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9374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1
第三十章、命中魔星

  是勳確實想左了,因為屯田成功,曹操此時的實力,比起原本歷史上二伐徐州之時(應該是在下一年)就要強過很多,而退兵的形勢也沒有他所預料的那麼兇險。

  原本歷史上,曹操兩次討伐徐州,只動用了兗州的一半兒兵馬,還多是紀律散漫但能吃苦的青州兵——沒辦法,糧食不足,帶多了兵就要破產——剩下一半兒全都交給張邈和陳宮了,所以呂布入兗的時候,實力很快膨脹到超過了曹操。曹操跟他在濮陽一場大戰,雖然勉強擊退敵軍,進入鄄城,總兵力卻竟然下降到了萬餘。

  但是這回不一樣,曹操是打算一舉擊潰袁術的,即便不能攻克壽春,將其殲滅,也得把這混蛋徹底趕出豫州去,再加上側翼無憂,所以盡起了州中精銳——就算所帶的青州兵,也都是吃飽了飯開始可以跟他們談談組織性紀律性的那些。本來留給張邈、陳宮的兵馬就不多,還大多是老弱病殘或者各城的守兵。雖然反旗一舉,除了鄄、範二城外整個兗州都「江山變色党變修」了,但呂布、陳宮連很多大戶的私兵、奴婢都拉上戰場,也還不抵曹操一半兒的實力。

  曹操當面的袁術倒是實力尚存,真要考究起來,他再加上盟友汝南黃巾,就比曹操背後的呂布還要強上不少。但袁術就是個毫無進取精神的廢物點心,曹操想要陣前撤兵,一點兒都不為難。

  於是在得到兗州反叛的消息之後,曹操立刻讓曹洪等將脫離跟汝南黃巾的接觸,退守汝南郡北部的南頓、新陽等縣,他親自率領主力五萬兵馬,以夏侯惇為先鋒,就一路殺了回來。曹軍的路線是從汝南經陳國、梁國而入濟陰——陳、梁都屬￿豫州刺史部,這時候的刺史郭貢已經成為了曹操的傀儡,兩國內的各城本著地方保護主義,也並沒有受到兗州士人鬧騰的影響,仍處於半獨立半附曹的狀態,所以不但不加阻撓,反而紛紛輸送糧草、物資來勞軍。

  因為對於當地的士人來說,曹操不可怕,汝南黃巾才是大敵,曹操要是倒了,受袁術支持的汝南黃巾就有可能北上騷擾,這可他喵的是相關生死存亡的階級矛盾啊!咱跟曹操可終究不過是人民……地主階級內部矛盾啊。

  曹軍前鋒夏侯惇,所部六千多人,兩成是騎兵,晝夜兼程,想要趕在呂布之前攻拔定陶,守住濟水防線。可是等他到了單父、己氏之間一瞧,完蛋,原來呂布已經在這兒連營下寨,築起防線來了。

  於是召集諸將商議。司馬史渙建議說:「我看敵軍雖眾,但陣列不整,營壘未完,正可趁此時機攻其薄弱,以挫其鋒。倘若遷延不進,待曹公到來,恐怕其營已立,陣已全,到時候克之難矣。」

  夏侯惇覺得他所言有理,於是就瞅准了呂布軍防線上的一個薄弱點,突然發起了猛烈衝鋒。他本來只想狠狠地打一下,調動呂布其餘各部前來增援,然後自己就抽身後退,再去騷擾別處的,可是沒料到才剛突入敵陣,就聽得連聲鼓響,四外無數旌旗直掩過來。夏侯惇暗叫不好,中了陳宮的計了——他才不相信呂布能有那麼聰明哪。

  當下急忙喊「撤」,命史渙率部先行,他做殿后。夏侯惇也是曹營有數的猛將,手使一條長槊,有萬夫不擋之勇,當下在數百親衛部曲的遮護下,舞槊如飛,連殺數兵,且戰且退。

  正在後退之際,忽聽對方陣列中響起一陣叱喝:「雲中高順在此!」隨即便見二百多騎簇擁著一員大將,分開眾列,疾風般就馳到了眼前。那些騎兵都好悍勇,才一照面,夏侯忳的部曲就被捅翻了十好幾個。夏侯惇目眥盡裂,挺槊就直奔高順而去——若能戰敗此將,或有一線生機,否則只怕我一個人或許能逃得了,麾下這些部曲則一個都回不去啦!

  高順拍馬擰槊,與夏侯惇交了一招,雙方心中都是暗驚——此人好生了得!但高順也就是普通地驚一驚而已,夏侯惇可就驚得連肝兒都顫了,心說要戰敗此人很不容易啊,難道我辛苦挑選、培養出來的親衛部曲,今天就要盡數喪命於此嗎?!而且……說不定連自己也難逃一個「死」字!

  正在心驚,又聽左近一聲暴喝:「長道退後,待某獨來擒他!」這他喵的不用瞧也知道是呂布來了呀!夏侯惇當下是萬念俱灰,心說完蛋,完蛋,今日定然死於死處。好,老子跟你們拼了,殺一個夠本兒,殺倆賺一個,孟德遲早能為我報了此仇!

  只見高順勒馬後退,夏侯惇急忙凝神警戒,隨時注意呂布不知道會從哪兒殺過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忽聽得呂佈陣後如同百雷落地一般,炸起了連串的爆響,接著就是數道火光,沖天而起!

  呂布抵達濟水以南已經三四天了,可是防禦工事總也建不起來,那都是因為頻繁遭受太史慈所部騷擾的緣故。

  郭嘉提出二策,太史慈本能地就想使第一策,南下去追呂布。他身為將領,當然想向強大的敵人挑戰啦,北上對戰張邈?那張邈又算神馬東西了?不過一介空談文士而已,論打仗他就跟孔融有得一拼。但是太史子義終究要以全域為重,所以先問荀彧,說我不瞭解程立啊,你覺得他能夠起碼擋住或者擊退張邈嗎?

  荀彧還沒說話呢,是勳先大包大攬地拍胸脯,給程仲德打保票。我靠那也是曹營五大謀士之一唉,而且不光光運籌帷幄,真要領兵上陣,起碼說防守一城一寨的,比呂布差一兩級的武將基本上就打不動,更何況小小一個張邈呢?

  於是太史慈就決定了,南下追呂布去。他說自己此去只是騷擾,阻止呂布把防線構建起來,所以一定要用精銳,數量倒不必多,有個三五千人足矣。他還建議如今鄄城穩如泰山,不妨再派一支兵去支援程立,讓他能夠儘快戰退張邈。

  荀彧撥了四千精銳給太史慈,其中包括了城內的所有騎兵,大概有兩百多騎。同時他又派薛悌率領步軍三千去增援程立。

  太史慈就一定要把是勳也給扯上,說一則我不是曹營正式的戰將,而你是曹操的姻親,有你跟著,荀彧他們也好安心,二則如今麾下也有不少青州兵,還得靠你來籠絡、彈壓,好讓我調動起來得心應手啊。

  是勳是真不想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或者說不敢拒絕太史慈。後來私下裡一琢磨,大概是猛將兄的人格魅力所致吧——終究這般滿身殺伐之氣、豪勇之氣,似乎天生就是要領導他人的類型,他在前一世從來就沒正經遇到過,在這一世倒是見過幾個,但也都沒有太史慈跟自己關係親近。他就差指著太史慈的鼻子開罵了:「你丫就是我命中的魔星……」

  但是他堅持要帶上吳質、謝徵,以及滿兩輛大車的神秘貨物。帶吳質上陣,是想鍛煉鍛煉這個小年輕,說不定將來就可以大用。至於帶上謝徵跟那兩車貨物……嘿,咱不是已經把火藥給研究出來了嗎?!

  木炭、硫磺、硝石,鄄城裡並不缺乏,是勳找了趟荀彧,好說歹說全都給打包躉了過來,裝車上了路。於是當晚宿營的時候,他就命令謝徵,你丫把這些都給我做成了火藥!

  謝徵當場就給是勳跪了,說「臣妾做不到啊」……好吧,大概是這個意思。謝徵解釋說,這燒煉可是一門技術活兒,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完成的,就說煉這種「火藥」吧,雖說他已經基本掌握了是勳所說三種主料的配方比,可是還得加上不少輔料,比方說松脂、黃蠟,等等。再則說了,主料也得經過再加工,如今各處售賣用來入藥的硫磺和硝石,都不敷用,而必須先提純,否則威力就要大打折扣,造出來的火藥不見得比一般的引火物——比方說草艾、松香——更好使,而且很可能壓根兒就炸不起來。

  第三,為了在煉製過程中不至於突然「飛龜舞蛇」,炸傷了自己,謝徵琢磨來去,決定使用燒煉術當中的「水煉法」,大概流程是先把原料都化在水中,然後調合,最後曬乾、研磨——這麼一來,唯一的危險就只可能出現在最後研磨過程當中,總體的保險係數提高了不止一倍。

  所以說,主人你現在把兩車主料往我面前一堆,就要我給你造出火藥來,這個我是真做不到啊!

  是勳聽了謝徵的解釋,當場是又驚又怒啊。驚的是想不到造個火藥這麼麻煩,原來自己還以為炭幾磺幾硝幾的料兒全了,往一塊兌上就能成呢;怒的是你丫出城前怎麼不跟我說,我要早知道那麼麻煩就不帶這兩車累贅出來啦!恨得他撲上去就給了謝徵兩腳。謝徵也冤枉啊,心說你帶我來的時候又沒說要造火藥了,那兩車硫磺啥的也都裹得嚴嚴實實的裝神秘,我怎麼可能預先跟你說明呢?

