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純陽武神 作者:十步行 (連載中)

 
x24685 2016-1-12 00:45: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8 3097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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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血氣如火,神庭動

    明月漸升,九里崗的村民差不多都縮到了自家屋中圍爐烤火。

    村口,一個書生慢悠悠地走進村子,他看上去身形瘦削,眉眼陰柔,臉色有些枯黃,病懨懨的,似乎寒風一吹就要倒下。

    他衣衫單薄,這時渾身打一個哆嗦,解下腰間一個紫黑色葫蘆,往口中倒了兩口,咂咂嘴,搖頭晃腦,長吟道:「陰風下酒,魂兒逍遙,可惜存貨不多,不多矣……」

    ……

    胡府。

    黑袍青年氣血翻騰,拳頭捏緊,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年輕人能看穿本妖的真身所在,倒是有幾分眼力,看來傳承的不是無名之輩,說出你的師承,本妖不殺無名鬼。」

    小男孩開口,卻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他負手而立,慘綠的眸子透著滄桑,看上去詭異而滲人。

    「真的是,妖族!」

    胡老爺子身子搖晃,面色一下蒼白如紙,年輕夫婦二人上前將他攙扶住,淚水止不住地流下,嘶聲道:「小兒何辜!你要附體,衝著我們來!」

    聞言,小男孩嗤聲道:「可惜,你們不是陰年陰月陰日的時辰,這種天陰氣正是本妖需要的,附體你們?本妖雖然天生精神強橫,卻可惜缺少一門精神武功,不然根本不用動手,只是這幻境就可以將你們所有人埋葬。」

    「本來還想慢慢抽取天陰氣,現在看來不能夠再耽擱下去了,否則被武當那群雜毛截住就麻煩了,貢獻出來你們的血氣吧,借助你們的血氣,本妖將剩下的所有天陰氣一舉吸納,最後一條十二正經也就有了足夠的積蓄,可以貫通了。」

    呼!

    小男兒話落就身形一閃,他行如妖魅,幾個閃爍,根本看不清軌跡,眨眼間就來到了黑袍青年身前三尺之地。

    妖族身法!

    黑袍青年終於震驚,這就不是尋常的築基功,而是真正的武學,屬於妖族的身法武功。

    築基強者!三流開天境的存在!

    這名妖族根本不屑於隱藏修為,他直接出手,雷霆一爪,就要洞穿黑袍青年的腦殼。

    嗡!

    瞬間,一股奇異的波動自黑袍青年身上升起,他身若拂柳,輕盈搖曳,於間不容髮之間躲過去。

    嗤啦!

    雖然兩者差之毫釐,依舊有幾縷黑髮如被無形之力斬斷,飄落下來。

    氣芒!內家真氣!

    黑袍青年的臉在霎那間失去血色,以他的氣血,施展這門柳絮身法太過吃力,哪怕只是三流武學,也不是現在的他所能夠輕易施展的。

    當然,他現在也生出幾分懊悔,原本只為歷練,見識江湖險惡,三教九流,哪知道這首戰就遭遇到這樣的對手,築基的妖族,三流開天境的人物,在等級森嚴的妖族中,比尋常妖丁更上一層,已然屬於妖兵一級的強者。

    「柳絮身法?原來是輕煙門的弟子,黃石州區區一個三流門派,就是你們門主親至,也攔不住本妖的去路!」

    呼!

    小男孩再次出手,這一次動作更快了,甚至隱隱在原地留下了殘影,慘綠眸子猙獰,須臾間如化成了十數雙,冰冷的目光令人心驚,寒意滲到骨子裡。

    這種妖族身法太可怕了,伴隨著陰森寒流,那是屬於此妖的內家真氣,充滿了一種似乎可以凍結人心,粉碎戰意的寒氣。

    太快了!

    這一次,黑袍青年就徹底色變,這妖族就算是附體,速度也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不用說閃躲了。

    彈指間,他就頭皮發麻,五縷凌厲的銳氣洞穿下來,他眼前一黑,心跳都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

    咚!

    一聲悶響,如戰鼓擂動。

    「好膽!」

    沒有如想像中一般來臨的黑暗,勁風撲面,伴著那妖族驚怒的冷喝,黑袍青年就感到手臂一緊,一股大力拉動,將他朝後遠遠拋出去。

    一身乾淨的暗青色布袍,一個看上去有些清秀的少年,身姿挺拔,雖不說豐神俊朗,但此時站在眾人面前,卻擁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

    「是你!」

    黑袍青年深吸一口氣,他之前也察覺到這個少年的不同,但以為最多也就和他在伯仲之間,現在就發現不對,這個少年恐怕還要遠遠超過他。

    「我輕煙門的築基功是推演《奔馬勁》更進一步的《天馬功》,有八層功法,七層圓滿超越一匹烈馬之力,但還遠及不上武當《龜蛇功》那樣的十層築基功,七層圓滿可擁一匹汗血寶馬之力,我輕煙門的《天馬功》七層圓滿不過擁有幾分神形,唯有破入第八層,才能真正達到,並超越一匹汗血寶馬,不過天馬就是一種美好的願望,還遠遠達不到,不知道這少年能有幾分功力,但不築基,還是希望渺茫,這妖族說還剩一條十二正經未貫通,就是接近了三流人物中餓虎跳澗的強者,遠不是那些初入開天境的可比……」

    黑袍青年心思百轉,還是看不到一丁點希望,但他沒有驚慌,眸子愈發冷了,從進入十堰州,來到這鄖陽縣,和師父分開之後,他就有了在江湖武林中殞身的準備。

    身為武林人,哪有不挨刀!

    只是死在妖族手中,他十分不甘,但面對這樣的強敵,他連同歸於盡的資格都沒有。

    蘇乞年的眼中透出凌厲無比的戰意,這是劫數,不過他尚有心願未了,怎麼能夠在這裡倒下。

    「少年人,我很好奇,小小年紀有這樣不俗的功力,小門小戶不可能培養出來你這樣的弟子,難道是武當弟子?不對,武當劍道為尊,近兩、三百年都沒有出過什麼刀客,你到底師承何人?好了,也不用你說,試試就知道了!」

    小男孩彷彿自言自語,他稚嫩的手掌抬起,嘴角泛起猙獰的笑意,這笑意透著一股滄桑、嗜血、殘忍,而蘇乞年看到更多的,甚至自始至終看到的,都只是一種稚嫩。

    一個剛滿三週歲的小男孩,本該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卻這樣被附體,精神損傷,肉身被妖氣侵蝕,就算是僥倖活下來,也多半殘廢了,很難與常人一般成長,甚至都不知道還能活過幾年,對於一個初生沒有多久的生命而言,沒有什麼比這更加殘忍。

    蘇乞年心中積鬱著一股翻騰的血氣,這血氣如火,灼燒得他心中的戰意愈發凌厲、堅凝,屬於《迷魂大法》第二重的功夫自主運轉,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巔峰,他的雙目甚至隱隱射出毫芒,看得那小男孩微微蹙眉,那目光太凌厲了,一個少年人擁有這樣的目光,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祖竅神庭中。

    那沉寂多日的金色太陽開始轉動,陽光灑落,若金色光雨,照亮了整個神庭識海。

    一股明悟湧上蘇乞年的心頭,連同他的眸子,也微泛淡金色,令得那妖族心中不自禁地生出一種濃重的厭惡情緒。

    「死!」

    一瞬間,小男孩兒動了,他整個身影模糊,須臾間就消失不見,下一刻,在蘇乞年四周,同時出現了十數個小男孩兒,每一個都彷彿真實存在,十幾隻稚嫩的手掌指甲很長,透著鋒銳,隱現寸許灰藍色氣芒,朝著蘇乞年頭頂落下。

    看不透!

    黑袍青年捏緊拳頭,大汗淋漓,他雙目充血,小男孩兒動了真功夫,他已經看不透,這到底是身法武功,還是精神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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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指尖光明,大力金剛

    蘇乞年閉上了雙眼。

    亂葬崗磷火點點,他站在森森白骨中,氣質平靜,格格不入。

    等死嗎?

    胡老爺子等人心中嘆息,幾個江湖客終於一屁股坐倒在地,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們感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嗡!

    不過,僅僅是剎那之間,蘇乞年陡然間睜開了雙眼,兩點奪目的金芒一下迸射而出,彷彿黎明升起的朝陽,驅散了黑暗,清氣上升,濁氣下沉。

    一根食指抬起,蘇乞年背後,空氣震盪,竟有若真實的長嘶聲,一匹通體火紅,鬃毛修長,四蹄如碗的烈馬降臨人世間。

    「汗血寶馬!」黑袍青年目光劇震。

    既而,所有人就看到那屬於蘇乞年的食指,驟然間變得晶瑩血紅,那是一身氣血的凝結,這一根手指如同火玉雕琢而成,一股灼熱、正大、光明的氣息流淌出來。

    這氣息甫一現世,整個亂葬崗就生出大地震,蘇乞年四周,那十數個小男孩同時尖叫,發出氣急敗壞的聲音。

    「云南道大理州,段氏一陽指,不對!」

    那妖族怒喝,但是蘇乞年一指已經點落下來,且隨著蘇乞年臂動,彈指間就生出了十數道殘影,接連十數道赤紅晶瑩的血氣如箭,迸射而出。

    這一刻,在黑袍青年乃至那妖族小男孩眼中,似乎一輪朝陽跳出了地平線,暗夜裡的沆瀣、濁氣全都煙消云散,什麼黑暗、陰氣盡皆無所遁形,陽光普照,充斥世界的是博大的生機。

    「真意!」

    那妖族小男孩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十餘道血氣似劃開了整個天地,徑直將一個個小男孩洞穿,最後落到東方第三個小男孩身上時,嘭的一聲巨響,一個真實的身影橫飛出去,而整個亂葬崗也因此徹底崩毀,天空大亮,那是一輪明月升起,清冷月華在此時的胡老爺子等人眼中,反而更多了幾分生氣。

