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苦澀
葛蘭一直覺得自己有著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神秘血脈,像是,嗯,厄運之神之類的,他越不想遇到的東西,就越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就在不遠的過去,他曾經在一個巫妖的廢棄巢穴裡遇到過一個半魔,然後是盜賊公會的法師,龍脈術士,以及一個距離巫妖僅有一步之遙的灰袍,那時候他就深切地懷疑自己是否會在將來遇到一些更讓人驚惶不安敵人。譬如說——一頭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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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沼澤逃出的黑腳半身人不下一百個,但這一百個中只有不到十個半身人能夠比較清楚地描述他們遇到了什麼——其他的,不是鼓著那雙濕漉漉的圓眼睛飛快地跑掉(只要他們能),就是像個喝多了麥酒的鼴鼠那樣沒完沒了的胡亂吱吱,而且就算是那十個不到的黑腳毛小傢伙,也沒能給出更多有價值的訊息——是的,他們記得自己的家族遇到的前所未有的災禍,一股龐大而惡毒的力量在威逼著他們離開,多半黑腳半身人連自己最喜歡的瓦罐也沒拿就頭也不回地逃跑了,雖然說,幾個格外頑固的傢伙還是留下了,但他們隨即就被從沼澤與蘆葦中鑽出的怪物吃掉,或是踩踏以及碾壓致死。
「那都是些什麼樣的怪物?」凱瑞本問。
「大雞。」那個要比同類更為勇敢有力,所以堅持抱著自己的兩個瓦罐逃走,並且還是看見了一些東西的黑腳半身人說。
「侏儒雙足龍。」德魯伊翻譯說。
「大蛇。」
「水蚺。」
「長鱗片的蜥蜴。」
「沼澤鱷魚。」
除了這些,將黑腳半身人的零散描述拼湊起來之後,他們還找到了多足蟾蜍與巨型花斑鰻鱺的痕跡。多足蟾蜍偶爾會蹲伏在蘆葦上,但巨型鰻鱺,如果不是因為魔法或是過度飢餓,幾乎是不會來到沼澤表層的。而且黑腳半身人遇到的侏儒雙足龍更像是被什麼驚嚇到了,它們成千上萬地從黑腳半身人的蘆葦屋中穿過,或是跳過,只有一些不幸的半身人因為反應不夠迅速而被抓傷和咬傷,另外,水蚺與沼澤鱷魚也遠超過了應有的數量。
伯德溫的神色不太好看,他是個獵人,在沒有進入雷霆堡的軍隊之前,他為該地的領主老唐克雷效力,每年需要繳納上三箱子的兔皮、狐狸皮以及狼皮,還有二十枚銀幣。相比起其他領主,老唐克雷算得上仁慈寬容,但伯德溫仍然不得不連續好幾個月晝夜不息地奔走在密林裡,不然他就連自己的衣食都籌備不出來,這種情況在他決定與潘妮締結婚約後愈發嚴重,所以他才會決定加入軍隊,用自己的弓箭謀取更多的利益——所以他既是從自己的父親(他同樣是老唐克雷的獵人)聽說過,也自己親眼見到過,密林中的動物突然瘋了一樣,天敵之間不去相互殘殺,對於人類的刀劍弓矢也不再畏懼,只是拚命地往外跑,這樣,如果不是火、水或是地面震動,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片領地上出現了可怕而殘忍的怪物,不到十五歲的他就曾經參與到一場數百個人對一群冬狼的戰鬥中去,那場慘烈的戰鬥在他成為雷霆堡的領主後逐漸被淡化了,現在那些血腥的場景又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們將會要面對些什麼?」葛蘭低聲喃喃道。
這也是伯德溫想要知道的問題。
他們有討論過是否要改變行程,但如果說,繞開雪蓋沼澤幾乎是不可能的,以及,如果那是敵人——難道就會因為他們改變行程就放棄對他們的追逐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葛蘭只是玩笑般地提了一句那會不會是一條可怕的巨龍,但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誰都知道,巨龍,無論是善良還是邪惡的,幾乎都已經離開了這個對它們來說似乎不再有吸引力的位面,金屬龍、寶石龍以及有色龍早在一千年前就不再出現在人類的視野中。當然,格瑞納達的紅龍例外,據說它們都是一頭年老的雌性紅龍的後代,或許是因為她建立了這個國家的關係,在其他巨龍離開的時候它留了下來。但紅龍並不喜歡濕冷的沼澤,而且想要僱傭一頭巨龍所要花費的代價就算是高地諾曼的新王也未必能夠承擔的起,更別說是一個盜賊公會了,就算是他們身後有著格瑞納達的影子紅龍們也不會給打折扣的,難道他們還能將整個公會全都葬送在這一個任務裡?
