,看著那王圖佳有些苦惱地在旁邊想話題,家明心中就有些想笑。其實對方之所以要這樣辛苦的原因其實還不是為了他,也並非出於禮貌,而多半來自於家明與東方婉的關係不錯這個理由。兩人就在這一問一答的局面中消磨著時間,東方婉回過頭來看過好幾次,後來也終於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小佳,我們換個位子好嗎?我想坐在窗邊看看外面的風景。」

  「好啊。」王圖佳鬆了一口氣,頓時笑得格外燦爛。兩人越過家明換了個位子,東方婉坐到家明旁邊,邊系安全帶邊翻著白眼。她平素跟家明對峙慣了,此時倒是自然得很。

  「唉,給你安排個大美女都不懂得把握……讓我怎麼說你……」

  家明笑了起來:「我女朋友以前是黑幫老大的女兒,現在是黑道大姐頭,你這種安排根本不現實好吧。」

  「你會怕沙沙?我看一直都是你說什麼沙沙就聽什麼好吧。你這個人最奸詐了。」

  「那是尊敬……」

  「好吧,尊敬。」東方婉也不跟他鬥嘴,看了看手錶,又看看逐漸天黑的窗外,「時區弄得真有趣,才剛剛天亮呢,又暗下來了,到了阿姆斯特丹我們還是在早上……對了,這次我們去巴黎,有可能見到應子嵐哦……你知道他是誰不?」

  「還用說,應子豐的哥哥,名字差不多嘛。」

  「他可比應子豐厲害多了……其實他們這次過來巴黎是跟席德集團合作的關係,不過上面那些老大應該會互相通氣,我們過去的話,肯定是會碰到他的,我不知道雷慶有沒有來,不過就算來了,也不用你當擋箭牌了,免得得罪那些人。」

  「我以為你早接到這種消息應該會取消旅行的……」

  「臨走才知道,我有什麼辦法,還是我哥在電話裡告訴我的。其實雷慶好半年沒纏我了。」東方婉撇了撇嘴,「好像因為上次你把他忽悠了的原因,不過他在那群人中也快被笑死了,到時候你當心他看見你就拿刀砍……」

  「看來跟你一道走是個錯誤的決定……」

  「哈哈。」

  很明顯,能夠讓家明感到鬱悶很是令她高興,哪怕這種鬱悶其實沒多少誠意。飛機在雲層上平穩地穿行,北半球時已嚴冬,其實各地的天氣都算不上好,偶爾穿入雲層,或者低飛時,才能在那片黑暗中讓人感受到一股蕭瑟的氣氛。整個機艙裡的人都聊得興高采烈,說說荷蘭的特產,說說法國的雪,說說巴黎的浪漫,以前沒去過的人大抵都帶了旅行介紹冊,各津津有味地交流著看法。東方婉看著彩色的旅行冊,皺起眉頭。

  「對了,那你到了巴黎之後,是不是要跟我們分開啊?」

  家明點點頭:「應該是啊。」

  不知道為什麼,東方婉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過得片刻,說道:「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呃、呃……我是去做事的,又不是去玩的。」

  「盧浮宮啊、協和廣場啊、埃菲爾鐵塔啊、凱旋門啊,還有狄斯奈樂園,你就不想去看看?」

  「沒興趣。」這些地方他早就去過無數遍了……回想起來,在協和廣場的那個上午,他第一次認識了踩著輪滑賣花的納塔麗……

  「所以說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家明笑起來:「怎麼?你就那麼希望我陪你一塊去玩嗎?不會吧,難道你……」

  「我只是對任何人都熱心而已。」東方婉揚起下巴說著,毫無半點心虛的表情,「而且你一個人走,你懂法語嗎?你甚至連英語都說不好,我們這裡至少有會說英語和法語的導遊陪著。」為了出國旅遊,她自己雇請了兩名導遊跟隨,只是這樣的導遊是按照她的指示來辦事,比一般旅行社那種固定的、總是將遊客帶到「特產店」裡的導遊要好很多。家明看著前方正在教幾個同學笨拙法語的一男一女,聳了聳肩。