    「孩子!」

    這時候,年輕夫婦沖上前去,將小男孩抱在懷中,此時,小男孩只剩微弱的呼吸,但是那原本尖銳的指甲就恢復了原樣,還有那原本發暗的嘴唇,也多出了幾分血色,不用看也知道,那妖族附體的妖氣和精神,卻是在蘇乞年這一指下被徹底驅散了。

    面色微白,蘇乞年站定腳步,施展出這一指,消耗太大了,不僅僅是他一身血氣,以這樣的方式破體傷敵,只是一指之力,就消耗了近半,《迷魂大法》第二重的精神力,也在剛剛與那神庭中的金色太陽合一,消耗過半。

    此刻,蘇乞年就注意到,祖竅神庭中那金色太陽已然消失不見,他心中生出一種明悟,關於《尋陽指》這一門指法的種種關竅,就融會貫通,更有一種博大的力量,似烙印在了他的精神中。

    「那妖族說,是真意?傳聞中,二流龍虎境的武林高手涉足精神層次,就要開始參悟武學之中的真意,師法自然,道取天意,醞釀屬於自己的武道之勢,但現在我就領悟了這門《尋陽指》的武學真意,難道那是……」

    「真意種子!」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無論是《道經》還是各種佛經儒卷中,都有一些記載,傳聞中,真意種子是屬於二流以上武學才能夠被創造者凝聚出來的傳承種子,如果沒有真意種子,練武之人就需要依靠自己參悟領會其中的真意,這不亞於重走一遍前輩先賢的創武路,十分艱難,而有了真意種子就不一樣,那融入了創武者的精神領悟,只要練武之人能夠觸摸到這門武學的門檻,就能夠融合真意種子,初步掌握這種武學意境。

    此時,蘇乞年想到那鵝黃長裙,美得不似人間凡俗的女子,云南道大理段氏的族人,他忽然覺得,哪怕是因緣際會,按照佛門輪迴的道理,這因果也有些大了。

    真意種子多難得,就是他青羊峰在五百年前,殘破的青羊閣中,也不過被金鎖峰取走的一門《青光劍法》,還留存有一枚真意種子。

    一枚真意種子,至多能夠進行三次傳承。

    「那妖族,被殺死了?」漢子毛九開口,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因為蘇乞年身子依然繃緊,甚至一隻手抬起,落到了背後的刀柄上。

    「段家一陽指的路數,你是段家子弟!」

    眼前凌亂的廂房中,那滄桑的中年聲音再次響起,但現在就充斥著濃濃的忌憚。

    嗯?

    黑袍青年幾人相視一眼,云南道大理州的段家,怎麼會有子弟到了十堰州?但想到蘇乞年的年紀,這樣武功造詣,恐怕也只有頂尖門閥的子弟,才能夠這樣出類拔萃。

    「不過可惜了,你尚未築基,若是你築基,就算是初入三流開天境,你把握這門指法真意,本妖轉身就走,現在就沒有這樣的機會,等等……」

    廂房中寒氣湧動,比此前更加陰寒,顯然現在身在廂房中的,是那妖族真身所在。

    那妖族聲音戛然而止,而蘇乞年則精神力一動,就看向了拐角處,數息後,黑袍青年等人也察覺到異樣,有腳步聲響起,伴著若有若無的聲音傳來,有一種微醺的味道。

    「喝了和尚的酒,睡覺安穩不上頭!喝了和尚的酒!靈山佛祖不長壽!喝了和尚的酒,一步踏上九重樓!九重樓!到了彼岸不回首!不回首,菩提樹下定春秋……」

    緊接著,一個月白僧衣,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臉上帶著酡紅,竹杖芒鞋,踉踉蹌蹌地出現,朝著眾人走來。

    「這是……」

    毛九等江湖客目瞪口呆,今兒個怎麼盡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年輕人,這一天的詭異,都要遠遠超過他們過往十數年的驚險。

    高手!

    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什麼,但是蘇乞年精神力何其敏銳,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個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少年和尚,絕對是一個武林高手。

    此刻,他手握刀柄,鋒銳之氣已在醞釀,但是看向這小和尚,卻滿眼都是破綻,但這些破綻匯聚在一起,又讓他冥冥之中生出一股莫大的危機,若是真正出手,恐怕並不能討得任何好去。

    倏爾,蘇乞年目光一變,他看向廂房中,那陰寒妖氣如潮水般退去。

    「不要走,來陪和尚喝酒。」

    突兀的,沒有半點徵兆,那小和尚就出手了,依然是醉醺醺的樣子,但是甫一出手,就有一股浩大莊嚴的氣息升騰而起,伴著陣陣梵唱,如在眾人心靈深處響起。

    金色佛光如煌煌大日,隱約照見西天靈山,大雷音寺前,一尊金剛怒目,伸出一隻大手,剎那間如乾坤在握,蓋落下來。

    「大力金剛掌!」

    虛無中,那妖族聲音響起,驚怒交加,更有一種驚恐的嘶啞。

    轟!

    一聲巨響,地面震動,這一次不是幻境,而是真實的力量呈現,狂風席捲,蘇乞年亦暴退,他精神力敏銳,穿透塵煙,就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原本廂房所在的位置,赫然只剩下一片廢墟,原地留下了一個足有七、八丈大的掌印,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粗大的掌紋。

    一掌之力,威嚴如斯!

    「大力金剛掌!少林一百零八絕技!」

    蘇乞年眼中精芒一閃,這是少林弟子!

    等到塵煙散盡,如黑袍青年,亦是瞳孔收縮,他滿臉震驚,不見之前冷傲,反而目光炙熱,死死地盯住了那看上去風淡雲輕,極為隨意的小和尚。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01:21
第十七章 這就是江湖

    九里崗,胡府。

    陰寒妖氣潰散,祥和佛光也消彌,但空氣中已不是冬日夜晚的清寒,而有一股暖風在吹拂,令人心靈澄澈,似要忘卻一切塵世雜念。

    少林傳承!一百零八絕技!

    這有些震動人心,五千四百多年前,佛門初立,少林開寺,不過一十八絕技,千年之後三十六,再千年,四十九,到了而今五千四百多年過去,已然有了整整一百零八之數。

    少林一百零八絕技威震天下,佛門開枝散葉,遠達四方諸國,武道時至而今已到達一種巔峰,而能被列入少林一百零八絕技之列的,都至少是一流武學,其中諸多頂尖武功,更是直指元神大道,乃至涉足天命運轉的無上之境。

    「這就是妖族?」

    這時,幾名江湖客就看到,在那掌印的溝壑中,一個中年漢子筋肉虯曲,怒目圓瞪,一身短打,若非是一身陰寒妖氣,看上去和普通人類沒有什麼區別,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其大口咳血,那鮮血呈暗黑色,冒著灰藍色的寒氣。

    「少林的小禿驢,竹杖芒鞋酒葫蘆,大力金剛掌乾坤,好一個醉酒僧明覺小和尚!我躲了你三百里,還是被追上了。」

    妖族中年漢子咬牙,很快又露出猙獰的笑,他咳血不止,身受重傷,卻渾不在意,道:「我妖族諸聖終將歸來,少林的禿驢們,你們將會成為第一個被清掃的對象,這世間佛門,都該死!」

    小和尚微醺,並不以為意,反而眼睛有些發亮,嘀咕道:「老和尚不肯小和尚喝酒,佛祖不要吃飯,不要洗澡嗎?不如還了俗隨小和尚一起喝酒。」

    蘇乞年眼中閃現一抹異樣,這個少林小和尚可真是膽肥,連佛祖都敢戲言,有這樣的徒弟,這做師父的怕是沒有一天安生吧。

    胡家老爺子哭笑不得,至於幾個江湖客也是面色古怪,腹誹不已,這就是少林弟子?

    似乎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小和尚乾咳兩聲,雙目一凝,就有幾分寶相莊嚴,如蘇乞年也不禁有些嘴角抽搐。

    「一個妖兵,也大言不慚,到佛爺寶葫蘆裡懺悔吧。」

    小和尚斥道,他一隻手取下明黃的酒葫蘆,葫蘆口對準,那妖族漢子頓時神色大變,然而緊接著,一股無可抵擋,沛然無鑄的力量就將他整個禁錮。

    蘇乞年露出詫異之色,眼前的一幕有些超出他的想像,這妖族漢子似乎被一股無形之力拉扯懸浮,可以看到其極力掙扎,扭曲而猙獰的面孔。

    噗!

    衣衫被撐破,須臾間,妖族漢子的形體就開始生出變化,雙臂化成魚一樣修長的鰭,雙腿併攏,成為一條丈長的漆黑魚尾,生滿烏黑黝亮的鱗片,若鐵水澆鑄而成。

    「一條魚化成了妖?」

    毛九眼珠子瞪圓,幾個江湖客也睜大了眼睛,對於他們這樣的小人物而言,就是妖獸也沒有見過幾次,不用說是真正的妖族了。

    「不是魚!是妖族中的鯤魚一族!」

    黑袍青年沉聲道,他眸光閃爍,原來如此,難怪此妖擁有如此陰寒的真氣。

    「《妖經》中似乎有提到過這一種族,」蘇乞年也蹙眉,精神力運轉,過往讀過的四十九冊《妖經》歷歷在目,「鯤魚一族,乃是妖帝鯤鵬的血脈後裔,五千多年來,出過不少至強妖王,可以勉強算是頂尖妖族了。」

    一念及此,蘇乞年就有些詫異,鯤魚一族歷代強者輩出,族人稀少,一旦成年,即便沒有內功心法,甚至都可以自主契合天地,開闢丹田,孕育內家真氣,但是此妖在他看來,就有一些名不副實。

    再看那小和尚一眼,蘇乞年又有一些猜測,多半不是這鯤魚族妖兵不強,而是此前已經被打傷,所以才需要借助這胡府稚童所謂的天陰氣修補傷體,並借此再做突破,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樣看來,倒是他佔了便宜,否則要是此妖全盛時期,即便是領悟尋陽指真意,也未必能夠一擊建功。

    一條鯤魚,能有一丈五尺長,長長的鬍鬚似兩條鋼鞭,一張大口幽深,利齒森森,但現在就有些狼狽,暗黑色的鮮血汩汩,自口中流出。

    「收!」

    小和尚再輕斥,那鯤魚就越來越小,須臾間就只剩下巴掌大,再過半息,就只剩下花生米大,眼看著要被那酒葫蘆收進去。

    「陰風下酒,魂兒逍遙,真是鯤魚最逍遙!小和尚讓給我如何?」

    沒有半點徵兆,有聲音響起,同時一道暗紫色劍光湛亮,似乎一條游蛇,在虛空中閃爍,那花生米大的鯤魚被一下刺穿,頓時不翼而飛。

    「小和尚口中奪食,佛爺渡你姥姥!」

    明覺小和尚看了眼空空的酒葫蘆,就勃然大怒,他滿臉酡紅瞬間散去,眸子睜開,好像靈山上點燃的不滅的青燈,下一刻,眾人眼前一花,小和尚就消失不見。

    轟隆隆!

