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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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418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8 09:14
第十四卷 人生易老天難老 第四十三章 和平保證

  江湖傳言,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掀翻了大隋王朝。故事很精彩,可惜扔大唐江山一比,十八路反王大約是不夠看的。

  十八路反王不夠,一百八十路反王……應該就夠了。六十四路煙塵有點兒戲,幾千路煙塵……那就很壯觀了。

  「不鬧大就好,不鬧大就好啊。」

  瑟瑟發抖的張大象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然而一旁李震冷笑一聲:「這光景,不過是往後拖一拖,早晚還不是要來一遭。」

  「管它呢,興許那時候老子都死了。橫豎現在活著最爽!」

  張大象說著,一身肥肉又哆嗦了一下,「你他娘的當時不在場,老子可是就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殺氣就跟活了一樣,一個勁地往老子這裡鑽啊。」

  「放你娘的屁……」

  罵了一聲,李震摸了摸腦袋,撲頭也不知道到了哪裡去,之前在山上,那動靜著實嚇人。他就怕皇帝突然說要弄死他們這幫「反賊」,於是就偷偷地往人堆裡縮了一下,橫豎張家兄弟頂在前面。

  再說了,也應該是張家兄弟往前頂,他老子李績也就比李靖強一點,張公謹那可是「湖北」總督!

  「操之這一出……好啊。」

  「好啊。」

  「哥哥也是好魄力。」

  「不然怎地,天知道杜相能不能真個說服了皇帝。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皇帝是個甚麼性子。咱們自小長大,誰不知道皇帝最能忍。杜相剛去,皇帝看在情分上,未必有甚想法。可日子一久……嘿,這世上的君王,都一個樣!」

  「孤家寡人麼。」

  一眾「忠義社」的「大佬」都在那裡吐槽著李皇帝,這一回真的有點刀尖上跳舞的意思。而且整個「忠義社」二十年以來的成員,這一回是真的服了「社長」。樹的影人的名啊,這等魄力,換誰都沒這個勇氣直面「千古一帝」。

  更讓他們服氣的,是「社長」老大哥居然留這麼一手十多年,一直沒透露出半點風聲出去。

  這要是「社長」當時暴斃,沒人知曉的情況下,豈不是貞觀朝有名有姓的大忠臣?將來給貞觀朝寫史,怕不是「祥瑞」了一生,給貞觀朝的帝國主義建設添磚加瓦燃燒生命?

  可惜一幫「忠義社」的中青少「惡狗」們,哪裡曉得張德在生死這個問題上看得很淡,沒有小霸王學習機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行屍走肉。

  作為一條從二十一世紀非法穿越到貞觀朝的工科狗,上輩子斷網一天就簡直要窒息而死,結果這輩子一上來就斷網三十多年……這他媽對某條土狗而言,已經不僅僅是窒息了,這就是智熄!

  老子拒絕思考!

  某條土狗由衷地吶喊。

  靠天靠地靠杜相公,都不如靠大炮。

  青銅炮用來說服一個雄才大略的皇帝,效果還是非常不錯的。不但說服了皇帝,連皇帝的一應走狗爪牙,都說服了。

  吏部侍郎陰弘智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剛在人前裝逼挑戰「狗王」的「權威」,回頭就表示,我特麼就是一個屁,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嗓門再大,大不過炮門。

  連過來湊熱鬧準備看皇帝老子如何「炮製」江南土狗的錢谷錢老闆,這光景也是臉色極為難看。

  皇帝「炮製」江南土狗暫時是看不到希望的,江南土狗「炮決」了哪個不服氣的,倒是輕鬆的很。

  此時此刻,攝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產生,皇帝再大的脾氣,也憋了回去,憋出內傷也和「忠義社」的諸位「大佬」小命無關了。

  「往後……真是不知道當如何。」

  「還能如何,倘使真有一樁富貴送上門,俺們也也是元謀……」

  「謀你娘呢?!想甚?!」

  叫罵間,沉默了一會兒的李震心中暗道:如今倒也是好局面,至少大人的日子要好過的,和操之比起來,和武漢比起來,大人也好,藥師公也罷,那算個甚麼。

  只是李震也在惋惜:操之也是個不成器的,偌大的基業,再更進一步,又有甚麼不好?

  一起跟著惋惜的惡狗們成百上千,然而老張這麼多年在武漢辦學也不是吃素的。弟子門生總算大部分都長了腦子,在惡狗們中間,也算是摻了沙子。

  幹掉老張要說難的確難,要說簡單,也是簡單。只是幹掉他誰來收拾這麼多年培養出來的武漢小狗,就是惡狗們要思考的問題。

  「萬萬沒想到……」

  回到長安屋宅中休息的孔穎達神情有些複雜,對他來說,張德展現出什麼怪誕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尤其是在「孔聖顯靈」之後,孔穎達就已經感覺到了一點東西,張德根本不在經典之間折騰,哪怕做官,也不曾受制於朝廷體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老張十四歲時候的做官態度,讓孔穎達印象深刻。

  「閣老,那物事……到底是個甚麼東西?怎地……」

  「噯,閣老之稱,老夫不敢當。」

  搖了搖頭,孔穎達又對親隨幕僚正色道,「不管是甚麼物事,如今兵戎相見的災禍,一時半刻,不會有了。萬幸吶。」

  孔老頭的見識是相當厲害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才是維持社會安定祥和的重要保障。

  但他並沒有說兵災不會消弭,那是因為孔老頭很清楚,暫時只有某條土狗掌握「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等將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之後,就不好說了。

  天下目前還是姓李,天下大義都在這裡,皇帝又沒有「失德」,民心所向,便是在武漢,也是如此的。

  而且孔穎達有一個判斷和杜如晦一樣,不管武漢如何繁花似錦,將來史書中記載,也不過是貞觀皇帝的功業,跟他張操之關係不大。

  除非天下改姓……可江南子根本就沒有這種需要,連慾望都談不上。

  這讓孔老頭很吃味,心說這小子當年就是卷子做得少,《五年模擬三年高考》早點出來,說不定就把人給改造了啊。

  「那……閣老以為,這禍事,能順個幾年?」

  「不好說。」

  孔穎達搖搖頭,直接說不知道,然而心中卻暗暗道:挺過這貞觀朝最好,想來老夫那時候,也應該去找杜如晦搓麻將去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8 11:03
第四十四章 等待

  守喪的杜氏兄弟最近的「哀思」都快變質了,杜相公的靈堂,每天都有人過來K歌,不但K歌,還有嘮嗑……

  「哥哥是甚麼意思?」

  「這幾日社長也是忙的腳不沾地,不拘親王、公主,還有過氣的國公、郡公,前後還有大商,背後的人……嘿。」

  「好在也不用打個稀裡嘩啦,老子小時候窮的滴水,打就打了,豁出去爛命一條。這光景,老子才不捨得。入娘的……老子在武漢可是有十幾間鋪面,隆慶坊還有一間房,打殘了老子窮三代。」

  「打不打的事體,就不必多說。皇帝要問對社長,有甚計較,都要等社長回轉才能定奪。」

  「可那些個學士、先生的過來拜門,總不能不見吧。」

  「弘文閣的人,怕不是知道點甚麼。」

  整個杜宅每天都是人,跟茶館也似,天天都在那裡討論著最近的變化。每一個人來的時候都說是要「弔唁」杜相公,過來寄托一下哀思的。結果寄托你媽哦,靈堂上杜如晦的畫像直愣愣地看著一幫人在庭院裡搓麻將。

  啪!

  「五萬!」

  「碰!三條!」

  「到底有個甚麼章程,實在是說不清啊。」

  「反正這一回,我是徹底服了,社長老人家……深不可測啊。」

  原本想說「老謀深算」來著,可張德也沒謀什麼算什麼的樣子,二十年划划水,好像就莫名其妙就起來了。

  有時候別人還納悶,說哥哥你的錢是怎麼來的啊,大概也只能用「大風刮來的」才能解釋這種玄學。

  說到底,即便是「忠義社」中的成員,只要不是張德的鐵桿死黨或者多年心腹,基本沒可能總攬全局來看待問題。二十年以來的佈局,從萬里沙海到千里石塘,土狗海狗遍地都是,消耗的人力物力財力,就是一個無底洞一個深淵。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當時就給你一個激情濕吻,嘬的你舌頭發麻……

  皇帝問對江漢觀察使,凡是在局中的人都很清楚,這就是一場談判。而且若非江漢觀察使張德老大人是國朝的「忠臣」,怕不是就是皇帝老子的又一個「渭水之盟」,人生的小黑點兒,可比突厥小霸王那次強多了。

  老張表示,突厥廢物也配是小霸王?好玩嗎?