  「我也知道法語啊,法語的你好就是……笨豬!」

  「你那是中式法語好不好。」東方婉笑著拿手肘打他一下。「注意我的口型。早上問好呢,是Bonjour;晚上問好呢,是Bonsoir;晚安呢,是……啊——」

  她正說得興高采烈,突然間,整個飛機機身顫動了一下,這時也不知道是經歷哪個國家的上空,雲層之上隱約可見延伸的雷電,家明張開嘴看著顫抖的機身,東方婉死死地靠在椅子上,一隻手啪的按上了家明的手臂,攥得緊緊的,眼睛咕嚕嚕地朝四周晃,一句話都不說。

  「請大家、請大家不要慌,請放心,這只是正常的高空氣流,過一會就會好的……」

  一名空姐快步從過道走去機尾方向,口中說著安撫人心的話。家明嘗試著抬了抬被東方婉攥住的右手,啪的一下又被她下意識地按了回去,回頭望望四周,所有人的臉色明顯都白了。雖然明白飛機失事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在這種上萬米的高空之中,發現自己乘坐的鐵盒子在不停抖啊抖,的確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那個……」東方婉死死地靠在那,聲音強作鎮定,「降落傘在哪裡,為什麼飛機沒有降落傘……」她目光雖然沒什麼焦距,但顯然是在對家明說。看她這麼誠心誠意地問了,家明也就笑了笑,決定大發慈悲地回答她:

  「咳,一般來說我們飛得太高,從這裡跳傘,空氣稀薄溫度又低,降到四千米左右的安全高度就已經變成冰雕了,而且大家都沒有經過訓練,就算跳傘,其實也跟跳樓差不多,吧唧一下,就碎了……」

  驀地,東方婉的手指用力,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裡,家明皺了皺眉:「這樣就太過分了吧……」

  東方婉看他一眼:「你怎麼不害怕?」

  家明笑道:「空姐不是說了,是正常的事情,你以前坐飛機沒遇上過啊?」

  「沒遇上……」眼見他表情鎮定,東方婉也微微鎮定了些,隨後又說道,「所以說……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三萬英尺的高空之中,巨大的鐵盒子仍舊在顫抖、穿行……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4:15
第三六七節 雨中的機場

  飛機停止顫動之後,機艙內惶惶不安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東方婉離開座位去洗手間的時間裡,原本與幾個男孩子在聊天的王圖佳回過了頭來:「喂,顧家明。」

  「嗯?」

  「你剛才真的一點都不怕啊?」

  家明愣了愣:「怎麼問這個?」

  「我看見那個空姐的臉色都有些不對了,就你還能開玩笑。」

  「沒有吧。」家明笑了起來,小聲說道,「你旁邊那幾位不也很鎮定嗎,李松他們不還說是很好的體驗麼。」

  「大家笑得都有些不自然了,可我就看見你還在跟小婉開玩笑,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

  「沒注意空姐的表情。」家明笑道,「何況美女坐在旁邊,死撐、死撐的,其實我也很害怕。」

  兩人畢竟沒什麼交情,那王圖佳笑了笑:「我就覺得你一點都不怕。」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這時候東方婉從洗手間那邊過來,臉上紅撲撲的,滿是水漬,走到家明座位邊長舒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笑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大家在飛機上都已經脫了厚厚的棉衣或是外套,她此時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絨線衣,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了上半身的曼妙線條,此時拍著笑出來時,倒也的確有幾分可愛與誘人的美感。

  從東方婉身上感覺到可愛,這樣的次數倒是不多。

  進到裡面的座位坐下,東方婉問道:「剛才你跟圖佳說什麼美女呢?」

  「說你啊。」

  「切……切!」大概是被這個說法給嚇到,東方婉笑著盯他好久,表示不信。家明聳了聳肩:「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不管事實是不是這樣。」

  「我對你沒信心好不好,你會說我……說我……」她吞吞吐吐地說了好久,方才一揮手,扭過頭去看窗外,「懶得理你。」原本以為家明還會說點什麼來氣她,然而等了好久回過頭去,家明正坐在那兒拿著本《名偵探柯南》漫畫看得津津有味。她悵然地吐了口氣,拿出答錄機來開始聽音樂。

