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純陽武神 作者:十步行 (連載中)

 
x24685 2016-1-12 00:45: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8 3094012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0:56
第十章 懾魂術,純陽路

    老林中,蘇乞年身如老龜,呼吸間吐出濃濃的白氣,他雙手抱圓,薄衫下的筋肉起伏,如弓弦在拉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這第三層《龜蛇功》的拳架子厚重異常,隨著血氣滲透,蘇乞年感到原本有些生硬的大筋慢慢變得鬆軟、堅韌,各種動作都舒緩下來,漸近自然。

    到後來,他的動作越來越慢,但拳架子開合之間,氣息越來越厚重,到最後,舉手投足之間,周身數尺之地,落葉沉浮,隱隱被他的動作引動,如形成了一片無形的場域。

    一炷香後。

    蘇乞年收起龜蛇樁,深吸一口氣,他渾身氣血鼓脹,氣力增進不少,略一估量,怕是有了近兩百五十斤,這第三層的《龜蛇功》,可以算是登堂入室,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嗚!

    蘇乞年震拳,砰的一聲擊打在一株老榆樹上,這一拳打出,伴隨著淡淡的風嘯聲,且拳鋒與乾裂的樹皮碰撞,皮膜蠕動,手臂大筋拉伸,竟是將反震之力卸去大半。

    冰水混合著枯葉簌簌而落,蘇乞年收拳,眼中露出一分明悟:「皮筋骨髓,層層遞進,同樣也在反哺,由表及裡,也由內而外,淬煉一身大筋,筋膜共振,皮膜不是一塵不變,也在緩緩凝練,更加堅固。」

    呼!

    蘇乞年抬腳邁步,他精神力籠罩周身,足以應付尋常各種偷襲,此時如箭一般竄出去,幾個呼吸,就消失在古林深處。

    此後半天功夫,蘇乞年都沒再有這麼好的運氣,甚至一些毒蛇花蟲,他都沒有見過,更輕易不敢嘗試,在第八卷《妖經》上並沒有記載。

    ……

    尺長的藥鋤揮下,一座十來丈高的孤崖邊,蘇乞年將石縫間的一株十年份的貓耳朵採摘下來,身後人頭大的藥簍,方才積存了小半簍。

    也是他初次進山,哪怕孕育出精神力,見微知著,採藥時也難免出錯,損壞了不少藥用部分,成了廢品被遺棄。

    「把藥簍放下!」

    一道略顯稚嫩,卻十分冷漠的聲音響起。

    蘇乞年挑眉,看向身後,一個看上去比他大上一兩歲的少年,狹長眸子,灰白布衣很乾淨,面色紅潤,肌體飽滿,重要的是,其身後的藥簍已經積存了近半的草藥,但想要在太陽落山前積滿一簍,恐怕還差一些。

    「我早發現了這個少年,他猶猶豫豫,沒想到還是沒有忍住,看來人的貪戀,持強凌弱是劣根不假。」

    蘇乞年不動聲色,看向此人,道:「你想做什麼。」

    「你叫蘇乞年吧,八品武庫編修蘇望生次子,現在你把你藥簍中的草藥拿一半出來,我就不為難你。」

    看到蘇乞年這麼平靜,少年臉上掛不住,語氣變得愈發順暢和強硬:「我早你一年入谷,《龜蛇功》早練到第三層,你不要自討苦吃。」

    話音剛落,少年就有些錯愕,本以為會有一些波折,沒想到蘇乞年雖然滿臉屈辱,卻一聲不吭,將背後的藥簍取下放在他面前。

    「窩囊廢!」

    嗤笑一聲,少年將蘇乞年藥簍中取了七七八八,只留下淺淺的一層,而後心滿意足地離去。

    孤崖邊,蘇乞年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對方的藥簍中,赫然只剩下不到兩成的草藥,他抓起地上的藥簍重新背到身後,重了不少,裡面的草藥堪堪過半。

    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剛剛,蘇乞年就是運用懾魂術,在這個少年眼前勾勒出他低頭服軟的重重幻象,最後令得對方自食其果。

    「果然,人和尋常蟲蟻不同,更加難以迷惑。」

    短短的片刻功夫,蘇乞年就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消耗了近乎兩成,且精神力靠近對方,能感到絲絲屬於氣血的灼熱感,想來這懾魂術也不是無敵的武功,若是對方練到了《龜蛇功》第四層,氣血愈發宏大,怕就不是那麼好滲透的了,甚至到了道士靜篤那樣氣血凝聚,成汗血寶馬的境地,恐怕他的精神力一靠近,就會被灼傷。

    「若是我再次打通一個星竅,徹底點亮第一處星位,練成《迷魂大法》第一重的功夫,境況定然又會不同。」

    「血氣,我需要足夠充足的血食!」

    從來沒有哪一刻,蘇乞年對於血食如此渴望,他的修為與境界相差甚大,若是有足夠供給,數天之內,《龜蛇功》就可推至第四層,等到第四層《龜蛇功》圓滿,說不得就能嘗試將第二處星竅徹底貫通。

    「一些人參靈芝等大補元氣的草藥,倒是不弱於妖獸血食,同樣是道家煉精化氣的過程,甚至草藥更加純淨,但是這半天我一株也沒有看到。」

    蘇乞年自語,又很快搖頭:「就是在長安那樣的國都,一株尋常十年份的野參,也得要十兩雪銀,父親正八品的月俸只夠買一株,逍遙谷這麼多人進山,長年累月下來,還能有多少沒有被發現的,甚至一些經年的老參靈芝,珍奇寶藥,武當肯定有藥師專門移栽,看護起來……」

    武當山四百里,都讓一群緩刑死囚撿了便宜,即便是鎮國大宗,怕也沒有那麼大的氣量。

    事實上,無論是吃穿用度,據蘇乞年所知,整個武當每天的消耗都是流水般的雪花銀,甚至在四百里武當外,還有天朝賞賜下來的萬畝良田,免去稅收,全都租憑給周邊村鎮的農戶來耕種,年底祭祀前收租。

    ……

    殘陽西落,沆瀣漸生,寒風如刀劍,夜梟開始出巢。

    蘇乞年走出深山,一身薄衫有些破損,不過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奕奕,有一種龍精虎猛的氣機。

    他搏殺了兩頭落單的野狼,痛飲狼血,運用熟悉前兩式龜蛇拳,第三層《龜蛇功》又朝著圓滿之境邁出了一小步。

    緊了緊背上的藥簍,沒有裝滿,卻也差不多了,這期間,蘇乞年再沒有遭遇過劫道,他精神力感應四方,刻意遠遠避過了一些氣血如火似焰的死囚,這些人都在逍遙谷待了數年以上,《龜蛇功》至少有了四層以上的修為,遠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夠應付的。

    甚至一些他有把握破開氣血,懾住魂魄的,也都選擇了避讓,因為真正的劫數在後面,他需要以全盛時期來應對。

    回到岸邊,天已近昏暗,對於臨水岸邊若有若無的目光,他並未理會,而是若無其事地從雜役道人手中接過了一碗尋常的肉湯,還有幾塊半冷不冷的熟牛肉。

    到了茅草屋中,蘇乞年眼中就浮現冷色:「一個個都在觀望,不過也不出所料,都不是臨水九間茅草屋的主人,這樣的小事,自然有很多追隨者願意代勞,這就給了我機會,我蘇乞年秉承前世閱歷,五歲識字,七歲讀書,十年來明理致意,不說有古之君子的氣節,也絕不會妥協,人要我為魚肉,我就送他下刀俎!」

    肉湯入腹,煮得爛熟的牛肉囫圇下肚,腸胃蠕動,須臾間就軟化糜爛了,精神力滲透肉身,蘇乞年時時刻刻把握己身變化,隨著皮筋骨髓的淬煉層層深入,腑臟也愈發強健,其中一榮俱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意境,蘇乞年領悟愈深。

    吹滅油燈,甚至撲滅腳邊的火盆,他的精神力還不夠雄渾凝練,越是陰冷的環境,越是如魚得水。

    「難怪道家有陰神之說,太陽一落山,我精神力出體就輕鬆無比,白天不但感到燥熱,消耗也比晚上大了許多。」

    蘇乞年盤坐在木床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長安那位武師曾經說過,武林之中自二流龍虎問長生之後,就開始慢慢接觸精神層面,到了通幽頂尖之境,練武之人成就元神後,所走的就是純陽之路,只是不知道,精神力與元神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

    「來了!」

    倏爾,蘇乞年眸子一立,就透出無比鋒銳的目光,茅草屋外,一名十七八歲的年輕死囚忍不住渾身一哆嗦,心中咒罵,這一年武當山中入冬似乎更快了,這晚上沁骨的寒,哪怕他《龜蛇功》第三層漸近圓滿,也隱隱有些承受不住。

    咯吱!

    一把推開漏風的爛木門,迎面就是一股比屋外還要冰冷的氣息,偏偏桌上的油燈挑得很亮,火盆燒得通紅,青煙裊裊,時而發出嗶啵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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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偷天換日

    見鬼了!

    年輕死囚嘟囔一聲,提著已經收滿了一半的藥簍走進茅草屋,就看到蘇乞年站在藥簍邊,看向他的目光驚怒交加。

    「瞧你這熊樣!還想練武?讓你築基成功了,天下人都成天命宗師了!」

    少年滿臉不屑,挺直腰桿站到蘇乞年面前,用一種俯瞰的目光道:「不過你區區八品編修之子,能暫緩問斬,到這逍遙谷尋求一線生機,已經是走了天大的狗屎運,堂堂漢陽郡主,真是瞎了眼才給你爭取來了這樣的機會,我的時間很寶貴,把藥簍交出來吧,不然就不止取一半,一些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我向來出手很難把握好力道,我想,你應該聽明白了。」

    「你是臨水第二間茅草屋主人的追隨者!你們結黨營私,持強凌弱,就不怕靜篤執事知曉,嚴懲不貸!」蘇乞年怒斥,伸手指向少年,因為憤怒與驚恐,甚至手臂都有些顫抖。

    少年冷哼一聲,語氣充滿諷刺與嘲弄,道:「小子,大約你還沒有看清楚形勢和規矩,這逍遙谷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地,一群緩刑死囚,你也想要公平和公正,這裡雖然不是吃人不吐骨頭,但誰的拳頭大,誰才有妖獸肉吃,有人敬畏,有人尊重,有人願意鞍前馬後,你是什麼東西,才來幾天,靜篤執事會來懲戒我等?老實告訴你吧小子,每日供奉的不止你一個人,弱者,在這裡沒有話語權!不要掙扎,掙扎只會讓你更加痛苦,好了!拿來吧!」

    砰!

