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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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421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1 13:56
第十四卷 人生易老天難老 第三十三章 靈車漂移

  除了「靈堂K歌」、「墳頭蹦迪」之外,杜如晦的「遺願清單」還有別的項目。「棺材板衝浪」是沒有,不過「靈車漂移」卻是有的。

  杜相公尋思著杜氏治喪糜費不少,換以前,老闆肯定就幫著掏錢。可現在老闆掏錢那也是掏國家的錢,「以示榮寵」這玩意兒,杜相公也帶不進棺材。

  這喪事啊……它得掙錢。

  「這樣搞……操之,不太好吧?老夫心裡沒底啊。」

  掏出一塊白絹,不停地擦著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張大象這光景是真的慫了。他老子在「湖北」做總督,他也是慌的不行,就怕是李董釣魚執法,把他全家殺個乾淨。

  「怎麼不行了?」

  老張看著張大象,「大兄,杜相思謀,你不可用常理判斷。尤其是當下局面,想來也是杜相籌謀許久,料定了這一天的。」

  「這跟思謀有個屁的干係!」

  有點情緒的張大象頓時跳腳了,「哪有自家人叫賣出喪事宜的?總不能……總不能到時候杜相出殯,沿街一幫商賈賤人在那裡撒花吵嚷『西秦社恭送杜相公』或是『董婆子醪糟鋪沉痛哀悼』吧?這……這還像話嗎?」

  「不像話啊。」

  老張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杜相也知道啊。」

  「啊?!」

  張大象一臉懵逼,胖大身材本就難受,這時候汗出的更多了。哆嗦了一下嘴唇,張公子左右看了看,然後咬著牙無比急躁地說道:「這要是成了笑話,皇帝頭一個饒不了咱們姓張的!那老兒本來就想殺人,這光景逮著機會,還不是趁機弄死了咱們張氏當打之年的?」

  「師出有名,罪出有法。咱們謹遵杜相『遺願』,挑個錯處來看看?再者,皇帝還未到長安,到時候見了杜相,順水推舟,也會被糊弄過去。他是做皇帝的,要做表率,要以示恩寵,豈會去細究杜相『遺願』到底是個什麼『遺願』?」

  「嗯?」

  「大兄,你想想,杜相倘使到了彌留之際,不管是真情假意。皇帝總歸會說,『克明還有甚麼想法,一併照辦』,那光景,必然就是個隨口一說,豈會正經去問一問,杜相到底是想要有個甚麼要求?明君賢臣的一場戲,哭上一遭也就罷了,事後他豈能反悔?」

  「這不是糊弄皇帝嗎?」

  「是啊,杜相就是要糊弄他一回。辦了一輩子妥帖的差事,還不興糊弄一回?」

  聽得老張這般說,張大象也覺得有點道理。就皇帝那品性,哭上一回《思良臣》也就差不多了。正如張德所言,皇帝在那當口,還會事無鉅細,把杜如晦的要求都探聽個一清二楚?

  要知道,杜如晦就是個要死的人,要死的人還能有啥特別要求?

  正常人看來,那就是希望老闆好好照顧一下子孫……

  現如今,皇帝固然是知道「靈堂K歌」和「墳頭蹦迪」,但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墳前跳舞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情,豪門跳的舞比較高大上,更上檔次而已。

  「操之,老夫還是怕啊。」

  惴惴不安的張大象一顆心還是懸著,你說你一個糟老頭都要嗝屁了,還要搞這些破事幹什麼?

  關鍵問題是,就算要坑,你坑自己杜氏子弟不好嗎?我們姓張的逢年過節又不給你祭祀瓜果蔬菜。

  「怕甚?先賺一筆再說。」

  老張也是來了感覺,悲痛頂個球用,還不如樂呵樂呵。尋常百姓,不是特別受了杜如晦照顧的,有幾個正經會感謝一個帝國宰相?要知道,生活已經如此艱難,再分一點點感動出來,那得多疲憊?

  但換個方式就不一樣了,葬禮變成典禮,跟著哭有口吃的,這有啥不好的?

  兄弟兩人一合計,債多了不愁,李董反正不待見他們,還不如變本加厲算了。

  於是沒多久,東西兩市就忙活開來,一開始還有商家覺得心驚肉跳。可特麼一想,老子在帝國宰相的葬禮上打廣告,這不是當時就紅嗎?

  「橫幅五百貫!」

  「五百貫!你怎麼不去搶?!」

  「五百貫只能靠邊,想豎起來,五千!」

  「……」

  「治喪委員會」某些惡狗也是很講道理的,他們就跟商家好好地絮叨絮叨,道理擺了出來,跟他們這麼說了:一年到頭,能死幾個宰相?又有幾個宰相能讓你們打廣告?百年難得一遇,千年就等一回……五百貫,多嗎?五千貫,狠嗎?

  想想還是挺有道理的,怕死歸怕死,有錢賺那怕死也不是個事情。

  「那……獻花嗎?」

  「什麼場合獻花?」

  「獻花還分場合?」

  「廢話,靈堂獻花那是隨便什麼豬狗都能上去的嗎?皇帝皇后,王子公孫,你一個賤人上去獻花,不怕鎮不住這貴氣?」

  「那……真要是想要去靈堂獻花呢?」

  「好吧,這裡有一疊名單,都是開國縣公,挑個合適的,讓他收你作『假子』,你還怕沒個身份嗎?」

  「有這等好事?!」

  「『假子』有效期一個月。」

  「……」

  連杜如晦的棺材,用料因為來自南海,早就有「杜相公同款」棺材開始發售……

  原本也沒有這麼「猖狂」,但「治喪委員會」的人說了,杜氏的人不追究,只要表示對杜相公的尊敬,沒什麼不好的。

  然後就有人問了,這怎麼才能顯得自己對杜相公尊敬呢?

  一千貫是比較尊敬。

  一千五百貫是很尊敬。

  兩千貫是非常尊敬。

  兩千五百貫是由衷的尊敬。

  三千貫,尊敬杜相公堪比親爹!

  「這……視杜相如父之人,多不勝數啊。」

  「嗯。」

  原本還忐忑的一幫「小兄弟」,這光景在杜大郎杜二郎面前討論起來,已經是眉飛色舞的樣子。

  而杜構一副死了爹的模樣……雖說確實是要死爹,但心情的複雜程度,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哪怕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親爹默許推動的。

  「長安百姓尊敬杜相公,此乃佳話。」

  「這又是佳話了?」

  李震最怕的就是「佳話」,從小打到,凡是「佳話」,沒有哪次不心驚肉跳的。

  「大哥好好謄錄賬本!」

  「哦。」

  李震點點頭,埋頭繼續寫著數字,一筆三千貫,尊敬杜相如親爹!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1 17:2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1 17:20
第三十四章 史

  「這一趟……能賺多少錢?」

  「老夫琢磨著,如何也有二十萬貫吧。」

  「二十萬貫?!那是保底!四十萬貫起!你也別覺得如何,願意掏五百貫打橫幅的市商,根本就不在乎把橫幅豎起來……」

  幾次「迴光返照」,老張都跑杜如晦那裡匯報進度。一應用度,從鍋碗瓢盆到唱念做打,什麼形制什麼器物什麼行首什麼唱腔……掛多少錢能來宰相葬禮上應個景,這就算是有了標準。

  杜總統為了等李董,也一直沒說話,手指抬一下就表示高興表示好。

  整個杜宅都充斥著歡快的氣息,不明真相的群眾要是來杜宅,怕不是誤以為是有什麼大喜事,而不是人家準備開喪呢。

  「入娘的,這幫賤人就不怕將來皇帝跟他們算賬?好狗蛋,真是有種掏錢來做個廣告。」

  「這有甚的?『巨野縣』那破事,揚州糧商還用運河運糧『資敵』呢。你見他們狗膽小了?有錢賺才是商賈的天條,其它都是狗屁。」

  「哥哥們,這事情……真不會出事?」

  昨天尉遲環也趕回了長安,恰好就碰上了杜總統準備「靈車漂移」。車還沒漂起來呢,反正「靈堂K歌」「墳頭蹦迪」是把他給嚇著了。往後國朝大佬要是嗝屁,萬一有樣學樣,後世子孫怎麼看待先人?