  經過了那次氣流之後,飛機便一路平穩地飛向了阿姆斯特丹,期間吃了一頓套餐,東方婉在那兒聽音樂聽得無聊,便拿出旅行雜誌來看,隨後向家明借了漫畫書,一邊說家明幼稚一邊認真地看了起來。只是看了一陣,又興致索然地還給了家明,說道:「真好看。」但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不知道為什麼,她此時的神情似乎有些焦慮的樣子,想要說些什麼,但似乎這「想說話」的表情已經到了臉上,卻全然找不到可說的話題。看了家明幾秒鐘,又扭過頭去看窗外。過得片刻,看完一節的家明聳了聳肩,將她還回來的漫畫書放回背包裡,隨口道:「別死撐了,這個不適合已經沒有童真的人看的。」

  「什麼沒有童貞,我還是……」那一瞬間,東方婉扭過頭來下意識地反駁。這句話說到一半,她便突然漲紅了臉,隨後「切」的一聲轉了回去。家明讓她的反應給嚇了一跳,片刻後才眨了眨眼睛:「呃,是什麼?」

  這句話點燃了火藥庫,東方婉一肘頂向家明的胸口,被家明下意識地擋住,拳頭便直接砸向了他的右眼,試圖將他變成家有賤狗裡的動物主角。身體往旁邊一側,這一拳砰地砸在了椅背之上,坐在後方的男同學疑惑地望過來,家明笑道:「喂,這太狠毒了吧。」

  「算你躲得快!」見有人圍觀,東方婉哼了一聲,又是一句:「懶得跟你吵。」戴上耳機繼續聽歌了,家明搖了搖頭,坐好繼續看漫畫。

  在飛機上最後的這段時間內,兩人倒沒有再就童貞問題做進一步的討論,家明安靜地看漫畫,東方婉換上一盤磁帶開始臨時抱佛腳地學法語。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多時,飛機開始下降,幾分鐘後,這巨大的波音747飛機穿出雲層,阿姆斯特丹那籠罩在大雨裡的壯麗夜景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從江海起飛時已經看到了日出,然而抵達了阿姆斯特丹,時間卻已經返回淩晨五點,對於第一次坐長途飛機的人來說,或者只此一項就足以讓人感覺到世界之神奇。飛機在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機場降落,按照預定的行程,眾人將在這座歐洲第四大的機場停留約三小時左右,隨後轉機飛往法國里昂。

  三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然,即使在機場內部,也有著許多的地方可以消磨時間,超大型、甚至大得有些喧賓奪主的機場購物區,機場二樓彙聚的世界美食,各種各樣的特色咖啡店、休息室、浴室、冥想室,而在史基浦機場中,甚至還罕見地有一家博物館與機場賭場。在抵達之前便已經瞭解了情況的眾人一時間興奮無比,下了飛機之後報備一番便三五成群地分頭行動了。家明一時間倒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只是在二樓欄杆邊找地方坐下,看著巨大玻璃窗外那瓢潑的大雨與迷離的燈光。與幾個男女同學最後才決定好去處的王圖佳居然跑過來叫他:「顧家明,跟我們一起去玩吧,他們打算去賭場看看。」

  「賭場?呵,我不去了,我不會賭。」

  「我也不會啊,不過梁明超啊、李松啊他們會,以前去澳門玩過的,羅靜雯也說會玩哦,這是正規賭場,去看看沒事的,去吧。」

  看她說得熱情,家明笑著重複:「算了我還是不去了,你們去玩吧。」

  「哦。」美女有自己的矜持,重複過兩遍之後,自然也就不再多說,揮揮手轉身離去。

  這幫人走了之後,東方婉提著她的小包從樓下跑上來,興高采烈地也不知道要去哪。看見家明坐在這兒,皺起鼻子輕哼一聲,頭一轉,趾高氣揚地跑開了。

  家明坐在那兒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還真是沒什麼地方可去。在上一段生命時,他雖然說是隸屬日本裴羅嘉本部的殺手,但從成名之後,加上與源賴朝創搭檔的那段時間裡,更多的行動都是在歐洲,包括為了瓦解幽暗天琴的那一年多時間的臥底,包括後來源賴朝創死在了歐洲,包括兩次看見簡素言的出手,也都是在歐洲輾轉時的經歷。這個機場他來過好多次,二○一四年的時候被一幫員警盯上,他甚至在機場裡裝滿了炸彈,後來被員警及時發現拆掉了一部分,但也爆炸了兩顆,據說死了十多人,現在想起來,不由得有些懷念。