冒險者們在一個不久前才被荒廢的村莊裡做最後的休整,當他們到達這裡的時候,一群地精正在興高采烈地舉辦一個宴會——它們也是被不知名的生物驅趕到這裡來的,相比起這些壞東西,只是從領主的河流與泥沼,農民的田地裡捕捉魚和青蛙的黑腳半身人實在是太甜了——地精們不但將村民們慌亂逃走後遺留下來的食物和酒都拿了出來,還殘殺了他們的牲畜,焚燒了他們的家具與門,最讓冒險者們無法容忍的是,他們居然還抓住了一個可能因為衰老而逃跑不及的老人,把他剝光了架起來放在炭火上烤,老人淒慘地喊叫時,地精們就在一旁敲打他們從房屋裡偷來的瓦罐與水盆。
精靈們的箭矢瞬間就讓地精們的數量減少到了原先的三分之二,而李奧娜與伯德溫直接跳入地精之中,他們的寬劍與錘子對地精來說就像是雷霆那樣可怕,但就在那個拿著殘破的鐵劍,穿著不合身的皮甲的地精尖叫著喊:「他們只有六個!」之後,地精們的勇氣就又回來了,他們叫喊著揮動武器——農民們的耙子、連枷(真正用來敲打麥穗的那種)、叉子與木棍,沖上前去,試圖用數量來戰勝質量。
葛蘭只一腳就將一隻地精踢進炭火堆裡,在它叫嚷著想要爬起來的時候,盜賊重重地踏在它的身上,在炭火灼烤皮肉的唧唧聲和地精的詛咒與哀嚎中,他揮動匕首,砍斷了捆綁著老人的皮索,把他提出炭火堆,這個老人是那麼的瘦弱,一點也不費力,他已經沒有了掙扎呼號的力氣,脖子軟軟地向下垂著,從脖子往下到腳踝,沒有一個地方還有著皮膚原先的顏色,像是臀部、腿和胸膛這些可能還有著一些肉的地方都可以看見被刀子割過的痕跡,裡面的肉滲透著血水,應該已經被地精們吃掉了一部分。
盜賊把他放下的時候,他微弱地顫動起來,「這一定很疼。」葛蘭低聲說,然後他放下膝蓋,注視著老人的眼睛,確定讓他看到自己的匕首,地精只給老人留下了一隻眼睛,唯一的那隻眼睛也已經被炭火熏烤的通紅,就像是淬了血,但裡面沒有畏懼,沒有仇恨,只有渴望與感謝。
葛蘭只一刀就割開了老人的脖子。
「葛蘭!」恰好看到這一場景的伯德溫憤怒地叫喊道。
盜賊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揮動匕首,緊接著將一個地精從上而下地剖開。他當然知道他們還有治療用的捲軸,法師可能還記憶了治療用的法術,還有精靈們的藥水,但這個老人所受的傷勢大概需要用他們一半的儲備去挽回,而他們已經走到了雪蓋沼澤的邊緣,沒有別它的補給,又即將面對著一個,幾個,甚至更多的敵人與怪物——而且就算是讓這個老人活著,難道他們還能帶著他一起踏上危險的征途嗎?把他留在這裡,他面對的又會是什麼?地精已經將這個村莊完全地毀滅了,沒有留下一點食物與乾淨的水,而距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村莊也在百里之外,路途中遍佈野獸與更加令人膽寒的怪物,即便是他們也走了整整三個晝夜,這個虛弱的老人又能走上多久?又有誰會願意收留他?如果有,那麼他就不會被留在這裡。
但葛蘭知道,如果他就讓這個老人繼續活著,只怕隊伍中的大部分人或是精靈都無法坐視著看著他就此死去,這是他們的底線與原則,他知道。
所以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地精們很快就發現有些時候數量也未必能夠帶來勝利,它們想要逃跑,但黑髮的施法者立即察覺了他們的意圖,舉手施放了一道洶湧的火焰之牆,幾個地精徑直衝入了火牆,在火焰中化為收縮的焦黑肉團,更多的地精滾在地上,摩擦著自己的身體,希望能夠熄滅身上的火焰。
而這個時候,其他人也已經追趕了上來。
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侏儒麥基居然跑在第一個,他穿著精細的秘銀鏈甲,還在需要重點防護的地方綴著精金的錢幣,跑動起來渾身叮噹作響,腰間掛著弩弓,手裡提著尖頭錘,穿著蜥蜴皮的靴子,這裡需要特意提一下,是因為侏儒竟然毫不猶豫地跳到了那個最大的地精身上,正中它柔弱的腹部——麥基就像是那些跳著小步舞的女孩那樣一個勁兒地蹦跳,直到把那隻地精的肚腸全都從上下兩個口子裡碾壓出來為止。
伯德溫原先是先要阻止他的,但後來他聽到了麥基的大聲嘀咕後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因為侏儒大喊大叫的是:「七個,七個,是七個,不是六個!」