  尉遲環這麼糾結,老張就安慰他了,就說這才到哪兒呢,這不是還沒有「病房歌會」「骨灰拌飯」嘛,都在尺寸之內,還是可以接受的。

  當然了,老張也沒跟尉遲環建議,說以後讓你爹也照著杜總統的套餐來一個。

  就老魔頭的作風,不是「送葬搖滾」,根本入不了他的腚眼。

  「怕甚?出甚大事,有操之頂著。」

  張大象也是豁出去了,給「湖北」的老爸派了個「急電」,張叔叔傳回來的消息很明確,往後你爹要是死了,你得給老子弄熱鬧點,可別哭哭啼啼的。

  然後張叔叔再三跟張大象同學強調,聽說你跟平康坊的崔鶯鶯有過交情,到時候看看能不能請她「出山」,幫著在靈堂上唱個《鳳求凰》,你後娘愛這個。

  琅琊公主殿下是不是真愛這個《鳳求凰》,張大象同學是不太清楚的,反正一個桌上撕扯雞腿吃的李德謇表示,我老子反正是準備火化的。

  李震當時就吐了個槽,說是你全家信佛,估摸著是想涅槃。

  李德謇當時臉都綠了,連連叫嚷:我不是!我沒有!別亂說!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張德張大象兄弟二人有板有眼地忙活起來之後,一幫「小弟兄」對「治喪撈錢」這破事居然也不牴觸了。

  杜氏子弟就這麼眼睜睜地在杜宅,看著這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牲口,在討論著如何把杜如晦的葬禮賣個好價錢。

  連柴米油鹽醬醋茶都不放過,什麼杜相公喪期專用雀舌,什麼杜相公白事專用河東老醋……怎麼邪乎怎麼來,場面根本控制不住。

  杜氏兄弟更是從一開始的悲痛欲絕,到後來幫著記賬……身份轉換極為靈活。

  有長輩臨門探望,立刻把華潤飛票扔桌上,流著眼淚去迎來送往。等人走了,眼淚一擦算盤辟里啪啦打的飛快。

  沒辦法,兄弟二人都是比較專業的。

  到晚上伺候杜如晦的時候,偶爾杜如晦也會醒一下,杜構就會跟他老子匯報,今天光幡子就賣出去多少多少,入土獻花又有多少多少人預訂……業績很好看,銷售非常火爆!

  躺著不動彈的杜總統很滿意,手指動了動,對長子的業務水平表示了肯定。

  杜宅的場面實在是太詭異,老陰貨的幾個兒子來了之後,表情都是呆滯的。

  滾去鴻臚寺混飯的長孫渙進門的時候還尋思著,是不是有杜氏子女要結婚給沖喜啥的?

  長孫淹來了之後,琢磨著自己學習張大安下放基層,就應該好好學習學習中央大佬的操作。

  人要進步!

  「大郎……這真的好嗎?」

  「殿下,都到這個地步了,再說好不好有個甚用?再者,明日陛下就到長安,好或不好,咱們說了不算。得看杜相和陛下怎麼說。」

  「阿耶還能如何說?不外是遂了杜相最後一點心願。」

  「也是嘍,道理就是如此,德又能如何?殿下都能看明白的,陛下何嘗不知道?縱使再如何不能接受,杜相遺願,到底還是最大。」

  老張笑了笑,看著李承乾,「明君賢臣這一齣戲,想來杜相也有自己的想法。」

  從兒子的角度來看,李承乾肯定要為自家老子抱不平。憑什麼啊,這麼膈應人。可偏偏公司元老膈應一下董事長,還真拿他沒辦法,人都要死了,你總不能說人家死的時候,送他全家一起上路,好黃泉路上不寂寞吧。

  可從儲君的角度來看,暖男太子表示真他媽爽,就應該這樣噁心一下皇帝。

  當然了,李承乾內心那點小黑暗根本不敢對外人道,連老張這麼個「死黨」那都是不行的。

  「國朝出了這麼一樁,後人當如何看前人?」

  「前人不拘一格,率性而為,是真人也!杜相看淡生死,是至人也!」

  「……」

  李董「千古一帝」混成聖人是沒問題的,杜相公聖人不至於,混個「至人」應該還是可以的。

  當然了,看著江南土狗一本正經地吐槽,李承乾聽了想打人,可惜打不過。

  「史書會如何寫呢?」

  李承乾一聲感慨。

  「史書還能寫杜相公治喪賺錢不成?」

  橫了一眼暖男太子,真特麼天真,這玩意兒過了十年二十年,也就是個談資。扔國朝經典之上,那肯定是不會提這麼一茬「瘋狂」的。

  只會把「明君賢臣」最後的那點「依依不捨」不斷地重複出來,聖君形象得塑造的美美的……「靈車漂移」什麼的,不存在,不存在的……

  原本怨念十足的杜氏子弟,在看到一幫牲口不斷地把開元通寶、華潤飛票往杜宅收攏的時候,怨念就像是一陣風,隨它去吧。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3 15:52
第三十五章 「考察」

  迎接皇帝的隊伍相當的龐大,春明大街從城市的中軸線開始,一路出春明門,至灞水,再順官道過五個長亭。實際上,五十里路,正經「熱烈歡迎」皇帝陛下的長安百姓,也就是圍觀到十里長亭處。

  再往東,都是府兵衛士,往來騎士主要是警戒用的,跟普通人完全不搭界。

  羽林軍一身甲衣,「罐頭」保養的極好,陽光下熠熠生輝。不過這些羽林軍,大多是「儀仗兵」,只是佔用了羽林軍的編制,實際上正經殺出來的惡漢,依然是玄甲在身,黑壓壓的一片,連坐騎都是黑裡帶白的。

  和「儀仗兵」不同,這些羽林軍上上下下,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且不說馬槊弓弩這些裝備,只說人半點生氣都沒有的模樣,儼然就是蟄伏的禽獸,隨時要暴起殺人的架勢。

  反過來他們的坐騎,卻又顛倒過來,明明是禽獸,卻跟人一樣聽話。連「儀仗兵」胯下馬兒那偶爾冒出來的「吭哧」響鼻聲,都是半點都沒有。

  如果說「儀仗兵」那一身華麗到不忍直視的賣相,讓人感覺是一種「雄壯」的話,那麼那些半點多餘動作都沒有的玄甲羽林軍,撲面而來的「肅殺」,吸一口空氣,彷彿都能聞到千里萬里的血腥味。

  四排馬隊,兩側持馬槊,中間持弓,一兩千斤的份量,整整齊齊地踩著點數,震的十里開外都能感覺到這種莫名的威力。

  二十年太平日子,此時此刻,終於讓不少中老年,回憶起了曾經的戰火紛飛。

  「我軍威勢,當真可怖!」

  李震和李德謇齊齊感慨,他們倆的老子戰場本事很大,就算兩個人是廢柴,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可偏偏二人心思古怪,李德謇只覺得皇帝有了這等爪牙,居然還時不時試探自家修仙的老爹,這也太小心了吧。

  而李震比李德謇更加心塞:就這皇帝還對武漢如此怨念?

  然而偷偷打量了一下旁邊站著的張德,卻見江南子臉上半點波動都沒有。李震暗自佩服之餘,哪裡曉得非法穿越的土狗當年可是看過坦克裝甲車瘋狂消耗摩托時間的……那場面,這輩子是沒指望重溫了。

  就李皇帝現在這排場,還不如老張非法穿越前來一次堵車……隊伍排十幾公里還有富余。要是碰上節假日,堵個一二百公里都是有的事情。

  大唐的鐵騎再牛逼,他張某人也不是螳臂當車的歹徒啊。

  「操之,依你之見……皇帝擺出這陣勢,是給誰看的?」

  「反正不是我。」

  兄弟二人雖然站著說話,可眼睛卻是看著前面,最多就是頭稍微偏一點,旁人看去,也不會察覺到他們兩人其實是在說話。

  「你看太子都在發抖了。」

  「德剛來長安的時候,叔父帶著張禮青兄弟四人去平康坊尋兄長,兄長也發抖的。」

  「……」

  有道理啊。

  張大象一時無語,要說內心不忐忑,那是假話。這時候李皇帝突然發難,要把他們張家南北兩宗的土狗一網打盡,還真沒什麼辦法。把自己的小命指望在馬上皇帝的慈悲上,著實讓張大象有些提心吊膽。

  所以他由衷的佩服張德,都這種場面了,張德還是淡然自若的樣子,這等魄力,同一代中,也就是程處弼、王萬歲、李奉誡等人能有得一比。

  沒死成的人是最怕死的,但老張是死了一回還非法穿越的,這年月帝王將相再怎麼璀璨,跟他有一根卵毛的關係?連個新聞聯播都沒得看,連俄羅斯方塊都沒有,就算想去高檔娛樂會所,這年頭你要是肚子裡沒點學問,去了指不定被妓女暗地裡嘲諷。

  還是上輩子爽啊,去高檔娛樂會所,要啥技師從來都是錢的問題,錢能解決的問題,那還算是問題嗎?

  而且老張心態也很好,李世民真要把他給弄死,萬一他又穿回去了呢?這不是賺了?

  三十年來,老張是真懷念打個副本……再無聊他也認了。

  貞觀朝的美女再好,睡她們睡到吐,還有啥意思?

  老張現在的狀況是有點微妙的,他處於一種「怕死和不怕死」的共存狀態。「怕死」是因為自己在貞觀朝找了點樂子,「不怕死」是因為那點樂子離小霸王學習機差了十萬八千個***的距離。

  知道他這條江南土狗有這個狀態的人,只有兩個,一個阿奴,一個李芷兒。

  阿奴想法簡單,逮著個富豪可勁敗家就完事兒了。李芷兒跟老張滾了床單之後,才知道上錯了男人……後悔是沒辦法後悔的,那就只能咬牙切齒「守活寡」,沒辦法,誰叫她自己還下了個狗崽呢?