  這樣想著,他按照記憶往那爆炸的兩個房間過去,走到一半才發現道路不通,這才想起來,現在還是二○○○年,零三年擴建之後才有的那兩個大廳。隨後到一四年炸掉後又沒有了,感覺真是奇妙。

  回想起那時候每一次來到這機場時的感覺,看似輕鬆,其實每一次都緊張得不得了——當然那或者也並非全然的緊張,當時的他是習以為常的,隨時都繃緊著精神,注意著周圍的一切,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都下意識地推算著出路。有的人會覺得殺手可以很瀟灑、很輕鬆,當然某些菜鳥剛走上這條路時或者會那樣,但是只要多遇上幾次突如其來的槍擊或是員警圍捕,這樣的瀟灑和輕鬆絕對會一掃而空。死亡的威脅足以讓人的內心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或許能夠保持著輕鬆與從容的表像,但在人的內心深處就絕對會扭曲變形,從那之後,敏感與緊張就會成為你的一部分,每個晚上你都無法保持真正的安眠了。

  當然對於經受過裴羅嘉訓練的殺手來說,早在出道之前,就已經習慣了那種危機四伏的心境。但習慣並不代表正常,只有在這個時候,走在機場內部超市的明亮燈光下,他才能夠清晰地看到當時的自己:他就在前方那樣從容地走著,有時候穿西裝,有時候穿機場人員的工作服,有時跟身邊的人談笑風生,有時站在貨架前仔細地挑選著免稅的商品,有時點上一杯咖啡,坐在窗前悠閒地看雨。但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的情景,他都會在不到零點五秒的時間內或者用槍、或者用刀、或者只是用攪拌咖啡的湯匙奪走任何人的生命。

  現在想想,轉眼間,將近八年的時間過去了,他離開那段生命變成小孩子,再由小孩子長成這樣的少年,再次來到這個機場時,站在這明亮的燈光下,他已經不需要過多地警惕會突然有人拿著槍跳出來……

  「不許動,我是國際刑警東方婉,你已經被捕了……」拿著一條餅乾,東方婉從前面的貨架後跳了出來。

  「我……靠……早就看到你了,鬼鬼祟祟地從那邊躲過來……」家明無力地歎了口氣。

  「我也早就看到你了啊,你一個人在這邊擺什麼POSS呢,站在這邊半天,你想買保溫壺嗎?」她指著家明前面貨架上的商品說道。

  「我在想用這個保溫壺怎麼樣可以最快地砸死你……你一個人又想幹嘛?」

  「不知道幹什麼。」東方婉攤了攤手,「這麼多的東西,看了一些也想買,但是總不可能買了帶去法國,繞巴黎玩過之後再一路帶回去,然後……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那邊有很多吃的東西啊。」

  「不知道什麼好吃,而且語言不怎麼通,雖然也有人能聽懂中文或者我半吊子的英語吧,但是……還是算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怎麼沒跟大部隊一起?有導遊的話交流也不成問題了吧。」

  「你不也是一個人閃了……逛商店這種事情我還是喜歡一個人自由一點。」

  「我知道那邊有個博物館可以去看。」

  東方婉揚起下巴:「我對藝術沒興趣。」

  「王圖佳他們去賭場了。」

  「對不勞而獲的事情我一向很反感……」

  「去休息室呆著?或者跑去做禱告?」

  「可那也很無聊啊,何況我又不信教……」

  「桑拿浴室做按摩。」

  「這個時候,我瘋了?」

  「你的確瘋了……」家明沉默半晌,伸出手,「看起來我們很有共同語言。」

  「那你說去幹嘛?」東方婉笑著跟他握手。

  「我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喝杯咖啡等飛機到點吧。」

  「喂喂喂,我又不怎麼餓,而且……」

  「你不去就算了。」

  「沒義氣啊,剛才還說有共同語言的……」東方婉站在那兒,看著家明的身影越走越遠,哼了一聲又追上去,「東西你點,如果不好吃你付錢啊。」看起來跟別人腐敗時,她都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女孩子買單。