  最後是勳只好一拍大腿,算了,這兩車東西既然拉了出來,扔了也怪浪費的——終究值不少的錢呢——咱就繼續帶著,等到了地頭兒,太史慈在前面騷擾呂布軍,我就督著你跟後方搜集輔料,煉製火藥。要是煉成了呢,老爺我重重有賞,要是煉不成呢,嘿嘿嘿嘿,謝道長,那我就把康敏嫁給你,而且給你丫改名叫馬大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1
第三十一章、以竹為炮

  太史慈一軍出了鄄城向東,先奔廩丘。太史慈在癝丘城下這麼一耀武揚威,佔據縣城的大戶們就怕了,又聽說呂布軍已然退去,於是綁了幾個協從出來,表示願意重歸曹家懷抱。就此保障了鄄城的東翼。

  接著,南下渡過濮水和濟水,來到乘氏城下。是勳記得史書上說過,這乘氏縣中有一鄉豪名叫李進,曾經在曹、呂大戰的時候殺退過呂布……嗯,也有可能是搞什麼花招趕跑了呂布軍。於是自告奮勇去往城下喊話。果不其然,一人應聲而出,自稱姓李名登字進先。

  原來聽說呂布入兗的消息,乘氏倒並沒有易幟,但是縣令膽怯,搶先就落跑了。於是鄉豪李符李叔節和李登李進先兄弟就保城而守,既不還曹,也不歸呂,打算先看看風色再說。是勳跟城下一嚷嚷,極盡吹牛、威嚇之能事,但是李登不為所動,說要犒勞可以,我們這就送牛酒出去,要想進城是千難萬難。除非確定兩家中有一家打贏了,另一家被徹底攆出了兗州,乘氏才肯歸附。

  是勳隱約有點兒印象,前一世從某本書上看到過——不記得是正史還是野史了——說李叔節帶著大批犒軍物資奔了呂布軍中,接著就說呂布從城下敗退——請注意,不是撤退而是敗退。所以他琢磨著這乘氏的物資不是那麼好拿的,當下跟太史慈商量,說我們也不要牛,也不要酒,只要一百匹騾馬,趕緊準備好了給送出來。

  從乘氏補充了運送輜重的騾馬,曹軍繼續南下,往山陽郡兜了個小圈兒,終於在成武縣南方追上了呂布軍。是勳把大營紮在成武東北方三十裡外的梁丘古城當中,再也不肯前行一步。他說只要有了這個後方基地,子義你騷擾呂布軍就能來去自如啊,不過這活兒我幹不了,我給你在後方觀敵暸陣就得。

  他把朱老總的十六字訣給搬出來了,告誡太史慈要「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太史慈聽了連連點頭,說宏輔你很有為將的資質啊,幹嘛不肯跟我上前線去建功立業呢?可是說破大天兒去,是勳就是不肯再往前挪窩了。

  其實是勳這也是紙上談兵,真要能完美執行那遊擊戰十六字訣,得是工農紅軍那種組織性、紀律性超強的隊伍,而這後漢三國時代的任何一支軍隊,事實上全都做不到。作為擾敵的總方針,瞧著很象那麼回事兒,可要是完全按這個方針去辦,八成就要吃大虧——敵進我退,我一退可能會變成潰散;敵駐我擾,擾不動反倒被圍……

  所以確實熟讀兵法的太史慈帶著兵去襲擾,再從是勳這十六字真言中汲取部分營養,能夠打得挺不錯;真要是換了是勳上陣,必然的覆軍死將,敗得慘不堪言。

  還好是勳挺有自知之明,再加上怕死,所以沒跑前線去摻和,光跟後面督著謝徵造火藥了。也算老天爺保佑,一連好多天都是晌晴白日,萬裡無雲,謝徵用「水煉法」製成的火藥很快就曬得了,再找了些謹慎的老兵來,小心翼翼地磨成顆粒,然後……

  然後他喵的又該怎麼辦了?是勳就跟那兒撓頭啊。本來在鄄城當中,他打算造突火槍來協助守城的,可是呂布壓根兒沒攻城就撤了。其後他跟謝徵一打聽火藥的正經煉法,才知道很多事情拍腦門兒想想簡單,其實內中門道多了去了——理論上找根竹管塞上火藥和碎石,點著了撚兒就能噴出去傷人,可是多長多粗的竹管合適?撚兒從哪裡塞?會不會炸膛?有沒有人敢親自端著?這就都是問題,沒有幾十次的反復試驗包括很多次的反復失敗,估計就根本造不出來!

  連管形火器最早的雛形突火槍都造不出來,那大炮什麼的更是想都不要想。原本剛招募謝徵到自己莊中的時候,是勳還想著從造炮仗起步的,可是炮仗就得用紙來包,他喵的自己在兗州見過的所有紙,估計也就曹操故意亮出來顯擺的那十來張——這可怎麼辦?

  最後他只好問謝徵:「汝在院中,是如何響起天雷來驚退了呂布遊騎的?」

  謝徵趕緊解釋,說我煉得了一些火藥,就給貯藏在竹筒裡,那天情況危急,不知怎麼的福至心靈,就把竹筒都堆在一起,然後放了把火……是勳一拍大腿,有門兒,咱們就用竹子!

  當下派出士兵去,砍了很多竹子回來,不用太粗,挑那兩三指粗的竹杆,全都截成半尺長短,一頭帶節,一頭挖空。然後他們把火藥塞進竹管,用麻布堵上,是勳還撕了自己替換的絲綢內褲,裹點兒火藥粉做成了藥撚兒。可是找個植被稀少的地方做了幾回實驗,點著了拋出去,效果卻實在不佳,就有七成都炸不響,只是滿地打著轉噴火星,就跟兩千年後小孩兒把炮仗掰開了點上玩兒「呲屁」似的。

  是勳瞧著直搖頭,可是沒想到那些圍觀的士兵就個個兒嚇得魂飛天外啊,甚至有幾個見識淺薄的,直接就給跪了。

  中國人過年放爆竹,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代開始產生的習俗,光知道最早就是把竹子擱火裡燒,燒得「劈啪」亂響——所以叫爆竹。可是即便這種最早的燒竹,也得到南北朝以後才記載越來越多。兩漢的時候有沒有呢?是勳不知道,起碼他在這一世也過了好多次新年了,就從來都沒見到過、聽到過。

  所以說,這種「劈哩啪啦」的脆響,聽熟了壓根兒不算什麼,而且完全能跟打雷等自然現象區分開來,但在根本沒聽到過的人耳朵裡,那就挺恐怖啦。更何況還能冒煙,還能噴火——據幾個老兵說,這火藥的燃燒速度就比軍中常用的油脂、松香等縱火物要強上好多倍。

  是勳聽了他們的話,不禁黯然神傷——唉,都怪哥的眼光太高超了,知識太淵博了,對自己的要求也過於嚴格了……差點兒就錯過了這般軍中利器啊!這是一個教訓,你再怎麼能幹,也不能脫離普羅大眾啊,得用平等的心態去理解他們哪。

  於是他第二天就喜滋滋地裝上一車竹炮仗,給太史慈送去了前線。

  太史慈這陣子打得挺順手,他率領那兩百多騎兵,見天兒去騷擾呂布軍挖壕建壘,打了就跑。呂布要是不派人追吧,眼瞧著工程總也完不了,要是派人去追吧,不定太史慈就把步兵埋伏在什麼地方,瞅冷子給你來個狠的。就連大將郝萌都因此而挨了太史慈一槊,正捅在胳膊上——好在只是左臂帶傷。

  後來還是陳宮給獻了策,設個圈套來引誘太史慈深入——結果太史慈沒來,夏侯惇來了,正所謂「欲獵一馬……獅,反得一獐……猴」。

  夏侯惇所部跟呂布軍一交上鋒,埋伏在附近的太史慈就發覺了,知道是曹操前軍到來,於是從側翼沖過來,想要助對方一臂之力。這回他帶上了神秘的「新式武器」——人手一把竹炮仗,一靠近呂布的陣營,就都點著了然後拋擲出去。

  於是「劈啪」之聲大響,滿地的「呲屁」,很快就燎著了幾座帳篷,濃煙、火光是滾滾而起啊。那時代軍隊的組織力都很差,更別說呂布軍中還有很多只是大戶的奴婢而已,受此一嚇是四散奔逃。太史慈趁機一揮長槊,就率軍沖入了敵陣。

  呂布正要去逮夏侯惇,一見此情此景,只好撥回馬來對戰太史慈——其實即便沒有那些竹炮仗,他也肯定先奔太史慈去,這些天太史慈把他鬧得是頭疼腦熱的,恨不能聽到個「太」字就頭髮直豎起來,都成條件反射了。

  亂軍之中,太史慈迎面就撞見了呂布——也是他這回鬧騰得更凶了三分,把呂布陣勢整個兒給沖亂了,一時得意,就沖得猛了一點兒,這時候再想避過呂布,已經來不及了。當下只好硬著頭皮應戰,並且還死鴨子嘴硬:「來,來,呂布,你我前日不分勝負,今日再屏退眾軍,單獨來較量一番啊!」

  太史慈心說終究你人多,我這邊兒才兩百多騎,你們要是一擁而上,我就死定了,要是光單挑,我或許還有逃走的機會。你別說,呂布還真受了他的激——主要在於上回鄄城城門前一番惡戰,呂布本來贏定了的,卻生給耍成了個平手,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去——當即下令諸將退後,看我生擒此賊,以雪前恥!

  於是空出一片地來,兩將拍馬就開始對沖。自打上回打過以後,太史慈就一直琢磨著要怎樣才能戰敗呂布,或者起碼在對戰的時候,不用是勳幫忙鳴金,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呂布可沒想那麼多,他心說只要再沒人搗亂,我肯定能取下你的首級。所以才一照面,太史慈就別出心裁,竟然把自己的槊頭直往呂布的戟頭上紮去,心說:「來,來,你來鎖我呀!」

  呂布心說好,老子正要鎖了你的兵刃,看你還有什麼能為。只聽「喀」的一聲,仿佛當日與孫策對戰的重演,太史慈的槊頭就被呂布的戟頭給鎖上了。呂布隨即用力一絞,想要把對方的武器給絞脫了手。

  不過以呂布的力氣,想要在一兩絞之間就讓太史慈撒手,難度也多少有點兒高。更要命的是,太史慈壓根就不跟他對絞,反而順著勢,卸去了大半的力氣。同時太史慈快速把坐騎給圈了過來,跟呂布呈平行狀態——這時候要是從空中看,兩人就呈一個「介」字形,下面一撇一豎是兩員騎將,上面一撇一捺是絞在一起的兵器。

  隨即太史慈深吸一口氣,把馬槊朝左肋下一夾,空出右手來,就把環首刀給抽出來了,朝著呂布的面門就是狠狠一刀劈去!

  好個呂布,他也鬆開了左手,往上一撩,一把就攥住了太史慈的手腕。太史慈拼勁全身之力,這刀就懸停在空中,再也落不下去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三十二章、天下第一

  太史慈知道,自己正面對戰絕對打不贏呂布——除非是嗑了藥,可惜這個年月沒啥興奮劑可吃。所以他要想撞大運,就只有故伎重施,仗著有馬鐙在腳,從側面下手。雖說呂布的馬術極為高超,側面發力就好,毫不遜色於自己,但仗不住自己會玩陰招,會先封了你的兵器再抽刀出來呀——是,你是鎖了我的馬槊,可同時也等於把你自己的長戟給鎖住了啊。

  可是他料想不到,呂布竟然能夠看破了自己的意圖,一把就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這一來太史慈騎虎難下,沒有辦法,只好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在右腳上了,狠狠踩著鐙,恨不能連坐騎都被他踩得歪過身來,然後把這踩鐙之力再運作到右臂上,妄圖突破呂布的防線。

  可是誰想得到,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覺得右腳下猛然一空——用力太猛,系鐙的皮繩竟然被他給硬生生地繃斷了!太史慈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心說不好,這時候除了徹底地拼命就沒有第二條道路可走了——他乾脆小腿用力,牢牢夾著坐騎,然後連人帶馬就朝著呂布側倒了下去。

  這時候加在呂布身上的不再是太史慈一個人的力量啦,還再加上一匹高頭大馬,這別說是呂布,就算是赤菟也受不了啊!當下是真真正正的倒金山、摧玉柱,兩將連人帶馬全都側翻過來,差點兒就要全都摔個七昏八素。

  呂布當然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好嘛,這要是倒下來,自己身上得連著壓上兩匹馬外加一個太史慈,吐血都是輕的,說不定立刻就扁了。好一個呂布,危急關頭鬆開了兩隻手和兩條腿,就空中猛一個騰翻,橫縱出三四尺去,然後穩穩落地。