  好在李芷兒自認也不算太虧,主持江陰老家多年,李芷兒自認「死鬼」對她當真是不錯……

  這種微妙的「狀態」,在旁人眼中,自然是某條土狗無所畏懼霸氣威武。倘若後人要給前人表功,大概就是某條土狗在貞觀朝具有XX主義的「大無畏精神」。

  然而老張表示老子特麼要個屁的「大無畏」,老子要無畏和超無畏,玩起來多爽。

  「張江漢當真非常人也,面色如常,視若等閒。果然傳言非虛啊。」

  「常人豈能一手建出『地上魔都』?須知武漢南北,除了江夏、漢陽老城,其餘地方,連個城牆都沒有。張使君行事開合極大,可謂坦蕩。」

  「你看太子身後幾個公子,有幾個不是神色緊張?」

  張德他們在非議著皇帝儀仗,「熱烈歡迎皇帝陛下再臨長安」的人民群眾,同樣在人堆裡非議著帝國的一幫貴公子們。

  貞觀二十二年的當下,帝國的老舊勳貴逐漸凋零,「少壯派」從不同的勢力中進入到了帝國的權力場,而這些「少壯派」中,又以曾經的長安少年為最。而長安少年中,當年宛若遊戲的「忠義社」,儼然就是帝國中實力最雄厚的。

  皇帝在警惕地觀察他們,底層的投機客何嘗又不是在尋找著機會,期望通過自己的雙眼,找到合適可以投效之人。

  而此時此刻,自然是「考察」這些「長安少年」的絕佳舞台。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3 15:58
第三十六章 登場

  「懷才不遇」和「懷春不孕」其實是差不多的,前者需要一個老闆,後者需要一個老公。

  在杜相公自己折騰出來的一場「狂歡」葬禮上,興許哭的人很多,但裝哭的顯然比真哭的要多得多;表面哭內裡笑的……那大概是最多的。

  「投機客」們琢磨著如何攀附一兩個落單的帝國貴公子,當然還有一些鹹魚的夢想更加遠大,自比馬周二世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並非所有人都跟某條土狗一樣,在心裡種了ABC三棵樹,好些傢伙只種AC兩棵樹。

  因為皇帝的出現,平康坊內買醉的牲口,比在妓院還要生猛,打了雞血一樣地在那裡狂寫文章。

  詩詞歌賦,能吹的先給李皇帝吹上。

  至於能不能被李皇帝看中,那就是隨緣了。鹹魚得有夢想,萬一實現了呢?成為御前忠犬,那日子不要太爽。

  一身豪華戎裝的李皇帝陡然在長安城再度亮相,其風采當時就把在長安城浪一圈的青年才俊給征服了。

  不管是威儀、氣度,李皇帝的賣相,實在是好的驚人。即便刨除帝王的身份,其卓爾不群的氣場,依舊自然而然地成為人們視線的焦點。

  這是天生的賣相,用在老張看來,李董就算跟他一起浪回一千多年後,光靠這張臉,就能美滋滋活上半輩子。

  更何況現在的李皇帝,一身帝國最高技術打造出來的「神裝」,再如何「華而不實」,這「神裝」在已知文明世界的大多數地區,依然可以「為所欲為」。

  羽林軍前方開道,騎馬前行的李皇帝沒有在迎接的隊伍前面停留,跟東宮及各班朝臣打了個招呼之後,直奔春明門去了。

  皇帝的這番姿態,不但沒有人覺得不妥,反而瞬間賺走一波感情細膩之輩的眼淚。

  毫無疑問,皇帝是急著要去看杜相公,以至於連兒子當面,都不願多做停留。

  「萬歲萬歲萬萬歲——」

  臭不要臉的馬屁讓幾萬人一起來拍,那效果簡直是奪人心魄。

  某條江陰土狗沒有被羽林軍那排場震懾到,倒是被這一波馬屁給震的七葷八素。餘光看去,不知道多少豪門公子扯開了嗓子在那裡狂吼,吼的時候還有感動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陣陣的聲浪,饒是在長安城內,都是聽的一清二楚。城外的工坊鋪面,舟橋碼頭,探頭探腦之輩情不自禁地就朝著遠方行了大禮。那入眼處,不是浩浩蕩蕩的羽林軍還有什麼呢?

  「我的個天……」

  李震擦著冷汗,側目看到同樣一臉懵逼的張德,這才收拾了尷尬,略作移動,跑老張一旁說道:「操之,民心所向啊。」

  「……」

  斜眼瞄了瞄李震,老張心說你這就慫了?這才到哪兒呢。

  似李震這等公子還算是好的,那些個平日裡在平康坊嫖娼買醉的禽獸,此時此刻重燃了做「衣冠禽獸」的念頭。什麼天命所歸,什麼人心所向,等等等等,一股腦兒全都塞到了他們的心頭腦海。

  此時此刻,只想著這一肚子的學問,就應該賣給李皇帝,也只有這樣的君王,才值得他們輔佐!

  不僅僅是他們,跟著在隊伍中的工部侍郎杜楚客,何嘗不是心神一震。他眼見著東宮失勢,對東宮的長期判斷,杜楚客認為結果不會太好。而皇帝「春秋鼎盛」,又是個馬上皇帝,豈能擇選李承乾這麼一個「農夫」?

  杜楚客「投機」過魏王,因為魏王主持了弘文閣,諸學士跟李泰,至少關係是比較「密切」的。

  皇帝既然不會選擇一個像他的兒子作接班人,那麼「守成」的最佳人選,在杜楚客看來,只要魏王不犯傻,不要自作聰明,機會是很大的。

  但是……當皇帝陛下威武雄壯英氣勃發地騎著高頭大馬從他眼前疾馳而過,杜楚客就知道,他何必「投機」?他何必捨近求遠?!

  皇帝是如此的強悍,這等君王,正合他意!

  一時間,杜楚客想起自家兄長跟張德的談話,提起他的時候,杜如晦說他是個「愚人」,現在看來,自己果然是個「愚人」。

  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得計,自以為投資長遠,卻儼然就是捨本逐末!

  「聖君在朝,當大興!」

  杜楚客一臉敬仰,陡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隔著兩三個身位,老張耳朵聽的一清二楚。

  連杜楚客這個老江湖都被折服了……

  老張不得不感慨,領導藝術這玩意兒,真心是看人的啊。

  想他張某人在武漢做老大也是好些年,結果大部分情況,基本等同「人民教師」「搬磚工頭」……不是那個料啊。

  感慨之餘,老張更是佩服當初琢磨「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這馬屁拍李董身上,那真是量身定做。

  「千古一帝」要是不能「千古」,還有啥意義?

  「殿下,快跟上。」

  東宮幕僚也是反應過來,皇帝先行演了一場,他們這些「跑龍套」的也得跟上,要不然不給發盒飯。

  李承乾本來還在那裡懵逼,之前被羽林軍那威勢就嚇住了,後來親爹過來看也不看,直接疾馳而過,他是徹底大腦一片空白。

  等到幕僚提醒,李承乾才反應過來,得趕緊騰挪地方。

  長子李象也是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雖說不是沒見過府兵,可這麼雄壯這麼殺氣騰騰的府兵,那是真沒見過。

  太子府也不可能有殺氣騰騰的老兵等著現形……

  「象哥,你去跟著張家老叔,別亂走。」

  吩咐了一聲,輕輕地拍了拍李象的後腦勺,李象也不鬧,扭頭就去尋了張德。

  內侍聽了太子的吩咐,雖說有些猶豫,但還是帶著李象去了張德那裡。

  「老叔,阿耶讓我跟著你。」

  「走吧。」

  張德伸出手,李象見狀,小心翼翼地牽住了,然後跟著隊伍,成了巨大人潮中的一個小黑點兒。

  只是沒由來的,李象內心那點不安和緊張,都被沖淡了,只覺得張家老叔那「氣定神閒」的模樣,實在是讓人安心不少。

  那騎馬的兵……也沒甚好怕的。

  李象內心,如是想著。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3 16:0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3 16:02
第三十七章 禮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怕李皇帝當真在「人性」上,也存在著和杜如晦極為深厚的情誼。可作為「皇帝」,他只能壓制「人性」,所有的真情流露全都要為「皇帝」服務,除此之外,大約只有一個人晚上入睡的時候,才會回憶一下曾經的青春。