  不好玩?

  那算個屁的小霸王。

  天下各道諸都護府都督府並非都知道故都長安的變數,但是有的人哪怕不知道中國「劇變」,卻也早就有心理準備的。

  前長安首富尉遲日天的宅邸,尉遲環目光灼灼:「國朝繁盛之際,正是用人之時。天下雄州遴選英才,就在當下!」

  一眾依附尉遲家的年輕「門客」都是來了精神,整個尉遲家,眼下最紅的,就是老么尉遲環。此時此刻,別說他的侄兒們,就是他的兄長們,也是跟著尉遲環打轉轉,別人未必打聽到什麼消息。

  但是尉遲環這裡,有著揚子江兩岸各大雄州的「愛國熱情」。

  「願同郎君共進退!」

  聲音洪亮齊聲高唱,尉遲環臉上帶著笑,內心著實淡然的很,他是知道的,自己並沒有張大哥那般鎮定自若。他老子還是尉遲恭,每一步都充滿著凶險,皇帝可以被「震懾」,那是因為張大哥可以拿出「震懾」皇帝的東西。

  尉遲恭有什麼?

  當年皇帝吹捧尉遲恭一條馬槊他一把弓,天下哪裡都能去的,可真要論馬槊,怕不是被秦瓊當面輪十遍都不夠的。

  安北都護府的北軍如何犀利,一應用度,卻又被牢牢地掌控在北都太原宮手中,那軍需馬隊都要一季清點。都護府根本沒希望威脅中國,只要皇帝願意,一道聖旨,就能勾了尉遲恭的性命。

  左右副官各路參軍,鬼知道是不是皇帝的人。

  「阿環,張德……張操之,他入宮問對,是個甚麼章程。」

  「兄長能保密嗎?」

  尉遲寶琪連連點頭,「絕不告訴他人。」

  「好,我也能。」

  「嗯?」

  言罷,尉遲環微微一笑,拱拱手,跟自家兄弟告辭,叫了一匹馬,前往杜宅去了。

  「李兄,我有點緊張。」

  「有甚麼好怕的?長安城,再見面,還是覺得天下雄城當如是啊。」

  「你不怕你攥著我的手作甚?你還發抖?」

  「我這是發抖嗎?我跟你情同兄弟,攥著你的手怎麼了?」

  李公子臉色發白地看著上官庭芝,半晌,垂著腦袋道,「金虹,我確實有點怕,你說我怎麼就是宗室子弟呢,萬一開打,我這是鐵定要死的。」

  「不怕,就衝你不要臉喊先生一聲『姐夫』,你都不會死。」

  「……」

  此時此刻,武漢沒有跟著去長安的女郎們都是慶幸不已,連一向不管事的突厥小母馬,這光景也是焦慮無比,根本睡不著覺。

  每過一個小時,就會有新的消息傳回來,狀況緊張到了極點。

  誰也不知道事情居然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房玄齡也早早地從南昌偷偷地到了武漢,他並沒有前去看老友老搭檔最後一面,「房謀杜斷」並稱,於世人而言,這如何都是有點「薄情」。

  但房喬也是不得不如此。

  「大人,這奏疏……」

  一向混賬的房遺愛,這時候也緊張無比,一旁還站著個內侍,剛從「湖南」過來的歐文。

  「歐內官。」

  「不敢當相公如此稱呼,喊奴婢一聲『小歐』即可。」

  「地方民情複雜,倘若事事都要傳遞御前,多有不便,倘若地方在中樞有個『遮風避雨』之所,想來也要輕便的多。」

  「相公乃是國朝棟樑,這『進奏院』一事,定能成功……」

  「山高路遠,舟車勞頓,歐……小歐路上注意身體。」

  「多謝相公關照。」

  待房俊領著歐文出去,屋外早就準備好了金條銀元,看的歐文眼珠子都鼓了起來。雖說知道這些「阿堵物」並非全部歸自己所有,但能拿個一部分,也是爽的不行。

  房家……富啊。

  歐文帶著人馬從漢陽動身前往長安,待出得門去,卻聽見不遠處鋼廠正傳來響亮的呼號聲。

  「全體都有!」

  「報數!」

  「一!二!三!四!五……」

  馬車緩緩前進,街道上前所未有的「蕭條」,然而各大工坊都是鑼鼓喧天的吵鬧,列隊的車隊馬隊分別在城內城外聚集著。

  以往一向囂張的巨賈商人,這光景都是跟鵪鶉一樣,被觀察使府派出來的官吏盡數壓制,讓生產什麼就生產什麼。

  嘭!

  車隊中,正在裝著沙包一樣的東西,歐文眼力不差,看得清楚,那都是糧食。

  嘀——

  一聲急促的哨聲響起,一家繅絲廠中,居然有健婦手持風火棍,嘴裡喊著口哨,操練著一隊女工在那裡列隊。

  「哎!女子這是要作甚咧?!」

  歐文更是覺得不可思議起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8 11:12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8 17:11
第四十五章 九鼎

  趕到長安的時候,歐文差點暴斃,原本是打算三五天過來的,可一不小心就聽說了房相公的奏疏有點給力。當時就嚇的從車廂裡跳了起來,趕緊叫了幾匹快馬,直奔長安城去了。

  要說歐文為什麼被嚇住?那是因為房相公的奏疏是這麼說的:陛下啊,老臣在楚地治水,從淤泥裡打撈了幾件東西,也瞧不準是不是老物件,老臣尋思著,這是不是就是失傳的九鼎啊。

  九鼎啊,如何不讓歐文渾身發抖,也顧不得褲襠裡沒卵蛋,馬兒顛屁股也比板子打屁股強。

  「大人……這真是九鼎?」

  「……」

  要不是眉眼瞧得出一個輪廓來,房喬一定打死這個智障。

  拍了拍又粗又硬的管子,新鑄的青銅物件,陽光下熠熠生輝,金燦燦的極為漂亮。

  一根管子一個州名,老房正拍著的,就是「雍州鼎」。

  「皇帝能信?」

  「陛下雄才大略,會信的。換做楊廣,那是絕對不信。」

  老房說罷,看著摩挲著大炮神情猥瑣的房俊,「屆時若要入貢,你可願做個入貢使?」

  「上哪兒?」

  「……」

  深吸一口氣,沙包一樣大的拳頭忍住了沒捶出去。房相公仰天閉了閉眼,然後露出一個微笑:「去長安。」

  「好啊!這陣子在武漢淡出個鳥來,戲園子雖多,可倡優質量甚是下等,簡直是不堪入目。那些倭女,真有人願意摟著?」

  啪!

  房玄齡實在是沒忍住,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的房遺愛都沒反應過來,天旋地轉好一會兒,才捂著臉:「大人作甚打我!」

  「廢物!」

  「兒子知道啊。」

  房遺愛理直氣壯,有些覺得奇怪,自己老子怎麼盡說一些人所共知的事情。

  「……」

  這一刻,老房也沒脾氣了。房遺愛現在的狀態很明確,混吃等死就是王道!自家老子比杜相公能活,怎麼地也能攢個大富貴出來。

  而且房遺愛「蠢」歸「蠢」,但僅限體制裡廝混拎不清。可要說抱大腿,房遺愛認準了江陰牌土狗,當年在務本小學被張德一個過肩摔,他就明白了,這條大腿,老子我抱定了。

  「九鼎」是不能夠私鑄的,當然了,從河裡湖裡江裡打撈上來,這就很合理,很符合科學,很具備精神文明建設的要求。

  至於「九鼎」為什麼跟杜相公葬禮上的東西辣麼像,這很奇怪嗎?人和猩猩還長的有點類似呢。

  當然了,圍觀群眾一般都會嘲笑,說這東西也就是騙騙小孩子,怎麼可能糊弄人?

  有此論斷的,的的確確就是圍觀群眾,卻不是「國朝棟樑」。

  什麼是「國朝棟樑」?指著一頭鹿,說這特麼是一匹馬,然後還能得到應和,得到科學認證,做到這一點,就是「國朝棟樑」。

  大概這也算是一種標準。

  「小文,怎地這般狼狽?」

  歐文火速入長安,康德知道動靜不小,就親自去接了他,問話之間,又帶著歐文去面聖。

  此時皇帝正陪著太上皇絮叨,聊一些陳年往事,這光景非是重大事情,鮮有跑去驚動的。

  「老大人,出了大事!」

  「還能有甚大事!」

  這幾日提心吊膽的,康德眼皮一翻,相當的淡定。再大還能怎樣?天塌了還是地陷了?