  他落地了,太史慈也落了地,雖然趔趄了兩下,比呂布要狼狽得多,但因為從側翻那一瞬間起就已經有了計劃了,所以接下來的反應也比呂布快——他握兵刃的兩隻手都還沒有鬆開呢,趁機就拋了長刀,左手一抖,連槊帶戟全都給抄了起來。

  呂布顧不上自己的戟,先得去顧戰馬。正所謂「人中呂布,馬中赤菟」,要是赤菟馬有何損傷,那呂布還能再叫「飛將」嗎?他趕緊沖回來一帶韁繩,把赤菟就給拽起來了。赤菟果然是當世第一的寶馬良駒,雖然摔倒,一拽就起,並且除了身上沾點兒塵土外,似乎就毫無傷損。

  太史慈的坐騎雖然也是匹好馬,但很明顯的帶了傷了,並且太史慈也沒有去救,所以在地上連掙幾下,悲聲長嘶,就是掙不起來。可是這時候太史慈已經是左槊右戟,兩件長兵刃在手啊,當下奮起兩膀之力就朝呂布當頭打去。呂布空著手不敢抵擋,匆匆跳上馬背,被迫落荒而逃。

  在兩將翻倒的那一瞬間,雙方兵將可就不管不顧地全都開始往上沖了,急著要去救援。呂布才一跑,他身邊兩員大將——張遼、宋憲,就策馬迎了上來,各執兵器,殺向太史慈。太史慈右手戟格住張遼,拼了個平手,左手槊格住宋憲,宋憲在馬背上晃了一晃,好懸沒掉下來。

  這時候太史慈的兵也都擁過來保護了,有個騎兵就跳下馬來,把自己的坐騎讓給了太史慈。呂布敗退,所部士氣大跌,張遼、宋憲本來就有點肝兒顫,恰在此時,夏侯惇擺脫了高順,也循聲而至,兩將只得各晃一個槍花,撥過馬來步了呂布的後塵。

  是勳這天一大早過來給太史慈送竹炮仗,還沒來得及回去,立馬附近的高阜之上,就把這一幕全都瞧在了眼中。他不禁仰天大笑:「天下第一,從此就是太史子義啦。哇哈哈哈哈,這仗打的,就真他喵的過癮哪——比‘華山論劍’啥的還過癮!」

  呂布軍士氣受到重挫,再加上陣壘未完,所以等當日黃昏曹操大軍一開到,他就只好在陳宮的勸說下,主動退兵了。

  是勳帶著太史慈到大帳內拜見曹操。太史慈一見面就單膝跪倒,口呼「曹公」。曹操已經聽夏侯惇說了他跟呂布單挑的事兒,這就跟一愛車人士被人白送一輛黑色加長勞斯萊斯似的,樂得連眼睛都笑沒了。當即雙手扶起太史慈,說:「子義為天下第一猛將,如今肯來投效,操何幸如之?」

  太史慈說:「慈僅蠻勇而已,能逼退呂布,此皆宏輔之謀也。」是勳在旁邊聽了一愣,隨即暗挑大拇指:子義你真是個義人,肯把功勞讓給我,果然老子從回山東的船上就開始抱你粗腿,那是真抱對啦!

  太史慈大禮獻上,是勳當然不能照單全收,即便他有這份厚臉皮——那基本上是沒跑的——作為一名士人而非武將,也得擺出謙遜謹慎、不驕不躁的儀態來。當即拱手:「子義陣敗呂布,他故倉惶遁去,勳又有何功可居了?」

  太史慈說:「若非宏輔邀我來到兗州,如何能與呂布較量?若非宏輔教我馬鐙之用,如何能夠戰敗呂布?若非宏輔給我爆竹以威攝敵膽,今日也難於萬馬軍中與呂布對陣啊。」

  是勳還想繼續裝大尾巴狼,卻被曹操一把捏住了胳膊:「宏輔世之奇才,操所素知也。」是勳臉皮雖厚,聽了這話也有點兒臉紅,心說不敢當啊不敢當,您還是回鄄城跟郭嘉說去吧……他趕緊轉換話題,黯然垂首道:「只可惜曹府君生死不明……」

  話音未落,身旁突然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多承宏輔掛念,某平安無事。」

  是勳就又忍不住地朝後一縮——我靠曹去疾你啥時候現身的?你剛才一直都在嗎?不會吧……

  後來才知道,曹德雖然棄城而走,一路南下投奔曹操,但旅程之風平浪靜,就讓是勳羡慕忌妒恨到死——自己不管怎麼說,都還碰到過呂布的遊騎啊,要不是太史慈一招擊敗魏越,能不能安然通過還真不好說。他轉念一想也是,就這位「石頭帽小子」,大概大搖大擺地從魏越馬前邊兒遛躂過去,魏越都不見得能注意到他。

  也幸虧曹德沒有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啊,要不然一上街就鐵定被汽車給撞飛啊,除了攝像頭,活人誰能留意到他?

  見到曹德無恙,是勳也是心中歡喜。他跑到這一世來,混了那麼長時間,真要說起來的話,朋友也就那麼幾個:太史慈、陳登,還有曹德。自己在心裡一比,嘿,這仨就有一共同的特點,那都是絕頂的聰明,想必能夠跟他們交上朋友,自己也不是凡俗之輩吧……嗯嗯,切不可妄自菲薄。

  翌日清晨,大軍繼續北上,很快就渡過濟水,抵達定陶城下。太史慈奉命去城下挑戰,呂布愣不敢出城應戰——不,其實他並非不敢,而是沒臉出來。太史慈在千軍萬馬當中把他逼退了,是個人就都能瞧見,這幾日軍中是議論紛紛、謠言滿天飛啊,呂布心說太史慈那小子武藝尚可,詭計更多,自己要是一個不慎再吃了虧,那這兵就徹底沒法帶了啊。

  曹軍花費了三天的時候打造攻城器械,然後只攻了兩天,呂布就被迫突圍而出,向西方遁去。因為這時候有消息傳來,程立在蒼亭津大破張邈,旋即渡過黃河,直取東武陽。陳宮害怕東郡的最後根基不保,所以勸說呂布匆匆退去。

  曹操從後追趕,結果前軍在煮棗城一帶為呂布殿后之將高順所破,折損近千人,也只好暫且止步。他仍留曹德在定陶,自己帶著太史慈、是勳等人返回鄄城,與荀彧、程立會師。

  戰後論功行賞,曹操任命郭嘉為軍謀祭酒,接替戲志才的位置,表程立為東平相屯紮在範城——順便,就按照史書上所說的,因為那個奇夢,給他改名叫做程昱了。至於太史慈,被任命為別部司馬、驍騎校尉,與夏侯惇、曹仁等大將並列。

  最後輪到是勳,曹操提拔他做了從事之職。從事是州刺史的屬官,全名「從事史」,包括治中從事、別駕從事、簿曹從事、兵曹從事,以及各郡國從事,說白了就是刺史衙門的高級文員。原本州刺史不過是秩六百石的監察官,所以從事的品級也普遍很低,才秩百石——縣令還秩千石哪,縣長也有三百石、四百石。但是隨著漢末各地刺史崛起,往往除了監察權以外還軍政、民政一把抓,就成了比郡國更高一級的行政長官,他們麾下的從事們也就水漲船高,權勢不在二千石的郡國守、相之下。

  曹操掛著兗州刺史和行奮武將軍兩個頭銜,所以麾下也有兩套班子,一是以治中從事陳宮為首的純行政系統,一是以軍司馬荀彧為首、軍政全管的幕府系統。如今陳宮是叛變革命了,於是曹操就把毛玠提拔為治中從事,其餘人等也一位位地往前挪位置,最後空出個濟陰郡從事來給了是勳——那意思,大概還想讓他跟兄弟曹德搭班子。

  是勳心說一年多以前,陶謙派老子到兗州來的時候,就打算給我個郡從事當啦,被我給辭了,想不到來了曹操這兒,咱就還是當這個官兒。當然啦,他很清楚,陶謙想給他的郡從事是虛的,只是作為使者名義上好聽而已,曹操給他這個官兒可是實打實的。

  話說漢代的正牌地方官員數量很少,就連縣城裡也不過三個正式公務員編制而已,原本才秩六百石的刺史,手下就全都是自己徵召的屬吏,擱後世就跟師爺似的,從事有百石的俸祿,得朝廷正式承認,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曹操要是職務不繼續往上升,他也給不了是勳高官做。

  當然,對於曹操這種割據軍閥而言,行政系統和幕府系統,根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存在,是勳表面上是文員,實際上就可以算是曹操的謀士了,起碼跟毛玠、薛悌、呂虔等人可以平起平坐。他倒是也不貪心,知道日後史書上不可能會有「荀彧荀攸賈詡是勳傳」,能混進「程郭董劉蔣劉是傳」裡,那就足慰平生。

  【高邑成穢墟之卷三終】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黯然銷魂者之卷四

第一章、繼嗣之爭

  初平四年歲末,曹操返回鄄城,陸續恢復兗州各郡縣,呂布、陳宮、張邈僅僅剩下了大半個東郡,把主力屯紮在濮陽,並分兵鹹城、東武陽、東阿等地,以防曹軍乘勝追擊。

  但是曹操還沒打算這就去抄了呂布的老巢,荀彧跟他說,東郡今年的收成很不好,在原本的計劃中,還打算從屯田收穫中撥出三四十萬石糧食去幫忙填這個窟窿的,如今把負擔架到了敵人肩膀上,那不是很妙的事情嗎?還是等過了年,將將開春,等呂布他們存糧吃光、種子無著的時候,只要平推過去便能取勝。

  曹操點頭稱是,就開始鞏固新複的郡縣,暫不動兵——是勳自動請命為使,跑了趟乘氏,果不出他所料,雖然呂布並沒有被徹底趕出兗州去,但勝負之勢太過明顯,李符、李登兄弟只好低頭,乖乖獻出了城來。是勳算是又白撿了一份功勞。

  可是他並不知道,歷史的慣性又在他影響不到的地方嘗試扳正軌跡,一支殘兵這時候迤邐進入了徐州境內。

  雖然在這個時空並沒有被攻打徐州的曹兵嚇到,但徐州牧陶謙終究是老啦,不僅僅是肉體,更包括心態,他逐漸地受不了麋、曹兩家各保其「主」——也就是陶謙的兩個兒子陶商和陶應——見天兒真的假的相互攻訐。於是叫來東海郡從事是寬商量,說你當初獻的聯姻之策,自稱可以使兩家和睦,共扶我兒,怎麼就不管用呢?是寬朝老頭一攤手:「使君需儘快決定了繼嗣人選,才可使曹、麋兩家,以及我是家協同一心,輔弼少主啊。」

  ——你老先生沒有決斷,遲遲不定下傳位給哪個兒子,這又怪得誰來?