    似有驚雷滾滾,飛沙走石,整個胡府都好像陷入了風暴中央,蘇乞年立住腳跟,精神力外放,但很快就縮回身體周圍三丈之地,因為此刻外界有兩團熱血,似乎兩座沸騰的火爐在虛空中搖晃,那種灼熱幾乎可以熔金化鐵,哪怕他精神力步入《迷魂大法》第二重,比之前更加凝練,也不能夠接近。

    只能夠靠眼力!

    精神力匯聚雙目,蘇乞年勉強看穿眼前的風沙,就看到不遠處的屋頂上,小和尚月白僧衣輕揚,月光下寶相莊嚴,彷彿得道的高僧,身上浮盈起一層淡淡的金芒。

    這一刻,他抬起手掌,指關節變得晶瑩,他一掌擎天,彷彿天地四方都盡在手中,他的掌心如成了一個漩渦,四周空氣極速向當中坍塌,而後朝著前方一掌按下。

    月光,屋頂,小和尚這一掌似裹挾著整個天地壓落下來,這樣的威勢看得蘇乞年心神激盪,如果說當初金光真人與青陽劍一戰如神靈在征伐,那麼眼前的交鋒就是人世間的巔峰一戰,蘇乞年雖然依然感到渺小,但已能看清一些虛實,這種震撼更加浸透心靈。

    此時,在小和尚對面的屋脊上,跨坐著一個眉眼陰柔,面色枯黃,看上去病懨懨的書生,他一隻手持一柄暗紫色的四尺長劍,一隻手抓著一個紫黑色葫蘆,他拇指一彈,葫蘆口就打開,那鯤魚墜入其中,他晃動兩下,滿臉欣喜,搖頭晃腦道:「小和尚要謝我,清規戒律心中駐,喝酒吃肉這樣的罪孽,不如窮酸我一人承擔。」

    吟!

    說著,書生手中長劍震,劍若驚雷劃長空,這劍光如黑夜裡的一道閃電,剎那間照亮了人間繁華。

    一聲巨響,伴隨著一點熾盛的光迸發,蘇乞年再也看不見,只感到兩股可怕的真氣在碰撞,劍道鋒芒交織,梵唱陣陣,隱現金剛佛影。

    等到風沙沉澱,再也不見兩人的身影,只有遠方時而有驚雷聲滾滾,再遠一些,就再也沒有了痕跡。

    整個九里崗都被驚動,村民們小心打開窗棱一角,一些頑童爭著朝外窺看,有的什麼也沒見到,有的則驚鴻一瞥,就興奮不已,伸手比劃,彷彿那如風在半空中飛躍的身影是自己一般。

    胡府。

    毛九幾個江湖客很快離去,幾人羞愧不已,臨走時彼此相視一眼,決定將今日種種經歷全都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說出去。

    黑袍青年又恢復冷傲,不過臨走時他深深地看了蘇乞年一眼,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了孤獨離去。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7:59
第十八章 地方志,刀光三千里

    胡府,正廳。

    倒流香煙氣如流水,這種香氣令蘇乞年精神明淨,消耗的精神力也隱隱恢復了幾分。

    果然是大戶人家,書香家世,蘇乞年心中感嘆,連點的香塔,都是精心製作的,混合了沉香與檀香的靜神香,這種靜神香蘇乞年知道的,只在京城長安文昌街上的一家千年老店,寧神閣中有供給買賣。

    「少俠之恩,胡府上下銘感五內,這是區區謝禮,少俠不要嫌棄,日後如有所需,胡府上下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胡老爺子端坐在上首,他笑容滿面,氣質儒雅,現在禍患泯滅,他也恢復了幾分名門大戶的風儀,言辭之間,令人如沐春風。

    一個僕從下人捧上一個紫檀木盤子,上面蓋著紅布,到了蘇乞年面前後打開,赫然是一枚枚嬰兒拳頭大,一枚足有五兩重,潔白如雪,上面印刻有「奉天承運」四個大字的雪花銀。這是朝廷印刻,發行的雪銀,成色很好,不是平民百姓間流通的那種白銀,購買力很高,而現在擺放在蘇乞年面前的,足足有一百枚這樣的雪銀。

    五百兩銀子!

    這就與先前胡府懸賞的兩百兩不同,足足多出了一倍還多。

    蘇乞年心如明鏡,都是讀書人,他自然明白對方的心思機巧,這也是人間處世之道,世情變幻,各種關門過節,這不過是毛毛雨。

    沒有接下來,蘇乞年取出一張焦黃紙頁,放到托盤之上,看向胡老爺子,道:「胡老還請過目。」

    胡老爺子微怔,等到僕從來到近前,他抓起焦黃紙頁一看,就渾身一震,凝住了目光。

    「青山鎮九里崗,武當青羊峰良田一十九畝,凌家家主,凌遠河立,赤霄歷四千八百九十一年。」

    凌遠河,胡老爺子記得清楚,那是現在鄖陽縣城中凌家五百多年前的一位老祖宗,也是親家離開青山鎮前,連同那一十九畝良田,特意交代過的。

    「退下!」

    胡老爺子喝退幾個伺候的僕人,而後看向蘇乞年,沉聲道:「敢問少俠名姓,可是青羊峰一脈,傳承續接了。」

    「武當青羊峰,蘇乞年。」

    蘇乞年開口,他很平靜,就這樣淡淡地看著胡老爺子。

    胡老爺子聞言深吸一口氣,就有些遲疑起來,關於武當青羊峰,雖然遠在鄖陽縣村鎮中,但因為這一十九畝良田,自接收之後,就時常翻看一些鄖陽縣地方志,乃至整個十堰州州府刊發的十堰州地方志,也明白他十堰州境內唯一的鎮國大宗武當山上,當有七十二脈,但諸脈不全,時至而今只剩二十七脈,而他接手的這一十九畝良田,五百多年前,就屬於已斷絕傳承的七十二脈之一的,青羊峰一脈的私田。

    滄海桑田,時光流水,五百年歲月足以湮滅一切,胡老爺子沒想到,時隔五百多年,這青羊峰一脈竟然又再次續接了,他不禁心中苦笑,沒想到當初接了這樣一個燙手山芋,身為一村大戶,有親家身在鄖陽縣開闢商路,自家也有一兩支行走一縣之地的商隊,胡老爺子也明白一些虛實,整個鄖陽縣,就存在著武當諸峰不少私產,甚至涉及布行、文寶店、陸陳行等等,很多商號行走商路,各種買賣,都或多或少有一些交道避之不開,自然能夠察覺到這暗中的一些角力。

    多年人情世故,世情冷暖看過來,胡老爺子想到的東西有很多,青羊峰一脈續接,武當沒有通告天下,各大門派,乃至朝廷禮部沒有派遣使節前來恭賀重開山門,就足以說明一些東西,他胡府雖然在這九里崗,乃至整個青山鎮有一些臉面和微薄產業,但與武當這樣的鎮國大宗相比,就小巫見大巫,貿然介入其中,胡老爺子難斷禍福。

    但念及後院裡的小孫子,此時依然昏迷不醒,稚嫩的小身子各種虛弱,五臟衰竭,胡老爺子就變得猶疑不定。

    見此,蘇乞年也不去催促,正廳裡燈火搖曳,又靜止,空氣有些凝滯。

    足足過了半炷香工夫,這寒冬時節,胡老爺子卻額間見汗,細密汗珠滾落,他終於長吸一口氣,看向蘇乞年,道:「胡家接了這一十九畝良田不假,少俠也盡可取走,但少俠於我胡府有大恩,胡家雖不是什麼豪門大戶,也歷代書香,學聖賢道理,經史子集不說精通,也都銘記於心,理由,我需要少俠給我胡家一個理由。」

    略一沉吟,蘇乞年點頭道:「你要理由,好。」

    鏘!