  「老大人,房相公在江西挖到九鼎了。」

  「嗯?!甚麼九鼎?小文,你說的是……那個九鼎?」

  歐文用力點點頭,小雞啄米也似,腦袋搖起來炫了康德的眼睛。

  身軀一晃,康德要不是左右衛士攙著,大概就要腿軟了。

  哎喲我的娘咧……咋就不消停呢。

  杜相公人生盡頭玩了一把大的,已經夠驚心動魄了。這「房謀杜斷」果然是好兄弟講義氣啊,不愧是當世並稱的名相,堪比蕭曹諸葛的賢臣。

  我不信!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覺!

  眼前一亮,歐文還在,奏疏也還在,「九鼎」那聲音光當光當的,聽說秦武王嬴蕩就是舉鼎被砸斷腿的?是那鼎吧。

  康德胡思亂想著,忽地來了精神,入娘的,這輩子還沒見過九鼎長啥樣呢!

  「小文,隨老朽面聖。」

  「是,老大人,老大人先走。」

  一幫火急火燎的皇室家奴跑的飛快,額頭上的汗都不敢在半道上擦。而這光景,李世民臉色很不好地跟他老子在那裡喝茶閒聊,李淵神色平靜,偶爾用餘光打量皇帝兒子,眼見著李二郎兩鬢泛白,陡然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二郎是有不甘?」

  李淵忽然開了口。

  「阿耶何必明知故問呢。」

  淺飲一口茶,李世民仰頭喟歎:「殺一個江南子,沒甚難的,難的是殺了一個江南子,會冒出來成千上萬個……錦繡江山,遍地反賊。」

  「開皇年時,楊氏欲統天下,仰賴二者,一是山東士族,二是關西軍頭。二郎以為智計較之楊氏,如何?」

  問的是楊氏,實際上說的是隋文帝。

  李世民縱然自負,此時此刻也微微點頭:「自有不如。」

  說到底,統一天下這種事情,隋文帝幹過,擺平突厥這種事情,隋文帝還是幹過。而且論起來,大唐這個公司的架構,就是從大隋身上延伸出來的。隋唐分開來講,就沒有意義。

  「可今時外朝內廷之結余,終隋一朝,也遠不如,何故?」

  「飲鴆止渴啊……」

  李董沒有看老董事長,而是又悵然一歎。

  好不容易集中起來的皇權,頃刻間就要叫賣出去一部分。這著實讓人不爽,讓人不痛快。

  然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出現,使得原本談判桌上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說從戰場去拿。縱使有一天還是要在戰場上見個真章,但不是現在,不管是對李唐皇室來說,還是對幾百路「反王」而言。

  父子二人說話間,卻聽有人稟報,江西總督房玄齡急奏,通稟之後,就見康德帶著歐文,到了兩代皇帝面前,行了大禮,呈上奏疏。

  原本心情就有點糟糕的李世民,翻閱之後臉色劇變,旋即又是一怒一喜,神色變換讓李淵都覺得好奇。

  不過很快李世民就直接解惑道:「可喜可賀,玄齡在江西,發現古之『九鼎』。」

  「嗯?!」

  李淵雙目圓瞪,「是那『九鼎』?」

  「正是。」

  李世民淡然回道。

  不是也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9 13:55
第四十六章 嘗鮮

  毗鄰勝業坊,隔著一條坊街,更加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同樣熱鬧了起來。只是和勝業坊不同,坊牆內外都是府兵衛士,往來進出的車馬,無不富貴豪華。

  「域外、海外,以老夫拙見,就不必介入進奏院。畢竟,朝廷草擬『宣政總制院』,自有體制衙署,令出多頭,非是好事。」

  作為弘文閣的老江湖,孔穎達作為「文化界」魁首開了口,大廳內到處是人,有坐著的有站著,有交頭接耳的,有探頭探腦的,還有不斷傳遞小紙條的。

  「閣老之言,老成謀國。」

  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撥多是洛陽老臣,另外一撥,則是地方雄州的刺史、長史,甚至是極個別上縣縣令。

  這些人「不約而同」地前來長安面聖或者弔唁尚書右僕射蔡國公杜如晦。

  此時開口說話的,正是揚州都督府長史,老李沒有看離著不遠的老張,彷彿兩人都不認識一般。

  海外的業務主要還是攫取利益,在沒有徹底搾乾之前,怎麼可能鬆了手中的刀子。至於縱橫江湖的海外英豪,想要登上帝國的政治舞台,老天是他們親爹?平白給他們這個機會?

  揚子江兩岸的「反王」,那都是憋了十幾年才有了今天的機會。餅子就這麼大,自己都未必夠吃,還分給別人,這是要行善積德不成?

  不管是老大貴族還是兩朝老臣,跟揚子江兩岸的新生力量,在這個利益點上,是保持一致性的。

  除非海外收益變成負的,否則是不會停歇鬆手的。

  而對揚子江兩岸的豪強來說,他們通過「宣政總制院」,也可以洗白現在手頭的物業。從「無主」變成「有主」,合法化的包裝,總歸要安全的多。換做以前,海賊上岸搶上一波,只能靠自己硬抗。

  現在海賊想要上岸,就不是搶過路的倒霉蛋,而是背靠大唐,有著朝廷合法外衣的海外人士。

  固然說原本「王下七武海」主要營收是無本買賣,但海外力量,毫無疑問朝廷是處於「弱勢」的,這就需要交換。揚子江兩岸需要洗白需要合法化,而朝廷則是讓「王下七武海」的收入減少,交換揚子江兩岸不支持海外巨頭介入到「進奏院」。

  「進奏院」是地方勢力的發聲筒,也是角鬥場,這一次一炮掙來的權力,不可能輕易地交代出去。

  只是毫無疑問,更進一步的難度不小,「進奏院」拿到的那點權力,主要還是在地方法律法規的建設上,「弘文閣」是有權力封駁的。至於如何讓「弘文閣」不封駁,這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政治上的公關,千幾百年都沒有停歇,這對政治生物而言,是無師自通的事情。

  「進奏院」的首席長官並非是欽定,而是由「進奏院」能夠獲得席位的「院士」來公推。然後「弘文閣」同意批復,遞交皇帝蓋章。

  理論上來說,「進奏院」可以公推一條狗出來當首席長官,但這種可能性……也就只存在理論上。

  此次「進奏院」公推的人選不少,有三個,分別是江西總督房喬、江淮總督魏徵、湖北總督張公謹。

  不過最後結果則是江西總督房喬全票通過……

  唱票的時候,整個會場都是相當的淡定,顯然是早就預見了這個結果。而「弘文閣」遞交給皇帝之後,當天就下達了委任狀,第一任「進奏院」院長,就是江西總督房玄齡。

  「進奏院」幾百條惡狗滿意,「弘文閣」諸位學士滿意,皇帝滿意,六部老鐵也滿意,長安百姓也很滿意,總之……都很滿意。

  因為「進奏院」草創,第一屆的「院士」,大多還是地方長官出任,只有極個別反應靈敏的,直接扔了「代表」出來,可以說走位相當的風騷,讓老張都有點猝不及防。

  比如普州的「進奏大使」,就是讓程處寸做了「院士」。而程處寸現在也就是「選人」級別,本職盡數解除,理論上就是個「無業遊民」,是典型的「待業青年」。

  但程家現在還擔著「普州刺史」的頭銜,雖說是個封賞,並無實際用場,但這個頭銜在普州的用場,有比沒有,是兩回事。

  而且能在「進奏院」發聲的,多是天下雄州,諸如蘇州杭州揚州常州之類,普州這年頭就是個窮逼地方,能夠以「雄州」的身份混進去,自然是有能讓它「雄起」的有力人士在背後支持。

  初次嘗到挖皇帝牆腳的甜頭,饒是時常把「為皇上盡忠」掛在嘴上的「忠臣良將」,此時此刻,也顧不得臉皮廉恥,忙不迭揮舞著鋤頭。

  這是一場有所準備但準備不夠充分的狂歡,事件的核心人物有三個,其中一個還是死人。

  而「眾望所歸」的某條土狗,卻是「冷眼旁觀」一眾惡狗的表演,在不斷地撕扯退讓互相狂吠之後,熱情逐漸「冷卻」下來,誕生了「進奏院」這個怪胎。

  所有的惡狗都以為,這是他們的勝利,而且還獲得了前尚書左僕射房相公的「鼎力支持」!