  陶謙也明白是寬所言有理,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找了個素來信服的道士給倆兒子算命。那妖人齋戒沐浴、焚香叩拜,一連折騰了三天,這才給出結果來,說大公子(陶商)命中帶煞,恐不能長久,還是二公子(陶應)一出生便有五彩祥雲籠罩,乃是大富大貴之相。

  陶謙心說老二誕生的時候有祥雲籠罩?我怎麼不知道呢?可是既然道士這麼說了,他也就當即拍板,好,明天便向群臣宣佈,立陶應做我的繼承人。

  按照漢代的禮法,立嗣以嫡,無嫡以長,陶商、陶應都是庶出,按規矩繼承人就該是年歲比較大的陶商。但是這所謂的繼承人,不是指的官位——官位就壓根兒不能父死子繼——而是指的爵位,至於家中財產,基本上按照老爹的遺言來分,並無一定之規。所以陶謙就打算,把自己溧陽侯的爵位依律傳給陶商,動產也給他,而把不動產——當然主要是徐州之地啦——傳給陶應。

  這時代的各地州刺史、州牧,甚至很多郡國守、相,雖然表面上還尊奉著東漢朝廷,其實已經是割據軍閥了,地盤兒對於他們來說,就都是私產。比方說,益州牧劉焉就在不久後去世,把偌大一份基業都私相授受給了小兒子劉璋——這個時空當中,陶恭祖打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勇士。

  那道人見到陶謙表了態,得意洋洋出了州署,就打算去陶應家裡領賞。可是剛拐過一條街,就不知道從哪兒突然沖出來幾個黑衣漢子,把他抹肩頭、攏二背,給捆了個結實,塞上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這邊兒陶謙還在琢磨,麋竺兄弟是一向支持老大陶商的,自己既然拿定了主意,就該先跟他們打個招呼,取得他們的諒解。如此大事,還得拜託給是寬才成,終究他是麋家的女婿,是麋竺的妹夫、麋芳的姐夫,先讓是寬去勸說一番,然後自己再親自出馬,理論上,那二位不會轉不過磨來吧?

  他一直冥思苦想到黃昏時分,正打算派人去召是寬過來,突然門上來報,說下邳相有急事求見。陶謙聽了就是一愣,心說我這位老鄉自從給他個官兒當以後,就忙著禮佛建寺,輕易不往郯城跑啊,如今怎麼想到找我來了?有何要事?

  陶謙是丹揚人,丹揚郡屬￿揚州,他到徐州來算是客鄉為官——當然啦,這也是當時的慣例,很少有本鄉人士可以擔任重要的監察之職的。作為人之常情,他很看重來自丹揚的老鄉,但凡前來投奔又有點兒名氣的,全都委了重任——笮融笮偉明便是其中權柄最盛的一個。

  這位笮融也算是揚州名士,投奔徐州以後,陶謙就表他做了下邳國相,還把徐州南方廣陵、彭城、下邳三個郡國的物資運輸大權交給了他。然而笮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一到任上就廣建寺廟、招攬僧尼,應該運往郯城的物資,他就自作主張截留了一多半兒下來,用來搞宗教活動。陶謙偶爾責問起來,笮融就說我這是為你乞求冥福啊,你那麼大歲數,還能再活幾年?不得為自己將來輪回轉生考慮一下嗎?陶謙雖然不大相信什麼輪回轉生,但出於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再加上暫時自己也不愁吃穿,於是擺一擺手,由得笮融去胡搞了。

  可是笮融也因此怕了陶謙,輕易不敢再往郯城跑,這回要不是聽說老頭子正在認真考慮繼嗣問題,請他來他都不肯來呢。當下到得堂上,拜見了陶謙,隨便扯兩句閒話,扯著扯著就說:「聽聞使君欲立仲和為嗣,是真的嗎?」——陶應字仲和。

  陶謙聞言吃了一驚,問他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笮融裝模作樣地說:「是仲和與他人炫耀,如今恐怕郯城內無人不知了。」陶謙這一下火大了,心說那道士怎麼嘴這麼不嚴,轉過頭去就通知了陶應?而陶應怎麼如此不知輕重,竟敢到處去炫耀——我這兒還打算叫是寬來,讓他去跟麋氏兄弟開口呢,估計他們也都聽說了,要是因此生了怨恨,起了嫌隙,那可該怎麼辦才好哪?!

  當下一抹怒意就掠過了陶謙的眉心。笮融在旁邊兒瞧得很仔細,趁機勸諫道:「無嫡立長,禮法終不可廢也,否則怕會引發不測之禍啊。」完了又莫名其妙地加上一句:「聽聞釗兒即將冠禮了,不知定在何日?」

  陶釗是陶謙的孫子、陶商的兒子,笮融這是在暗示:你要是覺得陶商不合適當繼承人,那他還有兒子陶釗啊,你不是一向在人前誇讚自己這個孫子聰明嗎?要是傳位陶商,將來陶商傳陶釗,陶氏家族可保安泰;要是傳位給陶應,這份產業肯定就不能再落到陶釗手裡,陶應的兒子……那都還小呢,你還瞧不出賢愚與否來,不是嗎?

  陶謙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沉吟不語。笮融趁機追問道:「使君不肯傳位孟章(陶商),莫非是恐曹叔元手握重兵,將會因而作亂麼?」陶謙擺了擺手:「叔元對某忠心耿耿,偉明休得妄言。」笮融笑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融倒是有一計,可教使君傳位孟章而仲元不敢異言,此非獨獨保全使君父子祖孫,亦以此保曹氏兄弟一生富貴也。」

  陶謙聽了這話有點兒動心,就問他計將安出。笮融先問:「前平原相劉玄德為袁顯思(袁譚)所迫,自青州入琅邪欲投奔使君,此事有諸?」陶謙說有這事兒,我還在猶豫哪,是不是要收留他。笮融於是說道:「可命劉玄德率軍前來,屯駐在襄賁,於郯城片刻即至,則曹叔元必不敢為亂。融聞玄德殘部不足三千人,亦不虞反客為主,只要使君以卑辭厚禮收攏其心,則可與曹叔元、臧宣高鼎足而三,徐州從此安泰,再無主弱臣強之憂矣。」

  陶謙捋著白鬍子,想了好半天,這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此亦老成謀國之策……」

  最終說服了陶謙立陶商為嗣,並且召劉備率軍前來相助,笮融便告辭出來,登上馬車,匆匆拐過幾條小巷,瞧清楚身後無人跟蹤,匆匆地一路馳入了麋府。麋芳出來迎接,笮融問:「那道士呢?」麋芳微微一笑,做了個砍頭的手勢。笮融又問:「令兄何在?」麋芳回答道:「正在堂上陪著遠客,只等偉明來傳佳音。」

  笮融跟著他步入正廳,果見麋竺正和一個小個子對坐著敘話。麋竺雖是商人出身,終究為官多年,早就養成了士人般儀態,但那小個子瞧著是個士人,卻腦袋歪著、肩膀塌著、兩條腿斜著,瞧上去毫無禮貌。然而笮融不敢小瞧此人,一進堂中便左右拱手:「子仲,憲和先生。」

  麋竺問他:「事協否?」笮融坐下來,得意地一笑:「事協矣,使君已應允立大公子為嗣,並召玄德公前來坐鎮,以抗二曹。」那小個子聞言,略微把身體正一正,作揖道:「我主得有立錐之地,全靠了偉明先生,簡雍在此謝過——只是簡雍還有一事不明,要向先生請教。」

  笮融說有話請講。那小個子——簡雍簡憲和——輕捋鬍鬚,先瞟了麋氏兄弟一眼,然後再轉向笮融:「陶使君以誰為嗣,都不會影響到偉明先生的富貴,何以先生如此上心呢?先生的主要目的,是想使我家主公入徐,與曹氏兄弟起了衝突,到時候便可從中漁利吧?」

  笮融聞言大驚,本能地就想站起身來,卻不料突然間一柄環首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眼見簡雍神態自若地剔著指甲,緩緩地說道:「子龍,休要嚇壞了偉明先生,主公還要托他給袁將軍帶口信呢。請偉明先生去對袁將軍說:他費盡心機,要使徐、兗交惡,好趁機取陶使君自代,此實為不義之舉。只要我主得入徐州,便斷不能容此卑劣妄行!」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二章、安貧守賤

  曹操返回鄄城以後,召聚群臣,總結兗州動亂的經驗教訓。他就想不明白啊,張邈是我的莫逆之交,陳宮又最早跟隨我,為什麼他們二人竟然會起了反心,去迎接呂布入兗呢?我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那呂布難道能比我強不成?

  薛悌首先開口,幫忙分析:「張孟卓、陳公台皆無遠志者也,只欲保守兗州。而主公數次三番去州遠征,糧草、物資,皆由地方資給,故此二人不滿,亦人之常情也。」

  曹操說他們因此而有所不滿,那是說得通的,但就因為這麼一點兒不滿,竟然與我兵戎相見,那就說不大通啦,太過分了一點兒。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任峻說:「昔邊文禮傲慢放肆,冒犯了主公,但不當死罪,悍然殺之,遂使兗州士人離心。張邈、陳宮為士人領袖,苦勸主公不從,上則不得信用,下則為群小所蔽,故而遂起叛心。峻請主公從此施以仁政,撫慰士人,則兗州自然得安。」

  毛玠站出來反對任峻的意見,說:「伯達只見其表,而不見其裡。兗州世家廣布,如藤蔓牽連,皆自私其產業,而不體恤國家者也。主公入主兗州,除汙吏、懲豪強,加之兵戈屢興,賦稅沉重,故彼等心懷怨望久矣。只是雖然怨望,不蹈死生之地,亦不敢獨攖主公之鋒刃。主公誅邊文禮,遂使人人自危,以為禍不旋腫,乃至鋌而走險。張邈、陳宮不過為彼等所挾持而已。」

  曹操一邊聽一邊點頭,連說有道理,有道理。

  最後荀彧作總結性發言:「治亂世而用重典,此亦不得不為之事,然而似邊文禮這般世之名士,主公還應以撫安為主,如非必要,切勿妄殺。兗州士人自私其產,並無公心,見誅邊文禮而有兔死狐悲之歎,乃擁張孟卓、陳公台為亂,此為殷鑒,不可不查。」

  夏侯惇在旁邊咬牙切齒地說:「袁本初數請主公誅張邈,主公不從,如今看來,此人實為禍根,當早除之。似此敗類,當誅則誅,文若先生無乃太過軟弱乎?」

  曹操朝他擺了擺手:「元讓慎言。文若所言是也,某當以此為鑒。」說著話轉過頭來望向是勳:「宏輔以為如何?」

  是勳心說你們聊得好好的,幹嘛突然想起來問我?對於兗州的這次動亂,我倒是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只是大庭廣眾之下,有些話不那麼好開口啊。於是他朝曹操擠擠眼睛,隨口敷衍道:「正所謂‘媳婦娶進房,媒人扔過牆’……」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問他說的什麼意思。是勳解釋道:「此為舊鄉俗語——新婦既迎,媒妁可棄。亦過河拆橋、上屋抽梯之意也。彼等昔為拒黃巾而迎入主公,如今黃巾既平,則主公與彼等無所用也,自然為亂。」

  曹操點點頭,然後就宣佈散會,同時吩咐:「宏輔暫且留下,卿前日所獻‘安貧守賤者’詩,甚有意趣,操欲與卿深言之。」

  原來因為是勳的莊院此前被呂布部將成廉給毀了,雖然房屋燒塌的不多,內中財貨卻幾乎被劫掠一空。所以當返回鄄城以後,他就腆著臉去找曹操哭訴,曹操說宏輔你立此大功,我再賞你點兒財物就好了,大丈夫何患無錢,你哭個屁啊。