  老張並不會這些,便去扯什麼虛情假意。講到底,屁股決定腦袋,物質決定意識,這才是社會或是世界運轉的直觀現實。

  杜宅,內外安靜到了極點,杜氏子弟在竊喜杜氏「聖眷」如此濃烈之餘,又被一個個持刀仗劍披堅執銳的羽林軍嚇的半點生氣都沒有。

  這些人形虎狼將人隔開之後,整個杜宅就像是進入了一種微妙的「靜止」,人們連時光的流逝都感覺不到一般。

  朝臣能跟著進去的,最少也是尚書,唯一一個侍郎,也還是作為杜如晦弟弟的工部侍郎杜楚客。

  張德一行人,都是在偌大的庭院中,宛若一個個樹,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站著。周圍都是一點人味都沒有的羽林衛禽獸,這種古怪的氣氛,讓諸多公子王孫都有些扛不住,總想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老叔,那是俺家大父麼?」

  「是。」

  對於李世民,李象並沒有清晰的概念。縱然是他祖父,但從襁褓中開始計算,總共見過的次數,一雙手可以數過來。

  而太子府掛著的李世民相,卻和剛剛亮相的馬上皇帝大不相同。

  「俺能騎他的馬麼?」

  李象天真的問題並沒什麼不妥,但是週遭站著的公子王孫,都是臉色微變。此刻李承乾並不在這裡站著,而是去了杜如晦房間外頭。

  「是喜歡那匹馬,還是甚麼?」

  「家裡的馬兒都下地去了,阿耶說坐馬車安逸,騎馬不好玩……」

  聽得李象的話,別說東宮幕僚,連當年一起和李承乾長大的公子們,也是有些不忍。自古太子不好當,可混成這個鳥樣,也實在是憋屈。

  周圍的人都是豎起耳朵,連一副快要睡著的史大忠,也垂著手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說話。

  老張沒有理會周圍的目光,蹲下來摸了摸李象的後腦勺:「象哥要是喜歡騎馬,為叔給你弄幾匹矮腳馬過來。倘使長大了,想要你大父的那等駿馬,也是有的。為叔那裡,還有『烏雲踢錐』的種,甚麼歲口的都有。」

  「『烏雲踢錐』?可是烏騅馬?俺聽阿耶說起過……」

  「正是。」

  「那俺要個相差彷彿的。」

  「好。」

  周圍一干二世祖聽了,都是羨慕不已。「黑風騮」還年輕的時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馬王,李績寶貝的不行,十萬貫都不換。結果因為尉遲日天表演日五檔電風扇失敗,白白便宜了張德。

  一想起這個,李震現在都牙酸無比。他要是有這麼一匹馬,庶出的公主挨個操都沒問題。

  這等神駿,到了戰場就是強無敵,再來一身寶鎧,手裡的兵器也不要太好,基本就是躺贏。

  李績這麼寶貝,就是為了傳下去的,結果最後李震成了「死宅」,挑著衙門的混日子。簡直是讓李績悲痛欲絕……

  後來也不是沒有人想從張德那裡搞來一匹「黑風騮」的崽,可「黑風騮」廣開後宮的時候,老張都去武漢上班了。

  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史大忠微微睜開眼睛,心中暗道:大郎這是站太子這裡?

  可對史大忠來說,張德這個人,不可能去摻合這些破事。但是,不管張德主觀意願如何,他的這個舉動,對大多數不跟太子混飯的人來說,簡直是一個恐怖的風向標。

  甭管為什麼梁豐縣子對李象要好一點,找理由是沒有必要的,哪怕你說這是張德和李承乾一起生的,這並無意義。皇帝春秋鼎盛,哪裡需要你儲君實力強勁?

  然而皇帝剛剛閃亮登場,一副要做場控哥哥的架勢,老張就窩在人堆裡唱衰,這著實讓一幫還沒有神魂歸位的公子哥們大開眼界。

  雖說都已經人到中年,但張德那江南土鱉的氣質,從來都沒有減退過。哪怕是此時此刻,明知道得罪張德是不理智是愚蠢的,可還是有人會瞧不起一介「寒門」出身的張德。

  別說張德,就算是張公謹,也不過是個「洧州老兒」。

  然而縱使如何不爽張德此刻行徑,一眾朝官及新貴,卻也最多冷哼一聲,冷眼看看也就作罷。

  「哼!」

  一人忽地發出的聲響比較大,見他官袍頭冠形制,便知道是個顯貴高官,最少也是個侍郎。

  老張認得他,他也認得老張。

  這人正要往外走一步,卻被旁邊同僚攔了一下,他便側目看著旁人:「目無君上之輩,老夫看不下去!」

  動靜略大,就像是平靜的湖面,被人打了水漂,漣漪像是蜈蚣一樣,到處都是。

  「少奕兄,不可造次。」

  「老夫食君之祿,豈能眼觀不分尊卑之徒,在此列班?!」

  言罷,猛地掙脫了同僚的阻攔,此人走到李象跟前,行禮之後抬頭道:「殿下,臣……」

  「滾。」

  不等他說完,張德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瞪著他。

  老張本就高大威猛,人堆裡除了勳貴子弟,也只有圍著一圈的羽林軍禽獸才能找出能和他比肩的。

  其餘朝臣,大多都是中等身材,面對張德,矮上半個頭,自然是有些不自在。

  在場人數極多,並非沒有閒得無聊等著散伙的,等著皇帝完事兒,又沒什麼可以打發時間,早就困頓的不行。這光景,突然就有了樂子,一幫好事的,都是跟打了雞血一樣,踮著腳往這裡張望。

  「老夫乃是禮部侍郎朝廷命官,你膽敢侮辱朝臣——」

  「陰弘智,你是不是命裡缺智,才有了這個名?」

  張德冷笑一聲,將有些還怕的李象掩在身後,「旁人說看不下去目無君上之輩,老夫且信。你這家世……也配?」

  「你——」

  聽到張德的話,陰弘智當時就臉皮通紅,氣急之餘,正好發作,卻被左右兩個同僚攔住。有一人一個箭步,上去就摀住了他的嘴,然後往後拖。一邊拖一邊跟張德交換了一下眼神,見張德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頓時微微點頭。

  旁人原本也不如何,聽到張德話,不少人當時就憋住了笑,卻又不能笑。

  實在是陰弘智家裡,跟國朝當真是談不上什麼忠心。他老子陰世師幹的事情,能被李唐皇室婊十輩子的。

  但陰弘智總不能說,李唐皇室的祖墳是我爹挖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陰氏現在開枝散葉的,都是小支,本宗就剩了兩支獨苗,一個是陰弘智,一個則是他妹妹,給李世民做小老婆的德妃。

  張德跟李象這的對話,較真了講,的確是「目無君上」,更不要說什麼尊卑。按照道理,張德跟李象,也是「君臣」,這麼一副鄰家大叔的模樣,著實有些讓人蛋疼。

  可是哪怕平日裡最講究「禮」的老夫子,此刻都是只當沒看見沒聽見,別說褚遂良了,連孔穎達此刻也只是眼神有點不快,但真要讓他孔學士跳出來說張德你這樣沒有禮法,老夫子那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唯有陰弘智這種,才會逮著一個「機會」就往死裡給李皇帝表忠心。他也是沒辦法,實在是陰氏祖上的那點破事,只有做忠犬才能洗白。

  陰弘智琢磨的,無非是幾代人之後,出個陰氏的「金日磾」,自然也就能翻身了。

  並非他不知道張德不好惹,但此時此刻,正值皇帝和前尚書右僕射之間的最後離別,於情於理,他是站得住腳的。

  而且陰弘智也在賭,賭張德會認慫,會為了「體面」而「知錯」。

  不僅僅是他,在陰弘智跳出來的那一刻,大部分人都以為,張德會「大局為重」。

  然而事情顯然超出了陰弘智的思考。

  他玩脫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3 16:0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4 15:42
第三十八章 最後一斷

  皇帝在進門之前,想過很多種場面,君臣一場,多年情分,到眼下這個地步。他李世民是不想的,但李皇帝卻又不得不如此。正如當年「玄武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只是出乎李世民預料的是,他本以為自己或許會說一句「克明,是朕來晚了」,但「來晚了」沒輪到,反而是杜如晦坐了起來,腰靠背靠墊著,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屏風處。

  「陛下從何而來?」

  反覆在昏迷和甦醒中掙扎的杜如晦,前所未有地吐字清晰,然後面帶微笑,看著一臉錯愕的李世民。

  這當真是「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只這剎那,皇帝下意識的以為,此間有詐,杜如晦莫不是在算計他!