  這個鼎……可真夠粗的。

  只有極少數幾個,才知道那「九鼎」,也不過是張德轉交給房相公的。而房相公掏出「九鼎」,從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的老闆那裡,買了一張「進奏院」院長的委任狀。墨汁未乾,璽印鮮紅,錢多辦事就是快啊。

  「進奏院」草創一事,又反過來刺激了「弘文閣」,皇帝準備擴充「弘文閣」,外臣拿到資格,自然就是弘文閣「學士」,但皇帝準備新擴充的「閣臣」,卻無一例外,都是來自皇親國戚。

  准入門檻的最低標準……尚公主。

  原本尚公主是一個極為虧本的買賣,「與國同休」固然很爽,但這個國要是亡了,也得跟著殉國。

  長遠來看,幾輩子富貴,不是白瞎了?

  然而此時此刻,「進奏院」的成立倒逼「弘文閣」的改組,而准入門檻的設立,使得一眾游離在夾縫中的豪強,聞到了福利的氣息。

  誰叫「弘文閣」有封駁「進奏院」奏疏議案的權力呢,這種權力……只要玩好一次,就能富貴三代啊。

  可問題又來了,兩代皇帝的公主,實在是不多了。而能夠尚公主的人家,又不是地裡的芋頭,挖兩下就出來。

  在崇仁坊內瘋狂討論「仁義道德」的時候,坊外忙著活動成為「駙馬」的雄性牲口,正排著隊準備面聖。

  面見女聖。

  因為女聖長孫皇后說了,她有辦法多弄一點公主出來,只是公主的「聘禮」……要改一改規矩。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19 14:01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19 23:14
第四十七章 所要何物

  蓬萊殿,李淵神色淡然,偶爾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留著鬚髯的張德,身量長大體型健碩的張德給李淵的印象有點顛覆。

  這更像是「健兒」,而不是一地長官。

  李世民負手而立,遠眺蓬萊山,整個大明宮,倒是少了肅殺。

  和李淵一樣神色淡然的,是張德自己。

  這個地方不是第一次來,但終於這一回,不必在夾著尾巴。

  「知不知道朕要忍著多大的怒意,才能不殺你?」

  「知道,陛下欲殺臣而後快。」

  「你還知道你是臣——」

  李世民頓時暴怒,他聽到這個字頓時就發飆,沖張德吼了出來。

  然而張德還是很淡定,平靜地看著李世民:「陛下不必忿怒,陛下也應該知道,臣並非叛逆。」

  「哈……」

  氣極反笑的李世民別過頭,沒有理會張德。

  「你反的不是大唐,你反的是天下。」

  看熱鬧心態的李淵瞇著眼睛,依然打量著張德,「當年見你,還是個少年,著實聰敏機靈。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有這等雄心壯志。」

  屁的雄心壯志,換你斷網三十年試試?你他媽活了八十二是放棄治療了,老子才三十多,要死一起死!

  「太皇過獎。」

  「……」

  李淵一時無語,心說這瓜皮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這臉皮厚度。

  「你就不怕將來連累張氏九族——」

  李世民猛地回頭,瞪著張德。

  「死了算他們活該。」

  「你!」

  如何都沒想到張德會如此回答,簡單粗暴毫不留情。

  「臣不能前望五百年,也不知道後面五百年會有甚麼變數,但縱觀古今,想來做臣子的,要比做君父的長命一些。今時嬴、劉何在?」

  張德看著李世民,拱手道,「陛下雄才大略,一人功業千古留名。忿怒……也是情由所原理所應當。只是,這世上過去不會有萬世一系的王朝,現在也不會有,將來,依然不會有!」

  斬釘截鐵的論斷,讓李世民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放肆!放肆——」

  「陛下也知道是如此的,臣讀經典,素來只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相較陛下,相較當朝諸公,相較天下讀書人,臣是大大不如的。但道理就是道理,天下最大不過人心道理。」

  「你的道理,不怕為天下人圍攻嗎?」

  「武漢既為『地上魔都』,天下圍攻,便來圍攻吧。想來,也會有那一天的,到那時,也不過是今時罷戰的延續,也不過是陛下和數百臣子之間較量。興許那時候,陛下和臣,都已經化作灰灰,看不到那一幕。但總會有到來的一天,逃是逃不掉的。」

  張德依然平靜地看著李世民,「既然逃不掉,那就時刻準備著。跪地求饒也不可得苟延殘喘,何不鬥上一場!」

  「你放肆……」

  「是,臣放肆了。」

  微微躬身,張德並沒有對李世民不敬,他不過是對「皇帝」不敬。將來總要死人的,他知道,李世民知道,李淵知道,孔穎達甚至是尉遲環、李景仁之流都知道。

  此刻的「罷戰」,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的「血流漂櫓」積攢實力,這是中場休息,每一個參與者都知道。

  不遠處,廊柱的帷幔之下,一身宮裝的李麗質美眸閃爍神采飛揚,她便是喜歡這樣的男子。縱使面對「千古一帝」,也有如此氣度!

  「難道……你就不願做朕的忠臣良將,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賞賜給你!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甚至是加封王侯……」說到這裡,李世民頓了頓,喟然一歎,「是哩,你這廝是不要的,你若是要,唾手可得……你到底要甚麼?既不願中原逐鹿,又何必問鼎九州?」

  「臣要的,陛下給不了,天下人給不了。臣要的,終臣一生也得不到。臣只能期望後人勝過前人,而後人復勝後人……到時候,倘若臣的墓碑尚在,後人若是記得臣這個前人,就來碑前紀念一番,那就很好。」

  「你到底要甚麼——」

  李世民暴躁地吼道。

  大好江山就在那裡,你要是想要,你去爭啊!搶啊!可你不要!你要甚麼?!

  倘使時光回流,回到二十年前,李世民捫心自問,他會不會殺了張德?

  答案很簡單:不會。

  飲鴆止渴誰不知道有問題?可上癮啊。

  「聖君」如何聖明,短短數年十數年就能積累掠奪歷朝歷代都不曾見過的財富,橫掃一切對手,鎮壓四方一統天下,這種意氣風發,似他這般,嘗過一次,便不能自拔。

  別說是他,一向道德高潔的魏徵,一向明見萬里的「房謀杜斷」,又有幾個例外?

  硬要說變數……大約就是貞觀君臣沒能吃成獨食,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倘若一開始,就掐斷了蔓延的可能,大約也不會變成如此局面吧。

  「臣不要甚麼。」

  張德又微微行禮,然後對李世民道,「千幾百年後,臣不過是灰灰,但陛下依然是『千古一帝』,功業輝煌,後人仰視。陛下與其問朕要甚麼,不若還是往好的地方想,貞觀盛世功蓋兩漢,這是前所未有的偉業。歷朝歷代的帝王,想來只有秦皇漢武能跟陛下一較高下。」

  「滾!」

  李世民幾次想要抽出腰間的佩劍,恨不得直接當場刺死張德。

  然而「皇帝」的理性終究壓制了李世民的衝動。

  微微鬆了口氣,張德沖李淵和李世民再行一禮:「臣告退。」

  言罷,起身離開了蓬萊殿,殿門外,廊下衛士都是臉色發白,他們全都聽到了裡面的動靜。門口康德神色也是複雜,偌大的大明宮,他根本一刻都不想呆在這裡,可是沒辦法,皇帝的家奴,只能跟著東家睡火炕……

  「張公,張公老實告訴奴婢,這洛陽宮埋的物事……」

  低著頭都不敢看張德,康德嘴皮子都沒動,簡直跟腹語一樣說話。

  「康大監。」

  張德面帶微笑,拍了拍康德的後背,「那物事受潮了就是一堆土,沒甚用場的,康大監放心。」

  「真的?」

  「你要信我呀。」

  張德露出了一個二十年前的微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21 13:57
第四十八章 忠

  「大父,大父,復州鄂州在『進奏院』的『院士』缺額,怎地讓給了三郎?季叔也太偏心了一些。」

  漠北的一處「大城」,夯土牆配合著古怪的「堡壘」,在一望無際的平地行,顯得極為突兀。整個「城市」的佈局就像是一個大羊圈,低矮的夯土牆一圈接著一圈,在外面不規則地散開,像水波一樣,朝著草原蕩漾。

  此時此刻的漠北牧民,除了極少部分「野人」,已經很少有人自稱XX部,多以「漠北人」自稱。

  強制定牧削減了大量人口,每年多餘出來的青壯,都會拿到安北都護府從朝廷請來的「憑證」,或是前往遼東、朝鮮道,或是前往西域、河中。倘使讀了書,能夠認字的,當時就能混個隊正,要是祖上有封賞,出過什麼「校尉」,說不定還能混個「義從」將軍當當。

  唐朝並不掩飾對草原的放血,而草原部眾,除了極少數突厥時代遺留的貴種勢力,大部分曾經被突厥盤剝到敲骨吸髓的弱小部族,大多都願意跟唐朝交換這點微不足道的利益。

  姑且稱之為利益。

  都護府內外,多的是願意給唐朝皇帝、聖人可汗效死盡忠的蒙兀人。作為被突厥人盤剝最殘酷的部族之一,蒙兀室韋的青少年,是從祖輩的口口聲傳突厥人的殘忍中長大的。

  父親、祖父是在絕望和恐懼中成長起來的,這世上本來沒有救世主,直到唐軍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中。

  連骨力干人都心甘情願獻上最好最大最健壯的公牛,獻給帝國的皇帝陛下,哪怕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一個「救世主」。

  簇擁著從帝國故都前來的貴公子,營養跟上來的健壯蒙兀少年衛士們,很是羨慕地看著大都護大人的長孫。

  他們並非是第一次見到大都護大人的長孫,但是這一回,「中國」似乎發生了劇變,使得蒙兀少年們羨慕的帝國貴公子,居然顯得有些急躁,甚至還很狼狽。

  身材極為高大的尉遲恭頭髮已經有些花白,若非鬚髯還很濃密,老態已經盡顯。

  嘭!