    下一刻,少年一點不客氣,直接出手,一掌拍在蘇乞年肩頭,將他掃開數尺,伸手抓住被護在身後的藥簍,兩三下一扒拉,就取走了整整一半稍多,其隨身納貢的藥簍此時已經滿了一大半。

    而自始至終,蘇乞年只是氣得發抖,卻再沒有任何動作。

    「廢物!」

    吐一口唾沫,少年甚至都懶得再看蘇乞年一眼,就轉身離開,一些準備好說的話全都吞到了肚子裡,因為在他看來,這樣一點血性都沒有的懦弱之輩,不說追隨,就算是庇護也沒有半點價值。

    且少年心中有一股火氣,漢陽郡主姿容絕麗,雖然年僅十五,卻已名傳天下,乃是他大漢一品鎮妖王獨女,十歲那年,漢天子於御花園擺家宴,賞賜群臣,曾出題考校群臣子嗣,問天下什麼最變幻莫測,卻也可以始終如一。

    有的說是妖族的武功,百變千幻,乃至改變形體,變換身份,令人防不勝防,但改變不了的是那一身妖氣。

    有的說是魔道中人,魔門魅影,轉瞬即逝,但破去虛妄,廢去武功,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

    還有的說是漫天星辰,天河斗轉,萬變難定,卻也有如日月輪轉,永恆如一。

    等問到鎮妖王獨女劉清蟬時,這個雖然年僅十歲,卻已初露風華的少女只輕輕吐出兩個字。

    人心!

    天下,最變幻莫測的是人心,可以始終如一的也是人心!

    漢天子大悅,稱讚有治世之才,原本按照天朝定製,親王子嗣要等到年滿十八歲才能夠上報禮部,獲得封號,但是那一天,漢天子親自下詔,賜封漢陽郡主,並允諾親授皇室築基的《螭龍功》,惹得群臣子嗣豔羨,恨不得以身相代。

    少年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六品及以上臣子才有資格入席,他跟隨父親端坐末尾,甚至都沒有資格接受提問,而那一天的漢陽郡主,就如九天之上初升的太陽,有萬丈霞光,深深烙印在他心靈的最深處。

    ……

    腳步聲遠去,再看茅草屋中,哪裡還有什麼明亮燈火,火盆黯淡,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棱灑落進來,濕氣很重,寒意比屋外還要濃郁三分。

    此時,破舊的木床上,蘇乞年吐出一股濃濃的白氣,他目光微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再看向床前屬於自己的藥簍,比之前又多了少許,最上面一層,都是一些十年以上的藥材,入山一天,都未必能夠尋到多少。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是在鍛鍊世情,也是在磨礪人心,旁觀者清,這同樣也是一種人生閱歷。」

    蘇乞年喃喃道,這迷惑精神,締造幻象的懾魂術給了他不一樣的體驗,隨著施展次數的遞增,他身上也自然開始醞釀一種氣質,有一種掌控的味道。

    「第二個到了!」

    小半炷香後,蘇乞年深呼吸,這樣清冷的環境果然讓他的精神力無比活躍,從剛剛精神力感應的那少年氣血之旺盛,大約是《龜蛇功》第三層漸近圓滿的修為,但施展懾魂術,僅僅消耗了約一成半的精神力,這小半炷香過去,也已恢復了半成左右。

    嘭!

    茅草屋的門被一腳隨意踢開,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就傷痕纍纍的門板上,又多了一條尺長的裂痕。

    一個與之前差不多大的少年,濃眉虎目,筋肉虯結,身量不高,一臉憨厚,不過蘇乞年精神敏銳,可以捕捉到那瞳孔深處時而一閃而逝的狡詐與冷酷。

    半炷香後。

    看著藥簍中又多了一層的草藥,蘇乞年面色微白,這個少年的修為,比剛剛的更高一些,怕是已經第三層《龜蛇功》圓滿,他足足消耗了近兩層精神力才突破其一身氣血,破入祖竅神庭。

    半個時辰後。

    「小子,你叫做蘇乞年,我看你就應該搖尾乞憐,或許明天我還能下手輕點,藥簍居然空了!你竟然敢無視臨水第九間茅草屋的兩位!明天來要是沒有,你今晚可以嘗試做一下夢,應該可以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一個身材修長,面如冠玉的少年冷冷道,低頭看渾身塵土,眼角青紫的蘇乞年,最後甩了甩袖子,轉身離去。

    再過半炷香。

    艱難點起油燈,撥弄火盆,加了幾塊劣質木炭,蘇乞年面色蒼白,大口喘氣,癱坐在床上,十息後,他默誦《太極歌》,勉強凝聚一絲精神,打坐入定。

    ……

    咕!

    不到一炷香工夫,蘇乞年再次醒來,雖然臉色沒有之前那麼蒼白,卻也沒有完全恢復,入定不到一炷香,倒不是說他入定的功力加深,而是晚上補充的肉食血氣已經消耗殆盡,飢腸轆轆,再入定下去,消耗的就是肉身氣血,所以他才選擇從入定中醒來。

    連續深吸氣十次,蘇乞年看向床前,屬於自己的藥簍,赫然已經全部裝滿,不多不少。

    這大半個時辰內,岸邊臨水的九間茅草屋主人的追隨者都已經全部來過,施展懾魂術勾勒幻象,蘇乞年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神力,他偷天換日,在裝滿了自己的藥簍後,並沒有收手,而是繼續截取少許,交給下一個前來納貢者。

    當然,他也不是全部忍辱負重,到了最後,空了藥簍,被痛打一頓,鼻青臉腫,用以維持最小的破綻。

    同時,蘇乞年也發現,這些前來收割果實的,從岸邊臨水的第二間茅草屋起,依次下來,井然有序,顯然這九間茅草屋之間,彼此有著默契,或者說是這逍遙谷一干緩刑死囚中,存在著潛在的規則。

    「以強弱來確定分配嗎?」

    最後,蘇乞年恢復平靜,他算是徹底明白,在這裡,聖賢道理是行不通的。

    又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明月漸近中天,岸邊諸多茅草屋中的燈火都幾乎滅盡,一眾緩刑死囚大多安息,或者進入了打坐調息之中。

    略一遲疑,蘇乞年還是起身下床,他抓起藥簍,走出茅草屋,精神力籠罩周身,片刻後,他來到了逍遙谷唯一的一座竹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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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八目,君子慎獨

    立冬後的天氣冷得很快,尤其是武當這樣的深山中,此時雖不說吐氣成冰,也足以令得普通人冷得打顫。

    道士靜篤的竹樓很雅緻,甚至在竹身上雕刻有道家真武大帝的形象,一頭龍龜相伴左右,細微處精巧得令人心醉。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靜篤看上去粗獷,卻是一個風雅的人兒,肚子裡的筆墨絕對不少。」

    蘇乞年這樣想著,印證自己此前的猜測,不知不覺來到了台階前。

    竹樓裡的燈火還沒有熄滅,門前點著經年不滅的長明燈,用的是一種祭祀用的香油,加入了地底埋藏數百年的沉香粉末,淡淡的沉香味入鼻,可以令人心神寧靜。

    蘇乞年的心卻緊繃著,尚未完全恢復的精神力籠罩周身丈許之地,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吱!

    這時,竹門打開,一名雜役道人走出來,手中抓著盛放香油的葫蘆,就要給門前的長明燈續接燈火。

    「是你!」

    已過而立之年的雜役道人蓄著短鬚,看向蘇乞年:「你來交草藥?咦?滿了!」

    注意到蘇乞年身前的藥簍,這名雜役道人先是微微詫異,既而就露出幾分古怪之色,道:「隨我來吧。」

    提著藥簍走進竹樓,蘇乞年就看到牆角一堆堆如小山般的草藥,都分門別類,沒有一點混雜。

    除此之外,居然有幾個大書架,上面都是經史子集,各種版本,道經佛典反而很少,道士靜篤就站在書架前,手中正翻閱著一本木刻板《禮記》。

    蘇乞年鼻翼微動,又看到不遠處一張架子上的大鍋,用爐子煨著,鍋裡散發出來的濃香很熟悉,那是妖虎肉的味道。

    雜役道人開始挑選傾倒蘇乞年的藥簍,時而露出驚疑的目光,因為同樣一藥簍的草藥,蘇乞年採摘的,有很多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藥,比之很多來了逍遙谷數年之久的老人都要更勝幾分。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在未曾築基,成為武當外院弟子之前,除了看守逍遙谷的執事之外,任何武當人不得與逍遙谷中人接觸。

    因為武當知曉,哪怕是死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都有著各種各樣的關係和潛在勢力,如非必要,武當並不願牽扯進去官場沉浮,是以,在歷代廢去了數名與逍遙谷中死囚勾結的雜役道人後,這一代輪值的雜役房道人,沒有人敢僭越一步。

    靜篤道士似乎並沒有理會蘇乞年的意思,雜役道人也很快將藥簍中的藥材清理分類完畢,再從大鍋旁取了一大碗煨著的煮得爛熟的妖虎肉,湯水雪白,濃香四溢,足以抵得上過往兩頓的份量。

    「多謝。」

    接過陶碗,蘇乞年就要轉身離去。

    「蘇乞年。」

    一直沉醉於書本中的道士靜篤終於轉過身來,而雜役道人目光一閃,又很快恢復平靜,只是別有深意地看了靜篤一眼,沒有開口。

    「見過執事。」

    蘇乞年抱拳行禮,渾身看似輕鬆,但精神力在這一刻運轉到了極致,懾魂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編修之家,四書五經想來是讀過了,不知道你讀懂了幾分?」