    一道青色刀光綻放,在胡老爺子眼前放大,彷彿一輪太陽高懸九天,陽光普照,心靈深處的每一寸角落都纖毫畢現,一切邪祟與黑暗都被淨化,至此之後,沒有什麼再好隱藏,世間種種都已看透,眼前流水潺潺,命運長河濤聲依舊。

    良久之後,胡老爺子回過神來,精氣神一震,他目光湛亮,氣質變得更加圓融、通透,原本因為歲月年輪而有些渾濁的瞳孔,也再次變得純淨剔透,雜質盡消。

    「可是青羊峰一脈,傳說中的《休命刀》。」

    「正是。」

    蘇乞年點頭,他面色微白,剛恢復一點的精神力又再次消耗,氣血也下降不少,以他而今的修為,施展這樣的一流上乘刀法還有些勉強,若是凝聚全身的氣血精神,全力出手,多半隻能夠勉強出三刀。

    「好!」胡老爺子鄭重點頭,「今日之後,若青羊峰有所需,胡府自當竭盡全力。」

    關於《休命刀》這樣一門已幾乎被世人遺忘的失傳刀法,胡老爺子卻曾經在十堰州地方志中驚鴻一瞥。

    七百七十多年前,青羊峰一脈峰主真人不修鎮峰《青陽劍》,一門《休命刀》在其手中順天應命,借此涉足天命之力,某一日,其在武當青羊峰上坐關,突然劈出一刀,刀光橫貫三千里,照亮了整個黑夜,生生將隱藏在州內竹溪縣的一尊來自北海的妖王斬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

    接下來,賓主盡歡,蘇乞年也不客氣,在接下來的家宴中,胡老爺子準備了妖狼肉湯,時至而今,他《龜蛇功》臻至第七層,皮、筋、骨、髓的淬煉到達最後,這妖狼肉湯入腹,也很快被肉身吸收煉化。

    三個時辰後,自胡府客房中走出,蘇乞年看遠方,橘紅陽光純淨,他迎著朝陽揮刀,目不轉睛,那陽光似被他的瞳孔吸納,昨日一戰,雖然不過短暫交手,但後來那喚作明覺的小和尚與那無名書生一場對決,卻是讓他獲益良多。

    對於天時、地利,乃至是借勢運勢之道,蘇乞年深感自身的膚淺,功力修為是一方面,真正與人交手卻又是另一番天地,若非是修為差距巨大,這當中的勝負,孰難預料。

    練刀,擺拳架子,晨練完畢,正廳用過早膳,蘇乞年起身告辭。

    「蘇少俠請收下,小孫子還望多多費心。」

    胡老爺子遞過來一個包裹,蘇乞年也沒有客氣,接了過來,他精神力敏銳,自然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小男孩兒被妖孽精氣神附體,五臟皆衰,尋常藥石難救,蘇乞年感應,至多就剩下半月性命,即便是此番回山,耗盡這包裹中所有,能否有一線生機,蘇乞年也難以斷定。

    一個時辰過去,走出青山鎮地界十餘里,蘇乞年就止步,平靜道:「跟了蘇某十里地,閣下也該現身了。」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7:59
第十九章 背如神龜,一刀休命

    官道上很冷清,兩邊荒野古林幽深,老枝虯曲,似乎一條條大蟒,讓人一眼看去就有一種陰森感,好像妖魔鬼怪的巢穴。

    蘇乞年站定不動,在這寬闊綿長的官道上,四周靜謐無聲,陽光灑落,彷彿一幅可以傳世的永恆長卷。

    「你早就發現我了?」

    一個身影自不遠處的荒野老林裡走出來,高大壯碩的身形足有七尺八寸高,比之尚未成年的蘇乞年足足高出了近一尺,站在前方,好像一根鐵樁,加上那一身虯曲的筋肉,不開口,就有一種迫人的氣勢。

    蘇乞年看眼前這個近乎弱冠之齡的青年,雙目狹長,很難看清瞳孔,不過自那縫隙中,精光流轉,伴著冷光,更有一種俯瞰與傲然之意,不加掩飾,哪怕相隔十餘丈,也清晰可見。

    「皇崖峰外院,周秦。」

    青年開口,語氣淡漠,自報家門,再接著道:「我想你也明白我到底為何而來,你太放肆了,古月河師兄開口請你,多少外院弟子可望而不可得,你居然敢拒絕,更視古師兄的盛情於無物,我也有些好奇,你是怎麼策反那兩個廢物的,不過現在我沒有工夫和你廢話,隨我走吧,不要動什麼心思,我不想聽到拒絕兩個字,不然這世上有很多痛,是看不到傷痕的,你大可一試。」

    說完,周秦就負手立在那裡,他一臉淡然,但眸子裡冷光愈盛,似乎只要蘇乞年一拒絕,就要動用雷霆一擊。

    蘇乞年看著他不語,周秦卻是心中狐疑,難道這少年外強中乾,現在連開口都不敢了?這就讓他心中很不舒服,青羊峰的傳承有多麼珍貴,五百年前青羊峰鼎盛時期,放眼諸峰諸脈也少有可及,無論是《青陽劍》還是《乾離元亨步》,都獨步天下,可謂是天下少有的頂尖武學,不然當日也不會引得幾峰峰主出手,甚至金光真人因此還與那傳說中的通靈神劍青陽劍做過一場。

    但最後,還是被這蘇乞年三個得了傳承,雖然天柱峰上傳下來消息,說是掌門寧通道人口諭,但周秦卻通過一些隱秘渠道得知,是金頂太和宮中那一位開了口,他也頗感到無言,那一位太極圓融,海納百川,天命運轉,整個武當山都在把握之中,到了那樣的境界,已經不存在什麼私心,極可能只是隨意開口,卻讓他們這些苦修多年的外院弟子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諸如此類的事,武當歷代手札中都有一些記載,而大多這些得了奇遇的,都沒有幾個能夠活得長久,反而很快易手,讓他武當蒙受損失,能有所成者,幾乎寥寥無幾。

    甚至到了他們這一代,連逍遙谷的緩刑死囚也能夠有繼承一脈之傳承的奇遇,在周秦看來,這根本不符合武當戒律,逍遙谷緩刑死囚,在尚未築基前根本算不得武當弟子,乃至罪籍在身,隨時都可能被刑部一紙文書帶走。

    這樣的人,只會讓他武當絕學外洩,甚至最後被妖族得到,精研之下,就會對他武當武道進行種種破解,來日若有大戰,必將埋下禍端。

    「狗一樣的東西,也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突兀的,一道聲音響起,很平靜,沒有半點徵兆,將周秦的思緒拉回,他有些愣神,但很快就陰沉了臉,看向蘇乞年,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出此這個少年之口。

    「很好,有些痛需要自己承受,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禍從口出!」

    呼!

    周秦話音未落,就猛地一躍,這一下好像一匹烈馬橫越懸崖,足足跳起兩三丈高,七八丈遠,彈指間就來到蘇乞年身前。

    龜蛇拳第五式,暗流湧動!

    這一拳是七式龜蛇拳中柔勁的極致體現,極陽而陰,勁力綿綿如海底暗湧,傳聞中練至巔峰,無孔不入,無物不破,少有可以抵擋。

    空氣被推動,周秦一拳打出,甚至可以看到空氣湧動,生出氣浪褶皺,他的背後,一匹火紅烈馬四蹄如碗,踏臨人世間,拳未至,一股無形的氣勢就將蘇乞年整個籠罩,令得他周身的空氣都微微凝滯。

    咚!咚!

    自這周秦體內,甚至傳遞出來彷彿戰鼓擂動之音,這分明是筋骨齊鳴,《龜蛇功》第六層大圓滿後才能生出的異象。

    「來得好!」

    蘇乞年眸子鋒銳,他合身而上,沒有半點花俏,滄桑古老的氣機在身上流轉,他如一頭千年老龜自沉睡中甦醒,身形微轉,後背略躬,就那麼撞了過去。

    龜蛇撞山!

    這是龜蛇拳第三式,此時在周秦的眼中,眼前的蘇乞年似乎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足有一丈來高的古老神龜,神龜轉身,龜甲烙印八卦坎離,龜脊若山巒起伏,朝著他碾壓而至。

    「龜蛇撞山,入神得髓!」

    周秦驚喝,背脊一下汗毛豎起,但是蘇乞年的速度太快了,整個後背如金似鐵,就那麼撞在了他的拳頭上。

    哢嚓!

    一聲脆響,周秦慘呼一聲,既而,蘇乞年的後背就長驅直入,靠在了他的懷中。

    砰!

    那鐵樁般壯碩的身影好像稻草一般橫飛出去,連同那降臨的烈馬虛影,也四分五裂,破碎成光雨。

    蘇乞年止步,看向那匍匐在地的周秦,大口咳血,胸骨坍塌,不知道碎了幾根肋骨,但這些都不值得他同情,若非是武當戒律禁止同門相殘,若非是他心存光明,讀書人內心正直,今日就不可能如此善了。

    雙目微闔,蘇乞年也不管那周秦,剛剛一拳打出,卻是前所未有的淋漓酣暢,果然唯有生死之間才能夠突飛猛進,昨夜一戰,此時他借助感悟那明覺小和尚如乾坤在握的大力金剛掌,體會那掌峰起落之間的霸道和剛猛,終於繼龜蛇拳第四式盤風坐水後,再次將第三式龜蛇撞山,推至大成巔峰的第四境,入神得髓。

    半盞茶過去。

    那周秦勉強止血,他一條手臂扭曲,筋骨在那剛猛力道下斷裂得七七八八,此時滿臉驚恐,看向前方那雙目微闔,風淡雲輕的少年,現在,他終於明白,那自逍遙谷中傳遞出來的一些流言並不假,甚至還大大低估了,這根本不是一個血性盡失,甚至韜光養晦的乞兒,而是一頭真正蟄伏,蓄勁積澱的龍龜。

    吼!

    忽然有腥風,濃烈的妖煞之氣撲面而來,伴隨著一聲厲吼,若雷音震盪。

    周秦一下面如金紙,再次咳血,勉強提起的一絲精神幾乎被再次震散,緊接著,就看到一根根帶血的獠牙,長長的鬃毛如血,比銅鈴還大的暗紅的眸子,剎那間近在咫尺。

    妖獸!血睛獅子!

    周秦心跳都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瞬息之間,除了絕望再無其它,往日種種,都似乎在這須臾間呼嘯而過,他彷彿看到了地府的大門敞開,勾魂的冰冷鎖鏈已經落到了他的肩頭。

    鏘!