  看著尉遲循毓,一言不發的尉遲恭站起身來,抬腳就是一踹。

  咔、咔、咔……

  被一腳踢的岔氣的尉遲循毓發出了古怪的聲音,半晌不能說話,臉色有點發白,捂著肚子躺在地上,半天都起不來。

  「大、大父……」

  「就為這點事情,你竟敢前來漠北!」

  老魔頭顯露出來的殺氣,周圍的蒙兀少年全都以為,大都護大人會殺了他的長孫!別說蒙兀少年,就是廳內軍將以及尉遲循毓自己,都感覺到,尉遲恭是想殺人。

  「大父饒命!」

  「哈……」

  尉遲恭被自己的孫子氣笑了,竟是愣在那裡,「不成器的東西!」

  此時,尉遲循毓才知道,自己爺爺想殺的人不是他。他並非是蠢貨,腦海閃爍過幾個念頭,頓時明白自己爺爺想殺的是誰。

  右武侯大將軍有理由殺那個人。

  鄂國公同樣有理由殺那個人。

  「玄武門」事變重要執行者依然有理由殺那個人。

  膽氣被祖父奪走的尉遲循毓卻猛地鼓起勇氣:「大父!此為千年未有之大變革!此時不爭,更待何時!」

  「找死——」

  尉遲恭猛地抽出了佩刀朝著長孫砍去,周圍軍將見狀,頓時一擁而上,將老魔頭擋住了。

  「都護!都護!息怒!息怒啊!」

  「公孫千里迢迢前來漠北,孝心可鑒,都護萬不可如此啊。」

  一眾軍將怎可能讓尉遲恭把尉遲循毓真個給砍了,而且看得出來,尉遲恭要砍死自己一個孫子,居然是半點眉頭都沒有皺。

  在漠北輪換幾茬的軍將都很清楚尉遲恭一個脾氣,倘使他罵罵咧咧吵吵嚷嚷,反而是無事的。

  倘使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這是真要砍人……

  連自己親孫子都能隨便砍死拉倒,這種狠人,讓一種都護府的軍將校尉都是膽寒不已。

  「大父!大父難道不知道此刻正是最好時機!事情尚不明朗,正是一片混沌,倘若之後『進奏院』諸事塵埃落定,到那時,再想爭個位子,難如登天!」

  此來漠北,尉遲循毓是做了充分準備的,他從自己老子尉遲寶琳那裡可以確定一件事情,尉遲家跟張家是有默契的。

  這種默契,源自尉遲恭和張公謹兩人。

  至於有沒有牽扯到秦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但是,只要有默契,那麼尉遲循毓就可以斷定,長安城中的變化,自己的祖父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

  可是毫無疑問,不管是以「右武侯大將軍」還是「安北都護府大都護」任何一個身份,尉遲恭都沒有辦法開口。

  明明尉遲恭是忠心耿耿的,但並非臣子忠心耿耿就一定作數,要君上認為你真的忠心耿耿,才算真的忠心。

  而李世民給出的條件很簡單,讓尉遲恭尚一個公主……

  尚公主就是真的忠心耿耿,不尚,這忠心的含金量不夠。

  問題就出在這裡。

  「撒手——」

  尉遲恭抖了一下巨大的身軀,直接將幾個軍將都震開。幾人本來打算繼續阻擾,卻見尉遲恭把手中的戰刀一扔,刀穩穩地扎入地磚的縫隙中。

  「俺戎馬一生,入唐事主,功名已然赫赫……」緩緩坐回原處的尉遲恭聲音都有些變了,「如此榮寵信任,還要求個甚麼?!」

  彷彿是在問自己的長孫,但實際上在場中人,除了蒙兀少年,軍將校尉都清楚,這是大都護在拷問自己。

  長安發生了什麼,軍將中有門路的,已經從太原來的馬隊那裡,得到了消息。如此「劇變」,邊軍要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甚至有些靈醒的軍將,早就開始動員麾下的校尉旅帥,只待長安城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千里勤王。

  可偏偏「勤王詔書」是沒有的,整個北地,都安穩的異常,一如往昔。

  「求活、求存、求變!變者生,不變者死!」

  尉遲循毓聲音洪亮,雙目血紅盯著尉遲恭,「大父!這是大勢,大勢所趨!難道我們尉遲家不下場,『房謀杜斷』之輩,就不會繼續嗎?大父!舊時宰輔今何在?若非『巡狩遼東』,若非『弘文閣』,豈會有今時變化!若非死了心,怎會冒出甚麼江西總督?大父難道還不明白,天下英傑,再不爭,那就是死路一條!累及三族三世!」

  「哈哈哈哈……」

  聽完長孫一通話的尉遲恭仰天大笑,「俺縱橫天下數十年,甚麼英雄豪傑君子小人沒見過?爭權奪利說的這般好聽,說的這般迫不得已,俺還是頭一回見。」

  言罷,尉遲恭目露凶光:「俺便告訴了你,要說俺對陛下一點抱怨都沒有,那是假話。但是,俺既為陛下爪牙,倘使有朝一日爾等無法無天,俺必奉詔來戰!滾吧。」

  「大父!」

  「滾——」

  忿怒咆哮的尉遲恭目露凶光,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長孫。

  尉遲循毓哆嗦了一下,他知道,在自己的祖父這裡,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大父保重!孫兒告退!」

  捂著肚子,臉色慘白的尉遲循毓退了出去,到了外間,尉遲循毓微微歎了口氣,旋即離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21 17:07
第四十九章 爭食之相

  挨了一頓打,尉遲循毓似乎極為狼狽地離開了安北都護府,漠北草原的風光,也是半點欣賞的意思都沒有,跟著馬隊,南下直奔北都太原去了。

  只是尉遲恭並不知道,尉遲循毓此來漠北,並非是一個人。並且他嘴裡抱怨季叔偏心的三郎,就在馬隊中等著他。

  「兄長,大父怎麼說?」

  尉遲循儼拉住了尉遲循毓,有些緊張。

  看到三弟,尉遲循毓輕輕地搖搖頭。

  「唉……」

  歎了口氣,兄弟二人很是無奈。他們作為長房,若是以前,前程根本不用擔心。但現在卻是不行,只能看著二房三房在地方上開枝散葉。

  「進奏院」草創,正處於一種相當混亂的狀態,能夠穩穩吃住幾個地方雄州上州,然後拿下幾個「進奏院院士」的門第,大多都是元謀功臣。

  惡狗爭食的慘烈場面並不比捉對廝殺來得輕,太極宮住著的李皇帝,何嘗不是心懷快意地看「它們」醜態畢露。

  只是某條江南土狗是淡定的,混亂是正常的,不經歷混亂動盪爭搶,又怎麼可能安安穩穩地塵埃落定?

  一如李皇帝已經準備以雷霆一擊來橫掃乾坤滌蕩天下,若非天空一聲巨響,大概狗頭遍地,狗肉噴香……

  「大父是要做忠臣的。只是,貞觀朝的忠臣好當,下一個皇帝的忠臣,卻未必好當。尉遲家難保……」

  說到這裡,尉遲循毓有些擔憂,他是長孫,本來是不應該如此焦急的。可偏偏作為「忠義社」的第二代骨幹人物,不敢說走南闖北,但天下英傑雲集之地,他都走馬觀花玩過一回。

  世道變得太快,倘使天下人人盡忠也就罷了,偏偏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個工坊裡做工的,倘使蠢笨的,便只想著自己的工錢,是東主工場主老闆發的,他做工拿錢,只指著眼門前的老闆,卻不會想著千里萬里之外的李皇帝。

  李皇帝再好,生個一男半女,是他給了一隻羊還是一隻狗?