    道士靜篤甫一開口,不僅是蘇乞年愣住了,雜役道人也微微錯愕,同時隱於袖中捏緊的拳頭緩緩鬆開。

    「四書五經學生自幼熟讀,不說融會貫通,自認也能理解三分。」

    蘇乞年愣神之後,微微放鬆下來,恭敬作答,卻不明白,這道士靜篤到底有什麼目的。

    「不錯。」靜篤道士點頭,又揚了揚手中的《禮記》,道,「我近日讀《禮記》,揣摩儒家真意,我且問你,什麼是八目?」

    幾乎不假思索,蘇乞年道:「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六證是什麼?」

    「止、定、靜、安、慮、得。」

    「《大學》中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那麼,讀書人要如何明德,如何親民,再臻至至善之道?」

    蘇乞年有些詫異,這道士靜篤絕對不是初讀《禮記》,字裡行間絕對有了很深的體悟,不過他也沒有遲疑,略一思索,就開口道:「所謂明德,我輩讀書人要心存光明,也只有革故鼎新,才能親民意,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可至至善之境。」

    「不壞,不壞。」

    靜篤道士挑眉,眸子湛亮,又掃了掃牆角的一座座小山,道:「今日你收穫的十年以上的冬蓮根不少,等同於尋常兩人入山的收穫,這樣,明日辰時之前半個時辰,練武中如有什麼困惑,可來此處請益。」

    「多謝執事!」

    蘇乞年聞言就是心中一震,連忙施禮道謝,有人指點和沒人指點,完全就是兩種境況,就算在京城長安,侯門大戶人家,也供奉有專門的武林門客,各房子嗣筋骨長成之後,就有專門的人負責引路,傳道授業,進行啟蒙,解除困惑。

    哪怕是孕育了精神力,見微知著,但若有道士靜篤這樣練出內家真氣的高手指點,蘇乞年相信,他悟透《龜蛇功》第四層全部精義的時間,絕對要更快一倍。

    「去吧。」

    擺擺手,道士靜篤就重新轉過身去,將《禮記》放回書架,又取了一本雕版《周易》翻閱起來。

    ……

    回到茅草屋中,將空藥簍放下,盛滿了妖虎肉和湯水的陶碗取出來,蘇乞年肚子裡不斷傳出咕咕的聲響,這是肉身在督促他進食,盡快補充血氣,來恢復消耗的精神。

    蘇乞年抓起陶碗,又輕輕放下,眸子微凜:「不對,太古怪了!這道士靜篤無緣無故,為何要考校我的學識,採摘的草藥質量超出定製,直接獎賞就是,又為什麼要詳細點出來,不對,到底哪裡有問題!」

    祖竅神庭中,精神力運轉,蘇乞年仔細回憶在竹樓中的每一處細節。

    「詢問我《禮記》,為什麼偏偏問八目這樣看似淺顯,卻歷代都有不同解釋,釋義極多的問題,通常而言,說君子要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應內外一致,不自欺欺人,誠意在心……等等!誠意!」

    倏爾,蘇乞年眸子浮現出銳利之色:「《禮記·大學》中說,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八目,君子慎獨!」

    這正是靜篤道士真正想要告訴他的!

    這時,蘇乞年再看向桌上陶碗中的妖虎肉湯,目光就變得無比凝重:「為什麼君子要謹慎獨處,《大學》中緊接著也有解釋,說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異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是他!」

    蘇乞年渾身筋肉繃緊,臉上就顯露出來憤怒之色,再回憶此前的種種細微之處,他心中愈發篤定。

    再次抓起陶碗,蘇乞年放到鼻子前輕嗅,精神力籠罩,數息後,他果然捕捉到了絲絲縷縷極細微的異味。

    「居然連武當逍遙谷都滲透了進來,讓輪值的雜役道人甘冒奇險,真是好大一張網,好大的手筆!想要斬草除根嗎?」

    蘇乞年渾身溢殺氣,眸子變得前所未有的凌厲,不過很快,他又恢復鎮定,冷笑道:「既然如此,我自然要你們如願以償,看這一盤棋局,最後到底是誰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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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練筋如弦動,圓滿連珠弓

    燈火搖曳,刺鼻的燈油味與劣質木炭的氣味混合,蘇乞年看向窗外冰冷的月光,忽然笑了。

    「看來與前世官場的爾虞我詐相比,在這方世界,混雜了武道的力量,各種判斷,甚至是天地自然的規律,都不能夠遵循前世記憶了,每個世界都有它獨特的軌跡,並非是重生就能夠更進一步,高人一等的。」

    此刻,蘇乞年感到一身輕鬆,此時此景,他終於放下了很多,不再執著於過去,現在的他,就是蘇乞年,大漢天朝正八品武庫編修次子,武當逍遙谷服役的一百餘緩刑死囚中,出身最卑微的一個。

    「冬蓮根,生於寒冬,初夏睡蓮異生種,生食可固本培元,洗練氣血……」

    蘇乞年看向桌上的妖虎肉湯,道士靜篤特意提到這冬蓮根,想來這碗妖虎肉湯中的毒素,就是破壞根基,污染氣血之物,這雜役道人敢冒險,卻肯定不敢將我一下毒死,這種毒,多半是一種依靠時月積累才能夠逐漸顯化的慢性毒素。」

    蘇乞年洞察入微,心中就有了定計,這一夜,他沒有打坐入定,而是如常人一般睡去,依靠休眠來恢復精神力。

    辰時未至,天微亮,早寒入心,蘇乞年就睜眼起身,他略一感應,一夜下來,精神力雖然恢復了一些,但並不多,卻也有了全盛時候的七成,且在蘇乞年感來,這七成的精神力,比之昨日,似乎更加凝練了一分。

    「看來精神力不斷運用,也是一種淬煉的過程,就和《龜蛇功》擺拳架子,站龜蛇樁一般,皮筋骨髓層層淬煉,是一種需要打熬的功夫。」

    ……

    來到竹樓前,道士靜篤早已起了身,正在長明燈前站樁。

    在蘇乞年的精神感應中,此刻的靜篤道士彷彿要消失了一般,氣息變得若有若無,好像風中搖曳的燈火,隨時都會熄滅一樣。

    龜蛇樁!

    蘇乞年看得眼睛發亮,顯然之前每日岸邊演武,這個道士還有所保留,在此時的蘇乞年看來,眼前的道士靜篤雖然是個人,卻好像是一頭老龜幻化而成,舉手投足之間,每一個動作,都好像沉睡了千萬年,甚至那眼睛睜開的一瞬間,蘇乞年彷彿看到了無盡滄桑,沉埋了久遠的歲月。

    半個時辰後。

    蘇乞年心滿意足地離開,他向道士靜篤請教《龜蛇功》第三層和第四層的精義,雖然只是短短的半個時辰,但是蘇乞年不僅徹底鞏固了第三層的境界,第四層《龜蛇功》的領悟,也已經完成了大半,相信過不了兩三天,就可盡全功。

    辰時。

    蘇乞年照舊來到岸邊,不過今天,就沒有什麼人再關注他,就算是目光時而掃過,也都是顯露出來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屑,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個失去了血性與銳氣,看上去懦弱,且氣息奄奄,如病入膏肓的廢物。

    當然,這也是蘇乞年現在營造出來的一種形象,他以精神力籠罩周身,與迷惑,給他人締造幻象不同,這樣適當改變自身的氣息,讓他人的感應主動進入自己的精神力籠罩範圍,從而被蠱惑,就容易了許多倍,不需要滲透,破入他人的祖竅神庭之內。

    道士靜篤照例演武,七層拳架子下來,蘇乞年再次印證己身,不過只稍稍站樁,擺了幾個動作就停了下來,他現在肉身虧空,不能夠劇烈練功,否則消耗的就是己身本源,隨後入山,就要面對更多的危險。

    其他人不知道,昨夜收割的幾個少年只以為他真的自暴自棄了,連晨練都不重視,這是將緩刑提前,半個腦袋已經放到了虎頭鍘下。

    看著蘇乞年病秧子一樣來領取早膳,那雜役道人臉上帶著微笑,甚至給蘇乞年的那塊妖虎肉,都要比其他人大上一些。

    眾目睽睽之下,唯一的一頓早膳,並沒有被繼續下毒,蘇乞年分辨過後,就開始進補。

    咕嘟!咕嘟!

    隨著妖虎肉湯下肚,甚至蘇乞年都能夠聽到肉身吞嚥的聲響,好像沙漠裡乾渴了數天的迷途者,久逢甘霖,容光煥發。

    自然,這一切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唯有道士靜篤看著蘇乞年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查的讚歎之色。

    一炷香後。

    茅草屋中,蘇乞年自入定中醒來,他眸光熠熠,面色紅潤,渾身氣血充盈,精神力也恢復到巔峰之境,果然,比之前更精純了一分,心念一動,如臂使指,甚至在這朝陽初升之時,破體而出感到的阻礙與燥熱感也小了一分。

    背起藥簍,還有一個包裹,裡面是昨夜那碗兩頓份量的妖虎肉湯。

    ……

    再次進山,蘇乞年就熟門熟路,哪裡有荊棘,哪裡毒蟲蛇蟻常出沒,哪裡有猛虎野狼,昨天經歷種種,都歷歷在目。

    不過也只有十里範圍,山中採藥,不是走馬觀花,很多時候需要悉心觀摩,以蘇乞年敏銳的精神力,一天也只能推進十里,甚至肯定還有缺漏,換做其他人,即便比他早入谷多年,也未必就能夠比他快上多少。

    今天再進山,蘇乞年就比之前快了許多,昨天走過的十里之地很快被跨越,他的藥簍中只多了薄薄的一層,出了十里之地,他的速度再次慢下來,走的也是少有足跡的老林,若是足跡過多,肯定都已經被搜刮過,他再走一次,未必能有什麼收穫。

    半天后。

    一座能有三丈方圓的水潭前,蘇乞年下水,小心採摘下一株冬蓮根,這種根莖處於水底,只有一小節能入藥,十分脆弱,若是力道把握不當,極可能破損外皮,而外皮一破,半個時辰之內就會徹底腐化,失去所有的藥性。

    看著手中比白雪還要純淨的蓮根,蘇乞年不得不讚嘆造化玄奇,這是前世不可能看到的睡蓮異種,而這些年來,蘇乞年也發現,這方天地物種之豐富,遠遠不是他所能想像的,且就算是已知的,各種特徵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同。

    將背後的包裹打開,煨了一夜的妖虎肉湯還有些溫熱,蘇乞年不再遲疑,雪白晶瑩的冬蓮根入口即化,成為一股甘甜的汁水落入腹中。

    妖虎肉再入口,兩頓的份量在蘇乞年兩排牙齒幾下一磨後就全部成為碎末,混著濃香的虎骨湯下肚,須臾之後,一股強勁的熱流就開始在內腑迸發。

    呼!