    一聲刀鳴,一縷刀光如煌煌大日高懸,光明驅散黑暗,神聖淨化邪祟,地府被逼入深淵,一個少年立在天穹之上,黑髮揚起,眸光澄澈且明淨。

    至此時此刻起,周秦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一副畫面,將永遠銘刻在他的心靈深處。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8:00
第二十章 外院,武當氣象

    青鐵長刀歸鞘,一枚拳頭大,暗紅晶瑩如玉髓,屬於血睛獅子的妖獸心就被蘇乞年收起來。

    君子以剛正定方圓,蘇乞年以休命刀凝光明心,但至此,也到了極致,他最後看一眼目光複雜至極的周秦,將那血睛獅子的屍體留給他,一言不發地遠去。

    武當逍遙谷。

    明月如盤,月華如水,凍結的碧湖上烙印月影,蘇乞年行走在湖面之上,四野開闊,寒風嗚咽,但他修行日深,氣血若一口火爐在燃燒,寒氣不能夠侵入皮膜,未及身前寸許之地就被震散了。

    竹樓前,長明燈火搖曳。

    道士靜篤長身而立,看遠方踏湖而來的蘇乞年,這個少年氣質日新月異,現在看來,這短短兩天江湖行,就有了不小的收穫,不得不說是氣運隆重。

    「見過執事。」

    長明燈前,蘇乞年行禮,將一個布包取出,打開,暗紅晶瑩的血睛獅子心散發出來濃烈的血氣。

    「血睛獅子。」

    靜篤執事眉頭微挑,妖獸中,獅虎熊最難降服,氣力磅礡,就是他武當弟子,尋常《龜蛇功》七層圓滿,擁有一匹烈血寶馬之力,也很難擊殺。

    而在獅虎熊之上,還有角犀妖象,傳聞中,四方深海有妖鯨,更是力大無窮,即便不能化形人身,不能孕育內家真氣,但天賦體質無與倫比,遠不是尋常武林高手能夠撼動的。

    「好。」

    靜篤道士頷首,道:「妖獸心可以自留,拿了這塊腰牌,自可去外院玄武樓求取《龜蛇功》八、九、十層的心法。」

    一塊黑檀木牌子落到手中,蘇乞年凝視,上面一個筆鋒古樸的篤字,沒有飄逸,沒有筆畫轉折的鈍角,但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人的心靈都有一種漸入寧靜的跡象。

    ……

    白雲峰。

    武當七十二峰之一,在天柱峰金頂之西。紫蓋峰、皇崖峰東西互拱。下有一岩,名曰白雲,虛寂軒豁。傍一石穴如星,名曰星牖。俯視萬虎澗,松風哮吼,澗云交飛。

    白雲峰下,是武當六處外院分院之一。

    一路觀摩白雲岩,星牗石穴,走過萬虎澗,蘇乞年感嘆天道自然運轉的力量,萬物玄奇莫過於此。

    「止步!來者何人!」

    白雲峰外院,值守院門的兩名弟子喝道。

    蘇乞年不是外院弟子,一身暗青色布袍,在兩名值守的弟子看來,外院中的確有一些弟子不喜灰袍,但他們白雲峰外院似乎並沒有蘇乞年這樣一個人,太面生了,且通常而言,若有外院之間彼此拜訪,都提前有帖子差雜役道人送來,約定時間,以免走空。

    「青羊峰,逍遙谷蘇乞年。」

    什麼!

    兩名值守的外院弟子一愣,就露出古怪與好奇的神色,他們上上下下打量蘇乞年一眼,一人蹙眉道:「未脫離罪籍的死囚,我武當戒律,不得進入外院等門派重地,退下!」

    「這是斬妖令和腰牌,兩位師兄過目。」

    蘇乞年取出斬妖令與靜篤道人的腰牌遞上去。

    「你接了斬妖令,斬殺了一頭妖獸?」

    兩個外院弟子有些怔神,既而就露出難以置信之色,妖獸潛藏於荒野之中,時而現世傷人,兇殘異常,尤其是那妖煞之氣,極易奪取心神,就是尋常練武之人,只要尚未築基,面對妖煞之氣,一身修為也要十去其三。

    同樣而言,能夠下山斬妖的,在兩個外院弟子看來,都是《龜蛇功》築基有成,起碼有了第七層修為,外院中精修多年的弟子師兄,就算如此,也不是人人下山都能有所收穫,重傷乃至葬身荒野的並不在少數。

    逍遙谷蘇乞兒?

    兩個外院弟子感覺有些不真實,這個少年來到他武當逍遙谷才幾天,至多不過一個多月,現在就領了斬妖令,下山斬了一頭妖獸回來,他才幾歲?滿打滿算筋骨初步長成,不過練武剛有一年,一年時月,《龜蛇功》第七層?那不是足以與外院那幾位衝破《龜蛇功》第九層的師兄師姐們媲美?

    甚至在兩個外院弟子的印象中,當初蘇乞兒之名傳出逍遙谷,他們白雲峰外院,還有一名執事師叔親往逍遙谷,要求靜篤執事將此子打回原籍,遣返刑部,以免連累武當山威儀有損,但不知是什麼原因,被那位看守逍遙谷的靜篤執事拒絕了。

    一念及此,兩個外院弟子的目光愈發古怪,但斬妖令與腰牌不假,一人開口道:「隨我來吧,你雖然斬妖功成,依然是戴罪之身,除了進入玄武樓參悟《龜蛇功》最後三層的心法,還有進入藏經樓閱讀我武當先輩前賢的道經論述之外,其他地方不能擅闖,否則按我武當戒律,定有重懲。」

    蘇乞年目光一閃,沒有多說什麼,兩人一前一後進入院中,甫一踏入院門,蘇乞年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氣,再看四周,一座座半丈高的香塔足有十來個,全都在燃燒,凝心定神的檀香不要錢一樣,這樣一天的消耗,銀錢如流水,原本蘇乞年還覺得背後包裹中的五百兩雪銀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現在看來,還是他的格局太小了,閱歷眼界還差不少火候。

    而即便是外院,身在武當這樣的鐘靈毓秀之地,也顯得尤為雅緻,各種亭台樓閣,甚至接引了山泉到了院中,成為一片清澈的池塘,上面架了木橋,精雕細琢有真武伏魔的景象,威嚴與精巧並存,神聖與清雅相融,與蘇乞年映像中長安城中的巍峨宮闕相比,卻是各有千秋,難分軒輊。

    路過演武場,可以看到一個個身著灰色道袍的外院弟子在苦悟修煉,或是擺拳架子,琢磨《龜蛇功》幾層功法的精義,或是在打龜蛇拳,揣摩拳法運轉的軌跡,體悟陰陽太極的道理,還有的在練劍,一氣化三清,兩道劍影凝若實質,空氣被刺穿,尖銳的嘯音連綿不絕。

    除此之外,還有掌法,指法,不過只是寥寥幾人,一個個氣度森嚴,步履穩健,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莫名的氣韻,周圍空氣流動,成為無形的場域,令得其他一些外院弟子都遠遠避開,不敢靠近。

    真氣波動!入門弟子!

    蘇乞年心中一動,這熟悉的氣韻,分明就是已經築基功成,開闢丹田,孕育出來了內家真氣,成為了三流開天境的武林高手。

    這樣的弟子,就不是尋常外院弟子,而是正式入了門牆,刻了命牌,列入了宗祠後堂,可以算是真正得承了武當真意的弟子了。

    但與當日見過的明覺小和尚,還有那無名書生比起來,這幾人的真氣波動就太過孱弱了,武學指掌間的氣韻也大大不如,差了十萬八千里。

    似乎也察覺到了路過的蘇乞年二人,一些弟子落下目光,並不識得蘇乞年,過於面生了。

    演武場一角,一名身著純青蠶絲道袍的執事道人微微蹙眉,卻也沒有阻止,武當有武當的規矩,外院也有外院的戒律,他相信值守的弟子不會不懂。

    玄武樓。

    一座看上去並不起眼的閣樓,但是透過門樑上厚厚的包漿卻可以看出一根根耀眼的金絲。

    金絲楠陰沉木!

    蘇乞年深吸一口氣,這武當可真不是一般的底蘊深厚,甚至膽子也不小,按照大漢天朝律法,金絲楠唯有皇室成員才能夠使用,非皇室成員,一旦僭越定製,必定嚴懲不貸,甚至抄家滅族,永世流放。

    這時,那帶路的值守弟子背對著蘇乞年,就露出幾分玩味之色,看向玄武樓前,一個執事道人白髮垂髫,懶洋洋地躺睡在一張老籐椅上曬著太陽,旁邊一張小八角木案,上面煮著一壺清香四溢的茶水。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8:02
第二十一章 玄武樓前的背影

    「靜守師伯,有逍遙谷蘇乞年求見,欲進玄武樓。」

    值守弟子開口,老籐椅上沒有一點反應,值守弟子眼中的玩味之色愈盛,又道:「靜守師伯,有逍遙谷蘇乞年求見,欲進玄武樓。」

    半晌,值守弟子轉身,看向蘇乞年無奈道:「靜守師伯常嗜睡不醒,蘇師弟你就靜候一二,師兄我還有輪值在身,不便久離,就此告辭。」

    說完,這值守弟子也不等蘇乞年回應,就徑直邁步離去。

    目光平靜,蘇乞年心中冷笑,這值守弟子以為背對著他就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他擁有精神力,方圓十丈之地纖毫畢現,沒有什麼能夠逃過他的眼睛。

    這時,他看向那老籐椅上看似酣睡的老道士,一般人或許察覺不到,但是剛剛那值守弟子開口的剎那,他分明捕捉到那老道士眼角微不可查地一跳,這就不是所謂嗜睡不醒,而是故意不醒。

    玄武樓前,蘇乞年靜立著,耳邊傳來不遠處接引山泉的汩汩聲,池塘中有一兩尾錦鯉飛躍而起,又噗通一聲墜入泉水中。

    半盞茶過去,一盞茶過去,一炷香過去,半個時辰後。

    蘇乞年甚至雙目微闔,開始靜修,他腳步微錯,卻是自然而然地站起了龜蛇樁,時至而今,這龜蛇樁已經漸漸融入了他的舉手投足之中,就是此時,若是一般《龜蛇功》沒有練到家的外院弟子,根本看不出來此刻蘇乞年的樁法,只以為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老籐椅上,靜守執事就微微有些詫異,他是根本不想理睬這個少年,緩刑死囚卻霸佔了他武當青羊峰的傳承,在他看來,這傳承就應該交給外院中一些傑出弟子,乃至是諸峰的入室弟子,如此才能物盡其用,在這妖族環伺的世道,他武當立世,唯有後輩弟子中,不斷有強者輩出,才能夠繼往開來,永世傳承下去。

    現在,他就要看看,這個逍遙谷盛傳的蘇乞兒,到底能有幾分耐性。

    當然,他也得到一些傳聞,不過在他看來,那恰恰是應驗了他當初的話,讓這樣一個乞兒得到了奇遇,修為大進,更加是他武當的恥辱!若是傳揚出去,其他一些武林宗派,江湖同道會怎麼看?他武當弟子還不如一個緩刑死囚,更是一個曾經頹廢,沒有一點血性,有著乞兒之稱的廢物。

    整整一個時辰。

    小八角木案上的茶水都已經冷卻,炭火熄滅,但是那靜守執事還是沒有醒來。

    蘇乞年亦不動,似成了一尊石像,到了後來甚至連呼吸都微不可查。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老籐椅上的靜守執事卻隱隱感到如芒刺背,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他怎麼會生出這樣的感應,難道是這個少年乞兒?