  在「忠義社」中廝混的越久,也就越驚懼於其中的變數。他那個混了少卿頭銜的老子,大概還做著「與國同休」鄂國公的美夢。

  「兄長,不若讓季叔幫忙,先見過張世叔再說。」

  「這光景……不可啊。」

  尉遲循毓糾結無比,若是能大大方方地去求張德倒還好了。

  偏偏是不行的,此時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走張德的門路。然而幾百條惡狗爭食,你有了我就可能沒有,到時候人人去求,張德幫哪個?

  索性都不幫,由著各自妥協,是掏錢買位子還是聯姻一起湊一個,自己搞。

  更重要的是,尉遲家太特殊,右武侯大將軍、安北都護府大都護……這些名頭擺放在那裡,是皇帝老子對尉遲家的「榮寵」。一個尉遲環,已經夠丟人的了。放以前,罵一聲尉遲家「管教不嚴」,那都是輕的。

  要是他們這些長房子孫還屁顛屁顛跟著鬧騰,這算什麼?兩頭下注?尉遲恭是要做軍頭還是反唐?

  「兄長,接下來……怎麼辦?」

  「去見皇后!」

  尉遲循毓一咬牙,「求個公主過來便是!『進奏院』不行,『弘文閣』也不行嗎?」

  「可現在公主價錢不低,皇后一向漫天要價,咱們還不了多少的。」

  「去問張世叔借一點,回去之後,再求大人拿些出來。變賣洛陽一套園子,怎麼也夠了。」

  「那……誰要這個公主?」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尉遲循毓拍了拍三弟的肩膀:「三郎,你年紀也不小了……」

  「長兄未娶,弟佬豈敢?」

  臉皮一抖,尉遲循儼頓時毛骨悚然,這光景的公主,含金量低到令人髮指。長孫皇后那是打算把宗室中庶出的女子都封了公主,然後「和親」給勳貴。

  一個公主保底三十萬貫,比照當年琅琊公主嫁給鄒國公。

  而且長孫皇后還很有理由,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現在的錢不像以前那麼值錢,三十萬貫比照舊價,很厚道,很仁慈。

  「你二兄現在在哪裡?」

  話鋒一轉,尉遲循毓看著老三,眼神很真誠,大概是有點想他的二弟了。

  尉遲循儼眉頭一挑:「二哥剛回洛陽,新南市如今事情多。」

  「成家立業,他現在業務多,正該有個女子管家。」

  「大哥說的對。」

  而此時,剛從長安返回洛陽開工的尉遲循寂,正忙著清點糧倉中的夏糧。

  天氣還熱,卻不知怎地,一股涼意上頭,讓尉遲二郎哆嗦了一下,有了一股尿意,便將手中的賬冊一放,對副官道:「內急,去去就回。」

  「二郎且去,下走在這裡守著。」

  原本副官屬吏就因為尉遲循寂的出身相當恭順,但自從長安城陡然冒出來一個大事情之後,這些個在京城長了一百個心眼的官吏,都是越發的恭敬。

  誰叫上官尉遲二郎未曾婚配,而現在滿大街的「公主」等著批發等著叫賣呢?

  尉遲循寂前腳剛走,就有個小吏湊到副官身旁小聲道:「哥哥,你說二郎這一回,會不會尚個公主?」

  「這誰說得清?程二郎倒是運氣好,如今『弘文閣』裡能有一把交椅,他現在放個屁都是香的。原本落拓的駙馬,如今成了爺。」

  「駙馬爺麼。」

  不過程處亮本身就有特殊性,他老婆的公主含金量高得多。在皇帝那裡過關斬將的幾率相當大,最重要的一點,程家內鬥已經鬧的路人皆知,程三郎跟程家根本是兩回事,程處亮這光景只要自己不掉鏈子,「弘文閣」內廝混就是鐵板釘釘。

  哪怕他是個武人身份。

  京城洛陽,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卻也少不了雞毛蒜皮的八卦。

  連販夫走卒都在點評,哪個公爺要續絃,哪個公子要娶妻,至於八十老翁尚能硬否,也成了諸多談資。

  十八的公主下嫁八十老翁,也不是不可以討論的事情。

  興許下嫁之後五個月就給生個大胖小子呢?

  京城還能清閒快活,而此時,揚子江兩岸的諸多州縣,火並械鬥,已然成為了家常便飯,只因有些地方,按照公推,只允許出一個「院士」。

  惡狗爭食的直接後果,頃刻間顯露在了世人面前。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22 01:14
第五十章 數百年風流

  宣州治所宣城縣,名聲極好的刺史老大人顏籀,這光景在宛溪口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急得跺腳的顏籀看著河畔黑壓壓的幾千號人,明火執仗叫囂嘶吼,赤足的農家,光頭的工匠,光身挽著褲腿的水手……都是揚子江畔討生活的普通人。只不過因為出身豪族大家,卻又有不同之處。

  「糟了糟了,這謝氏吳氏真要是打起來,怕不是半個宣州都要陷進去。」

  刺史府的幕僚也是臉色大變,如今宣州比以前富裕的多,新增四縣,使得宣州治下一共十四個縣。其中一半集中在宣城周圍,剩下的也多是沿江旁水,多是物流便當的地界。

  而這全部十四個縣中,一半跟姓謝的有關,另外一半跟姓吳的有關。

  前者是東晉豪門謝氏出身,先祖為謝眺這一支;後者是兩漢以來就存在的吳氏人家,兩漢三國魏晉南北朝,出仕者不勝枚舉。

  以往物資相對貧瘠,大家都是地裡刨食,至多也就是百工技藝撈些偏門。但現在卻是大不相同,圍繞揚子江及宣州境內各支脈,加上臨近常州蘇州杭州,宣州工商貿易放眼天下也是相當的發達。

  發達之後,兩家也是相安無事,合夥撈錢各自發展,加上刺史老大人顏籀也是個愛好風流的人物,兩家都是精妙人物輩出的世族,在這舞文弄墨吟詩作賦的舞台上,倒也別緻雅趣。

  偏偏長安爆發出來的「進奏院」一事,就像是扔進鱷魚池的肉塊,攪動的整個宣州不得安寧。

  原本這個事情處理起來也簡單,宣州作為「雄州」,刺史老大人顏師古只要在總督房玄齡面前美言幾句,有「院長」公爺撐腰,多拿幾個「院士」怎麼了?

  偏偏壞就壞在顏師古以為宣州新增諸縣及舊有下縣沒有必要,就照著原先宣州治下八縣來處理。

  對對分,謝氏吳氏各自拉攏人馬,應該也是公平的。

  可顏師古平素「黃老」施政,對宣州現實發展沒有估計,他哪裡曉得,新增諸縣,比如太平縣、旌德縣、寧國縣,它們都是沿河擴建縣城,可以通過河道和運河,順流直達揚子江。

  而這三縣之所以擴建成立,就是因為三地分別有相當規模的金礦鐵礦煤礦瓷土以及石材。

  尤其是旌德縣的瓷土,可以說是宣州地面的拳頭產品,在蘇州市舶衙門非常受歡迎。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讓人蛋疼的現象,新增諸縣其實財力雄厚,偏偏按照舊時慣例,他們便沒機會在「進奏院」中亮相。只是新增諸縣雖然有錢,卻是人丁稀少。原本宣州大部分的良田,有半數都在謝氏手中,吳氏另闢蹊徑,加上吳氏在蘇州杭州人脈極廣,反而通過開發礦產,挖掘商業潛力,在宣州地面上,重新佔據了風頭。

  可以說要是沒有吳氏提供的錢財,顏師古想要在宣州夜夜做新郎,「黃老治術」來經營宣州,門也沒有。

  投桃報李這是正常人的想法,但這一回吳氏怎麼都沒想到,刺史老大人居然這麼眼瞎……

  不僅眼瞎,心也是黑的。

  要知道,新增三縣的名字,可不是隨便搞來的,吳氏走了長孫皇后的門路,又請出原睦州刺史,再通過長孫無忌,七拐八拐,才到了長孫皇后那裡。

  太平縣得名,是因為長孫皇后有個產業叫做「太平號」,主要經營就是貴金屬,而太平縣毗鄰青弋水,恰好有一塊金礦開採難度不大,雖然量不多,但長孫皇后不嫌棄。旌德縣更是長孫皇后讓褚遂良琢磨了一個「旌表其禮,以彰其德」,逼格刷的滿滿,而且旌德縣的瓷土,已經跟「東關窯場」簽訂了十年供貨長約……

  在吳氏看來,老子江東豪門幾百年風流,又跟女聖關係這麼好,怎麼地「進奏院院士」得有交椅。就算比不上蘇州常州杭州,肯定要比謝氏那些種地的要強得多吧。

  事情出來就閃了腰,吳氏上下震驚之餘,更是沒想到謝氏這幫田舍翁居然混的比他們還好一些。

  「進奏院」一事,頂樑柱是江西總督房玄齡,老房在大略上,求的就是拿到「進奏院」話事人的位置。作為交換,「忠義社」這麼些年分佈在揚子江兩岸的骨幹,都會支持老房「上位」。

  只是大略歸大略,在細節上,就不可能面面俱到。似宣州這種情況,房玄齡根本不會理會宣州到底出了八個什麼樣的貨色,哪怕是八條狗,只要在「進奏院」汪汪汪的口音是江西口音,那就夠了!