  情不自禁地按住了腰間的寶劍,這等動作,反應過來之後,皇帝自己尷尬不已,而杜如晦還是一臉微笑,彷彿都沒有看到。

  「朕……從朝鮮歸來。」

  「陛下坐吧。」

  等走的近了,皇帝才真正確認,杜如晦是真的不行了。眼窩深陷,面色灰白,那種「屍居餘氣」的感覺,強烈到不能再強烈。

  但正是這一口氣,卻支撐著杜如晦「氣定神閒」,展現出一如往昔的「風采」。

  「克明……」

  「陛下。」

  杜如晦打斷了皇帝的話,「臣所剩時辰不多了。」

  噹……

  話音剛落,屋外的時鐘突然就響了一下,杜如晦記得,這是很早張德送他的物事。想到這裡,面色略帶凝重,抬頭看著皇帝:「時人多拿玄齡同臣並稱,『房謀杜斷』,臣再為陛下斷一回。」

  「克明……」

  五十而知天命,李世民眼睜睜地看著壽數耗盡的杜如晦,終究還是沒把持住情緒。眼眶瞬間濕潤,他是知道的,杜如晦固然有私心,但還是個忠臣。「房謀杜斷」再如何失望,也沒有背棄了他李世民。

  「舊年一把白糖引出的『禍事』,縱使再如何後悔,也是無用。所幸,本朝疆域雖大,丁口卻不甚繁盛……」

  白糖甜歸甜,於李唐皇室而言,卻也不比砒霜好多少。

  各路權貴巧取豪奪,最終那些被奪走血汗錢的,也是不見拉幫結伙扯旗造反,他們大多都是選擇跑路,慌不擇路地找個地方,重新過活。

  除非到了無路可逃了,這些個沒權沒勢的,大約才會最後奮起一把。

  杜如晦看得穿,李世民自然也明白。

  但是,這終究只是理想的狀態,惡狗吃肉啃骨,肉和骨是不能反咬,連說話都不能的。可惡狗並非只有一隻,惡狗爭食,總要咬上一場。

  杜如晦不認為一群肉能如何威脅李唐江山,但是,此時此刻,這杜宅外庭站著的那幾百個上千個東南西北過來的惡狗,卻是未必。

  倘使洛陽的惡狗得了皇帝的首肯,便去武漢撕咬,便去蘇杭拚殺,這世上豈有不護食的惡狗?

  和關隴的地主老財不一樣,這些惡狗最大的特點就是擁有花不完的糧餉物資。

  皇帝聽到白糖這個詞,就已經臉色一變,「巡狩遼東」一事,是他進一步集權的手段。徹底剪除了相權的存在感,整個六部都化為了走狗,一應大政,皆出於中樞。弘文閣的存在,就是建設一個帝國最高權力機構的秘書班子。

  效果很好,成果斐然。

  軍政大權盡數掌握在手中,這是有史以來,空前強大的皇帝。

  更加令人畏懼的是,他手上攥著金山銀海,漢武帝幾輩子都夢想不到的財富,他短短二十年就積攢了出來。這一刻的大唐,只要一軍,就能平滅當年如日中天的不曾分裂的突厥!

  皇帝有這個自信,羽林軍有這個自信,朝野上下有這個自信,甚至連大漠南北曾經的突厥附庸,同樣有這個自信。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就是當下的唐軍。

  然而杜如晦的一番話,卻是讓李皇帝回歸到了現實。

  二十年來的財富積累,終究繞不開一個拷問,這些財富,絕非農人地裡刨食積攢的幾代稅賦。

  「陛下耳目遍佈天下,自是知曉武漢之變化。所謂『地上魔都』,乃是一應變化,迥異中國。至今年……最多明年,武漢南北常駐人口,必有二百萬。古往今來,可曾有何處何人,有此壯舉?舊年平滅突厥,陛下言『十年生聚』故事,如今較之武漢,當如何?」

  「朕必殺之!」

  「國必亂之!」

  杜如晦猛地瞪著李世民,「那江南子就在外面,陛下若真要殺他,又有何難的?但陛下也清楚,武漢能有如此局面,豈是一人之力?舊年功臣,涉足其中者,不知凡幾。陛下又能殺幾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二百萬丁口,數十萬勇夫,爭一個魚死網破,便是陛下所圖?圖一個痛快?」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杜如晦突然笑了,因為之前張德來見他,便說了這麼一句,圖什麼?圖一個痛快!

  殺張德只不過出一口惡氣,但引爆整個武漢的後果是什麼?沒了江南土狗鎮守,整個武漢釋放出來的能量,能一口氣衝垮整個大唐最核心最精華的部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想要做「獨夫」,又想好處淨賺,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更何況,張德跟杜如晦交流,透露出來的東西遠比李世民瞭解的還要多還要複雜。

  杜荷是跟著張德一起在工地上走過一遭的,開山修路築壩壘田的場景,對杜二郎來說,用驚天動地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這種超出他認知的力量,在杜荷那裡,也就是個稀奇,也就是聽個響。但對杜如晦而言,能夠開山裂石,這是何等偉力?

  二十萬府兵縱使如何搏殺,武漢的蒼頭黔首再如何不知兵事,殺上幾回或是被殺上幾回,那就什麼都會了。

  「克明同朕……難道就只想說這些?」

  李世民神色複雜,他雙手按住膝處,有些惱怒又有些不甘。

  「陛下啊陛下,須知曉,若無當年白糖,豈得五都宮室?興修太極宮,換做舊時,須稅賦幾年?三年?還是五年?!」

  錢真是個好東西啊。

  不管是杜如晦還是李世民,都是承認這一點。可是錢怎麼來呢?換做武德朝,只能等著地裡刨食,等著積攢稅賦。朝廷的財政收入,現錢永遠不夠數,一年下來兩百萬貫有沒有還要打個問號。

  貞觀二十二年要是還不明白現錢還流動起來才有意義,那這對君臣也是浪得虛名。

  李世民不甘心的地方,便是杜如晦的一言一語,明知道這些錢是怎麼來的,來錢的方法,偏偏和江山社稷的穩固有著衝突。

  這猶如飲鴆止渴……可偏偏,他貞觀皇帝成癮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4 15:4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5 13:29
第三十九章 終始

  「陛下,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孰能逆天行事?」

  閉著眼睛說話的杜如晦語重心長,皇帝年紀「小」,心氣尚在。一代帝王怎可容忍天下遍地的「反賊」,楊廣都不能忍,何況李世民?

  只是杜如晦很清楚,和楊廣那個蠢貨比起來,李世民是可以勸說的。貞觀皇帝為江山永固是做過努力的,但是伴隨著「封建」解體,毫無疑問理性佔據了上風,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此時此刻的貞觀皇帝,他是決計不會相信有什麼王朝可以萬世永固。

  「能留身後名……便是不錯了,陛下。」

  奢求太多,不怕早亡嗎?

  見杜如晦雙目緊閉,李世民神色變幻陰晴不定。他鬚髯打理的極好,但此刻鬚髯微動,顯然是胸腹之間有著不可散去的抑鬱之氣。

  君王不可行大快意,他是知道的,但這種「無力感」,卻讓他一世爭鬥,顯得可笑起來。

  倘若是被人用大智慧大勇氣戰勝,他便也服氣,可這種莫名其妙溫吞水一般的順勢而為,充斥著不可名狀的荒誕!

  憋屈啊。

  他本來就有「氣疾」,遺傳性的支氣管疾病使得他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呼吸越發的不穩定起來,但是杜如晦那只乾枯的手,艱難地抬起來,然後「用力」地握住了他握成拳頭的手。

  「陛下啊,論及功業,後世的帝王,豈能不以陛下為榜樣?這貞觀朝,雄蓋兩漢,古往今來第一盛朝,陛下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後人瞻望先人,縱使當下武漢如何繁榮,於後人而言,何嘗不是陛下的功業、偉業呢?」

  這番話陡然震動了李世民,作為當代帝王,他自然是想要幹掉所有「不服王化」的敵人以及潛在的敵人。但一個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武漢、蘇杭、淮揚……打掉一個,還會冒出來另外一個。

  因為這些人,並非是憑空冒出來的,曾經的老臣子被拋棄之後,自然就成了武漢、蘇杭、淮揚……新的臣子被更新的臣子替代,那麼新的臣子,又會效仿老臣子,再次化身武漢、蘇杭、淮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對君臣,一人用了一句太史公的史家之言。但情緒轉變,卻是讓李世民的拳頭鬆開,再次將杜如晦的手緊緊地握住。

  「克明,有勞了。」

  說話間,李世民眼淚終於抑制不住,緩緩地流淌而出。

  只是杜如晦卻看不見的,他沒有氣力再睜開眼睛,只是面帶微笑,就這麼坐著,彷彿是在休息,彷彿是在小憩。

  他大概是睡著了一般,被皇帝握著的手,就這麼沒了力道,若非皇帝緊緊地握著、攥著,手大概是要滑落,大概是要無力地垂下。

  「陛下……」

  身後,康德同樣流著淚,小聲地喚了一聲。

  「出去!」

  背對著康德,沒有人能夠看到他落淚。

  康德感覺到了一種威懾力,他持著拂塵,緩緩地後退,繞過屏風,輕輕地掀開珠簾,站到了門口,緩緩地擦著淚。

  「康大監!裡面……」

  杜構在門口渾身發抖,看著康德出來,他就預感到了什麼。一旁杜荷臉色一變,頓時煞白起來,他知道,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克明……君臣一場,汝侍奉朕數十載,這一回,便讓朕照顧汝吧。」