  最終,無聊的兩個人還是決定去吃吃喝喝,等到兩個小時之後,一群人再集合時外面的天已經亮了,或許是導遊之前便有提醒,買了東西的倒是不多,但看來都玩得相當盡興,王圖佳、梁明超、李松那一群人恐怕是最為興奮的,一直到上飛機,然後飛機抵達里昂的時間裡都一直在嘰嘰喳喳地跟大家炫耀,他們今天的運氣相當之好,梁明超在賭場贏了好幾千塊,大家都說有這個好兆頭,看起來這次旅行也會玩得格外開心。

  飛機抵達里昂時天空正下著小雪,一行人上了早先就通過關係在這邊租好的兩輛大型旅遊車,準備去往兩百多公里外凱莉滑雪區的瓦迪賽爾雪場。這時法國的時間看起來還是上午,但一行人坐了這麼久的飛機,生物鐘的時間卻已經接近晚上,喧鬧了一陣子之後,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暫時地補眠。早上贏的那幾千塊錢似乎格外拉近了王圖佳這一群人的關係,那梁明超在後面小聲地傳授自己賭術,說得眉飛色舞,不光是男生,幾個女生也是聽得連連點頭,顯然也已經愛上了賭博這項有前途的職業。

  「梁明超和李松都對羅靜雯有好感……」倚著車上那舒服的、毛絨絨的大座椅,東方婉跟旁邊的家明和許毅婷說著八卦,「王圖佳也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哦,不過我看她對家明你挺好的嘛……」

  「我才不管他們誰跟誰有好感。」許毅婷笑道,「老實交代,你和家明先前跑去幹嘛去了?一眨眼就不見了,我找你好半天。」

  「亂逛的時候遇上了唄。」東方婉坦然地撇了撇嘴,「一塊跑去吃東西,他隨便點了個比薩,味道居然還不錯,後來還有咖啡和幾樣小點心……對了,我就奇怪了,菜譜是英文的,我們都不怎麼看得懂,你表哥他隨便比劃了幾下,居然搭配得很不錯……顧家明,你以前不是來過吧?」
暗藏殺機 發表於 2015-9-8 15:19
第三六八節 內部矛盾

  看起來是新車,但並不代表品質就過硬,路上拋了一次錨,好在不是什麼大問題,待到在大雪中修理好,穿過重重雪山來到瓦迪賽爾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這邊同樣飄著鵝毛般的雪花,天色灰暗陰沉,看起來儼然已經入夜,整個瓦迪賽爾籠罩在一片美麗的燈光之中,各種木制結構充滿歐洲風味的旅館、餐廳,彩燈的光芒在雪山的山谷間襯出一片溫暖的異國氣息。

  兩大車睡得昏昏沉沉的學生被這片景觀所吸引,互相推搡著醒了過來,有的人驚歎於這山谷間的美麗,有的人在一片飄雪的暮色中尋找著傳說中的索道與纜車。不一會兒,大型的旅遊車在一間四層樓的旅館門前停下,一打開門,冰冷的雪風直向車內灌了進來,眾人又是大呼小叫地找外套。待到進入了旅館內部,便都變成了興奮與讚歎的議論,嗡嗡嗡地擠滿了整個旅店大廳。

  雪場中的旅店內部,裝潢基本以暖色調為主,暖色調的燈光、暖色調的天花板、暖色調的牆壁、暖色調得看起來溫暖無比的沙發座椅,顏色用得鮮豔活潑,卻並不會給人厭煩庸俗的感覺。各種充滿歐式風格的壁畫,大廳內部的立柱甚至帶著漂亮花紋的壁爐。一切的一切,足以使前一刻還置身於寒冷中的人們感到身在天堂。

  大廳之中原本沒幾個人,此時頓時便被熱鬧的氣氛擠得滿滿的。由於事先便已經預定,那旅店負責人大概是從下午估算的到達時間開始就在大廳裡等著了,這群人雖然晚到了三個小時,但那一頭白髮穿著紳士服裝的法國老闆卻看不出任何疲累的樣子。眼見這麼多人到了,當即笑得臉上皺紋都多了一倍,與兩名導遊說話,做介紹,法語從口中說出來,就好像是在放機關槍一般。