  而對宣州地方來說,那就是兩回事,儘管都是為了爭著做狗,可誰做狗誰不做,地方上也是要說道說道權衡權衡的。

  顏師古一時不察,讓謝氏撿了大便宜。更要命的是,謝氏手中掌握的人口有著相當數量,有了「大義」,謝氏怎麼可能吐出進嘴的肥肉?火並一觸即發,宣州新老十四個縣,外加各路市鎮,都是謝吳兩家的幫手在那裡搞事。

  剛拿到嘉獎的宣州,當年人命大案就增加百餘起,而且集中在一個月之內。

  作為一州長官,顏師古感覺自己就是被人反覆打耳光,打的賊他娘的爽!

  謝氏人多,吳氏錢多,鬧開之後的械鬥規模,從幾十人上升到幾百人,最後演變成宣州治所宣城城外幾千人火並。

  而幾千人火並也只是「前鋒」,兩邊後頭還有幾千人……

  吳氏還把宣州本地的「洞獠」請了出來助戰,而「洞獠」盤亙的地方,原本叫寧國市,因為吳氏的運作,升格為寧國縣,主要產品就是石材,大理石花崗岩在淮揚、蘇杭的銷路相當不錯。

  「洞獠」也因此而改善了生存環境,可以說對吳氏相當的感激。

  但對顏師古來說,這他娘的性質就變了,有「洞獠」參與和沒有,那就是兩回事。沒有「洞獠」,這事兒也就是個鄉民搶水,最多……最多人多了點。可「洞獠」一出現,放哪兒都是要頂一個地方土族作亂,這要是上報給朝廷,顏師古感覺自己還不如被妓女輪死算了。

  「使君!此事拖不得,城中有江陰老闆娘的心腹,若是請他幫忙說項,興許還有機會!」

  「江陰老闆娘?什麼來頭?不管什麼來頭,快快有請!」

  顏師古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咱三叮囑,「莫要讓府兵作死!」

  「曉得!曉得!使君少待,下走這就去!」

  擦著冷汗的幕僚也是小命要緊,謝氏吳氏這個月都是動了肝火,一旦上頭,誰管那麼多,不打的腦漿子出來,那是不可能歇手的。

  想要把事情擺平,還得從源頭上找,可毫無疑問,自家使君沒這個實力,房總督又遠水救不了近火,思來想去,能在江東地面跺跺腳抖三抖的,大概也只有那位江湖人稱「老闆娘」的江陰女中豪傑。

  宣城城東,本地「華潤號」的檔頭有些尷尬地露出了一個笑容:「阿叔,吾裡也沒想到,這本地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這不怪你。」

  坦叔擺擺手,掃了一眼神色鎮定的張滄,然後道:「顏師古這老匹夫失職啊。」

  「他是只論風月過了頭。」

  正吐槽著,忽地外面門子小跑過來,沖檔頭道:「刺史府來了人。」

  「呃……」

  檔頭都愣住了,一旁坦叔笑道:「倒也不是只會論風月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22 12:42
第五十一章 我媽幹什麼的

  「進奏院」初創帶來的混亂沒有超出房玄齡的預料,一場「瓜分盛宴」要是連點煙火氣都沒有,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玄武門那會兒,如今的老江湖也都這麼過來的,沒道理新成長起來的年輕後輩會變得溫吞水會變成「謙謙君子」。

  只是這種混亂,還是因為出位的方式太過野蠻,哪怕是武漢南北,也多是誰的實力強誰說話。

  然後地方官再把「院士」備選名單遞交上去,江漢觀察使府橫跨長江,怎可能讓尋常的阿貓阿狗染指這裡的肉食。而宣州卻大不相同,顏師古「和稀泥」的態度放在以前是沒問題的,只是這一回他錯誤地低估了餅的大小,也沒有對治下豪門的瘋狂有清醒的認識。

  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若非顏師古還有幾十年的好評在,房玄齡大概會以為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糊塗官」,連個餅都分不好,江西行省要你這種廢物是來給皇帝看笑話嗎?

  「阿公,這『院士』恁般要緊,怎地上萬人對峙?」

  張滄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上州院士』是地方提名,遞交『院長』,批復之後,便能『入院』議事。比如宣州地面,多是吳氏把持瓷土供銷,要是這『院士』是吳氏的人,便擬個章程,言宣州地面瓷土經營,須合乎規制,比如要從業三年方可。這便是把吳氏姻親友朋之外的家族,都拒之門外。三年之後,這瓷土縱使再有人入局,又怎可能敵得過根深蒂固的吳氏勢力?」

  一個很簡單的套路,坦叔在陳朝時就見過了。只不過那時候,玩這種套路的,只有大貴族,普通世族也是沒機會染指的。

  給「巧取豪奪」披個漂亮的外衣,那就好聽多了不是?

  而「院士」的作用,絕非在地方上,房玄齡既為「進奏院院長」,倘使京中開個大會,這便是能夠跟「院長」親近一番。別的不說,就說仰慕房相公多年,後學末進特來拜訪,房相公既然是「院長」,還能跟「院士」別眉頭,說你特麼給老夫滾?

  於地方而言,能跟「進奏院院長」,能跟前尚書左僕射房相公打個照面,那這就是地方上的「一等豪門」,地方官長,出跟腳狠辣的人物,又有幾個敢挑釁?

  除了能「攀上」房相公,「進奏院」中「同年」「同僚」不要太多,這些人大多又來自五湖四海,揚子江兩岸佔據多少不知道,但只有幾十個,一來一去,牽線搭橋不知道多少金山銀海的買賣等著。

  如此機會,除了鄉下老財,有幾百年風流的地方世族,大多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這一回因為事情來的快如閃電,不可能跟每個地方豪族都通氣,宣州謝氏、吳氏就是典型的準備不足預料不充分。短時間內的溝通不可能成功,最終就演變成了「養蠱」,剩者為王。

  房相公要的只是「院士」人頭,坐蠟的卻是顏刺史。

  「如此僵持不下,不怕禍事鬧大嗎?」

  「這又有甚麼怕的?他們本就是地方豪族,若是一家崛起,三五代之後,剩下的只能仰賴這一支豪門。倘使如此,還不如誰也得不到。事情鬧大,也不過是顏師古這個外來戶倒霉問罪。於朝廷而言,地方只要太平無事,什麼都好。治理鄉野,還是要看這些老世族。」

  「那顏刺史還差人過來求援作甚?」

  「因為我們有門路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門路?」

  張滄一臉的奇怪,「又不能變出來幾個『院士』,謝氏吳氏哪裡能善罷甘休。」

  「『入院』不成,可以『入閣』。」

  坦叔平靜地說著,「大郎母親可以幫忙弄幾個公主過來給謝氏吳氏分了,只要願意掏錢。」

  「……」

  實際上張滄到現在都沒搞明白,自己母親大人到底什麼來頭。本家說是說她是宗長夫人,可張滄也翻過宗譜,自己母親大人也就記著一筆「長安人士」。

  長安人士……長安人士是什麼鬼?

  好不容易見著幾個舅舅,來頭倒是不小,琅琊王氏,底蘊很是深厚的樣子。可舅舅做官也就是個縣令,瞧著也不比宣州的謝氏強多少。

  至少謝氏田畝幾十萬,丁口好幾萬,真正的地方大族。

  琅琊王氏連老家都沒有。

  可陡然間,自家阿公對自己說,自己老娘可以弄幾個公主過來給謝氏吳氏分了?

  自家老娘又不是長公主,還能遷這樣的皇族紅線?