  是勳還要假撇清,順口就吟了陶淵明一首《詠貧士》詩:「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敝服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複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複何求。」意思說我不是貪慕虛榮啊,我一貫安貧樂道哪,所以只是問你要點兒足夠活下去的錢糧,我沒打算獅子大開口啊。

  曹操當時對他那首詩是讚不絕口啊,不過這回把他單獨留下來,還真不是為了討論詩歌——那只是個藉口而已——等大傢夥兒都走了,他就把是勳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宏輔适才言之不盡,如今可暢所欲言。」

  是勳心說曹孟德你果然敏啊,那好吧,我就把一肚子的話,好好跟你嘮叨嘮叨。毛玠、荀彧他們不是沒見識,但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不比老子站在更高的歷史角度上來看待兗州問題。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就曾經勾結呂布反叛過,其緣由,跟這條時間線上大同小異,老子就綜合兩千年間的見識,跟你來表上一表。

  所以他先問啦,當初張邈、陳宮等人迎接主公你入主兗州,他們的主要目的是什麼?曹操回答:「欲使某退去黃巾,保安兗州也。」是勳點頭,並且更詳細地說明道:「彼等昔日迎主公也,一為退去黃巾,二為保安兗州——然而彼等心中之兗州,卻非主公心中之兗州。主公所謂之兗州,為大漢十三州之一,斯土、斯民,皆欲安之;而彼等所謂之兗州,不過彼等鄉梓、家產而已,國家能不能得其賦稅,百姓能不能得而安居,與彼等又有何干?」

  曹操聽了這話是悚然而驚啊,急忙催促,宏輔你別賣關子了,趕緊說下去吧。

  於是是勳就跟曹操分析,自從前漢昭、宣、元三朝以來,豪強割據就是一個大問題,朝廷多用酷吏,嚴懲豪強,但即便如此,也始終不能解決痼疾,終於使得土地兼併問題越來越嚴重,於是產生了改朝換代的輿論。王莽藉此輿論而起,想把土地全部收歸國有,以為這樣一來,兼併問題就能夠得到解決,結果反倒搞得天下大亂,最終光武帝復興漢室。

  可是後漢的土地兼併問題只有比前漢更為嚴重,尤其是那些地方豪強,逐漸與官僚們勾結起來,上下其手,就把國家徹底給掏空了。百姓無地可耕,紛紛淪為奴婢,衣食無著,自然揭竿而起,乃有黃巾之亂。這點,想必主公你也是看得很清楚的吧。

  曹操明白了,說我自入兗州,收降黃巾以後,採取嚴刑峻法,制止兼併,打擊豪強,所以那些世家大族全都不滿,要擁戴張邈、陳宮造我的反。可是他們就不想想,倘若我不這麼做的話,兗州的民心就無法安定,政治就無法清明,一旦戰亂再起,到那時候,恐怕他們就連命都保不住啦,更遑論財產呢?

  是勳搖頭歎息:「此亦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者也。」那些傢夥本來就很短視,你跟他們講長遠利益是沒用的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因為曹操進入兗州以後,大力打擊世家豪門,同時為了軍事行動而肆意搜刮這些士人的財產,才導致了張邈、陳宮的謀叛。在這條時間線上,是勳原本以為曹操有徐州保障側翼,力量增強了將近一倍,同時因為屯田之策,對地方上的搜刮也有所減輕,這亂子或許就鬧不起來呢。誰想到那些世家大族一方面瞧不清楚形勢,另方面你搶我一分錢也是搶,搶我兩分錢也是搶,自視過高,不容絲毫的冒犯,最終還是重複了原本歷史上的叛亂。

  所以是勳給曹操的結論是,你千萬不能從此而手軟!

  對於腐朽的世家大族的勢力,曹操原本是強力打壓的,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這些大家族勾結起來,不但會危害到國家社稷,同時也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然而世家的勢力實在是太過龐大了,曹操想動世家,就好比愚公想要移山,沒有天降神人,這任務壓根兒就完不成。所以從兗州動亂開始,他每受點兒挫折,就被迫對世家做一定讓步。於是世家大族就隨著各地局面的穩定、生產的復蘇而逐漸恢復了元氣,終於在曹丕時代捲土重來,其後創造了超級腐朽也超級神經的魏晉南朝。

  是勳不希望那樣的時代,以及因此而產生的「五胡亂華」得以按照原本的歷史規律而誕生,所以他趁機就給曹操打氣,說你不但不能因此如荀彧他們所說的,對世家做一定讓步,反而正好趁著這個撥亂反正的機會,搞一場大清洗。誠然,殺人多了,恐怕對你的名聲有所妨礙,但是沒收從逆者的「逆產」,這個名正言順啊,又能充實自家的腰包,幹嘛不幹呢?

  曹操本來就是個心狠手辣,而又睚眥必報的傢夥,聽了這話是大喜啊。但是是勳也懇求他:「今日之言,慎勿外泄,否則不但於勳不利,與主公亦有所不利也。」你可千萬別傳出去這是我的主意,要不然我就完了!曹操握著他的手:「宏輔且放寬心,正所謂‘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操必不會與他人言之。」

  於是曹操轉頭就跟荀彧說,我要懲罰那些敢於跟隨張邈、陳宮謀逆的人,你說是殺好啊還是殺好啊還是殺好啊?荀彧反復地勸,說主公你還沒有接受教訓嗎?怎麼又想大開殺戒呢?曹操假模假式地沉吟了半天,最後讓了一步,說那就免了他們的死罪,沒收他們的財產吧。

  荀彧說別介啊,您還不如勸說他們捐出部分財產來贖罪,這樣他們也比較好接受,您的名聲也不會受到損害。曹操說行啊,還是文若你有辦法,那你就照此去辦理吧。

  曹操一仗就把呂布給打萎了,兗州的世家大族生怕他要秋後算帳,那是人人自危啊。這時候荀彧下了公文,說各縣都要嚴查附逆之人,這些傢夥罪大惡極,本該梟首,姑念是初犯,網開一面,只要交出一半家產便可免罪。同時,在動亂中仍然立場堅定不動搖的,都得上賞。

  對於是勳曾經當過縣令的成陽縣來說,那就是李全李易中的一半兒財產全都充了公了,而其中的再一半,賞給了寧可甯許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三章、破此五賊

  在經過了好幾個月大政小情一把抓的三合一縣令生涯以後,是勳再折回來跑曹操身邊兒搞文書工作,就覺得比從前要舒心太多啦。一是很少再有急務需要自己跟進,空暇的時間又多了起來,二是經過地方上的歷練,他對政務的處理也更為老道了。

  當然啦,比起當年做假佐,這濟陰郡從事所要處理的文書也更為繁雜。郡國從事的工作,按照後來《後漢書•百官志》的說法,是「主督促文書,察舉非法」,也就是收取、審核來自濟陰郡的各類公文,並將州內各項政令頒佈下去,督促郡內執行,以及從來往公文中探查和檢舉郡內各級官員的不法情事。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和磨合,如今是勳在公文寫作上,也不再象從前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結果搞得只剩下條理清晰,文辭卻並不出色,總給人感覺乾巴巴的了。

  因為他開始大肆抄襲古人……嗯,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應該說是未來人的成句。終究抄詩得抄大段,抄文咱們光摘警句即可,大段公文中插一兩條警句,立碼就能把立意給拔得高高的,瞧上去就那麼的光彩奪目、非同凡響。文章就是如此,好言不須多,能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即可。

  比方說,處理到濟陰勸學的公文,是勳就寫「勤學如春起之苗焉,不見其增而日有所長;輟學如磨刀之石焉,不見其損而日有所虧」、「學之業,精於勤而荒於嬉;士之行,成於思而毀於隨」。處理到相關政務的公文,是勳就寫「惡雖小,勿恃而為之;善雖小,勿忽而不為」,「核之於經,憂勞可以興國;鑒之于史,逸豫可以亡身」。處理到相關人事認命的公文,是勳就寫「玉試之三日,然後得寶;木辨之七載,斯可成材」、「路遙乃知馬力,日久始見人心」……

  他把這些古……未來文保留原意,在文辭上則略加篡改,這樣一是為了符合上下文的風格、語氣,二是也能因此產生一種糟蹋好東西的類S快感。比方說,哼哼,老子且看有我珠玉在前,劉備你丫臨終前還能怎麼教導兒子了……

  荀彧作為曹操的大管家,是勳的絕大多數宏文,他是都需要過目的——也不知道這傢夥哪兒來的那麼多精力和時間——某次就拿著文章去找曹操,說:「是宏輔文采日盛,然漸覺流於靡麗一途,恐非正道。」曹操說不是啊,文章不在乎是不是華彩,不見得只有樸實才能言事,靡麗就光能成賦,你瞧他寫的這幾句話——「樓臺近水,乃先得月;花木向陽,遂易為春」、「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史為鑒,乃知興替;以人為鑒,乃明是非」,這裡頭的含義可有多深邃啊。

  說著話還得意地一捋鬍子:「前使宏輔督郵濟陰,又守成陽令,使其信心百倍,材自光華——去疾誠不我欺也。」

  是勳當然不知道荀彧和曹操在這樣議論他,他現在玩兒抄襲玩得上癮,平常有事兒沒事兒的,就絞盡腦汁回想後世的成語和警句,想出一句就記錄一句,打算一輩子就靠這個騙飯吃了——這可比抄詩要省心多啦。

  當然,生活並不總是美好的,也有不少的煩心事兒。首先就是管亥的傷口是勉強癒合了,但身體總也不好,三天兩頭的咳血,幾乎就下不了地——是勳琢磨著,他沒有傷到心臟,大概是傷到肺葉了吧?難道這條黃臉大漢就要從此淪落成一個廢人了麼?每當看到管巳緊蹙的雙眉,是勳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會化作烏有,忍不住就要陪著管巳一起長籲短歎。

  二是,曹德三天兩頭有信過來,說宏輔你從前給我推薦一個太史慈,一個盧洪,結果都被我哥哥給搶去了——太史子義天下第一,我小小的濟陰郡確實安不下這條猛龍,那沒辦法,也不知道那盧洪究竟有啥本事了,我哥也霸著不肯撒手。你還給我推薦一個是儀,一個王修——門客從青州回來稟報,說是儀已經南下徐州,去投了他幾個親兒子了;王修則執意陪伴著孔融,一直等到青州全境都被袁譚吞下,孔融回鄉隱居去了,他老兄只好降了袁譚,被任命為治中從事。

  是宏輔啊,你給我推薦四個人,結果全都落了空,你可不能就此甩手跑了,你得再給我找點兒人來呀。

  是勳心說這關我屁事啊,曹操還把我辛苦找來的道士謝徵給搶走了哪。再說了,難道濟陰郡裡就沒人了嗎?他左思右想,最後給曹德推薦了成陽的寧可和乘氏的李符、李登兄弟,但是說明白了,這仨我也只是泛泛交情,瞭解得並不深入,你先考察過了再用,出了事兒與我無關。