  言罷,李世民流著淚緩緩地扶住了杜如晦,讓他安逸地躺下。

  「父親大人——」

  伴隨著杜構的一聲哭嚎,整個杜宅,裡裡外外,不管是杜氏還是旁人,都感受到了一種變化。

  站在人群之中,張德目光凜然,他知道,杜如晦說服了皇帝,一個時代,就這麼過去了。一個時代,就這麼開始了。

  杜斷,他斷了一個時代。

  「老叔。」

  周圍的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開始哭了起來,唯有張德,就這麼站在,牽著李象的手,神情雖有悲傷,卻沒有流淚。

  「象哥是要做甚麼?」

  「我有點害怕……」

  「那老叔帶你去外間吃點東西可好?」

  「好。」

  言罷,張德也不理會周圍人驚異的目光,牽著李象的手,緩緩地轉身離開了外庭,左右迴廊,庭前庭中,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他牽著李象,就這麼不喜不悲面無表情地向外走著。

  「操之!」

  李震和張大象緊張無比,愣神片刻,立刻喊住了張德。

  張德轉過頭看著他們,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怎麼?忘了杜相之言?要熱鬧!要熱鬧!要熱鬧啊!」

  「哥哥們,該操辦事體啦,這光景,可容不得我們哭哭啼啼!」

  年長的還在猶豫,年紀最小的尉遲環,反而是頭一個跳出來的,跟著張德就走。

  有人牽頭,自然有人跟著,舉凡是「忠義社」中的,居然都是神色一變,一咬牙,跟著張德就往外走。

  此時此刻,裡面的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出去,外面的奇怪為什麼會有人出來。

  但是很快,四面八方早就準備妥當的隊伍,都忙活了開來。

  不明狀況的長安百姓,哪怕是剛剛搬去隆慶坊的,一見有熱鬧,都是圍了過來,明明曉得皇帝在裡面,可也不知道怎地,忽地有人高呼「嘿,杜相給咱們派糕餅小禮呢」。平地一聲雷,炸了半個長安城!

  嗩吶、琵琶、胡琴、優伶……吹拉彈唱的名角兒,廣為人知的都知,一股腦兒就像是塞到了小小的逼仄屋子,果然是熱鬧了起來。

  「嘿!崔鶯鶯果然重出江湖啊!」

  「屁個崔鶯鶯,那是她調教的小娘,因跟杜相同姓,是杜相特意點了的角色,能唱三十幾出戲,六七八種強調,甚是了得。」

  「咦?莫不是崔都知手裡的『十色』之一,行十的杜娘子?」

  「正是杜十娘!」

  「這光景……請個杜十娘,這合適嗎?」

  「杜相特意點的,你待怎地?杜相的事體,還要你來指摘?」

  「不敢、不敢……」

  熱鬧之間,卻聽得一處戲台傳來了腔調婉轉的女郎之聲。

  「自古道,食君祿當報君心,怎能夠圖安樂享受太平……」

  正啃著一隻鮮肉饅頭的李象歪著腦袋,嘴裡含糊不清地問張德:「老叔?那女子唱的是甚麼?好像在哪裡聽過。」

  張德笑了笑,撫摸著李象的腦袋,正要回答,卻聽旁邊尉遲環手裡也拿著個鮮肉饅頭開口說道:「殿下聽過的想來有點不同,這是諸葛武侯的《出師表》。」

  「噢,果然我聽過。」

  而此時,杜宅深處,李世民同樣聽到了這裡的唱腔,縱使早有心理準備,可當真有人按照杜如晦遺願這麼操辦葬禮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變得相當難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5 13:4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5 17:19
第四十章 巨響

  「大監,這丹藥……還煉不煉?」

  小黃門小心翼翼地湊到康德跟前,洛陽有專門的丹房,早先是皇帝湊趣讓人建的。正經說要服用丹藥,倒是一次都沒有過,反倒是內官分吃了不少。

  這些個丹藥除了有點甜味,倒也吃不死人。

  「還煉個甚麼。」

  康德橫了一眼小黃門,手中拂塵一甩,哀歎一聲,「罷了,把丹房的『仙長』,都遣散了吧。」

  「是。」

  這些閹人對長生不老丹還是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但是馬周在遼東明確說過,武漢那裡對此是半點不信。誰在武漢謠傳這個,都是要服重役的。最慘的,大概就是流放,刑部方面勾的比誰都快。十天之內,必定把人往西域送。

  早先跑去武漢富貴人家投機的道士番僧不在少數,張德嚴厲打擊之後,有些道士番僧還說是張德不願武漢百姓長生得道。

  然後江漢觀察使府就明令佈告,誰想長生,府內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風氣一夜之間就扭轉,可以說效率驚人。

  雖說在老張眼裡,都是一樣弱雞的官僚系統,但武漢的官僚,終究還是要高效一點,對付這些個不知道死活的,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武漢這裡投機不成,五都投機自然就成了邪魔外道的樂園。

  更何況,皇帝因為遺傳性的呼吸系統疾病,每年都要受到困擾,加上貞觀八年「斷子絕孫」,這就導致皇帝不得不期望醫術之外的東西。

  可惜,馬周是個堅定的樸素唯物主義者。

  別的可以妥協,但事涉性命,馬周跟皇帝就一句話:生命在於運動。

  沒瞧見太上皇都活了八十二歲還能生兒育女嗎?論遺傳性的「氣疾」,人太上皇也沒見少了啊。

  而且看太上皇的節奏,怎麼地再活上一段時日,也是不成問題的。

  用秦瓊之流來舉例子未必能勸說李皇帝,但自家親爹,李世民當時就覺得馬周說的對。

  此來長安,李世民其實還備了丹藥的,但最終沒有拿出來。拿出來只會是徒增一段笑話,而不是會佳話。

  因為杜宅外邊站著幾百條惡狗,都是不信長生不老的。

  此時此刻的康德,作為皇帝的家犬,對未來是一片迷茫的。一代雄主底下做狗,哪是那麼好做的?

  趁著皇帝悲傷過度而去休息,康德前往史大忠的府邸拜訪。

  「史公。」

  「不在宮裡陪著陛下,來老朽這裡作甚?」

  抱著個蛐蛐罐兒,史大忠耳朵湊在一旁聽著響。房間內傢具都很別緻,地板平整不說,還鋪了一層河套毛毯。就算只是穿著布鞋,踩在上面也是極為舒服,不會覺得腳底板難受。

  「陛下正休息著,我也是抽空,來史公這裡走一遭。」

  「杜相喪事操辦少不得內侍幫襯,你來老朽這裡,這不是害人麼。」

  史大忠瞪了他一眼,「再說,杜相遺願迥異常人,不若讓孩兒們去撒撒歡,也好開開眼界。」

  「唉……」

  歎了口氣,康德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看著史大忠,問道:「史公,史公如實告訴我……當年,史公是不是同張梁豐交好?」

  「嗯?」

  史大忠手一哆嗦,連忙向外張望,然後臉皮發抖地看著康德,目露凶光:「你這胡兒,胡說甚麼!」

  被罵作「胡兒」,康德倒也不冤枉。不過史大忠自己也是突厥種,罵出這麼一句,倒是有些滑稽。

  不過這時候康德也不計較這個,他畢竟是史大忠提拔出來的,見了老領導,自然是要放鬆的多。

  「史公啊史公,我當年大概是被張梁豐給騙了!」

  「騙?」

  「騙什麼?!」

  「當年翻修洛陽宮,我手上沒錢沒人,又被皇帝壓著工期,內府也不是我的人,將作監……當時還是軍器監,也說不上話。後來便是靠了張梁豐,這才把洛陽宮順利修了起來,可以說富麗堂皇……」

  還沒有聽康德說完,史大忠一個箭步,直接攥住了康德的手,「走,裡邊說話。」

  算是個半掩的密室,史大忠盯著康德:「你是不是在洛陽宮埋了東西?」

  原本只是緊張的康德,這時候眼珠子鼓在那裡,一副不可思見了鬼的模樣,直愣愣地盯著史大忠:「史……史公……你……你不要嚇我!」

  「狗日的江南子!原來不是坑了老朽一個!」

  哆嗦著嘴唇的史大忠跺著腳,「太極宮埋的更多!那物事……老朽在南山見著如何用的,開山裂石,血肉之軀倘使遇上,連個全屍都沒有。老朽本想把那些物事清了,可偏偏騎虎難下……當年出了宮內衛士行刺之事,偏偏那畜生還姓阿史那……」

  這種事情,別人能開口,史大忠能開個屁的口。

  你祖上可也是阿史那氏!