  接下來的時間裡,便是大概的遊覽與吵吵嚷嚷中的房間分配。旅店只有四層,內部面積卻實在夠大,要說相對豪華的單人間當然也不少。但五十多個人一塊跑來旅行,該節儉的地方自然要節儉,反正同住這種事對學生來說也算是正常的體驗。最後的分配結果,家明的房間在二樓,與一個同樣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同住一間房。以前互相沒什麼接觸,基本上也就是那種打個招呼,然後彼此可以無視的關係。

  雖然這邊的時間才入夜,但對於仍保持著中國作息時間的眾人來說,生物鐘卻已然到了深夜。在旅店的大餐廳裡一塊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法國大餐之後,接下來的時間便變成了自由活動。不少人下午在車上都睡了一覺,此時初到雪場,心中興奮,便相約好了到旅店內外走走看看,也有類似東方婉這樣作息時間相對嚴格的,在吃飯的時候就已經呵欠連天,此時自然便打算回房睡覺了。

  作為家明來說,待到吃完了晚飯,便開始雪場內外走走轉轉。他沒什麼目的,此時也不存在危機感,無非是職業習慣般地看看周圍環境,掌握可以掌握的資料。此時正值滑雪旺季,由各國而來的遊客隨處可見,將整個小鎮襯得熱鬧無比,隨著夜色的深入,小鎮中心也開始上演驚險的冰上摩托車特技表演,他看了一陣,大概八點半的時候,轉身回旅店。

  穿過長長的走廊,上樓梯的時候,略有些混亂的聲音,從三樓上傳了下來,好幾個聽到動靜的同學都興奮地跑了上去。

  「什麼事啊?」

  「聽說梁明超跟李松打起來了……」

  「為的什麼啊……」

  「賭錢的事情吧,快去看看……」眾人的議論之中,家明也隨著上了三樓。在房間分配當中,女生基本便是住在旅店的這一層上,當然,某些男男女女關係較好的,趁著還沒睡,自然也有到彼此房間聚會的情況,例如梁明超、李松、羅靜雯、王圖佳加上另外兩男一女,七個人關係較好,便約在羅靜雯和王圖佳的房間裡或打牌或下棋。不過,當家明上來,卻只能聽到房間裡傳出似乎在扭打的聲音,羅靜雯在用力地拍門,憤怒地喊:「你們兩個到底發什麼瘋啊!」王圖佳也在旁邊拍門:「喂,你們要打出來打,這是我跟靜雯的房間!」

  一名服務生疑惑地過來,被眾人揮手打發掉了。

  假如只有兩三個人參與的國外旅行,多半會和睦融洽得猶如一家人,但人數一多,發生分歧也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裡面的聲音持續了不久,披著一件風衣的東方婉跑了過來,皺著眉頭,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分開幾個人,把家明的身體往旁邊擠開:「什麼事啊什麼事啊……怎麼了?你們去找服務生拿鑰匙,或者把門撞開啊……」

  她才剛剛睡下,還以為發生了大事,當即便要招呼旁邊的男同學撞門,羅靜雯連忙揮手道:「沒事沒事,小婉,沒事的,就是那兩傢伙突然秀逗了而已……喂,你們還不開門我們就撞了……」

  這一次,裡面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隱隱可以聽到李松的說話:「到此為止啊……」

  「我到此為止?你他媽開不起玩笑就不要開!」

  門砰地打開,李松站在門口,看起來倒也沒怎麼缺胳膊少腿,臉上也不見傷,也不知兩人剛才在裡面那麼大動靜在交流些什麼,家明惡意地亂想了一下。李松大聲道:「是誰開不起玩笑!誰開不起了!不過去一次賭場,從阿姆斯特丹說到飛機上,從上飛機說到下飛機,再從里昂說到這,吃了晚飯你還是說個不停,你要說通宵,你是唐僧啊!」

  「我說通宵關你什麼事了!你不過在賭場輸了幾百塊,見不得人贏錢,心理不舒服是吧!」

  「幾百塊是我陪你們玩的,我本來就不在乎,可我就是看不慣你賭術賭術地說了一路。世界上哪有什麼賭術?你要吹牛拜託一次就好了,你念一整天像念緊箍咒一樣地念,我讓你別說怎麼了!」