    蘇乞年長吸氣,就站起了龜蛇樁,同時開始演練《龜蛇功》第一層的拳架子。

    《迷魂大法》運轉,精神力凝聚,蘇乞年見微知著,不斷調整每一寸筋骨的發力,全身的力量擰成一股,他動作不快,甚至可以說得上緩慢,但是拳架子開闔之間,卻沉渾異常,拳鋒所過之處,空氣竟慢慢生出了嗚嗚的聲響。

    小半炷香後,蘇乞年拳架子一變,晉入第二層,再過半炷香,他體內氣血滾滾而動,竟傳遞出來了流水般的聲音。

    嘣!

    下一個瞬息,有如弓弦拉動,可以看到,蘇乞年肌體之上,一條條青黑色的大筋浮現,起伏拉伸,似乎一口強弓,生出連綿不斷的離弦之音。

    練筋如弦動,圓滿連珠弓!

    這是《龜蛇功》中對於第三層練筋圓滿所做的描述,而今,蘇乞年在充足的血氣補充之下,卻是一鼓作氣,將這第三層的功夫推至巔峰,步入圓滿,拳架子舒展之間,周身大筋連動,很多大幅度的動作都扭曲自如,若軍中強弓連珠射箭,也巋然不動,不會有半點拉傷。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0:59
第十四章 紫氣東來

    前所未有的強盛!

    《龜蛇功》第三層圓滿,蘇乞年氣力大漲,拳架子展動,舉手投足之間都掀動空氣,生出沉悶渾厚的拳音。

    而在這第三層的功夫圓滿之後,蘇乞年沒有急著再向上衝擊,而是一遍又一遍地打著,龜蛇樁愈發純熟,隱隱有滄桑古老的氣息流淌。

    呼!

    到最後,蘇乞年周身氣流湧動,氣血噴薄,背後空氣扭曲,一匹通體如火的烈馬彷彿跨越了遙遠的時空,掙脫出來了大半個身子。

    龜蛇萬年!

    這一剎那,蘇乞年拳架子一變,他猛地震拳,四肢收縮,又驟然間一彈,好像經年的老龜自沉睡中甦醒,歲月磨蝕的拳法意境綻放。

    哢嚓!

    一株碗口粗的黃楊木被一拳打斷,丈高的樹身飛起,蘇乞年踏步,再貼身一靠,拳如大錘,落到樹身之上。

    嘭!

    木屑飛濺,這一拳,那丈高的樹身徹底四分五裂,被打得支離破碎。

    收拳,蘇乞年目光澄澈,不悲不喜,背後那掙脫出來大半個身子的火紅烈馬也漸漸消失不見,重新隱沒於虛空中。

    「天朝普及的《馬形拳》七層功夫,每一層圓滿增七十斤氣力,七層圓滿之境就是四百九十斤,一匹烈馬之力,而我《龜蛇拳》第三層圓滿,就是三百斤氣力,大半匹烈馬之力,若是等到七層圓滿,甚至都不是七百斤氣力,而是有一種蛻變,可以達到千斤,堪比一匹汗血寶馬之力。」

    蘇乞年目光灼灼,他也知道,如武當《龜蛇功》這樣天下少有的築基功,應當是有十層功夫的,不過普天之下,九成九的武林中人練出內家真氣,只是將築基功練到了第七層,至於之後的第八層、第九層,以及最後的第十層,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達到的,其中到底有怎樣重重的困難,就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洞悉的了。

    「第七層圓滿就有一匹汗血寶馬之力,不知道第八層、第九層乃至是第十層圓滿的《龜蛇功》,到底能有多大的氣力。」

    蘇乞年感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練武之人,或許支撐前行的動力不一樣,但哪一個不想站在最巔峰?

    嗷!

    突兀的,有接連不斷的狼嚎聲自不遠處響起,在這陰冷的老林裡,顯得尤為得淒厲。

    「不對,這狼嚎聲很貪婪,不是發現了我的方位,方向相反!」

    精神力略一感應,蘇乞年就察覺到不對,他越過水潭,再穿過一掛老藤,就看到了一條山溪,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甚至四周的樹木並不濃密,透過枝葉間的罅隙,有千絲萬縷的陽光灑落下來,有金光點點,那山溪就好像一條盤亙的金色游龍,龍鱗閃爍,神聖而光明。

    有人!

    蘇乞年一眼看到,在那溪水邊,一道修長而高挑的身影,這是一個鵝黃長裙的女子,看上去約有二八芳華,雪白的藕臂枕在腦後,瓊鼻如玉,下面是一雙粉光熠熠的唇瓣,長長的睫毛輕顫,雙目微闔,難以想像,睜開後會是怎樣一雙明媚的眸子。

    一個如詩如畫,乃至如仙一般的女子,豔麗不可方物,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美麗。

    山溪美人,陽光燦爛,本是一幅絕美的畫卷,但是此時,在女子身前數丈外,五匹小牛犢子般健碩的野狼淌著涎水,綠油油的眸子裡閃爍著殘忍,嗜血的凶光。

    這樣凶險的時刻,那女子卻好像陷入了沉睡中一般,躺在溪水邊,絲毫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短暫的觀察之後,一匹野狼終於按耐不住,兩條後腿蹬地,似一道灰色匹練朝著女子撲去。

    「孽畜!你敢!」

    來不及思索其中的古怪,蘇乞年一聲暴喝,猛地躍出,這一下生死關頭,他沒有思索,直接爆發出來了所有的力量,渾身大筋拉動,嘣嘣作響,雙腳用力一踏,就躥過數丈,來到那匹野狼身後。

    嗡!

    空氣扭曲,大半匹火紅烈馬隨著蘇乞年氣血湧動,掙脫久遠的時空束縛,顯化出來。

    咚!

    沉悶的聲響,伴隨著野狼淒厲的慘嚎,那撲向女子的野狼當場被一拳震飛出去,後腰脊椎骨坍塌,竟是被蘇乞年一拳打碎震斷。

    吼!

    剎那間,剩下的四匹野狼怒吼,化作四道灰色匹練同時撲來,這是一種智慧不弱的山林獵手,這一下撲殺,就進退有度,四匹野狼分別佔據四個方向,彈指間,竟是封鎖了蘇乞年所有的退路和閃避的方位,造成了一種絕殺的局勢。

    可怕!

    瞬息之間,蘇乞年渾身汗毛豎起,背脊生寒,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身邊暗香浮動,一道婀娜的身影就出現在他的身邊。

    是她!

    蘇乞年目光一震,這出現在他身邊的,卻是那看似沉睡在溪水邊的女子。

    此時,這女子依然雙目微闔,不過一隻比白玉還要晶瑩的纖細手掌卻是輕輕抬起,食指在虛空劃動,可以看到淡淡的金芒在指尖流淌,好像那透過枝葉罅隙的光雨,燦爛而溫暖,純淨而柔和,不過在蘇乞年敏銳的精神力感應中,還是捕捉到了一絲隱匿的殺機。

    呼!

    女子看似緩慢的動作實則快到了極致,一根食指劃動,須臾間就一分為四,一條玉臂似生出了重重幻影。

    哧!哧!哧!哧!

    緊接著,就有四道金色溫軟的指芒自那指尖吞吐而出,長達六寸,將空氣撕裂,留下了四道淡淡的金色虛影。

    噗!

    只有一聲輕響,那原本撲向蘇乞年的四匹野狼,就如被定在了虛空之中,四朵血花飛濺,而後砰的一聲落地,再沒有一點生機。

    蘇乞年定神一看,在那四匹野狼最堅固的狼頭眉心處,赫然出現了一個相同的,銅錢大的孔洞,有紅白相間,汩汩流淌出來。

    「指芒,內家真氣!」

    微微錯愕之後,蘇乞年就露出幾分駭然之色,看面前的女子,大約比他也大不了兩三歲,居然就練出了內家真氣,一身修為,至少都築基成功,步入了三流開天境。

    嗯?

    數息後,蘇乞年就察覺到不對,因為這女子依然閉著雙眼,就那麼站在他身前數尺之地,甚至可以聞到絲絲縷縷帶著香甜的吐息。

    「這是……」

    又十息過去,蘇乞年忽然發現,那枝葉間灑落下來的金色陽光,忽然間有些泛紫色,不等他再仔細感應,祖竅神庭中,驟然間生出一種古怪的波動,很快,就有一方碧藍的天穹顯現出來,東方,紫氣如煙,裊裊升起。

    十數里外。

    逍遙谷中,竹樓前,長明燈旁。

    這一刻,道士靜篤目光沉凝,透著幾分狐疑,而更多的則是震驚,他看向武當山的東方,一大片的紫氣東來,氤氳如霧,幾乎遮蔽了小半邊的天穹。

    「紫氣東來!創武異象,是誰創立出來了一門三流武學?」

    靜篤道士喃喃道,甚至在他看來,這樣濃郁的紫氣,都不是一般的三流武學,甚至都幾乎接近了二流武學的層次,只差一步,就能夠引動第二種創武異象。

    鐺!