他走回到同伴身邊的時候,葛蘭正從一蓬燃燒著的荊棘裡抽出一根來,把它丟到那個老人身上,伯德溫簡直就是不假思索地抽出寬劍用力一拍,那根燃燒著的枝條被猛地打上了半空,盜賊猛地回過頭來,按住他的右手,火星在他的外套上灼了幾個洞。
「至少你應該給他一個墳墓。」曾經的聖騎士壓抑著怒氣與聲音說:「雖然這裡沒有人會審判你,但你並不用那麼急著毀滅罪證。」
「他原本就要死了!」
「還沒死!」
「你應該感謝我,伯德溫,」盜賊尖銳地說:「不然你會在今後的每一個深夜感到深深的懊悔——竟然為了一個即便痊癒也未必能夠活過三天的陌生人放棄了如此一個重要的契機——你可能再也得不到像它這樣昂貴的禮物了。」
「或者你想要展現一下自己的虛偽?」盜賊緊接著說,同時露出一個可憎的笑容:「讓他,讓一個虛弱的,無依無靠的,沒有錢財也沒有食物的老人孤零零地待在這裡等死?」
李奧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人她更懂得伯德溫,也許這並非盜賊的本意,但他的話是正確的,即便伯德溫不說什麼,她也要感謝葛蘭,作為王女的她懂得什麼叫做犧牲與放棄,遑論她也有著這個隊伍中其他人未必會有的野心,而且她愛伯德溫,不希望他陷入兩難的境地——如果葛蘭沒有動手,她也會尋找機會的。
「這未必不是那位老人的願望,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毅力在遭受了如此之多的折磨後會選擇堅強地活下去,」李奧娜說,一邊溫柔地將雙手放在伯德溫的肩膀上,「伯德溫,如果你願意——或許我們可以給他一個墳墓。」
「看來我們還要去找找有沒有鏟子。」葛蘭抱著手臂說:「還有這些地精,我們或許還應該圍成一個圓圈,開個祈禱會什麼的?」
「葛蘭。」黑髮的施法者說。
葛蘭立刻放下手臂,微微垂下眼睛,恭順地站到施法者身後——異界的靈魂注視著老人軀體所在的地方,做出手勢,那具焦黑的**下方的泥土翻湧和顫抖起來,就像是一個噴湧而出的泥土湧泉,轉瞬之間就將老人埋葬了起來。
德魯伊將一根未被火焰波及的荊棘插入泥土,催發它,讓荊棘強硬繁密的根系與滿是尖刺的枝葉來保護老人的軀體不會被狼或是其他野獸挖出來吃掉。
站在施法者身後的盜賊輕微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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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人們從未見到過的美麗女性。
她捲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著,顯露出她毫無瑕疵的白色肌膚與精緻的五官,她只裹著一件絲袍,絲袍的下襬已經破碎,赤著雙足,但所經過的地方就連最乾燥的泥濘中也會開出細碎的小花,她的眼睛就像寶石那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有著湖水的碧藍色,也有著密林的翠綠色,還有如同黃金般的斑點。
不但是凡人,就連正在忙碌與淨化與摧毀灰袍遺留物品的白袍們也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雙腳,他們向她走去,充滿愛慕地仰望她,向她跪下,甚至有人匍匐在地,親吻那些無名的小花。
一個羅薩達的牧師無意間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或許他只是為了將自己的心臟挖出來奉獻給這位女神,但別在胸前的聖徽一下子兇猛地灼傷了他的手,將他從綺麗的幻夢中拖拉出來,他驟然清醒過來,抬手就想要施放一個用於驅散邪惡的神術。
但他的手立即被另一個人緊緊地抓住了,他回首一看,是他的導師,這裡的主任牧師。
羅薩達的主任牧師放開弟子的手,將手按在肩膀上,深深地向那位女性鞠了一躬。
她的眼睛裡流淌著銀色的火焰,她屬於一個神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