  「後來呢?」

  康德一臉懵逼。

  「後來宮中衛士輪轉,鬼知道塞了多少人進去,老朽能使喚的,一股腦兒都扔去了九成宮。」

  「嘶……」

  倒吸一口涼氣,康德半晌才回過神來,魂靈歸為之後盯著史大忠:「史公,如此說來,江南子莫非是要做亂臣賊子?」

  「亂個屁!」

  罵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史大忠,「要是反賊,倒是好了,宰了他就能立功。可他倒是反啊!」

  「此話怎講?」

  「他娘的是反反賊!」

  啥玩意兒?聽不懂啊。

  康德腦子都轉不過彎了,只聽史大忠道:「那些個滾去武漢廝混的,才是一個個真反賊,都想著掀翻皇帝。要不是江南子壓著……嘿!」

  「這算甚麼道理?!」

  見康德一副日了狗的模樣,史大忠兩手一攤,「你問老朽,老朽還想問你呢?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的?他就是個奇葩,不可用常理視之……」

  砰!砰!砰!

  猛地突然三聲響,嚇了史大忠一跳,豎耳一聽,卻是從杜宅那裡傳來的。

  康德臉色一變,連忙道:「怕是皇帝要醒了,我這就走。」

  「快走快走!」史大忠催促著出去,然後還說道,「切記,舊年事體莫要聲張,羽林軍之外的衛士,都不要當心腹。」

  「大人放心,記下了。」

  見他喊了一聲「大人」,史大忠倒是愣了一下,旋即暗道:倒還是有點良心。

  只是這一回康德過來,史大忠才有些毛骨悚然,他如何能相信,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居然就算計著皇帝?這他娘的還是正常人?

  上了賊船哪裡是那麼容易跑的,史大忠退休這麼多年,從來不在外面浪,永遠都是長安和洛陽兩地打轉轉,永遠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他是家奴,真要是事發,死了就死了吧,橫豎也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比杜如晦可是強多了。

  砰!砰!砰!

  遠處又傳來了三聲巨響。

  史大忠咬牙切齒,衝著勝業坊咒罵著:「放你娘的炮仗啊,嚇死你奶公,你給老子送終嗎?!」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6 14:46
第四十一章 保佑

  「西秦社沉痛哀悼蔡國公仙逝!」

  「杜公千古!太原會館全體深切緬懷!」

  「騎鯨西歸,駕返蓬萊!三州百工沉痛思念蔡國公!」

  ……

  花圈,一個個花圈,莫名其妙地冒出來的花圈,多不勝數的花圈,看的李世民幾欲抓狂的花圈。

  偏偏這他媽還是杜如晦自己要求的!

  靈堂高處,掛著杜如晦的畫像,黑白素描極為傳神,抬頭看去,只覺得遺像上的杜如晦,正用一雙眼睛盯著前來弔唁的客人。

  整個杜宅,充斥著熱鬧,非是富貴人家的唐皇,而是煙火氣極為濃重的熱鬧。它就像是一個集市,就像是一場廟宇前的聚會,雜七雜八的匯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口音,攪合成了一鍋醬,卻是讓人不再小心翼翼。

  人人都能放得開。

  換了明黃常服,戴著撲頭行走的李世民壓根都沒想到,一個人的葬禮,還能搞成這個德性。

  他根本就不相信,這是一場葬禮,它既不莊嚴,也不肅穆,甚至連最後一點點正經,都被一發發鞭炮炸了個七零八落。

  「放炮啦——」

  嗤!

  一支點燃了的香,湊到了一掛鞭炮的引信上,吊在門口屋簷下的鞭炮瞬間就炸的歡快起來。

  霹靂啪啪無比熱鬧!

  「三千響!重如泰山,功業長存!杜公走好——」

  「走好——」

  話音剛落,地上一片的紅紙,不知道多少女人小孩衝過去,有揀拾紅紙的,有揀拾沒炸響鞭炮的。還有機靈的小鬼頭,將那些燒了半截的,直接拆了開來,然後用一支香滋上去,滋啦一聲響,火苗兒竄起來極為好看。

  「生前忠傑似松凌凜雪,死後高風如月照長天!」

  「雪片糕來了啊——」

  杜宅大門口,派發雪片糕是最熱鬧的時候,不知道多少百姓在這裡等著。也不知道誰謠傳出來的,吃了杜相公的雪片糕,將來也要做相公。

  雪片糕,什麼糕?步步高!

  戲台上杜十娘腔調婉轉,街市里長安城熱鬧非凡。於貞觀大皇帝眼中,入娘的烏煙瘴氣,入眼的妖魔鬼怪……

  群魔亂舞的怪誕,在帝國宰相的葬禮上出現了。

  「朕……」

  本來李世民想說自己乏了,想回宮。

  結果最後說出來的話變了味。

  「朕還能堅持……」

  「……」

  「……」

  康德一臉的糾結,這他娘的叫什麼事兒?!

  勝業坊內外,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都是開了眼界,他們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喪事,居然還有這等操辦的辦法。

  連偷偷摸摸溜回長安城的唐儉,這光景正貓在東市,看著自家物業裡頭的檔頭,正和人談著買賣。

  「哥哥誒,你家的紙顏色多,小弟不是不知道。可這價錢不合適,高了。」

  「高甚麼高?你一個花圈,用的是紙竹,至多再請個字寫得好看的窮酸措大。就這麼些物事,你十貫一個,攔路搶劫也沒你這麼賺啊。」

  「我的哥哥誒,這買賣也是頭一回,往前不曾有過,將來行市如何,誰知道?再一個,哥哥也是知道的,我這扎個紙,也是犯了忌諱。若非主家底子硬,要是有人誣賴一個小弟專業扎小人,豈不是流放三千里?」

  「就這個價,你主家底子硬,還怕饒幾個小錢?我家老主人,那可是跑去南方過活,沒錢怎麼過日子?」

  唐儉一聽,嘿,這小子靠譜,以後得提拔。

  「成!哥哥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小弟也不能再過了。不過,哥哥須幫忙遞個話,就是個小事。」

  「噯,不忙。遞金遞銀都好說,遞話可不是甚麼好差事。你先把誰要遞話,又要遞給誰說清楚。」

  「……」

  都是長安城廝混的狐狸精,誰不知道誰啊。

  那人一咬牙,看著檔頭臉色肅然:「哥哥也是知道的,我那主家跟齊王自幼交情深厚。這一回,是齊王求了主家,幫他舅舅求個情。」

  「陰家的?」

  「還望哥哥……」

  「哎!休要來害人,我家老主人如今去了何處,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不是為難我家老主人麼?大家兄弟,怎可這般的作踐?」

  「是小弟的錯,但這光景,齊王也是沒甚辦法。沒門路的當口,不就是指著兩朝老臣幫扶一把麼?」

  老唐一聽,嘿,這來談生意的小子會講話,嘴甜啊。

  「此事我不可隨意答應,不能做主,還要問過老主人才是。」

  「好說,好說,哥哥能幫忙,已經是感激不盡。杜相公在上保佑,兩家和氣生財,陞官發財!」

  「……」

  老唐在裡面聽了,頓時有些吃味,心說老夫要是嗝屁,這他媽跟杜如晦連根毛都比不上啊。

  一想到這裡,老唐就恨,當年就該偷偷地叫人把李靖弄死在家裡。這輩子倒霉就倒霉在李靖這個「豬隊友」身上了,搞得全世界都以為他唐儉唐茂約的特長是跑得比誰都快!

  別人一提杜如晦,好,牛逼,強無敵。

  一提唐茂約,跑路技術哪家強,長安城裡找老唐……

  吃味歸吃味,老唐也清楚,一個親王幫忙求情,這買賣做得。

  「老夫也是半隻腳入土的了,憑什麼不撈一點?杜克明能做初一,老夫還不能做十五了?」

  李祐攤上這麼個舅舅,算他倒霉。

  別人不知道,他老唐還是曉得李祐運氣是不錯的。原本李祐滾去齊州,那就是個屁,山東老鐵能把他這麼一個王爺放在眼裡?沒往死裡逼,那就是人性光輝。李祐頂天就是欺負欺負小老百姓來發洩忿怒。

  可偏偏杜構跑去登萊組建「水軍」,創收效率高的驚人,連帶著齊王李祐因為成了「坐地戶」的緣故,當真是撈了不少湯湯水水。關鍵問題是,不犯本錢啊,白撿的開元通寶茫茫多。

  有錢的王爺不好好享受,總不能都學吳王李恪,一有空就擼點小蝌蚪,然後拿顯微鏡觀察觀察吧。

  愛生活,愛享受,愛混吃等死,本王是李祐,和別的親王不一樣,本王給自己一袋登萊海鹽……

  是的,齊王府還涉及到「鹽業」,雖然不正規,雖然不合法,但親王違法只要不是謀逆,都還是可以接受的。

  旁人都以為李祐就是個癟三,卻哪裡曉得,他本錢那是相當的雄厚。就算是現在,放登萊商幫中,他也是屬於大型資本集團。整個齊王府養著的白手套有二三十個,其中過半都是船行、物流行。

  山東地諸州縣,都佈置了物業,主要業務就是賣海產。

  當然了,齊王殿下學習能力強,有的地方賣鹹魚,那是一百斤鹽上面一條魚。他齊王殿下的海產鋪面,那必須是一車海鹽上面一條鹹魚……價錢麼,便宜,比官鹽便宜的多。

  所以,李祐是屬於親王裡的富豪,產業規模認真點講,不比李恪差多少。唯一缺陷就是抗風險能力極差,吃一代人福利就差不多了,指望下一代還能像他一樣搞醃漬品鹹魚買賣,可能性不大。