  然而張滄滿肚子的懷疑,也不好意思跟阿公問。問什麼呢?問自己老娘是幹什麼的?

  果不其然,火氣已經上頭的吳氏謝氏,正準備把對方狗頭剁下來的時候,顏師古帶著「華潤號」的檔頭到了「陣前」。

  一看來者,連「洞獠」的頭人都頗為安分,人也是有見識的。

  檔頭也是尷尬,沖謝氏吳氏兩家頭面人物拱拱手:「兩位先生好,這要緊關頭,莫要鬧大了事情。要是兩家信得過,小的今天回轉江陰,見過老闆娘之後,再來說合,可好?」

  「老闆娘也變不出『院士』位子吧!」

  那檔頭原本也是客客氣氣,一聽有人出言不遜,頓時眉頭一挑,腰板挺直了冷漠環視:「老闆娘變不變得出『院士』位子,我不知道。不過把宣州地面的『院士』位子變沒了,倒也不是甚麼難事。」

  「……」

  「……」

  頓時有人反應過來,連忙堆著笑道:「適才家人有些火氣,老哥莫要往心裡去,這要緊的光景,正須老闆娘這等英傑,才能調解回轉一番。老哥願意幫忙,已經是大恩大德,謝氏上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要說把宣州的「院士」位子變沒了,倒也不是猖狂的氣話,李芷兒還真能做到。因為按照「協議」,能夠遴選「院士」的地方州縣,都是「雄州」「上州」。那事情就簡單了,把宣州降等,變成中州下州……這不就是連准入門檻都沒有了嗎?

  世家子弟都是長了七八個心眼,這光景一聽檔頭威脅,顯然知道跟腳所在。整個「進奏院」怎麼來的,別人不知道,他們身為「江西人」,會也一無所知?

  當下兩家領頭的都是說了軟話,認慫的速度快的驚人。

  饒是檔頭都準備費一通口舌,也被這兩家「無賴」的模樣給噎了回去。

  和坦叔估計的差不多,李芷兒拿到宣州地面的情況下,就給出了解決的方案。

  方案很簡單很粗暴。

  簡而言之五個字:掏錢尚公主。

  至於要什麼樣的公主,可以提要求。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8-9-22 17:04
第五十二章 青少年的心理衝擊

  和張滄不同,張滄的表兄弟對自己的姑母姑父,有著清晰的概念。而張滄對自己親爹親媽是幹什麼的都一無所知,哪怕張滄也去過武漢幾回,但對他老子的印象,居然是極為模糊,全靠族人不斷地描繪,才加深了一種印象。

  陡然之間,在張滄眼中很是有地位的宣州刺史,彷彿也沒那麼厲害,這就給他帶來了一種疑惑。

  這種疑惑比「我媽幹什麼的」要高深一點……我家是幹什麼的?

  在江陰,張滄一度以為家裡就是做點「小生意」,然後老爸跑千里之外的武漢上班,常年不回家的那種,生活上是沒有憂慮的。

  在江陰本家廝混,雖然也學的駁雜,可因為諸多限制,加上李芷兒的高壓教育,張滄最接近傳統意義紈褲的那一刻,大概也就是脖子裡戴了一圈虎牙做「孩子頭」。

  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眼界開拓,張滄頭腦中並沒有對自家實力的清晰認知,直到顏師古站在他面前,堆著笑問他要不要跟著練習書法……

  這就是一州長官麼。

  青少年當時就內心飄了。

  要不是自家阿公反手就是給他一巴掌,大約是要挖掉內心的某棵樹。

  「你們謝家想要公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們又拿不出這筆錢,爭了又有何用?」

  「八個『院士』,謝家讓一個出來,三十萬。」

  「呵,三十萬……你當是蘇州的『院士』?兩個『院士』,三十萬。」

  「吳氏在北地有甚干係?謝氏源流,乃是『衣冠南渡』之時,若論跟腳,謝氏不輸五姓。皇室『和親』,本就不願紆尊降貴到地方世族,謝氏子弟能不能得女聖贊同,還是兩說。兩家既然願意坐下來談,此間道理,也無須遮掩。」

  吳氏雖然時間更加久遠一些,但因為吳氏自來都是在東南廝混,天然不如中原出身的老世族。哪怕是開枝散葉,吳氏也多在江東江西,鮮有北上的。

  皇室就算要「和親」,選擇上也不會挑這種「破落戶」。要麼勳貴能臣,要麼番邦土王,要麼……檔次更低一點的清白人家。

  吳氏和謝氏都是不上不下的地方世族,祖上再闊,這年頭連琅琊王氏都是夾著尾巴做人,也沒什麼好吹噓祖上的。

  但終究也算是個牌面,皇室挑駙馬,總不能挑個醜爆了笨狗。謝氏除了跟腳更有可能受皇室歡迎之外,還有就是謝氏自來就出俊男美女。男丁體型修長,蜂腰猿臂者比比皆是,賣相放在江西江東,都是一等一的好。

  至於女郎,謝氏女在蘇常一向有口皆碑,乃是知書達理姿容上等的代名詞。

  皇室是看出身也好,還是看顏值也罷,謝氏這種典型的「詩書傳家」,毫無疑問牌面很大。

  吳氏雖然有錢,但壞就壞在有錢上,和大多數地方豪門養了一窩又一窩的白手套不同,吳氏親自下場的時候不少,實在是吳氏人手沒有謝氏這般豐厚,有時候下海也是迫不得已。

  「兩個『院士』,三十五萬。」

  聽謝氏的人說「真話」雖然不爽,但吳氏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家,名利場內講什麼臉皮都毫無意義。

  又加了五萬貫,對吳氏而言,這也是相當有誠意了。謝氏也沒有在這個價錢上進一步討價還價,五萬貫要是種地,不知道要賣多少糧食才能出來。

  兩個「院士」位子,換三十五萬貫,並不算虧。更何況,從長孫皇后那裡請個公主過來貢著,也只要三十萬貫,五萬貫對謝氏來說,可以做很多事情。

  最重要的是能夠拿到「入閣」許可證,對謝氏而言,拼一下「入閣」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兩家死傷數百,這慰問一事,就有勞使君。」

  「煩請使君費心。」

  顏師古一聽,頓時鬆了口氣,連忙堆著笑:「好說,好說……」

  死人對謝氏吳氏主家而言,根本不算什麼。死傷的人,也僅僅是理論上是他們的「家人」,實際上,落拓的小支基本跟家奴差不多。至於那些個祖上更加遙遠的,大概已經做農奴好幾年。

  這一次宣州地面上豪族的會談,倒是一掃往日的劍拔弩張,反而和風細雨,讓張滄大開眼界。

  跟著自家阿公與會的張滄頭一次見識到,居然有人不要臉起來,會這麼徹底。而且兩家當家人賣起自己的「族人」,根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要知道謝氏吳氏火並開打,那些死傷的人,全都是被裹挾著為了「家族」而死而傷,到頭來,連半點憐憫都沒有。

  表面功夫,居然還交給了地方上的「老父母」來收拾,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睛瞪圓了的張滄陡然問坦叔:「阿公,那些謝氏吳氏的族人,就白死白傷了?」

  「以往都是如此的。」

  坦叔的回答讓張滄驚愕不已,而坦叔又接了一句,「以前你大父還在世的時候,大抵也是如此,張氏在江湖上死的人也不少。到你大人接班,才好了一些,等去長安拜會了弘慎公,才徹底有了變化。」

  這種毀三觀的回答,讓張滄根本難以接受,青少年對自己「家」的想像是美好的,他逐漸長大所看到聽到的,縱然有些「醜惡」,但都可以接受。

  可是,倘若哪一天,自己的「小夥伴」在火並中死了傷了,而他的態度卻是不喜不悲,張滄覺得倘若真的有一天自己如此,那當真是極為恐怖的事情。

  咕嚕。

  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張滄幽幽地冒出來一問:「阿耶其實也是如此的,對不對,阿公?」

  坦叔想了想,神情依然很平靜,半晌回道:「天下為上位者,大抵如此,這是身不由己的。」

  聽到自家阿公所說,青少年頓時委頓不已,三觀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同時,感覺連發育都要欠缺點激素。

  看到張滄這副模樣,坦叔也沒有去安慰,心理遭受衝擊,舉凡強者,大多迅速適應或者自我調整。

  自幼便在孩子堆裡「稱王稱霸」的張滄倘若就這點出息,那大概也就是個樣子貨,想要靠著「嫡長子」的身份划水,坦叔心知肚明,在張德那裡基本不太可能。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8-9-22 18:00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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