    這時,一道悠悠的鐘鳴聲,自遠方天柱峰上響起,這鐘音渾厚而清幽,有一種滌盪心靈的味道,流水一般散開,很快傳遍了整個武當山境內。

    「新武現世,玄武鐘自鳴!」

    此時,不僅僅是逍遙谷中,武當七十二峰,無數人抬頭,眼中顯露出來震動之色。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1:03
第十五章 尋陽指

    山溪前。

    透過枝葉間的罅隙,蘇乞年也終於看到了裊裊東昇的紫氣。

    這是怎樣一種恢宏的天象,尊貴無比,紫氣東昇,自古以來就是祥瑞的象徵,很多時候,若是天朝祭天大典上出現這樣的氣象,漢天子都要親自焚香禱告,誦經七七四十九日,以謝蒼天護佑,江山社稷寧定。

    「我曾經聽長安那位武師偶然提到過,武林中若有新的三流以上的武學現世,天地感應,會顯化出來種種異象,佛道儒三家各有不同,似乎道家有一種異象,就是這紫氣東來。」

    蘇乞年喃喃道,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就有些驚訝,居然有一門三流以上的武學在他眼前誕生出世,還是出自一個看上去年歲不是很大的絕美女子之手。

    這就不得不令蘇乞年猜測,此女到底是什麼身份,窮文富武,一般窮苦人家是很難接觸到高深的武學的,遑論創武,一般讀書人著書立傳,沒有足夠深厚的底蘊和閱歷,是肯定不可能得到認同的,同樣,一門武學,沒有千錘百煉,各種嘗試,也不可能成功。

    最重要的是,深厚的武學積累不是尋常人家可以得到和負擔得起的。

    蘇乞年又思索女子剛剛的指法武功,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比劃,剛剛一瞬間,他精神力外放,卻是勉強記住了一招,不過這門指法顯然非常精深,涉及到了內家真氣的各種運用,血肉之身施展,怕是有著諸多限制,難以成行。

    這時,無聲無息的,那鵝黃長裙的女子緩緩睜開了雙眼,一雙比秋水墨玉還要純淨的眸子看向蘇乞年,心中生出些許好奇之色。

    「你居然能夠記住一招。」

    女子一開口,蘇乞年就是一驚,回過神來,他太入迷了,忘乎所以,精神力竟然忘了籠罩周身,沒有察覺到女子的甦醒。

    「少年,你是武當哪一峰的弟子,悟性很不錯。」女子又開口道,明亮的目光落到蘇乞年身上。

    「我不是武當弟子。」蘇乞年搖頭,沒有掩飾,道,「我來自逍遙谷。」

    「逍遙谷?」女子略一思索,就想起了什麼,道,「看來你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不過今天在這裡遇到我,又為我阻攔了創武重要關頭的侵擾,倒是我們兩個有緣分,你叫做什麼名字,我倒是要好好記住。」

    「我叫做蘇乞年,你又是誰?聽你的口氣,似乎並不是武當人。」

    蘇乞年微微退開半步開口道,女子的美麗有些令人窒息,絲絲縷縷的暗香湧動,讓他頗有些不自在。

    「嘻嘻,你真有趣,我叫段慕清,來自云南道。」

    女子一開口,蘇乞年就目光微震,脫口道:「云南道,大理州段氏!」

    「原來你聽說過,二叔說我段氏名聞天下,原來是真的!」

    女子臉上立即顯露出來幾分雀躍之色,一雙眸子晶亮,在這一刻的蘇乞年眼中,幾有顛倒眾生的力量。

    蘇乞年有些無言,武林中的頂尖世家,只要是練武之人,恐怕沒有幾個人不知道,遑論是云南道大理段氏,這一代的家主,更是漢天子親封的鎮南侯,爵位隆重,鎮守南方邊陲,手握十萬雄兵。

    武林世家入主兵部,把握軍隊,這在歷朝歷代都少見,其中的器重與恩澤可想而知。

    倏爾,蘇乞年目光一動,看向遠方,幾乎是同時,段慕清也挑眉,嘟囔道:「看來是二叔他們尋來了,真是掃興,一點自由都沒有,就不能一個人痛痛快快地游賞。」

    頓了頓,女子眸光一動,有狡黠之色一閃而逝,看向蘇乞年,道:「嘻嘻,我段慕清堂堂正正,不喜歡欠人人情,咳咳,你助我創武,這門……嗯,這門尋陽指,我就破例傳授給你,這可是我段慕清的獨門武學,記得以後出門不要墮了我的名頭,接好了。」

    還不等蘇乞年反應過來,一根晶瑩的手指就在他眼前放大,一點金芒浮現,若朝陽跳出了地平線,剎那間光芒萬丈。

    整個祖竅神庭一下被光芒充斥,到處都是光雨,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這時,山溪前,除了五頭野狼的屍體,就只有蘇乞年躺在溪水邊,不聞一絲呼吸。段慕清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呼!

    半炷香後,空氣微微波動,蘇乞年身前,一道殘影逐漸凝實,慢慢顯露出來一個中年人的身影。

    看了看地上躺著的蘇乞年,中年人蹙眉:「真是不知輕重,尋常尚未築基的普通人,怎麼能夠承受得住武學真意灌頂,祖竅神庭一沉淪,這一輩子算是醒不來了。」

    但很快,中年人又露出幾分笑意:「清兒小小年紀,就創出近乎二流武學,甚至天地意志降臨,凝聚出來了傳承的真意種子,若非是招法還顯稚嫩,已經可以算是二流了。」

    一念及此,中年人嘆息一聲,再次看向蘇乞年:「可惜,這第一次最接近創武心境的真意傳承,就這樣浪費了。」

    想了想,一把抓起蘇乞年,中年人身形不動,等到數息後,就看到他與手中蘇乞年的身影逐漸變得虛幻,再過一息就成為殘影,很快消失不見。

    夕陽漸落,進山的逍遙谷緩刑死囚陸續歸來。

    「什麼人躺在那裡!身上還有狼血!」

    「是他!」

    ……

    冬夜的寒意很重,山中更冷,屋簷下的冰凌更粗了。

    茅草屋中,燈火搖曳,明滅不定,蘇乞年是被寒意拉起身的,他先是猛地搖搖頭,腦袋有些生疼,既而就察覺到不對。

    「我的祖竅神庭中,這是……」

    蘇乞年悚然一驚,此刻,在他的神庭識海中,赫然出現了一輪一丈來高的太陽,金色陽光溫暖,並不熾烈,也不刺眼,就那麼懸浮在識海上空,將整個神庭照得如聖境一般。

    精神力緩緩靠近,並未感受到絲毫灼熱之意,反而很輕鬆地就滲透進去,瞬間,一股明悟湧上心頭。

    「尋陽指!行走於黑暗與孤寂之中,指尖光影,無限光明……」

    半炷香後。

    蘇乞年睜開雙眼,目光就變得有些複雜,雖然不清楚那祖竅神庭中的異樣到底是什麼,但他卻從中得到了一門名為《尋陽指》的武學,這是一門指法,陽和純淨,卻也不乏凌厲,乃是武林中人築基之後,才能參悟修習的內家武學。

    「大理段氏,段慕清!」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這樣的經歷簡直和夢幻一般,一個謎一般的女子,居然就這樣將新創的一門至少達到三流之境的武學傳授給了他,那一瞬間的感受,簡直像神靈一般,面對那一指,他根本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力。

    當然,現在他雖然得承了這一門指法,各種內家真氣運行的軌跡,行走的經絡路線都歷歷在目,卻也不可能立即學會,那需要成功築基,練出內家真氣,眼下的他,只能學習運用其中的一些最粗淺的手段。

    咕!

    肚子裡傳出飢餓感,蘇乞年看向木床前的藥簍,不知什麼時候,他裝滿了小半簍的草藥,已經空空如也。

    看窗外明月如盤,高懸九天,蘇乞年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這樣真假混雜,他也就更加安全,一切都要等到他成功築基,脫離罪籍,再來慢慢清算。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1:08
第十六章 蘇乞兒

    冬寒刮肉,山風颳骨,立冬後的第一個月末,逍遙谷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花一簇簇,一汪碧湖早已凝成了碧玉,再鋪上了一層雪白的毛氈,只剩下岸邊一片臘梅初開,幽香傳十里,沁入心肺。

    「看!是蘇乞兒!」

    「蘇乞兒過來,大爺賞你一片貓耳朵,哈哈!」

    「你窮得連衣服都穿不上了,來求我,我施捨給你一件!」

    ……

    辰時演武,遠遠的,一群緩刑死囚就看到最角落裡的茅草屋,走出來一個略顯佝僂,衣衫襤褸,氣質頹唐,頭髮隨意披散,沒有半點邊幅的少年。

    這個少年,正是來到這武當逍遙谷中已有大半個月的蘇乞年。

    蘇家家業微薄,大貓小貓三兩隻,蘇望生窮苦近半生,中年入仕,兩個兒子一個取名蘇乞明,一個取名蘇乞年,對於尋常十數年苦讀的寒門學子來說,大過年的,是他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

    除此之外,蘇家也還有一些親戚,不過就偏遠了,身在淮揚道海陵州,都是一些鄉下辛苦耕種,日落而息的老實佃戶。

    所以,蘇乞年來到這武當逍遙谷大半個月,一身換洗的衣服早已在入山採藥時被撕破,補都很難,卻也沒有一個人來看望,不說旅途遙遠,以蘇家親戚的身子,怕是一出海陵州,就要被荒野中的妖獸猛禽撕成碎肉,屍骨不存。

    但是這逍遙谷中的其他緩刑死囚就不同,至少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宦世家,家底殷實,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即便被發配到這裡,也都有著外界各種照顧和資助,除了每日要入山採藥,擔心鍘刀臨頭之外,其實日子過得很不錯,甚至蘇乞年都看到,有人得到了整整半頭妖熊,此後連續半個月,逍遙谷中都飄著濃烈的肉香。