  接著他又回復曹德,說潁川、陳留之間名士無數,理論上就都裝在荀文若的肚子裡呢,你去找他要人吧。你瞧瞧,你哥剛問一聲「可惜戲志才死了,有功用和質量差不多的好貨嗎?」他立碼就把郭嘉給掏出來了。

  不久後的一件事,也證明瞭是勳的想法,荀彧還有一肚子待舉薦的人才呢,只是因為時機未到,或是崗位不佳,所以沒來得及往外掏摸。話說那回曹操跟郭嘉、是勳一起研討豫州問題,曹操就說啦,那豫州刺史郭貢太可惡了,傳言我退兵回來打呂布的時候,他就悄悄地招兵買馬,想從背後捅刀子,要不是我把子孝(曹仁)他們留下鎮守汝南北部,估計丫的陰謀就要得逞。不行,得把他趕下臺,換個人做刺史。

  他詢問二人,用誰來替代郭貢為好呢?郭嘉說既然子孝將軍在那兒,那就乾脆讓他頂上吧;是勳說去疾之才亦堪大用,可以去接替郭貢。曹操聽了連連搖頭:「是皆我兄弟也,自表兄弟為刺史,恐有幹物議啊。」

  是勳瞟了郭嘉一眼,故意把語氣放輕鬆,半調侃地說:「主公五賊不破,霸業艱難啊。」曹操聽了一愣:「何謂五賊?」郭嘉也沉吟道:「我知傷稼禾者有所謂五賊,又聽說傷臟腑者,有‘喜怒哀樂欲’五賊……」

  曹操說是了是了,宏輔一定是指的這個,沒辦法啊,我就是這麼一個情緒化的人,欲望也很強烈——雖說不求華廈美食、金玉絹帛,可是見了漂亮女人就邁不動道兒(是勳心說見了權力你丫也邁不動道兒吧)——這毛病也真不易破。

  是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他心說這是《宋稗類抄》裡的笑話,你們當然聽不懂,且等我來解釋:「所謂‘五賊’非他,乃‘仁義禮智信’也。」曹操就迷糊,說這是五德啊,怎麼變五賊了?

  「士之五德,霸之五賊,」是勳掰著手指頭逐一給曹操解釋,「宋襄不破其仁,乃有泓水之敗;春秋本無義戰,而成五霸之勢;高祖慢而無禮,遂開炎漢之基;韓信炫耀其智,難免身死鐘室;霸王以鴻溝為信,終有垓下之困。主公欲成齊桓、晉文之霸,則不得不破此五賊;凡有利於重光漢室的,仁義安可制,禮信亦可除——畏懼人言,更是自縛手腳。」

  曹操聽了,仰起頭來「哈哈」大笑,鼻涕眼淚橫流:「不想宏輔亦東方曼倩(東方朔)之流亞也,聞君此言,多日煩勞,一朝而空矣。」郭嘉也笑,只是沒笑得曹操那麼囂張而已。是勳一邊兒鼓掌:「笑得好,則見主公已破‘禮’賊也。」一邊兒斜著眼睛觀察郭嘉,心說深了啊這小子,我還真是看不透啊看不透。

  曹操是個喜笑無忌,經常耍寶的人,是勳跟他開這種玩笑,那是一點兒壞處也沒有啊,反而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再說了,雖為玩笑,其中蘊含的深意,卻足以使人靜思後一脊背的冷汗直流。可是倘若荀彧這類世家子弟,或者毛玠這種清廉方正之士在場,是勳也是不敢這麼胡言的——那不是找罵呢嘛。這會兒除了曹操,只有郭嘉一個聽眾在場,所以他琢磨著試探一下。

  史書上說,郭奉孝「有負俗之譏」,也就是說名聲不大好,經常遭人非議。有人就猜啦,那是因為郭嘉出身低微,庶族氣息較濃,還有人猜啦,說郭嘉不拘小節,行為放蕩。可就是勳瞧起來,這兩點都值得商榷:首先,郭嘉出身是不高,不能跟荀彧比,可是曹操手底下真正世家大族出身的本來就不多,郭嘉的家世好歹沒到吳質那種鄉下小地主甚至是富農的程度啊,比程昱、毛玠他們也差不了多少;再則,郭嘉也不知道是素行如此,還是因為初來乍到所以比較收斂,人前人後也都比較講禮貌,沒露出過什麼放蕩的舉止。

  所以他今天就試試郭嘉,看他是不是跟曹操一樣,都藐視傳統的道德禮法,所以才遭人罵。只可惜郭嘉既沒有站出來,義正辭嚴地呵斥說宏輔你這麼開玩笑不合適,也沒有跟著曹操笑到差點兒背過氣去,就光跟這兒「呵呵呵」的敷衍——他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是勳實在是瞧不出來啊。

  笑過之後,當然還要研究正經事兒。是勳就翻出近年來入仕朝廷的高官履歷來翻查,瞧瞧有沒有什麼線索。結果,嘿,還真給他翻著一個:「故司徒、陳國袁滂有子名渙,前除譙令而不肯就,不知如今何在?」

  郭嘉是陳留人,就跟陳國挨著,當下給出了答案:「在家隱居。」是勳就建議說:「可使郭貢舉為茂才,然後即取郭貢而代之。」這位袁渙袁曜卿那也是《魏書》上有傳的人物,出身又好,挑他當豫州刺史再合適不過啦。曹操還在猶豫,說袁曜卿就是豫州本州人,表他當豫州刺史,是不是合適呢?

  是勳心說這都什麼光景了,你還執著這些?果然心中五賊未破。別的事兒他不清楚,當初在青州呆過,青州的事可是門兒清:「前此劉景升表北海孫嵩為青州刺史。劉表身為宗親、天下大儒,尚不守其舊制,主公又有何懼?」

  曹操聽了一拍大腿,說那好,就是他了——前幾日文若也跟我提起過袁渙來著,但說還沒有他合適的位置,這回行了,我這就讓文若去請他出山。

  是勳心說你瞧吧,最終還是荀彧夾袋裡的人物。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四章、使徐三事

  過得年來,突然傳來消息,說劉備為袁譚所破,又無路返回幽州,被迫率領著殘兵敗將南下琅邪,想要去投靠陶謙。曹營眾將都沒把這當多大的事兒——陶謙現在是盟友啊,盟友力量壯大了,咱們的側翼就更有保障啦。只有是勳聽得肝兒顫……

  我靠劉備唉!老子好不容易說動了曹操不去打徐州,使得劉備沒有進入徐州篡權的機會,誰知道這歷史的慣性還真是強大,竟然最後還是讓他入了徐。眼見得陶謙沒有幾年好活,到時候自己就可以跟陳登、曹宏他們坦坦地把徐州雙手奉獻給曹操,等到曹操奄有兗、徐二州,收拾袁術那就手捏把抓地輕鬆,再得了全豫和淮北,提前北上與袁紹爭勝——最好在袁紹徹底滅了公孫之前——那還會有官渡嗎?袁紹也未必能扛得住吧?

  可是等劉備到了徐州,萬一陶謙一咽氣,他再跟歷史上似的鳩占鵲巢可怎麼辦?史書上說得簡略,或者說陶謙主動把徐州讓給了劉備(誰信哪),或者打個馬虎眼,光說麋竺等人把刺史印綬送給了劉備——這裡面就不知道有多少黑幕背景、私下交易哪。誰能保證今時今日的麋竺,有了是家人當妹夫,答應了跟曹氏兄弟和睦,就永遠不會豬油蒙了心,再背約倒向劉備呢?

  不行啊,老子是靠著獻徐州傍上的曹操,徐州要是丟了,就跟老子被人狠狠扇了記耳光似的,那也太丟臉啦!

  所以是勳就趕緊提醒曹操:「劉備世之梟雄,彼入徐州,恐怕徐州的形勢有變,主公應當遣人前往探查,密切關注此事。」他倒不是跟劉備有啥深仇大恨,相反,他挺喜歡這時候的劉備的,只是漢賊不兩立……啊不對,應該說英雄不並立,既然決定了輔佐曹操,則劉備自然成為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因為天下豪傑,誰都可以想辦法羅致到曹操麾下——你瞧原本該歸江東的太史子義,不就讓自己給弄到曹營來了嗎——只有劉備不行。那就是一個心比天高,絕不甘心屈居人下的狠辣之輩,歷史上曹操對他有多好,他說跑就跑,完了還從背後捅刀子。

  這個時候的曹操,還認不清劉備的真實面目,終究劉備此前一直是公孫瓚的部將,最大管轄範圍也不過一個平原國而已,沒玩兒出什麼太大花兒來。但是當初曹操在東郡的時候,可是跟劉備交過仗的,他知道那位劉玄德練兵挺有一套,用將更有一套,要不是戰法有點兒粗糙,就真能成為公孫氏立在青州的一根擎天玉柱。所以曹操有點兒誤會了是勳的意思,他心說宏輔大該是怕劉備仍然心向公孫,到了徐州以後會把陶謙給扯回袁術—公孫瓚的陣營裡去吧?這倒不可不慮。

  曹操沉吟少頃,突然想起來,問是勳:「宏輔的先君辭世,隱約記得是初平元年年終之事,忽忽三年已過……應當可以除服娶妻了吧?」

  是勳聽了這話,兜頭就是一瓢涼水澆下,心說完蛋,曹操要以迎親為藉口,派我去徐州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說自己因為「父」喪而暫且不能結婚的事兒……等等,氏伊那老鬼哪年哪月死的,我沒跟他提過啊,他是怎麼探聽到的?還是說,是曹宏兄弟寫信告訴他的……

  他壓根就不想再回徐州,反正討老婆也不急在一時半刻,趁著「父」喪已除,先把小羅莉管巳給收了才是正經。再過一兩年,等到陶謙一死,把徐州獻給曹操,那時候就再不怕什麼「賣主求榮」的陰謀敗露啦,再回徐州娶親也不遲啊。啊呦,劉備是很危險,可早知道自己就悄悄地跟荀彧或者郭嘉提一句,讓他們去跟曹操進言啦,我這不是自己個兒撞槍口找死呢嘛!

  可是後悔藥沒地兒吃去,他也不敢跟曹操當面扯謊,說我「父」喪三年還沒滿。史書上怎麼評價曹操來著?「難眩以偽」,就是說很難被假像所蒙蔽,他沒聽說過氏伊的死期也就罷了,既然聽說了,自己再要編假話蒙他,那危險係數可太大啦。終究自己現在在曹操手底下混飯吃,老闆的信任那是最重要的,而一點小小的嫌隙,一句小小的謊話,都可能毀掉了這種信任,那自己就再無前途可言啦。

  罷了,罷了,也不見得一回徐州就會陰謀敗露。自己趕緊去,娶了老婆就趕緊回來,關照曹仲恢、陳元龍他們多盯著點兒劉備就完,也算是達成了曹操的使命。

  但是是勳提出要求來了,說我回去娶老婆歸娶老婆,你還得給我個正式的使者身份,去跟陶謙交涉——他心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正經是兗州的使者,就算有啥敗露,陶謙也不好下手殺我吧?這道護身符是一定要請到手的。

  曹操說當然,你就奉我之命,去重申兩家的和睦之意吧。荀彧在旁邊聽了,突然把手一擺:「且慢。」

  荀彧說:「如今兗州未定,呂布在側,雖然主公不久便要興起大軍,掃蕩殘腐,但恐徐州士人不明情勢,陶恭祖受小人蠱惑,或使兩家的聯盟生出裂隙。以彧看來,宏輔此去,可向陶牧申明三事……」

  是勳作揖請教。荀彧屈張手指,逐條說明:「其一,因感陶牧助攻袁術之恩,我取十萬斛糧草,並庫中珍藏值十萬錢,以為酬答。其二,春耕在即,兗州尚有無數閒田,故此請將耕牛續借一年。其三,恐袁術北侵徐州,請主公派一支兵馬屯紮在沛東蕭縣一帶,以為陶牧之策應。」

  曹操聞言大喜:「文若真吾之子房也!」是勳政治經驗沒那麼豐富,理解起來要慢半拍,但隨即也明白了,連連點頭,心說這就是曹營第一謀士啊,那真不是蓋的,手段太高明啦!