    不可能!

    老道又仔細感應,蘇乞年靜立不動,風淡雲輕,但是他總感到與最初有一些不同,他注意到少年背後的那口青鐵長刀,看刀柄上的云紋,似乎有一些意思,是一口斷髮利刃,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應該讓他生出那樣近乎不安的刺背感。

    又半炷香過去。

    幾名外院弟子來到玄武樓前,就看到了這樣近乎詭異的一幕。

    怎麼回事?

    幾個年輕人相視一眼,有些摸不清虛實,但是接下來他們打量蘇乞年,就越來越感到不對,這樣的裝束與年紀,似乎並非是他們白雲峰外院的弟子。

    一個年輕弟子離去,半盞茶後歸來。

    「什麼!逍遙谷的蘇乞兒!」

    「是這個廢物!」

    「青羊峰的傳承,就落到了他的手中?真是明珠蒙塵,我武當的大不幸!」

    幾個年輕弟子頓時挑眉,眼中就迸射出來冷光與不善,當日青羊峰傳承續接的消息自天柱峰上傳下來時,他們白雲峰外院多少弟子扼腕嘆息,感到不甘,雖說那清羽與清夜兩個寒門弟子同樣籍籍無名,但到底同為外院弟子,他們雖然不甘,卻也不會不忿,唯有這逍遙谷的蘇乞兒,甫一得到傳承,就回到逍遙谷中耀武揚威,聽說還打傷了幾個為首的,身份不凡的緩刑死囚,這樣的人物,怎麼配讓他們心悅誠服,將一脈之傳承拱手相讓,甚至日後有一天,還要躬身見禮,尊稱一聲掌峰師兄。

    「這個小人得志的東西到我白云峰外院來幹什麼?」

    「聽值守的師弟說,此子居然下山斬殺了一頭妖獸,得到了逍遙谷靜篤師叔的腰牌,要來我白云峰玄武樓參悟《龜蛇功》第八、九、十層的功法。」

    「不可能,他能斬殺妖獸?見鬼了,我不信,這其中肯定有一些貓膩,當初那靜篤師叔就不聽靜守師伯勸告,才釀成這樣的惡果,這兩人之間,多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有一些利益關係也說不定。」

    一名弟子突然開口,幾個年輕弟子都愣住了,沒想到他突然說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話來。

    「慎言!廟堂是禁忌,不能隨意污衊靜字輩師叔伯。」

    「怕什麼,逍遙谷歷來都是魚龍混雜,那靜篤師叔當年身在紫蓋峰,若非是他一時失手,逞強被擒,寧云子師叔祖一代頂尖人物,武林泰斗,怎麼會隕落在北海岸邊,什麼看守逍遙谷,是貶去逍遙谷才是,這麼多年來,可曾見過他再踏出逍遙谷一步,這是在懺悔,在贖罪!」

    那名弟子卻是絲毫沒有顧忌,一些秘辛過往直接說出來,肆無忌憚,另外幾名年輕弟子雖然目光閃躲,有責怪之意,但也沒有真的阻止,顯然在他們看來,這所說的一切,都是有根有據,不算是造謠生事,污衊詆毀。

    「我不信此子可以獨自斬殺妖獸!這當中定有玄機,我要上稟天柱峰真武堂執法道人,徹查一切,我武當戒律不容褻瀆!」

    「不錯,要徹查,這當中若有藏污納垢,決不能容忍放過,我武當數千年清譽不容有失!」

    「現在先拿下此子,真假未明之前,怎容他進入我外院玄武樓,再次洩露我武當武道之傳承。」

    呼!

    下一刻,一名十八、九歲的弟子就出手,大手探出,落到了蘇乞年的肩上。

    嗯?

    剎那間,這名弟子就挑眉,他的手似落到了一塊鐵鑄的雕像之上,紋絲不動。

    「給我起!」

    他冷喝一聲,渾身氣血勃發,氣力湧動,筋骨齊鳴如戰鼓擂,赫然是《龜蛇功》第六層圓滿的修為。

    一匹火紅大馬撕裂空氣降臨,四蹄如碗,踏落虛空,發出無聲的長嘶。

    拉不動!

    這弟子幾乎漲紅了臉,手掌連連發力,甚至另一隻手也按落在蘇乞年另一邊肩頭,雙臂連用力,青筋都凸起,卻依然不能夠令蘇乞年動彈半分。

    數息後,他雙手猛地鬆開,蹬蹬蹬連退數步站定,大口喘息,看向蘇乞年的背影就有些驚疑不定。

    見鬼了!

    另外幾名外院弟子蹙眉,他們死死地盯住蘇乞年的背影,就那麼風淡雲輕地站著,背對眾人,卻好像擁有一種莫名的氣韻。

    「難道是,龜蛇樁!」

    有人目光如炬,修為精深,這時候似看穿一些虛實,目光就慢慢變得凝重。

    龜蛇樁?

    有一人立即轉身離開,剩下的幾人則上前,各自佔據一方,將蘇乞年圍在中央。

    合共四名外院弟子,把持四象方位,最大的似乎弱冠之齡,最小的也有十七、八歲,隨著四人腳步站定,玄武樓前,空氣很快變得凝滯起來,風聲止息,寒風都被屏退,四股灼熱的氣息緩緩升起。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8:02
第二十二章 不是休命第一刀

    玄武樓前,老籐椅上,靜守道人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他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眼前的一幕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蘇乞年依然閉著雙眼,似乎對於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他的身姿挺拔,黑髮輕揚,彷彿一株參天的古青竹,看得靜守道人眉頭緊蹙,這樣的氣質,在他的想像中,是不應該出現在如蘇乞兒這樣突然得志,就攪動風雨的小人身上的。

    不僅如此,靜守道人感到蘇乞年的氣息越來越沉穩,龜蛇樁在其手中竟然臻至一種出神入化的境地。

    動手!

    這時,四名外院弟子相視一眼,四股灼熱的氣血瞬間迸發了。

    轟隆隆!

    四名外院弟子,修為最弱的,也有了《龜蛇功》第六層大圓滿的修為,修為最高的,則接近了第七層圓滿,舉手投足之間,都伴著筋骨齊鳴,氣血勃發,探出去的一條手臂都猛地漲大一圈,好像成了巨靈的手掌,空氣被推動,生出了連綿的褶皺。

    髓血釀瓊漿,開天盤古皇!

    這是形容練武之人築基功第七層圓滿的異象,髓血如瓊漿,一念之間,全身氣血勃發,可以肆意到達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力量凝聚,造成一種巨大化,好像神話傳說中的盤古,頂天立地,為巨靈之神。

    當然,一般來說,尋常七層築基功是不可能如眼下這名弟子這般氣勢磅礡,也只有如武當《龜蛇功》這樣由歷代三瘋道人推演精煉,去蕪存菁的十層築基功才能夠做到,將這一句讖語的異象展現到極境。

    空氣扭曲,四匹處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的汗血寶馬降臨人世間,尤其是其中一匹,幾乎凝成實質,一聲長嘶,宛若真的生靈,神駿矯健,氣勢逼人。

    砰!砰!砰!砰!

    四聲悶響,四隻大手幾乎同時按在了蘇乞年的肩頭,其中一個包裹叮噹作響,四個外院弟子目光如炬,一下就猜測出來當中為何物。

    「好一個蘇乞兒,來我白云峰外院,居然帶了一包裹的銀兩,你想做什麼,收買人心,還是暗中行賄,欲行不軌!」

    一名弟子冷斥:「一個正八品京官一個月的俸祿也不超過二十兩,還要維持府邸用度,這一包裹起碼數百兩,你哪裡來的這麼多的銀子,果然不是一個安分的主,還不束手就擒!」

    嗯?

    四隻大手壓落,四人齊齊發力,卻發現蘇乞年紋絲不動,而他們的力道若泥牛入海。

    「盤風坐水,陰陽風水流動,太極圓轉的手段!」

    「好膽!什麼修為,這麼目中無人,我們四個人的力量,你也以為是逍遙谷中那些個半吊子!」

    「盤風坐水,我們一起挪移,搬空他所有的力道!」

    嗡!

    既而,四名外院弟子腳步生根,他們手臂畫弧,似乎變得軟綿綿的,四隻手掌在蘇乞年的肩頭游弋,好像真的化成了流水,慢慢有了一種生生不息之感。

    不錯!