  「什麼沒賭術!找個地方我們打賭啊!」

  兩個人在門口互揭傷疤,羅靜雯王圖佳等人便要推著他們進去:「你看看你們像什麼……」

  「別在走廊上說了……」

  「明明很好的朋友,為了這點小事吵什麼吵啊……」

  「明明他開不起玩笑……」

  「是誰開不起玩笑……」

  推推搡搡之中,這邊的東方婉陰沉了臉:「喂,拜託,我們現在是在國外,你們要讓別人看我們的笑話啊!」

  她說了這種話,兩個人才陰沉著臉被其餘幾人推進了房間。事實上兩人吵到這,其餘人也多半知道了原因。這個七人小組合基本都算得上是條件不錯的帥哥美女。像是羅靜雯、王圖佳這樣的女孩子,玩的圈子或許與靈靜沙沙等人不一樣,但在漂亮評判上卻是相差不多的。四男三女之中,梁明超與李松算是最出色的兩個男孩子,多半都有些感覺良好和愛出風頭的習慣,雖然表面上是很好的朋友,實際上卻互不相讓。

  不光在吸引人的目光上,更多的恐怕還是在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上較勁,在給羅靜雯獻殷勤的同時又忘不了王圖佳,在王圖佳面前出風頭時又想要讓羅靜雯一塊看到,偏偏幾個女孩子又不向任何一個人表態,於是這個小組合就在這樣曖昧的狀態下保持下來,誰都在體驗著走鋼絲的那種刺激感,卻是誰也不願意作出選擇——他們僅僅將這種事當成彼此魅力的體現而已。

  或許也是因為這次梁明超的運氣太好,他不光贏了錢,偏巧還會幾手關於撲克的小魔術。為著這個事炫耀得也真的太久,再加上旅遊這種適合發展戀情表現自己的氣氛,兩個人的矛盾便正式爆發了。

  不過,在女生的強勢調解下,至少在表面上,兩人已經暫時放下了矛盾。當房門關上,東方婉揮手示意散開,轉身要走時,卻仿佛是突然發現家明也在旁邊一般,皺著眉頭看了他好久,隨後打個呵欠,踩著小碎步一言不發地回房去了。

  無聊的小男生,無聊的爭風吃醋,無聊的惱羞成怒,看完這些,家明回到房間睡下,跟他同一個房間的男生大概十點多才回房,開燈關燈一陣,房間裡安靜下來。時至深夜,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在房門前突然停下,家明在睡夢中的意識瞬間被拉回了一半,這是東方婉的跑步聲……隨後,敲門聲響了起來,他睜開眼睛,拉回全部的意識。

  睡旁邊那床上的仁兄猶如死豬般地沒有半點反應,家明打開門,東方婉氣喘吁吁地站在那兒,大概是倉促穿好的衣物,此時原本漂亮的衣領顯得亂七八糟,頭髮也是紛亂無比,看起來像是個跟有婦之夫偷情在倉促間翻牆離開的人妻。家明打了個呵欠:「找誰?怎麼了?」

  「梁明超和李松又搞出事情來了……」

  「又打架了?」

  「不是,他們一幫人跑出去賭錢,梁明超輸了很多,後來說是出老千被人抓了。」東方婉滿臉焦急。家明撇了撇嘴,微微皺眉。

  「這附近沒賭場啊。」

  「聽說不是賭場,是一些人玩著玩著就隨便找了個房間玩錢弄出來的。羅靜雯她們差不多是哭著跑回來……那個梁明超……他開始還說這是大家隨便組織起來的賭局,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

  「真傻真天真……」家明暗罵了一句。歐洲這樣的滑雪區每到旺季各地來旅遊的人便好像聯合國一樣,這地方沒有專門的賭場,有時候組織地下的黑賭場多半也有風險,但這樣巨大的商機誰會放過?能夠看似無意地將一群人拉到一塊聚賭的,多半就是專門開這種零散賭局的地頭蛇。利之所趨,黑社會總是無處不在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xxi511

LV:7 大臣

追蹤
  • 24

    主題

  • 5645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