    道士靜篤演武,七層《龜蛇功》的拳架子一塵不變,此後又是一趟龜蛇拳,也是中規中矩。

    與往日不同的是,晨練結束後,有三個人沒有被允許繼續入山採藥,其中一個人,就是蘇乞年。

    「呼,真是逃過一劫!幸虧有那蘇乞兒,不用去伏魔峰玄陰洞遭罪!」

    「你是走了運,以後有蘇乞兒代你,倒是不用憂心再墊底了。」

    不遠處,一個少年鬆一口氣,不無得意道,旁邊另一名少年也笑道,同時用戲謔的目光看向岸邊的蘇乞年,這個少年,已經成了整個逍遙谷所有人的笑料,也是一天為數不多的談資,對於這樣一個失去了血性與銳氣,出身微薄的少年人,他們沒有半點同情與憐憫,唯有嘲弄與不屑。

    大漢天朝重武輕文,九成九的官員都是武舉出身,連帶著家族子嗣,也都自幼以武養生,甚至一些官員底蘊深厚,創造出來了家傳武學,族中子弟十四歲筋骨長成之後,就開始進行摸骨,因人而異,分門別類進行傳授。

    是以,如逍遙谷中這一干緩刑死囚,也都可以說是出自半個武林世家,他們尊重強者,鄙夷弱者,不尋根底,也不會追根溯源。

    逍遙谷蘇乞兒的名聲,就這樣被傳開了,甚至都經由一些途徑傳遞進入了武當外院。

    這大半個月以來,曾經有那麼一天,逍遙谷中來了另外一位外院執事,指著彎腰低頭,回到茅草屋中的蘇乞年的背影,對靜篤道士說:「此子一蹶不振,與死人何異?我武當雖然太極圓融,卻也不屑收容這樣的人物,世事無常,若是有那麼一天,被他得到一些奇遇,成功築基,這逍遙谷蘇乞兒,豈不是要成為武當蘇乞兒,我武當堂堂鎮國大宗,聲名何在?威儀何在?」

    面對這位外院執事的質問,靜篤道士只是微笑不語,最終惹得這位外院執事拂袖而去。

    岸邊。

    此時另外兩名少年臉上火辣辣得疼,平日裡還好,今時今日,與蘇乞兒站在一起,絕對不會傳出什麼好名聲,甚至都讓他們自己慚愧,得多麼的不努力,運氣多背,才能輪到與蘇乞兒一起前往伏魔峰,接受玄陰洞陰風蝕體的懲罰。

    「如果沒有什麼想說的,你們有一炷香的時間回去準備,隨後跟我去伏魔峰。」目光淡然,自蘇乞年三人身上掃過,靜篤道士淡淡道。

    兩名少年相視一眼,也不去看蘇乞年,逃也似的奔走,似乎站在蘇乞年身邊每多一息,都會讓他們的意志消沉,晦氣纏身。

    「去吧。」靜篤道士深深地看了蘇乞年一眼,再次道。

    蘇乞年點頭,轉身離去,看著這個少年襤褸的背影,道士靜篤的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茅草屋中。

    甫一進門,蘇乞年原本佝僂的背影一瞬間消失不見,他背脊挺直,如山澗青竹,節節貫穿,筆直向天。

    那一身頹唐之氣也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襤褸衣衫下飽滿的筋肉,每一寸肌體都紅潤細膩,這分明就是築基的功夫深入,練筋大圓滿的象徵。

    有些渾濁的目光驟然間變化,有鋒銳之氣斬破混沌,蘇乞年眼中有冷意,嘴角掛著冷笑,真真假假,他就這樣成了蘇乞兒,不過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人情冷暖如刀劍,反而讓他更多出了幾分體悟,人生路上,各種各樣的境遇,大多不會一帆風順。

    「伏魔峰嗎?」

    隨即,蘇乞年又喃喃道,對於道士靜篤的安排,他沒有什麼異議,事實上,這大半個月以來,他偷天換日,每日上交的草藥,在整個逍遙谷中都位居前列,也都得到了每天另外的兩頓妖虎肉湯,但這些,逍遙谷一干緩刑死囚沒有一個人知道。

    現在靜篤道士這樣安排,就給他免除了後患,讓一切更顯得自然,否則他不前往伏魔峰接受懲罰,反而有了異常,這一眾逍遙谷死囚,都出身大家族,府中諸多僕役削尖了腦袋向上鑽營,各種勾心鬥角全都盡收眼底,一旦把握到破綻,恐怕沒有多久就能夠發現端倪,這隱秘也肯定再瞞不住。

    一炷香後。

    蘇乞年背上包裹,在走出茅草屋的那一刻,他身上的銳氣再次消失,背影變得佝僂,眸光渾濁,彷彿什麼都不能夠再引起他的注意,撼動他的心神,世間一切,都再與他無關。

    ……

    一個時辰後。

    行走在武當山中,有道士靜篤引路,循著開闢出來的山路,一行四人沒有遭遇到什麼危險,即便有偶爾躥出來的山林猛獸,在靜篤道士這樣築基成功,練出內家真氣的開天境人物面前,也都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極速與力道,令得其身後的兩名少年雙目發光,豔羨不已,一路上,他們幻想著有那麼一天,也能夠成功築基,練出內家真氣,從此擺脫罪籍,就有了重新翻身的機會。

    但一直等來到伏魔峰下,兩人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他們還是一如從前,甚至現在就要接受懲戒,連每月的採藥數量,都遠不如人。

    最重要的是,他們與蘇乞兒這樣公認的殘廢人物站在一起,兩人呼吸沉重,這一刻竟是被激起了血性,都暗自發誓,等到三天懲戒結束,一定要日夜練武,苦心鑽研,進山採藥也不再畏畏縮縮,多走進一些人跡罕至的山澗,採摘到更多的草藥,這樣一來,即便有著臨水九間茅草屋主人的收割,也不會再如今日一般顏面掃地。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1:09
第十七章 玄陰洞

    伏魔峰。

    武當七十二峰之一,位於大頂天柱峰以南,接來龍之脈,山勢巍峨,古木成林。

    伏魔峰上,有鬼谷澗,裂石通流,常見靈龜巨蛇遊走上下,傳說是玄帝伏魔問罪之地。

    蘇乞年讀道經,當中有記載,玄帝,亦是武當歷代香火供奉的真武大帝,於天界觀下界惡氣瀰漫,遂破界入凡,與六天魔王戰於洞陰之野,最終降服六天魔王,鎖眾鬼於酆都大洞,從此國泰民安,宇宙清肅。

    伏魔峰,古老神話中,乃是真武大帝審判六天魔王之地,連帶著洞陰之野的陰風,也被帶到了這裡,鎖入了玄陰洞中。

    所以,當蘇乞年知道懲罰之地就是位於伏魔峰上的玄陰洞時,也是有些吃驚,不過似乎也沒有聽說過有逍遙谷的緩刑死囚在其中喪生。

    伏魔峰不很高,約有四百來丈,山路崎嶇,亂石嶙峋,成林的古木之間,時而可見一些殘破的殿宇,有封閉的古井,沾滿塵土的石瓢,破碎的陶罐、陶碗,乃至一些細瓷碎片,凝結成坨的炭火堆,都顯示出來這裡曾經有人居住。

    「伏魔峰上,曾有我武當降魔宮一脈,千年前,為了獵殺東海一名妖王,降魔宮一脈全部身隕,至此斷了傳承。」道士靜篤開口道。

    「傳聞武當七十二峰,就是七十二脈,難道如今……」一名少年欲言又止。

    看他一眼,靜篤道士平靜道:「沒有錯,而今我武當,遠不如五千四百多年前初立宗時的盛景,那時七十二脈,就是七十二大頂尖人物,元神高手,現在我武當,只有二十七峰,還勉強擁有完整的傳承。」

    什麼!

    就是蘇乞年,也心神震動,全盛之時的武當,居然有七十二脈,七十二大頂尖元神高手,這是怎樣的一種強盛,根本難以言敘。

    或許對於天下大勢,蘇乞年並不很清楚,但是當初魔道三大頂尖高手潛入京城長安,就引得風雲變幻,京兆府每日如臨大敵,各種巡視和搜查,整個長安人心惶惶,皇宮大內更是戒備森嚴,傳召六扇門與護龍山莊頂尖人物入駐,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另外兩個少年目光湛亮,心馳神往,就算只剩下二十七脈,若是能夠拜入其中任何一峰,來日縱橫江湖,名傳天下也指日可待。

    ……

    玄陰洞。

    一個位於伏魔峰近巔峰處的洞窟,看上去並不起眼,洞口皆是落石,生滿了青苔,但是目光一落入洞窟中,背脊就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

    洞窟中一眼望去黢黑一片,沒有光亮,甚至可以說是黑暗,彷彿將一切光明都吞噬了,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玄陰洞內,地底陰風上湧,有數以百計的風口,你們需要進入任意一個風口,在其中待上三天,這三天,妖虎肉湯會每天雙倍供應。」

    靜篤開口,目光似有意無意地瞥了蘇乞年一眼,接著道:「奉勸你們不要輕易練功,一旦支撐不住立即停止,也不要過於深入,這玄陰洞深處到底有什麼,就是我武當歷代先賢強者也沒有探清,但若是你們自尋死路,不會有人阻止,而這三天內,也不會再有其他人進入洞中。」

    說完,道士靜篤徑直轉身下山,他的步子不快,但是每一步邁出,都是七八尺的距離,轉眼間就只剩下一個朦朧的背影,隱沒在山霧之中。

    「這見鬼的伏魔峰,這一年來就沒見過太陽!」

    一個少年忍不住咒罵道,縮了縮脖子,實在是這裡太冷了,山上本來就清冷,到了這玄陰洞前,更是草木不生,空氣中的寒意似乎一下增加了數倍。

    甚至一開口說話、呼吸,濃濃的吐息就凝成小冰珠墜落下去,也難怪靜篤道士說妖虎肉湯雙倍供應,沒有足夠的氣血支撐,就算不練武,沒有多久也凍僵了。

    「蘇乞兒,看你這熊樣!」

    另一個少年冷笑道:「看你《龜蛇功》才練了不到一個月,怕是第二層的功夫還沒有圓滿,你最好機靈點,不然恐怕就再沒有機會出來。」

    少年不是危言聳聽,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大多初入逍遙谷的緩刑死囚,最初都有過進入玄陰洞的經歷,那時候他們築基的功夫都還淺薄,一兩層的氣血,在玄陰洞中渡過三天之後,多半要大病一場,沒有十天半個月起不了身,乃至這麼多年以來,雖然極少,也不是沒有人因為風口異變,生生凍僵喪命。

    「走吧,這樣的廢人,一點血性都沒有,不如就埋葬在這玄陰洞中,也可以就此解脫,省得虎頭鍘下走一遭,還能留個全屍。」

    ……

    半盞茶後,蘇乞年看著兩人哆哆嗦嗦的背影消失在玄陰洞中,渾濁的目光散去,顯露出來幾分凝重。

    玄陰洞,走陰風,氣血亂,難懾服!