    靜守老道頷首,這四個弟子他雖然不全識得,但也都有過幾面之緣,這樣的年紀和修為,尤其是這龜蛇拳第四式盤風坐水,蘊藏陰陽風水的道理,也是七式龜蛇拳中最貼近武當太極圓轉的一式築基拳法,而這四個弟子領悟最淺的,也半隻腳踏入了武學四境的第三境,心領神會,參悟最深的,第三境也近乎圓滿,不過最後的第四境,就要看機緣造化了,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瞬息之後。

    「什麼!居然挪移不到一點力量,空空落落,渾不受力!」

    「我也不行,什麼鬼!撤掌!」

    四人同時收手,暴退,六丈外重新站定。

    這時候,四名外院弟子就真的不能夠保持鎮定了,他們剛剛撤掌,居然沒有受到半點阻礙,而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竟然依然一動不動,不睜眼,不動手,這就有些高深莫測,一時間,四人相視一眼,有些難以決斷,琢磨不透了。

    「怎麼會,我們四個人出手,還拿不下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古怪,實在古怪,難道傳言有假?」

    現在,四人就思緒萬千,他們雖然看不起蘇乞年,但是也有自知之明,這樣圍攻已經是丟了外院弟子的身份,別人一動不動也不能夠立即拿下,更加可以看出來差距,但正因為如此,四人才不願意接受,他們苦練多年,甚至也曾經在外院師叔伯的帶領下下過山,見識過妖獸的兇殘煞氣,更有交手,行走於生死邊緣的經歷,現在輸給了蘇乞年,他們自內心深處生出一種挫敗感。

    「我們也讀聖賢書,君子以厚德載物,現在看來,或許過往種種並不真實,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一個人的話或許可以欺瞞很多人,但是氣質卻很難騙過人的眼睛。」

    那曾經開口指責靜篤道人的弟子深吸一口氣,沉吟道:「乞兒之名先入為主,但我等不能被虛妄迷惑眼睛,先退下吧。」

    另外三人聞言渾身一震,目光有些複雜地看了蘇乞年一眼,還有一些不甘,但最終目光都變得堂皇,往日讀書養性的功夫佔到了上風。

    這時候,蘇乞年終於睜開了雙眼,他很平靜,並未有一點勝出的欣喜之色,看向前方的靜守道人,開口道:「師伯可曾滿意。」

    靜守老道挑眉,他活過了六十多年歲月,看過了世間很多風雲變幻,這外院中的風風雨雨,諸多人情冷暖,寒門和富家子弟,乃至折翼重生,擺脫罪籍的官宦子弟,各種勢力交錯,盤根錯節,即便眼下蘇乞年展現出這樣的氣質和法度,更有一身不弱的武力,他還是不會輕易認同,多少人前人後,這些年來他看過太多。

    「你是什麼身份,這樣和師伯說話!」

    不等靜守老道開口,遠方就有一道身影幾個起落,須臾間就跨越了十餘丈遠,來到了眾人身前。

    「清落師兄!」四名外院弟子恭聲道。

    這是一個看上去弱冠之齡的青年,眉眼修長,眸子如劍,十分冷峻,他一身寶藍緞衫,持一口四尺白鐵劍,劍刃寒光閃爍,有一種森冷的氣機流淌。

    「師兄……」

    一人想開口,卻被其抬手止住,而後,那雙比劍還要凌厲的眸子就落到了蘇乞年的身上。

    築基弟子!

    那是一股屬於內家真氣的獨特氣韻,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場域,隨著其目光落下,就籠罩在了蘇乞年的身上,這種場域壓迫肉身,肉身被擠壓,自然也就壓迫精神。

    蘇乞年念頭清明,祖竅神庭中精神力流轉,把握肉身精神的每一寸變化,種種明悟就湧上心頭。

    嗯?

    清落眸光愈發凌厲,他雖然剛剛築基不足半年,甚至第一條十二正經尚未打通,但是內家真氣的修為已經鞏固,這屬於真氣的威壓場域籠罩,尋常尚未築基的同門師兄弟根本承受不住,戰意一退,未戰先敗。

    不過現在看來,卻不能夠懾服這蘇乞年,看來有一些門道。

    「靜守師伯,若是還不滿意,請看這一刀。」

    蘇乞年開口了,真氣場域中第一次露出鄭重之色,他語氣很平淡,但是字裡行間卻透發出來一種堅凝與堂皇。

    靜守老道怔神,四名外院弟子錯愕,清落眼中精芒爆閃,寶藍緞衫無風自動,他衣袂飛舞,氣勢凌厲如劍。

    嗡!

    有刀鳴顫動,蘇乞年抬手握刀柄,背後青鐵長刀一寸寸拔出,一股難言的氣機瀰漫開來。

    這一刀,不是休命第一刀。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8:03
第二十三章 地火明夷,君子骨氣

    隨著蘇乞年拔刀,那屬於清落的真氣場域似乎紙糊的一般,直接被一股無形氣機剖開,他大驚失色,因為感受到一股無形的鋒芒,這鋒芒並不很凌厲,卻堂皇、正大,甚至散溢出一種慘烈的氣息。

    「鋒芒?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孕育出來鋒芒之氣?」

    靜守道人喃喃道,別人不識得,他怎麼會不識,此時隨著蘇乞年拔刀,那剖開清落真氣場域的,分明就是唯有兵刃大家才能夠在練出內家真氣之後,孕育凝練的鋒芒之氣。

    「天將降大任,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蘇乞年拔刀,口中誦亞聖孟子《告子》書,他目光迎著升起的朝陽,背脊筆直,而雙腿微躬,滄桑古老的氣機流淌,在靜守道人眼中,眼前的蘇乞年人影模糊,似乎一頭古老的神龜自沉睡中甦醒,被妖魔大山鎮壓了千年,驀地發出震天的怒吼。

    「第四式盤風坐水挪移借力,第六式地火明夷承載蓄力,入神得髓,都是入神得髓!」

    靜守道人隱隱明白了什麼,再觀摩蘇乞年身上那股即將噴薄的鋒芒之氣,那彷彿被黑暗壓抑多年的光明,一輪大日自深淵中升起,要照亮整個人間大地。

    「傳說中,《龜蛇功》第六層,以及龜蛇拳第六式地火明夷,就是參照那門刀法其中的一刀演化而成,前進必然有危險,危險必然有傷亡,當邪惡猖獗,光明被詆毀、創傷,正義的力量蟄伏,君子收斂光芒,艱苦隱忍,終於苦盡甘來,衝破黑暗。」

    「不好!是《休命刀》!快退!」

    靜守道人終於大驚失色,他暴喝一聲,而蘇乞年的長刀已經出鞘。

    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刀的光輝,紅豔豔的血氣如赤霞,在刀身上凝聚,甚至在刀尖吞吐出寸長的氣芒,這氣芒不是內家真氣,而是蘊藏了鋒芒的氣血之力,空氣如裂帛,被一刀割開,拉出一道長長的白練。

    這一刀,是壓抑後的光明,是隱忍千年的神龜甦醒,是君子坦蕩,臥薪嘗膽的骨氣!

    這一刀,不是休命第一刀,是第二刀,是蘇乞年化入了逍遙谷中種種人情冷暖,無數口冰刀雪劍凝聚而成。

    這一刀,是君子明心,是光明見性,是屬於練武之人的忍耐和血氣!

    清落咬牙,面對這一刀,他感到生生的無力,在那股鋒芒與意志之下,他丹田中的內家真氣都變得凝滯,甚至他的目光都隱隱閃避那刀光,在這樣不屈而隱忍的光明刀下,君子坦蕩的精神讓他自慚形穢。

    不遠處,四名外院弟子呆住了,就是一些得到消息趕來的其他弟子,也在遠處止住了腳步,很多人閉住呼吸,如痴如醉,這樣的刀法讓他們看到,原來除了劍法之外,刀法也同樣可以如此堂皇,甚至極盡輝煌,而非是想像中的粗獷狂放。

    該死!

    清落心中怒嘯,靜守道人開口,他卻是想避也避不開,因為那屬於休命刀的鋒芒已經鎖定了他。

    那股無形意志融入了蘇乞年一身精神修為,不說是清落,就算是尋常二流龍虎境的武林高手,也休想輕易擺脫。

    鏘!

    白鐵劍出鞘,劍光閃爍,內家真氣灌注,劍身顫鳴。

    武當劍法第一式,朝陽初升。

    這是諸多外院弟子築基後普遍修習參悟的一門三流劍法,雖說是三流,若論劍道入門之功,縱觀整個大漢天朝境內,少有能出其右,乃是初代三瘋道人創演,融入了最初的陰陽道理,對於陰陽太極的劍理闡述最為堅實的一門奠基劍法。

    清落出劍,劍嘯破空,劍光如朝陽東昇,帶著絲絲微不可查的紫氣,不得不說,這武當劍法第一式,其領悟頗深,已然融會貫通,得悟幾分真理。

    在其劍尖上,不足半寸的純白氣芒吞吐,同樣撕裂空氣,純正道家真氣的陽和氣息散溢開來,抵擋那煌煌傲骨的刀光。

    鐺!

    一聲巨響,刀劍交鳴,彷彿要滲入人的魂魄,一股無形氣浪捲起狂風,朝著四方席捲開來。

    蹬!蹬!蹬!