  荀彧生怕陶謙以為兗州受此重創,將會一蹶不振,從而起了複歸袁術—公孫瓚陣營的心思,所以他第一條,給徐州送去糧草、錢財,不是為了討好陶謙,而是要告訴陶謙:俺們還很有錢呢,家底還厚實著呢,不怕打仗。第二條續借耕牛,一是為了爭取今年的屯田還能再來場大豐收,二也是告訴陶謙:我們很重視跟徐州的友誼,有很多用得著徐州的地方,你若不離,我便不棄。第三條派兵屯紮在邊境上的蕭縣,既是為了幫陶謙鎮鎮場子,也是警告陶謙:別耍壞,你要敢破盟跟袁術聯合,我就能在袁術援軍尚未趕到的時候,先吞了你的彭城國,再直抵郯縣城下!

  於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是勳不但要奉命出使徐州,還得順便把那十萬斛糧草和值十萬錢的寶貨給押送過去。曹操派出五百人來護送他前往,領兵的是一員年輕將領,曹操給他介紹:「此乃李子陽(李乾)之侄、李琇成(李整)從弟。」對方一抱拳:「末將李典,字曼成。」

  原來是李典李曼成啊,這也是曹營數得著名字的大將啊,後世樂進、李典那是齊名的。是勳不敢輕忽,畢恭畢敬地還了一禮,然後跟李典商量好,等自己回莊收拾一下東西,安排好了家事,咱們這就啟程東去。

  上次回到鄄城,他給曹操獻《詠貧士》詩,順便告窮,曹操倒挺給面子,當即又賜了他七八千錢和幾十匹絹、幾百石糧。當然啦,曹操曹孟德那也是不肯吃虧的性子,打賞的同時,趁機打聽「爆竹」的情況,有來有往,「順理成章」地就把道士謝徵給充公了。

  話說就這點兒錢糧,再加上是勳每月的俸祿,養活這一大家子的僕役就非常拮据。還好他很多僕役都是黃巾出身,吃得起苦,能有個地方好好活著,主人家也不欺壓打罵,那就挺滿足的了。只是私人造火器的計劃從此擱淺,而造紙呢……現在就算能夠找到會造紙的匠人,是勳也壓根兒就沒有財力搞實驗了。

  回莊的路上,他也忍不住想,自己這就要去徐州娶老婆了,是不是應該在大婦進門之前,就先把小羅莉給推了呢?話說管巳這段日子大概是營養跟上去了,發育得越發該凹就凹,該凸就凸,胸口那兩團從自己當年在覆甑山下所見才剛剛隆起,到如今就有奔C的趨勢。只是她的個子總不見長,估計也就固定在這將近一米五,不會再高了。好在小臉小身軀的,總體而言還算勻稱,雖然矮,卻並不像是矮人或者霍比特人……

  所以說,雖然看個頭兒還是個孩子(不過自己當年窮坳裡的爹媽恐怕還沒她高吧),瞧胸部和臀部就已經是「蜜桃成熟時」,正所謂「花開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難道自己還真等她成熟到大學畢業的年齡嗎?那管亥還不得急死?

  可是一想到管亥,他就滿腔熱情瞬間冷卻。人家老爹還纏綿病榻,起不了身呢,這時候跟他們說圓房的事兒,未免太沒人性了吧?

  嗯,圓房……話說先不提圓房,貌似自己跟管巳之間也就是口頭約定,還沒有正經行過禮吧。這倒是件必須馬上就辦的事兒,得趕在娶老婆之前,先把這小妾的名分給定下來,要不然萬一將來老婆不答應管巳進門可怎麼好?碰上這種男女之事,必須得先斬後奏!

  於是回莊以後,他就跑去病席前跟管亥商量這事兒。誰想到管亥一頭霧水,跟他說:「俺們平民從來沒納妾這回事兒,還需要什麼手續嗎?我不清楚。咱們說定了不就成了嗎?」

  是勳心說你這糊塗爹啊,算了,我找別人商量去。轉過臉來去找吳質,因為這小子雖然年紀輕,但當過小吏,對法律法規涉獵頗深。可是他也沒想到,吳質聽了詢問一攤手:「納妾何需禮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五章、再見梟雄

  都說中國古代是一夫多妻制,其實這是個誤解,除了極少數特例之外,一般的規矩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尤其在宋代以前,妻也就是正室的地位很高,在家中僅次於丈夫,也在諸子之上——「夫死從子」云云是後來才興起的說法。而妾呢,其實不算是法律保護的正經配偶,只是光明正大的情人而已,妾所生的兒女,其身份地位也比正室所生要差得很遠。

  所以那時候的人,尤其是士人,娶妻就是人生大事,有一整套規範的禮儀要遵從,還必須簽訂婚書,在官府備案——跟兩千年後一樣,這婚書是你兒子(嫡子)能不能報上戶口,能不能繼承爵位和產業的重要憑據。但是納妾就沒那麼多講究,吳質跟是勳說啦,想納妾,簽一張契約即可,而且不需要在官府報備。

  嘿,沒想到納妾竟然比過繼兒子、借種生子還簡單,都不需要報備,不需要官方存檔。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兒子相關爵位和財產的繼承問題,妾可與此完全無關啊,官府管你想納誰呢。想到這裡,不禁一份淡淡的悲哀油然湧上是勳心頭——巳啊巳,不能讓你穿著婚紗、捧著花束進門,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呀……

  妙極了!

  別說納妾了,正式結婚也應該這麼簡單來搞才對。想當年在徐州郯城,都還沒走最後一步呢,光前面的什麼納采、問名啥的,即便很多環節不需要自己親身去參與,光聽那些長輩大會小會的就覺得頭暈。這回去徐州,婚禮這一關看起來是逃不掉的啦,要是提前一兩月就先在兗州也來這麼一場,自己非瘋了不可!終究感情跟禮儀是兩碼事兒,巳啊巳,老子是真喜歡你,所以咱就別講究啥俗禮了吧。

  是勳讓吳質幫忙寫下一份納妾的文書,請太史慈過來做了中人,各自簽名——女方家長管亥不會寫字,就光按了手印。簽約完畢,是勳端起來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怎麼就覺得這跟賣女兒沒啥區別呢……

  他把契約跟管巳面前一亮,說瞧見沒有,有約為憑,從此以後你就我是家的人啦。管巳噘著小嘴:「本來就是你的人嘛,我都見過了你的……可是,你得讓我繼續照顧我爹。」是勳心中感動,一把攬過了她的纖……攬住了她的肩膀,攬腰得自己先彎腰,未免太辛苦了——「你放心,舅(丈人)便是舅,妾舅也是舅也。從此以後,你爹就是我爹,我會好好照顧咱爹的。不過我受曹公之命,得暫且離開一段時間……」

  管巳明顯情緒不高:「知道啊,你還要去徐州娶妻的嘛。」是勳趕緊安慰她:「我跟那曹氏女只見過一面而已,她什麼品性,什麼愛好,我全都不清楚。哪象你我,真正的患難之情……」管巳抬頭瞥了他一眼:「你說過就只對我一個人好,說話得要算話。」是勳正打算舉起手來發誓呢,卻被管巳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說:「蓋了印,我就信你。」

  當下兩個背著人蓋了好一會兒的章,直到是勳覺得再蓋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禽獸了——而終究是光天化日之下,說不定就有僕役經過,真要讓人撞見了搞成禽獸不如那就更糟糕——這才依依不捨地擺脫了那烈焰紅唇。

  轉過天來收拾行李上路,在李典和五百兵的衛護下,帶著大群夫役和大批車輛,一行人離開鄄城南下,經乘氏、成武、單父等地,然後折向東方,經豐縣、沛縣,進入徐州彭城國境內。再一日進入東海郡,經過陰平,前指襄賁。

  才入襄賁境內,遠遠的就有一隊哨騎奔來,見了他們這一大群人是個個如臨大敵啊,弓刀出鞘、列陣相迎。是勳策馬過去招呼:「某乃是兗州來的使者,奉命贈此財貨于陶使君。」當先的小軍官把手一揚:「既如此,貴使且暫止步,將出文書來,容我等前去縣內稟報。」

  是勳把證明自己身份的文書遞給那名小軍官,小軍官又傳給身後一騎,那騎兵打馬揚鞭而去。是勳瞧著,這一隊兵就很不錯啊,個個精神抖擻、鬥志昂揚,裝備雖然不甚精良,但瞧得出來都是百戰的老兵。據他所知,徐州境內,也就只有陶謙從老家帶出來的幾千丹揚兵有類似素質了,但丹揚兵是陶謙的命根子,裝備不可能那麼差,也沒必要派到襄賁縣來駐紮啊。

  於是順口就問:「汝等上官是誰?」小軍官抱拳回復道:「我家主公為前平原相劉公。」前、前平原相!是勳聽了這話好玄沒從馬背上出溜下去——他喵的劉備果然是投了陶謙了,並且陶謙還把他安排在距離郯縣那麼近的襄賁!

  我靠這年月的通訊還真是讓人欲哭無淚啊……自己還以為劉備才剛進入琅邪,還在邊境線上徘徊著等陶謙招安呢。要是這年月有電報,有電話,就能一聽到劉備南下的消息,曹軍立刻從泰山郡出發,把他給包了餃子,就根本容不得他去跟陶謙聯絡!

  可是想想那袁家老二是怎麼幹的呢?他是從哪兒找來的信鴿啊?中國人是從啥時候開始用鴿子來傳信的,是勳不清楚,但他記得貌似公元前後,古埃及人和古羅馬人就會這麼玩兒了,而且別說袁老二會耍,就連當日曹德聽了以信鴿傳信之事都不覺得迷糊、驚訝,就知道這技術如今已經傳入了中國——或者是自主發明的。

  但是他後來到鄄城出仕,也問了曹操這事兒——咱們要是也用信鴿,通訊起來不就更方便了嗎?但是曹操直搖頭,說「是非常人所能馴也」。訓練信鴿得要專門的人才,而且這人才估摸著比會造紙的更稀少,我手底下實在沒有。是勳聞言,只索罷了——看起來目前這一技術雖已產生,卻還不普及,還是等有空再去問問曹宏他們吧。

  不過現在想這些毫無意義,還是趕緊琢磨著該怎麼補救才好。最好能夠通過曹宏和陳登,在陶謙面前大說劉備的壞話,千萬不能讓陶謙喜歡上劉備,也不能讓徐州的士人跟劉備有啥特別勾搭。他正在原地轉著磨,考慮該怎麼應對這個難題呢,就見東面不遠處三騎絕塵而來——當先一人正是劉備!