    這是道經中對於玄陰洞的描述,意思是一旦進入玄陰洞中,置身於陰風之下,周身氣血就難以掌控,不能降服。

    略一沉吟,蘇乞年不動聲色,也跟著走進洞中。

    雖然沒有人監視,但蘇乞年也不認為可以逃脫懲戒,且他精神力感應,隱約有一些不安,雖然沒有捕捉到周圍隱藏的氣息,但若是他後退乃至離開,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冷!

    滲入心脾的冷!

    蘇乞年從未感受過這樣一種冷意,彷彿可以透入人的魂魄,但是蘇乞年發現,祖竅神庭中的精神力在此時卻顯得異常的靈動。

    玄陰洞中只能感到微弱的光,走了數十步,蘇乞年就看到了一個個一丈來高,如蜂窩般的風口,數十上百處風口,不斷吹拂出來森冷的陰風,風聲嗚咽,似鬼哭狼嚎一般。

    蘇乞年隨意選了一處風口,就小心步入其中,第一縷陰風臨體的剎那,他終於真實體會到了道經之中所說的氣血亂,這混亂的初始是僵硬。

    陰風如針,一縷陰風,就是千百根齊齊扎入體內,透骨的寒。

    咚!

    這剎那間,蘇乞年不再隱藏,他背脊猛地挺直,眸光鋒銳,開闢混沌,他心臟跳動,竟生出擂鼓之音。

    須臾間,全身上下每一寸筋肉中,都迸發出來灼熱的氣血,一條條大筋舒展,如強弓連射,霹靂驚弦。

    這已經不是《龜蛇功》第三層的練筋如弦動,圓滿連珠弓,而是第四層功夫臻至圓滿之境的象徵。

    筋動暴風驟雨,弓如霹靂弦驚!

    大半個月下來,一天三頓妖虎肉湯進補,蘇乞年日夜練武,第四層《龜蛇功》也勢如破竹,在前天徹底步入圓滿之境,甚至每天辰時之前向道士靜篤請益,第五層《龜蛇功》的種種關隘也逐漸被打通,只差一些體悟,就可圓融貫通。

    此刻,第四層圓滿的《龜蛇功》迸發,氣血鼓蕩,蘇乞年勉強抵住陰風侵體,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身氣血流動的速度愈發緩慢。

    這就令得蘇乞年嚴正以待,人的氣血是不能夠停止流動的,一旦徹底凝滯,也就離死亡不遠了。

    腳步微錯,蘇乞年周身氣息一變,就站起了龜蛇樁,與此同時,他雙手緩緩抬起,開始借助演練四層《龜蛇功》的拳架子來推動一身氣血流淌,驅逐寒意。

    然而,這不動還好,蘇乞年一動,乃至拳架子一展開,這一身氣血就隱隱失去掌控,在筋骨皮膜之間亂竄,令得內腑震盪,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呼吸都有凝滯的跡象。

    不要輕易練功!

    這時,蘇乞年想起道士靜篤的告誡,果然,想要在這玄陰洞中練功不是那麼容易。

    而就算不練功,蘇乞年估摸著,也能夠輕易撐到午時,有妖虎肉湯下肚,驅逐一些寒意,這樣依靠肉食血氣禦寒,三天玄陰洞,也不是那麼難熬。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1:10
第十八章 陰風練骨

    陰風蝕體,玄陰洞如九幽煉獄,伐戮人的肉身與心靈。

    氣血亂,難懾服!

    蘇乞年卻是不信這樣的邪,這樣陰冷的環境,祖竅神庭中,精神力似乎活了過來,彷彿生出了靈性一般,有一種自主復甦,滲入皮膜筋骨的跡象。

    嗡!

    既而,一股無形的波動自蘇乞年身上浮現,祖竅神庭東方,兩點星芒浮現,彼此呼應,如兩根崢嶸雙角,連帶著蘇乞年的氣質也驟然間變化。

    如果說此前的蘇乞年只是氣息凌厲而鋒銳,那麼現在就更多了一分古老與滄桑,且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霸道和崢嶸,彷彿沉澱醞釀了漫長的歲月。

    這樣的氣質改變,就是《迷魂大法》第一重練成之後賦予蘇乞年的,在第四層《龜蛇功》圓滿之際,蘇乞年就一鼓作氣,貫通第二枚星竅,這第一處星位,也在那一天被真正點亮。

    遠比之前強盛了數倍的精神力,在懾魂上的功夫也更進一層,又生出了種種妙用,隨著《迷魂大法》的修習深入,時月流逝,蘇乞年愈發感到其中的博大精深,難以想像,若是修到第十五重境界,會是怎樣的光景。

    此刻,蘇乞年勾動精神力,滲入每一寸肌體皮肉,筋骨之間,原本混亂的氣血一下被懾服、擒拿,服服帖帖,開始隨著一層層《龜蛇功》的拳架子運轉、流淌,行走到肉身的每一處角落。

    自第一層《龜蛇功》一直到達第四層,雖然拳架子的演練遠比在玄陰洞外要慢上許多,但是等到蘇乞年完成第四層《龜蛇功》,拳架子一變,就自然而然地步入了第五層。

    半炷香後。

    肉身氣血消耗劇烈,腹中傳出飢餓感,蘇乞年停下動作,但是此時他渾身熱氣騰騰,肌體紅潤,血氣灼熱,全身兩百零六塊骨頭傳遞出來淡淡的酥麻感。

    「好快!」

    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蘇乞年眼中就透出濃郁的興奮之色,氣血亂是一種折磨,但是一旦懾服住氣血之後,陰風蝕體,不斷壓迫,隨著《龜蛇功》的推進,這一身氣血淬煉滲透的速度瘋長,幾乎是平日裡練功的數倍,哪怕練功時間變長,效果也絕對有玄陰洞外的兩倍以上。

    「對於其他尚未築基的緩刑死囚來說,這裡是懲戒受苦之地,但對於我來說,有精神力懾服、擒拿氣血,這裡就成了練功寶地!」

    蘇乞年又看向這一處風口的深處,即便相比於他此刻所在的位置更加黑暗,陰風也更加冰冷與凌厲,但在此時的蘇乞年眼中,這裡將是他突飛猛進之地。

    三天玄陰洞,每天三頓妖虎肉供應,乃至是平日裡的雙倍以上,更不用入山採藥,蘇乞年幾乎想要一直待在這裡,不過很快他又搖搖頭,收束心神和雜念,也就只能想想,即便他對於天朝境內諸多玄奇武功遠遠不能盡知,但他身為天朝武庫編修之家,也隱隱知曉,能夠涉及精神力的武功,寥寥無幾,整個天朝武庫中的收藏也不是很多,都放置在內庫之中,十分寶貴,輕易不能夠外借,需要皇帝手諭才能夠通融。

    ……

    午時,蘇乞年走出風口,來到玄陰洞外,就看到地上早已準備好的籃子,裡面是滿滿兩大碗的妖虎肉湯,熱氣騰騰,甚至其中的量比尋常兩頓還要多上不少。

    看了看一邊,還有兩個籃子,都已經空了,想來另外兩人已經取走,蘇乞年也佝僂著背,雙目無神,端起兩碗妖虎肉湯,回到洞中。

    風口。

    蘇乞年低頭在碗中輕嗅,就露出冷笑,而後,他將身邊早已準備好的包裹解開,裡面赫然是數株晶瑩雪白的冬蓮根。

    連著兩株冬蓮根,兩大碗妖虎肉湯下肚,蘇乞年只感到渾身火熱,體內似充滿了無窮無盡的精力,他再次開始練武,拳架子展動,第五層的《龜蛇功》穩步推進。

    三天後。

    黢黑的洞中,原本蘇乞年所在的風口位置,只能隱約看到一雙模模糊糊的腳印。

    風口內十丈之地。

    陰風怒號,如刀似劍,蘇乞年震拳,似一頭復甦的神龜,拳架子開闔之間,滿是滄桑與雄渾,拳鋒與陰風碰撞,甚至發出嘭嘭的聲響。

    練到極致,蘇乞年體內頓時響起劈啪的骨骼脆響,好像年祭時家家戶戶點燃的鞭炮,連成一串。

    練骨如點炮,連環一線天!

    呼!

    有灼熱的氣血噴湧,蘇乞年最後一拳破空,背後的空氣扭曲,一匹火紅大馬處於虛幻與真實之間,徹底掙脫開重重時空,衝了出來,伴隨著蘇乞年的拳頭而動,狠狠撞擊在一處山壁上。

    砰!