    除了靜守道人之外,四名外院弟子盡皆後退,狂風撲面,有勁風如劍似刀,割得面龐生疼。

    風聲止息。

    蘇乞年收刀入鞘,長身而立,七丈外,清落靜立不動,白鐵劍斜指地面,他面無表情,低頭看自己持劍的右手。

    鮮血順著虎口潺潺流下,而寶藍緞衫手臂處,赫然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有寸長的袖口飄落在地,而裡面的純白裡子毫髮無傷。

    「好刀法,我輸了。」

    清落收劍,深深地看了蘇乞年一眼,道:「看來你騙過了所有人。」

    「人情冷暖,都不過為了活著。」

    蘇乞年長吸一口氣,再看向靜守道人,道:「師伯可曾滿意。」

    目光變幻,靜守道人竟似有些走神,良久,他嘆一口氣,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沒想到年過花甲,還沒有能夠看清,時隔五百年了,多少代春秋過往,還能再見到這一門只存在於史記典籍中的刀法,你沒有辱沒它,是老道侮辱了它。」

    「師伯言重了。」

    蘇乞年有些詫異,沒想到靜守道人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最後一絲翻騰的氣血也終於平復下去。

    這是一個心存坦蕩的老道,在武當這片土地生活了數十載,把整個青春和歲月都留在了這裡。

    擺擺手,靜守道人道:「不用多說,你進去吧,不要上樓,走過一樓,到了後院,就是參悟《龜蛇功》最後三層心法的地方。」

    看著蘇乞年的背影消失在玄武樓中,遠方一些聚集的弟子皆感嘆,放眼他們白雲峰外院,又有幾個弟子將龜蛇拳第四式和第六式參悟至巔峰大成之境,入神得髓。

    一個尚未築基的少年,憑著兩式龜蛇拳借力蓄力,最終劈出了那驚豔至極的一刀,連開闢丹田,初入三流開天境的築基弟子都不是對手,這樣的天資和悟性,不得不令人感嘆。

    「可惜,大多數築基有成的師兄師姐都下了山,開始行走江湖,生死磨礪,否則倒是可以探探這蘇乞年的底。」

    「今日之後,再無蘇乞兒。」

    ……

    皇崖峰。

    臘梅幽香的院子裡。

    古月河端坐在一張雕雲紋花梨木椅子上,屋裡的擺設很精緻,博古架上一件件青瓷釉色細膩,桌上的香爐中點著長安城裡獨有的靜神香。

    他一隻手摩挲著龍龜龜甲,羊脂白玉的把件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漿液,另一隻手手指在扶手上輕彈。

    「經過就是這樣,這是半個時辰前白雲峰外院傳來的消息。」一名十八九歲的外院弟子站在下首,小心道。

    「哦,這麼說來,周秦沒有能夠截住他,看來是吃了大虧,倒是走眼了,此子足夠隱忍,倒是有些小看他了,」古月河淡淡道,「青羊峰一脈傳說中的那一門刀法嗎?順天休命,抑惡揚善?這世間種種,又怎麼是善惡兩個字就能夠說清的,但現在此子一鳴驚人,不日就將名傳諸峰,卻是不能夠如此前一般行事了。這樣,查!查此子下山後的種種經歷,到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明天一早,我要全部的消息。」

    「是,古師兄。」
x24685 發表於 2016-1-20 18:04
第二十四章 神龜

    玄武樓,一座古樸的小樓,甫一走進其中,蘇乞年就嗅到一股濃濃的書卷氣,四周點著寧神的沉香。

    這裡滿是樟木的書架,不都是一些武功秘籍,更多的是一些註解,心得手札,乃至一些江湖遊記,道經或是丹卷。

    玄武樓有兩層,一層大多存放的是一些三流武學,二層就不同,大多是二流武學秘本,也有一些一流武學,事關武當一脈武道之傳承,輕易不能夠洩露,唯有築基有成,練出內家真氣的入門弟子才有資格上去。

    《龜蛇功》最後三層的心法,就在這玄武樓的後院中。

    而穿過一樓的走廊,踏進後院的瞬間,蘇乞年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頭能有一丈來高的老龜,龜甲能有三丈多寬,呈一種暗黃色,像是琥珀,卻又並不透明。

    比樹皮還要滄桑的老皮,褶皺很深,就那麼臥在一汪泉潭中,有暗渠接引山泉,汩汩流淌,匯入潭中,令得這裡成為一處活水。

    一頭老龜,如此巨大,在蘇乞年看來,都不是一兩千年能夠長成的,極可能有著與大漢天朝國史一般,甚至更加漫長的歲月。

    泉潭中,老龜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石龜,在沉睡,呼吸不可聞,蘇乞年閉上雙眼,精神力外放,就感到無比的心悸,他彷彿看到了一座沉睡的火山,灼熱滾燙的岩漿在山中積澱,一旦噴發,就是滅頂之災。

    而在那龜首之上,赫然有著兩個極微小的凸起,看上去不起眼,但是蘇乞年精神力何其敏銳,依然隱約捕捉到在那層老皮下,一股幾可傾天裂地的氣機在醞釀。

    這哪裡是一頭老龜,分明就是一頭即將蛻變的龍龜!

    「傳說中,除了被妖族妖氣侵蝕,化成的妖獸之外,這片土地上還存在著一種通靈異獸,聰穎非凡,遠勝一般茹毛飲血的野獸,它們服靈果,用草藥,飲山泉,食天地之氣,天生懂得呼吸吐納,淬煉肉身的道理,一旦長成,幾可比擬武林中的頂尖人物,甚至翻江倒海,無所不能。」

    「這樣一頭巨龜,將要蛻變成為龍龜,恐怕可以稱得上是神龜了,不知道算不算是通靈異獸。」

    蘇乞年思索,既然說《龜蛇功》最後三層的心法在這裡,那麼多半就在這頭神龜身上。

    「龜蛇纏繞是玄武,傳說中天界真武大帝就是觀玄武背甲上的陰陽八卦圖而得道,至於龍龜,古老神話中說是真龍九子之一,但少有人知道,在一些道經中卻有描述,也擁有玄武的血脈。普天之下,所有的龜種,在各種諸如《山海經》之類的古老神話中,都是由天地間的第一頭玄武延續下來的血脈傳承。觀龍龜,亦可參悟幾分玄武神偉,但這種神獸只存在於神話中,就是再古老的一些史記典籍中,也沒有確鑿的記載。」

    蘇乞年圍繞著泉潭行走,觀摩這頭沉睡的神龜,那暗黃的龜甲質樸,他不斷與《龜蛇功》前面七層的拳架子印證,尤其是根本的龜蛇樁,在觀摩到這樣一頭神龜之後,蘇乞年頓時發現自身的種種不足,一些神形就多了幾分空想,少了幾分真實,現在就是一個查漏補缺的好機會。

    半盞茶過去,半炷香過去,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蘇乞年的腳步不停,但是速度卻越來越慢,並非是疲累,他身上的氣息也慢慢變得內斂,氣血波動漸不可聞,似乎將一切都沉澱了下來。

    三個時辰後,日過中天,蘇乞年停下了腳步,他靜立不動,站起了龜蛇樁。

    須臾間,只見其全身皮膜湧動,一身大筋連連彈動,骨骼劈啪作響,髓血也開始湧動,甚至傳遞出來猶若流水的嘩嘩聲。

    咚!咚!咚!

    到了後來,這諸多聲響連成一片,竟如最激烈的戰鼓擂動,蘇乞年驀地睜眼,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飢餓感。

    血睛獅子的妖獸心被取出,蘇乞年毫不猶豫,他張口咬開一層皮,一股依然灼熱乃至有些滾燙的鮮血就流入了他的口中,順流而下,須臾間就在體內迸發。

    呼!

    有風起,他打起了龜蛇拳,再次施展這一門拳法,蘇乞年的動作慢到了一種極致,他雙臂如有千鈞重,好像在推動江河山川而行,空氣生出細密的褶皺,好像波紋一般蕩漾。

    此時,若是有白雲峰外院弟子在這裡,就會驚駭欲絕,這到底是怎樣一種驚人的拳法,一招一式都大巧若拙,大剛至柔,甚至到了最後拳音消彌,**。

    入神得髓!

    自第一式龜蛇萬年開始,龜蛇翻身,龜蛇撞山,盤風坐水,暗流湧動,地火明夷,前六式龜蛇拳,在蘇乞年的手中,盡皆臻至大成巔峰之境。

    嗡!

    這時候,其背後的空氣扭曲,有清晰的馬蹄聲響起,首先出現的,就是那如火焰般燃燒的,長長的鬃毛,比碗還大的四蹄踏動,這是一匹如同真實存在的,神駿桀驁的寶馬,屬於人世間千金難尋的汗血寶馬。

    一匹汗血寶馬的力量,遠遠超過普通飼養的馬匹,強過天朝軍隊配種的戰馬,也強過馳騁草原,桀驁難馴的烈馬,一匹汗血寶馬之力,日行千里,就是與尋常妖獸相比,也不遑多讓,甚至耐力更為悠長。

    現在,蘇乞年借助觀摩眼前這頭神龜的形體變化,體悟古老神獸玄武的神形氣機,終於一鼓作氣,貫通了《龜蛇功》第七層最後的種種關隘,再有一枚血睛獅子的妖獸心,磅礡的氣血灌注,髓血釀瓊漿,晶瑩如血鑽,全身血氣都幾乎換洗了一遍,這一層的功夫臻至圓滿,一匹汗血寶馬的力量也完全擁有,徹底降臨人世間。

    從來沒有哪一刻,蘇乞年感到渾身氣血如此強盛,甚至那一枚妖獸心中蘊藏的氣血還剩下不少,他深吸一口氣,《迷魂大法》第二重的功夫運轉,精神力牽引,氣血湧動,若長江大河逆空而上,撞擊在了那第二處星位的第二座星竅大門上。

    轟!

    沒有絲毫阻礙,這第二個星竅被悍然貫通,貫透的氣血如長虹,又扶搖直上,撞擊在了第三座星竅大門上。

    鐺!

    若天界神鐘撞響,星門劇震,蘇乞年長嘯,氣血勃發,背後那降臨的汗血寶馬往前一沖,就融入了他的體內。

    浩瀚星空下,一處星位湛亮,光輝燦爛,兩顆星斗閃爍光明,若龍角崢嶸,遠方,還有一處星位黯淡,明滅不定,四顆星斗栱衛,已有兩顆被點亮。

    轟!

    這一天,亙古黑暗的星空下,虛空被撕裂,一匹火紅的寶馬衝出,四蹄奔騰,邁步在星野中,須臾間似化成了一道火流星,猛地撞擊在了那第三顆黯淡的星斗上。

    熊熊星火燃燒,沉睡的神龜前,蘇乞年渾身一震,眸子裡光華大盛,眉心神庭東方,兩點星芒沉浮,若雙角崢嶸,締結一處星位,半寸之地,隱約有第二處星位沉浮,星輝明滅不定,將要顯化出世。

    接連貫通兩處星竅,第二處星位僅剩一個星竅就可徹底點亮,蘇乞年感到冥冥之中的虛空,再次傳遞下來神秘的清涼氣流,精神力精進,須臾間又增長了近倍,且愈發精純,而當中那股最初微不可查的灼熱感,又清晰了一分。

    七層《龜蛇功》圓滿,蘇乞年再看眼前沉睡的神龜,又有不同的體悟,他眸光變幻,心念一動,精神力就將整個龜身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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