  下一代皇帝沒活剮李祐後代全家,那就是厚道帝王。

  作為一個智力正常的親王,李祐能不知道自己的那點破事嗎?拋開鹹魚買賣,剩下的產業,泰半都要跟登萊搭上關係,而每一個跟登萊有關的物業,那都是跟海船聯繫在一起。

  當今世上,只要下海,肯定繞不過去某些人某些集團。李祐頭鐵了去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又沒瘋。

  當然了,他沒瘋,不代表他舅舅陰弘智不瘋啊。不代表他舅舅陰弘智不會在自己「老朋友」杜構杜大哥親爹葬禮上發瘋啊。

  原本派了長史過來見禮,也就是應景。

  可誰曾想陰弘智公開叫板張德,儘管江漢觀察使沒有計較的意思,可人剛剛到洛陽,還在兩京板軌上的李祐,就見到了從長安趕過來傳消息的長史老人家。

  聽完消息之後,齊王殿下眼睛一黑,差點就跟著杜相公去了。

  老唐是知道這事情底細的,於是仔細琢磨了一番,心中暗道:杜如晦啊杜如晦,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老唐發財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6 15:0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7 09:15
第四十二章 刑天舞干戚

  杜如晦的葬禮更加不能讓人接受的地方,就在於他是「薄葬」。

  靈堂可以擺很久,但是那塊棺材板,按照杜相公的遺願,擺三天就下葬。這要是換做尋常人家,杜構杜荷兄弟絕對是大不孝。可自家老子就是這麼個意思,頓時讓人無可奈何。

  至於頭七的法事,居然就交給了鐵杖廟的殯葬業新丁來操辦。然而鐵杖廟這幾年的流程,主要就是模仿「儺戲」,演的就是先登死士到處砍人的那一套。

  動作上比較誇張,但還是能看得出來,是從廝殺技術中演變出來的。

  這一套要是放以前,杜氏先祖能氣的活過來。

  然而杜如晦就點了這個,杜構不是問過他老子,為什麼弄這一套來膈應人。杜如晦講的很明白……不要錢。

  不僅不要錢,長安城的某家鐵杖廟,按照約定,未來二十年都要給杜氏分一點「利潤」。

  業務要鋪開,除了產品過硬,還得廣而告之。

  杜構本想說咱們家不差那幾個錢,後來吧,杜大郎就知道自己太年輕。

  圖樣。

  長安城百萬人口,東貴西富,那也是跟著標準走的。

  杜相公這一套說道很多,首先花費不高,響應了國家號召,「薄葬」之餘還勤儉節約;其次麥鐵杖是新朝二十年來第一個「神」,神力目前來說很強,全國各大會館都挨著麥公住,能跟麥公打交道的,必須是有錢人士;最後,皇帝老子剛從遼東浪了兩年,符合麥公精神,還悄悄地拍了馬屁。

  這情況要是長安富豪死到臨頭,不跟風混個臉熟,等什麼呢。

  萬一皇帝就高興了?就算皇帝其實沒興趣,反正還賺了口碑不是?

  長安城哪個月不要死人?但正經來講,又有幾家是能夠大肆操辦喪事的?正好藉著效仿杜相公的由頭,不但省了一大筆開支,面子上還過得去。

  只這一點而言,杜如晦對長安城的中青代,絕對是「減負」到位。

  喪葬成本降低,對一個家庭而言,本來就是一個「幸事」。長安城這麼多人家,哪怕用度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對鐵杖廟而言,積少成多聚沙成塔,總營收規模是相當可觀的。

  而這筆錢,是要給杜相公的。

  當然明面上走賬肯定不可能給杜相公抹黑,在中間扮演個中角色的,自然是有專業人士進行處理。

  不過二十年的「分紅」,足夠讓整個杜構當場辭官不干,天天在家裡吃牛肉吃到死都沒問題。

  至於其它類似杜相公同款棺材板,相較長安城殯葬業未來二十年的「紅利」,毛毛雨,絕對毛毛雨……

  「有道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沾了一樣,便是富可敵國啊。」

  燃料、主食、調味料、油水……這些大宗物資,任何一樣,都是傳世的物業。反而杜如晦臨死之前,雖然表面上什麼都沒有給杜氏子弟留一些,可一場葬禮,便是讓杜氏子弟盡數參與到了其中。

  這比留多少人脈、多少錢財還要驚人。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杜相這一遭,可謂高明。」

  事上又有幾人可以用自己的死,自己的葬禮,改變一個地方的經濟消費模式呢?

  或許原本這個地方的人本來就有這樣的衝動和意願,或許原本這個地方已經有了這樣那樣的基礎和條件,但是,沒有人「保駕護航」,終究等於是沒有。

  而此時此刻,長安城內,年輕人不必因為操辦先人葬禮太過「寒酸」而羞愧,年長者也不再去尋求那些奇奇怪怪攜帶「福報」的「禮儀」,甚至對朝廷官吏而言,「守喪」「守孝」,也不用再繼續超乎想像的「嚴苛」來拷打「孝道」。

  蔡國公杜如晦就是一桿旗,豎在那裡,為這一地遮掩「流言蜚語」。

  這些東西,哪怕是參與其中的販夫走卒街巷婦女,也是能夠明白的。不管整個葬禮如何的「熱鬧」,於禮制而言,它是一場「薄」的不能再「薄」的葬禮。

  「操之,這些物事……是你從武漢帶來的?」

  「不是,早幾年就留在長安城了。」

  「……」

  臉色發白的李震看著一臉平靜的張德,差點腳步不穩,從山道上滑下去。

  若非穩穩地攥著馬車邊緣,他當真是要成就一番英名,追隨杜相公共赴黃泉。

  看著山頭那一排排炮口,李震嘴唇有些哆嗦:「那物事……不會來真的吧?」

  「禮炮,聽個響而已。」

  張德回了一句,看李震臉色極為難看,便道,「總要拿點東西出來看看,不然還以為武漢是虛張聲勢……你也不想眼見著幹上一場不是?」

  「不想,不想,我是當真不想。」

  連連搖頭的李震怕的不行,他又不是沒去過武漢,可就是萬萬沒想到,張德玩的這麼狂野。

  然而老張有些事情也沒跟李大哥講,當年左驍衛換人,大概皇帝都以為姓張的也就是從左驍衛找門路才能「搞事」。

  防著張公謹這麼一手,可以理解。

  但是老張當年為撕破臉皮做的準備,用人比李震想像的還要粗暴。

  督建工程的,分別是馬周、史大忠、康德……用的人是程咬金這個自以為聰明的老匹夫的部下。程處弼是中間人,程咬金的部下查驗過東西,不識貨,然後就輕鬆放行。

  十幾年以來,還時不時地幫忙換換……

  而老張除了這些,還有雙保險。維瑟爾那裡豢養的雜胡「敢死隊」還是有幾十個的,除此之外,還有城內東西兩坊物業中的松樹炮。當然那玩意兒一次性沒意義,於是釣魚台工坊和軍器監,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弄了青銅炮管出來。

  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反正沒人知道要幹啥,只要不是鑄九鼎,人有錢任性做的是青銅版本「沒奈何」不行嗎?

  「恭送蔡國公——」

  伴隨著一聲號響,卻見山頭處炮火如龍,只一剎那,整個山谷都在搖晃。

  轟轟轟轟轟——

  火龍一道道噴射而出,要不是早就經受了鞭炮、二踢腳的考驗,此刻要是不人仰馬翻,那便是成了稀奇。

  只是炮火和煙火有著本質的區別,隔著山谷,只看見對面砸出一個個彈坑,飛沙走石,滿目瘡痍。

  一輪齊射,倒是把對面的碎石砸的更加稀碎。

  「千里眼!」

  有靈醒的行伍老兵,立刻叫伴當把自家寶貝的物事拿出來,單筒望遠鏡看的更加清晰真切,只看地上那些陷坑,還有碎石被蹂躪過的場面。這些個老兵臉色頓時微變,縱使玄甲在身,比這些碎石如何?

  「陛、陛下……」

  康德嘴唇哆嗦著,只覺得是不是有人要謀反,是不是當年洛陽宮的破事事發了。

  然而李皇帝雖然神色驚訝,但還是很快恢復了狀態,壓制著情緒說道:「少待返轉,傳召江漢觀察使。」

  「是!」

  不是要治他的嘴,破事沒有事發,康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是忐忑不安起來。傳召張德?這是要幹什麼?要不要準備刀斧手?

  康德在胡思亂想,送葬隊伍中的兩朝老臣何嘗不是在胡思亂行,他們並不知道李皇帝要召見張德。

  但是「忠義社」中不少人卻是來了精神,更是有人小聲地喊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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