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臘八過後,正月也就近了。
市井人家,這時候已經開始準備年貨,蒸年糕、饅頭、炒花生,殺豬宰羊,鄰里鄰外分一些,紅紅火火過大年。
一些在外走鏢,從商走官道的漢子也回鄉,從縣城裡給孩子帶了金黃的糖人,烤得酥脆的蛋捲、桃酥、芝麻糖,更有用荷葉包裹著的,香氣四溢的肘子。
婦人們在鎮口,村子前眺望,溪水邊濯洗的衣服翻轉了一遍又一遍。
大量的駐兵在鄉間官道上巡視、盤問,更有一縣護龍山莊的候補龍衛監察四方,不放過任何一個潛藏的妖族,年祭是整個大漢天朝每年最重要的日子,是祭祀上天,人族歷代英烈的重大節日,絕不容許有妖族禍亂,攪擾一方。
就是很多佔山為王,打家劫舍,做殺人勾當的大寇劫匪,臨近年祭也都收手歸巢,在這樣的日子,是忌諱見血的。
武當山,青羊峰。
這一年的青羊宮相比於往日的蕭條,更多出了幾分生氣,有數十名雜役道人進進出出,進行清掃、撣塵,這是蘇乞年拿出了五色熔爐中,於洪七元神世界中蒐集的數十株靈芝、老參、黃芪、何首烏等,通過白雲峰外院的靜吾道人敬獻上天柱峰,從而換來了禮祭堂一紙文書,這合共三十名雜役道人,至此由雜役房脫離,入駐青羊峰。
本來,這些雜役房的雜役道人雖然都是築基不成,年過而立的中年道人,卻也有著各自的考慮。不是淪為雜役道人就無法築基,入駐哪一峰哪一脈,一般而言。也是有自主選擇的機會,若是年祭大比之前。他們是絕對不可能願意前往青羊峰的,然而年祭大比之後,青羊峰三名准掌峰弟子名震整個武當山,出了一個橫壓六方外院,無人敢質疑的蘇乞年,一些雜役道人就生出了賭性,甚至到後來,這由天柱峰禮祭堂定下的三十個雜役道人的名額。還在雜役房中出現了爭奪的一幕。
青羊殿前。
蘇乞年三人並肩而立,看眼前來來往往的一幕,忽然生出無限感慨,就在一個多月前,他們還無從下手,現在總算有了一點起色。
數十株元氣充沛的野山參等草藥,不僅換來了三十名雜役道人,還有連同蘇乞年三人在內,三十三人整整一年的日常血食供給,也就是說。哪怕此後一年什麼也不做,也能夠勉強維持生活。
而這諸多草藥,蘇乞年估摸著。也就夠他勉強再打通五處暗竅,所以他刻意留下來,總算令得青羊峰上有了一點年祭的味道。
精神力瀰漫虛空,諸多雜役道人的臉色、神情變化,蘇乞年盡收眼底,他知道這是還沒有歸心,只是因為暫時的風光與威懾,若是他們三人現在失勢,那就是牆倒猢猻散。不過人心的熬煉,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需要時月來收攏。
時至今日,這些人情世故。蘇乞年已經瞭然於心,但他不滯於物,修為功力愈高,就愈是發現,自己《休命刀》的修行,怕不可能是一片坦途,光明心的凝練,這萬丈紅塵多少陰暗,想要一塵不染,多半要伴隨著血與火的洗禮。
足足半個月工夫。
整個青羊宮中不說煥然一新,諸多殘垣斷壁進行了簡單的修葺,雜草被除盡,長明燈重新立起,還有一座座白石香爐,也被修補,重新點燃,雖然不是長安城裡聞名的靜神香,卻也是胖子勒緊褲袋從雜役房換來的沉香碎料。
青羊殿中,重新擺了香案,香燭被立起,真武大帝的塑像缺失,而今被供奉在香案前的,是盛放了《青雲梯》秘籍和傳承種子的紫檀木盒子。
日子過得清苦,但是蘇乞年三人毫不在意,年祭大比過去,三人於武道修行沒有半點放鬆,短短半個月,皆感到有所精進,肉身精神比之半個月前圓潤不少。
尤其是蘇乞年,當日一元台上一戰,橫掃諸外院年輕高手,祖竅神庭中暗金真龍剎那復甦,一縷氣機散溢,竟融入龜蛇拳中,這令他生出了別樣的體悟,這半個月來每每練拳,時常心血來潮,但始終差了幾分契機。
這也令他感到一門武學功法誕生的艱難,都是前人智慧、道理締結的果實,於而今的他而言,還缺少大量的底蘊積累。
儘管如此,這半個月以來,蘇乞年對於《降龍掌》第一式的傳承真意,也有了幾分領悟,當中的慘烈與決絕令他心驚,而除了這一式掌法之外,蘇乞年此前於神庭中得見古代驚世一戰,那蘊於龍吟中的一連串口訣,還有屬於《降龍掌》的獨門步法,藏於一式《降龍掌》的真意傳承之中,名為《鎮龍樁》。
降龍掌!鎮龍樁!