    碎石飛濺,被陰風侵蝕,留下的堅固的山壁,在蘇乞年這一拳之下,也留下了一道寸許深的拳印。

    拳架子收起,龜蛇樁散去,蘇乞年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足有半盞茶工夫,才漸漸止息。

    「這就是一匹烈馬之力,也就等同於民間普及的《馬形拳》第七層圓滿,四百九十斤的氣力!」

    蘇乞年有些感慨,在不到一個月之前,他還只是《馬形拳》第二層的功力,甚至都苦修了近一年,卻沒想到身陷囹圄,來到這武當山逍遙谷後,卻有了如此多的際遇,連武當聞名天下的十層築基功《龜蛇功》,也在短短的時間內修到了第五層,若是此前生活寧定時候,是萬萬不敢想像的。

    「不過,這第五層的《龜蛇功》還沒有圓滿,總還差一些火候,這最後的關竅還沒有悟通,否則這一下發力,一匹烈馬之力應該立即提升到巔峰,呼之而出,而不是如現在這般需要凝聚一個剎那。」

    蘇乞年蹙眉,隨著《龜蛇功》功力的加深,越到後面,涉及到的人體奧秘愈多,很多時候,即便有精神力見微知著,也不能夠立即領悟,需要後來悉心琢磨,才能夠慢慢吃透。

    現在,蘇乞年就發現,自己似乎到了一個瓶頸,這第五層《龜蛇功》的圓滿之境,怕就不是那麼輕易能夠晉陞的了,精神力不是萬能的,這麼多年來熟讀聖賢經典,乃至一年多時月翻閱道經佛典的種種積累,到了而今,恐怕有了漸漸耗盡的趨勢。

    玄陰洞外。

    道士靜篤看了看漸暗的天色,等到濃濃的山霧透過幾分隱約的晚霞,洞中終於傳遞出來腳步聲。

    有些雜亂,沒有穩重與從容的腳步聲。

    兩個少年的身影,彼此攙扶著,面色慘白,嘴唇發紫,一雙眼睛無神,頭髮也披散著,甚至都凍結虯曲在一起,帶著冰渣子。

    「見……見過執……執事。」

    看到洞外的靜篤道士,兩個少年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哪怕以第三層《龜蛇功》的修為,三天玄陰洞,也幾乎令得兩人承受不住,陰風蝕體的折磨,讓他們心力交瘁,精神萎靡。

    十數息後,哆哆嗦嗦地接過兩碗虎骨湯,大半碗熱湯下肚,兩個少年才感到活了過來,臉上慢慢恢復兩分血色,精神微震。

    隨後,他們就再次看向玄陰洞入口,眼中有些恐懼,但同時也有幾分好奇,不知道那蘇乞兒是否還活著,這三天來,他們只能從空了的食籃大約猜測到,那個意志消沉的殘廢少年,也在苟延殘喘著。

    沒有讓他們等待多久,半盞茶後,洞內就傳遞出來微弱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虛浮,似乎有些不穩,但卻在堅定得靠近。

    真的還活著!

    兩個少年相視一眼,都有些詫異,他們本來以為大約第二層《龜蛇功》的功力,以蘇乞兒那樣日日只有一頓妖虎肉湯進補的虛弱身體,是不可能撐得下去的。
x24685 發表於 2016-1-12 01:11
第十九章 紙上婆娑

    一如既往的頹唐,一如從前佝僂的背影,一塵不變的渾濁目光。

    兩個少年瞪大了眼睛,他們看到蘇乞年從玄陰洞中走出來,步子有些踉蹌,卻也僅僅只是踉蹌,甚至連臉色,也只是微微蒼白,相比他們而言,要好上不少。

    這……

    兩個少年面面相覷,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難道這個蘇乞兒身體底子很厚?吃老本硬撐下去了?

    除此之外,兩個少年實在想不出其它的理由,至於中途偷偷溜出玄陰洞,更是沒有機會,事實證明,歷代想要躲避懲戒的,最終都沒有好下場,不是加倍懲處,生生被陰風吹得骨肉分離,就是直接被驅逐出逍遙谷,這更加嚴重,直接就會被刑部派遣官差帶走,不再有緩刑,一個月內就會被問斬。

    接過道士靜篤手中的虎骨湯,蘇乞年嘴角扯動,露出一抹憨憨的笑,而後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活見鬼了!

    兩個少年都心中嘀咕,但是靜篤道士面前,他們頗有幾分畏懼,不敢太過放肆。

    ……

    一個時辰後,逍遙谷。

    明月漸起,一行四人的歸來並未引起多大的騷動,只有寥寥一些在外行走的人注意到了,不過也只是掃過一眼,就不再關注。

    再大的笑料,也不過只是枯燥生活的調劑,武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們追求築基,渴望內家真氣,除此之外,其他都是過眼云煙,不值得耗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虎頭鍘高懸,恐怕就是那臨水第二間茅草屋的劉子明,也絕對不輕鬆,大漢律法,天子威儀,容不得半點褻瀆與輕慢。

    茅草屋依然清冷,火盆生起,將燈油與凝結的墨錠置於一邊緩緩化開。

    蘇乞年磨墨,半截小指長的墨條已經很難把握了,有些發臭的墨汁在缺角的硯台中蕩漾,映著跳動的火苗,墨汁蕩漾,火光乍碎,彷彿銀花綻放。

    虯結的兔毫筆用溫水泡開,剔除幾根翹起的雜毛,看上去已經不能再用幾次了。

    一張焦黃的麻紙鋪開,蘇乞年點墨,沾水,落筆。

    筆尖墨汁凝結成珠,蘇乞年斂神,拉開一道飛白,他的筆墨不複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簡單,但是寥寥幾筆間,就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背影,這是一副極婀娜的身姿,有些稚嫩,但哪怕只是一道背影,也可以想像到幾分絕代芳華。

    一雙如玉的藕臂負於身後,青絲如瀑,仰望九天之上,一輪明月如盤,當中有樹影婆娑,瓊樓隱現。

    一炷香後,蘇乞年收筆,在紙上凝視良久,隨後在旁邊空白處題了一句話:

    「欲乘風歸去,恐瓊樓玉宇。」

    最後是落款:蘇乞年於大漢赤霄歷五千四百三十二年。

    等到墨跡微干,蘇乞年自木桌下的夾縫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包,這是當初他一直貼身收藏的,初入逍遙谷,才沒有被人察覺,布包打開,裡面赫然是一小疊藏畫,不是麻紙,而是微微泛黃的老宣紙,入眼的第一張,畫面卻是與桌案上剛剛完成的一般無二,只是那背影稍稍稚嫩,除此之外,甚至連題字也一般,只是落款有些許不同。

    蘇乞年於大漢赤霄歷五千四百三十一年!

    兩幅畫幾無二致,只是剛剛完成的這一幅,筆墨更顯精煉與老辣。蘇乞年目光在這幅畫上停留數息,有些複雜,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少年的眼中有著異樣的深邃,將桌案上的畫取下,折好,覆蓋上去,親手一層層用布包好,再緩緩推入桌下的夾縫中。

    ……

    朝陽不管是什麼季節,都是溫和的,它火紅一片,照亮了大漢萬里江山。

    辰時演武,蘇乞年沒有去,辰時過後,他才慢吞吞地背著藥簍,朝著武當深山中行去。

    岸邊,一些準備出行的緩刑死囚露出詫異之色,不過看蘇乞年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也都有些領悟。

    原來,也不只是一個廢物,也知道痛苦,不願再入玄陰洞,現在強撐著入山採藥。

    臨水的第二間茅草屋前。

    此時,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負手而立,身上是看似樸素的蠶絲青袍,在他身邊,還有幾名年輕人簇擁著,一個個看向這青袍年輕人的目光,都充斥著敬畏之色,甚至在那一雙雙瞳孔深處,還有著深深的豔羨。

    大漢二品明陽侯劉青獨子,皇室宗親!

    哪怕是成了死囚,劉子明身上也有一種難掩的氣質,彷彿九天之上的神龍,不自覺的就令普通人自慚形穢。

    這就是唯有家世和出身才能夠賦予的,先天生長在大漢最肥沃的土地裡,從學步啟蒙開始,對於皇室宗親,皇族就有著自己五千多年來遵循的規律,各種底蘊堆積孕育,就算是先天體弱的後代,都幾乎不可能誕生。

    「原來,也不完全是殘廢,只是沒有逼迫到極限,人果然不是可以用常理衡量的。」劉子明淡淡道,「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能夠經受住這麼多的目光和唾棄,不是真的自甘墮落,就是心志堅凝,忍辱負重之輩,這樣的人,才最可怕。」

    蘇乞兒,是這樣的人?

    劉子明身邊,一干年輕人都在心中嗤笑,要他們相信蘇乞年忍辱負重,心有大抱負,不如讓他們相信今日入山能有一株百年老山參的收穫。

    踏進山林的那一刻,蘇乞年腰脊慢慢挺直,他黑髮披散,眸光破混沌,此時露出幾分忌憚之色。

    從他走過臨水岸邊的那一刻起,一道目光就落到身上,直到他走進山林中,才終於收回。

    劉子明!

    明陽侯劉青,這位天下少有的頂尖元神高手的獨子,身上有著很多蘇乞年琢磨不透的地方,若是真的被看出一些端倪,蘇乞年也沒有意外。

    不過眼下,他就顧不得這麼多,給他的時間只有五年,不說臻至二流之境,龍虎交匯,就是築基開天,孕育內家真氣,也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甚至蘇乞年都沒有一點底氣,等到他晉入二流之境,能否有所改變。

    所以,這五年時光,他唯有傾盡一切力量變強,不斷掌握強大的武力。

    甚至即便是大漢天朝,坐鎮方圓萬里江山,對於真正的武道強者,也有著足夠的尊重,至少蘇乞年就聽說過,對於天命宗師,漢天子允諾無條件滿足三個條件,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不有悖於人族大世寧定。

    但整個大漢天朝,又能有幾個天命宗師,這樣的人物,轉天命、握天道、證長生,普天之下能令他們辦不到的事,已經寥寥無幾。

    ……

    蘇乞年如一道風,在深山老林中穿行,大雪封山,一眼望去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對於一般緩刑死囚來說,採藥無疑增加了巨大的難度。

    但蘇乞年就一點不在乎,他精神力籠罩方圓十丈之地,所過之處,四方上下,沒有什麼能夠逃過他的感知,甚至而今,不需要一些小手段,他也能夠自行完成每天的採藥量。

    不過今天有些不同,採藥只是次要,他放開步子,更進一步深入武當山老林中,《龜蛇功》他達到瓶頸,第五層的功夫難以圓滿,現在他就要尋求突破與感悟,將自己不斷置身於險境之中,如果不死,往往有破而後立的機會。

    「武當山中連妖獸都沒有,以我《龜蛇功》第五層的功夫,這樣也活不下去,那不如等死,我也就真成了蘇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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