掌法步法真意相通,是輕功步法亦是樁功,不知是否是錯覺,蘇乞年還從這步法中感受到了幾分築基功的氣韻。
……
歲月如流水,一去不歸。
赤霄曆五千四百三十二年,除夕。
青羊宮前掛起了紅燈籠,宮門前豎起了一幅對聯。
上聯:修真修神問天命,
下聯:斬妖斬魔濟蒼生。
橫批:兼濟天下。
這一幅對聯是清羽自藏經樓中翻閱武當史記,查找出來的,五百年前的青羊宮大門上,貼著的正是這一幅對聯。
作為門面,為了這一幅對聯,蘇乞年還專門跑了一趟逍遙谷,向藏書頗多的靜篤道人借了一隻狐毛筆,兩張三十年的老宣紙,一塊老墨,一方老坑石硯。
再次見面,靜篤道人也只是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提出什麼要求,只是提筆寫下一個心字,連同他時常翻看的一本雕版《周易》,贈給蘇乞年。
這一次,逍遙谷一干緩刑死囚彷彿老鼠見了貓,一個個都縮進了茅草屋裡,唯有一個面容冷峻的青年,手中拖著一口五尺來長的白鐵長刀,立在湖邊靜靜地看向竹樓的方向。
李清河,當年驚濤斬浪劍的獨子,而今逍遙谷諸緩刑死囚的第一人,化先父遺劍為刀,天賦悟性之高,即便是當初的蘇乞年,也要花費心思,欲竭力將此人引入青羊峰門下。
無形的刀道鋒芒遙遙鎖定蘇乞年,不過數息後又斂去,李清河轉身,踏著凍結的湖面,乘冰而去。
除夕夜。
夕陽剛落,山下值守的道人引來了一行十餘人,有雜役道人稟告,蘇乞年三人迎了出去,竟是胡府老爺子攜著管家一行十餘人來到了武當山。
「得知蘇少俠技壓外院,老夫道賀來遲,一些水酒香燭,山貨粗糧,小小心意,為青羊峰賀。」
胡老爺子昂首闊步,笑容滿面,即便上了年紀,也不顯半點老邁,隨即命管家和一眾護院將大大小小十數個擔子放下,交由雜役道人收進宮中。
「小猢猻吵鬧,欲來武當給少俠拜年,不過這一路顛簸,小子元氣有失,不能遠行,唯有命我這爺爺將這一壇敬師釀奉上,待他年滿十四歲,再上山啟出,雙手為少俠奉上。」胡老爺子說完,也略有些緊張,看向蘇乞年。
武當山為十堰州境內唯一的鎮國大宗,歷來山中一切種種,都為十堰州諸武林同道所關注,這年祭大比的消息,自然也在這半個多月內,傳遍了整個十堰州境內。
一個不過將滿十六歲的少年,得承武當青羊一脈遺藏,入山不到兩個月,就橫掃六大分院,打得諸外院弟子無人敢質疑,更將武當聞名天下的十層《龜蛇功》練至第九層,根基之厚,哪怕日後無緣第十層,一旦築基,立即就是三流人物中的佼佼者。
所謂敬師釀,也不是隨便送的,這是弟子輩親自參與釀造、封壇的糧酒,是專門準備敬獻給可能成為師父的長者,若是長者收下,那就代表承認了這一段緣分,來年弟子來投,就不會拒絕,而後開啟敬師釀,喝下杯中酒,就是一段師徒佳話,而若是長者不收,那就說明有緣無分,弟子只能另尋機緣。
搖搖頭,蘇乞年接下敬師釀,交給身邊候著的雜役道人,道:「胡老爺子客氣,五年後,若蘇乞年不死,可帶小童來見我。」
「少俠言重,胡府愧不敢當,」胡老爺子先是心中一喜,既而就沉聲道,「今日之後,鄖陽縣青山鎮九里崗胡家,便是青羊峰親族,重立山門諸多事宜,胡家雖然力有不逮,也必定竭盡全力。」
……
除夕夜,蘇乞年也沒有挽留,胡老爺子一行匆匆回返,這幾天,是大漢天朝最太平的幾天,可以稱得上太平盛世,歌舞昇平,只是不知道胡老爺子一行來不來得及回到青山鎮,與府中親眷一齊守歲。
這一夜,蘇乞年三人大醉。
子夜,三人運轉《龜蛇功》,蒸騰酒氣,恢復清明。
月上中天,青羊宮前,蘇乞年三人立於最前方,身後三十名雜役道人成一字靜立。
香案前,紫檀盒子端放於上首,三人共同點起三柱大香,躬身三拜。
子夜一過,蘇乞年深吸一口氣,抬頭看繁星點點,舉起火摺子,點燃引信。
噼噼啪啪!
爆竹炸響,火花四濺若星落。
赤霄歷五千四百三十三年。
新年至,一歲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