  劉備遠遠地望見是勳,開口便叫:「原來是宏輔先生,久違了!」是勳就覺得奇怪,趕緊拱手:「劉府君尚記得是某耶?」他心說上回去平原搬救兵,太史慈是主角,我就是一跟班兒,不見得比翟煜更顯眼,你倒真是好記性啊。劉備打馬近前,一張臉上雖無笑意,卻天然令人感覺親切,他大聲說道:「為曹孟德說降百萬青州黃巾之是宏輔,備有幸得識,豈敢忘懷?」

  是勳朝劉備身後一瞧,其中一個認識,正是關羽關雲長,還有一個呢——圓臉、蒜頭鼻子、濃眉毛大眼睛、大嘴岔子總是咧著,瞧上去就跟個長不大的大男孩兒一般——就連鬍子都稀稀拉拉的,好似才剛發育。「這位是?」先跟關羽見了禮,然後是勳就問那大男孩兒是誰。大男孩兒一抱拳:「燕人張飛,字益德。」

  是勳剛才就懷疑這是張飛來著,雖然跟傳說和演義中的描述大相徑庭,就不是一鬍子糙漢,反倒一張娃娃臉,但他眼睛夠大啊,這要是跟曹操似的一小眯縫眼,你就算再怎麼跟長阪橋上「瞋目」,也沒人會害怕不是?如今聽張飛一張嘴,是勳就更確信了,我靠別人是聲如洪鐘,這位是聲如奔雷,普普通通一句話,差點兒沒把自己耳朵給震聾嘍。這要是拒橋一聲暴喝,那真是能嚇得人人肝兒顫,誰都不敢再近前啊!

  當下跟張飛見過禮。關羽就問:「聞得太史子義在兩軍陣前,鬥敗呂布,有諸?」是勳點頭說有。關羽就遺憾啊:「惜乎當日未能與子義較量,一分高下。」是勳笑著對他說:「將在謀而不在勇,非止戰陣對兵,也在弓馬比較。子義戰敗一介莽夫,亦無可誇耀啊。」劉備撫掌道:「宏輔先生所言是也,曹孟德得先生輔佐,必能驅呂布而安兗州。」

  他話說得挺客氣,但是隨即就以守土有責,沒有接到陶謙的命令為由,要求李典帶著兵馬、夫役、物資,都在襄賁城下暫且安置,且等是勳見過陶謙以後,再作定奪。是勳心說我這又不是才踏入徐州境內,前面幾座城鎮都沒你這麼多事兒啊,你扣著兵馬物資不放,別是心裡另有什麼想法吧?

  但是他也不敢硬闖,終究劉備屯駐在襄賁的兵數不少,真要打起來,不但破壞了徐、兗的合縱關係,而且己方就壓根兒沒有勝算。

  所以只好跟著劉備進了襄賁城。隨即劉備設下酒宴,款待是勳,挽留他歇上一晚,明日再啟程前往郯城。是勳倒是也不著急,而且他正想趁著這個機會跟劉備好好接觸接觸——一則是出於對歷史名人的好奇,二則他想到或許從此就必須把劉備當作大敵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是嗎?

  劉備在襄賁是客將,所以沒有棲身縣衙之內——要不然把縣長趕哪兒去?——所居之處在縣城北面,一座豪華的大宅當中。當日堂上,劉備西向主座,讓是勳南向坐了客位,關羽、張飛並踞北向,空出了一個東向的介(副賓)席,也不知道是給誰預留的。

  是勳正在納悶兒呢,就聽門外一聲痰咳,大搖大擺進來一人,身量不高,也就一米六出頭,穿著皮袍,頭戴巾幘,先朝劉備鞠個躬,又朝是勳拱拱手,然後就脫了鞋,跟介位那兒歪著去了。

  這貨誰啊?好生的無禮!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六章、寧我負人

  劉備這場宴擺得挺講究,地上鋪著四大張密席,質量相當不錯——是勳不禁惡意地揣測,這不會是劉老大自己個兒的手藝吧——席上設有挺大的桌案,已經預先擺好了塗漆耳杯、金屬湯匙、竹質筷子,以及幾盤兒點心、乾果。此外,每席上還設了幾杖,也就是方便手扶著斜靠的小幾。

  一般酒席上不會設這種東西,因為士人行必合禮,坐必端正,除非是老年人或者身體不好,很少有人當著別人的面倚靠幾杖。這堂上五個人,是勳年紀最輕,估計劉備可能年紀最大,也還不到四十,並且全都沒病沒災的,要幾杖幹嘛使啊?是勳剛瞧見的時候就在想,難道劉備今天是打算把老子給灌醉了,所以才預先準備好了幾杖,省得自己酒後出醜嗎?

  他可沒想到,最後進來這位老兄,那就不是正經跪坐到席上去的,而是直接把身子一歪,就斜在了幾杖上,一腿曲著,一腿朝側面伸著,就比箕坐也好不了多少。這誰啊?怎麼這麼沒禮貌?

  正跟這兒納悶兒呢,就聽那人大聲說道:「不才腿有隱疾,抱歉抱歉。」是勳心說蒙誰哪?你剛才大搖大擺地進來,走得可有多穩當?還是說你跟傳說中的洋鬼子似的,膝蓋不能打彎兒?

  劉備瞪這人一眼:「憲和,尊重些。」然後朝是勳抱歉地笑笑:「此乃備的同鄉賓客,簡雍簡憲和,素來如此,非特意輕慢先生,先生勿怪。」

  我說的呢,原來是這位仁兄!

  話說劉備集團其實挺奇葩的,就跟傳說中的蘷獸一般,長時間只有一條腿——只有武,沒有文。打從劉備初起兵,手底下就有關羽、張飛這種一流猛將,後來又收了個趙子龍,都是萬人敵——哥兒仨擱一塊兒就頂了三萬大軍。可是長期以來,他手下就沒啥可用的謀士,最初就只有這個簡雍,占了徐州以後得了麋竺和孫乾,都沒什麼蛋用,徐州時代倒是還任用過陳登和陳群,可是很快就都歸了曹家了。一直到投靠劉表、避居新野,荊襄士人紛紛來投,什麼徐庶啊、諸葛亮啊、馬良啊,文官班子才算正式搭建起來。

  不過就最初這仨謀士裡面,根據史書記載,這位簡憲和倒是比麋子仲和孫公祐都還強上那麼三分。簡雍跟劉備一樣都是涿郡人,史書上說他「少與先主(劉備)有舊」,估摸著跟隨劉備還在關、張之前,後來曾經受命進入成都城,說服劉璋棄戈而降——那可比孫乾說動劉表收留劉備,難度係數要大多了。據說這人從來就沒什麼儀態,就算在劉備跟前兒,也經常「箕踞傾倚」——就是現在是勳瞧見的這副德性了——甚至還敢躺在榻上跟劉備對話。

  而且這人挺滑稽,正是所謂「東方曼倩之流亞也」。據說劉備入川以後,某年糧食收成不好,就下令禁酒,有官吏從某人家中搜出了釀酒的器具,認為應當跟釀酒者同罪——你要不想釀酒,留著傢夥什兒做啥?可是不久後簡雍跟劉備出行,跟大街上看到一對男女,說:「這倆打算當眾行淫,有礙風化,幹嘛不逮起來?」劉備不明白啊,問你怎麼知道他們打算圈圈叉叉呢?簡雍就說:「你沒看他們身上都帶著行淫的傢夥什兒呢嘛。」劉備大笑,當即下令,把那可憐的收藏釀酒器具的傢夥給放了。

  所以今天是勳一聽說啥,這傢夥是簡雍?心裡就暗叫一聲「不好」。很明顯簡雍這傢夥頗具口才,就算沒傳說中諸葛孔明那般過江東舌戰群儒、出祁山罵死王朗的水平,那也肯定差不了啊。劉備把他也叫來幹嘛?只是來當陪客?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且說眾人坐定以後,就有兵卒端了熱好的酒上來,給每人耳杯裡盛上一杓。劉備雙手端起耳杯來,領著麾下眾人敬了是勳。一巡酒過,第一道菜也上來了,是調了芥醬的鯉膾。

  是勳端著筷子,瞧著那切得薄薄的生鯉魚片兒,就有點兒發怵。要知道水產中寄生蟲最多,原本歷史上的陳登陳元龍就是因為常年吃生魚吃到一肚子的寄生蟲,連神醫華佗都治不好而英年早卒的——其中海水魚還好一點兒,淡水魚危險係數就太大了。他前一世是挺喜歡吃日料的,尤其喜歡吃生魚片,可是穿來這一世,為了健康著想,就再不敢接觸生冷——可是這話沒法跟這時代的人說,當下只好跟劉備致歉,藉口說自己腸胃不好,吃不得生肉,勉強敷衍過去。

  還好第二道菜是切塊兒的烤野鴨,這玩意兒可以吃。可是是勳才剛動了一筷子,眼角一瞥,就見坐在側面的簡雍主動把耳杯端了起來——啊呀,這傢夥要敬酒了,敬完酒必有話說啊!

  果不其然,酒過二巡,簡雍抹抹嘴巴,開口道:「前此是先生往平原來搬取救兵,可惜簡某不在,未能一睹風采,實在遺憾。」是勳嘴裡說我也挺遺憾的,心裡卻想,別扯了,那時候你知道我是WHO啊。簡雍說過這句,接著就問:「雲長歸來言道,是先生在都昌城下,只憑口舌之利,便說動那管亥退兵撤圍,果有此事否?」是勳點頭。簡雍又問:「未知是如何說服管亥的?」

  是勳淡淡一笑:「左右不過以仁義動之罷了。」簡雍一挑眉毛:「哦,對那些逆賊強匪,仁義亦可用乎?」

  是勳心說來了,開始考較我了——「子雲:‘我欲仁,斯仁至矣。’可見仁乃人之天生秉賦,非後天生成,只是愚氓之輩為俗情所擾,蔽其仁心而已。世無不可教化之人,只在於如何教化。」

  「受教了,」簡雍再問,「願聞其詳。」

  是勳心說詳你個頭啊,我跟管亥說過的那些話,難道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你們這票地主老爺複述嗎?當下只得隨口敷衍:「想那管亥,原亦不過一農夫而已,為張氏兄弟妖言所惑,以為大漢將亡,故起革命之心。勳對他說天子至德,不過為閹宦、小人所暫時蒙蔽,待有賢臣良將出,天下自定。汝等既已拋棄鄉梓,流躥為盜,當思善養所挾裹之民,以待招安,豈有圍城攻邑、擄掠傷生之理?彼等自知理虧,故而退去。」

  劉備聞言撫掌:「是先生所言,大快我心。備自剿黃巾而起,轉戰千里,便是因漢德綿延不絕,其祚終不當滅,故而欲效此微薄之力,以恢復太平世道也。」

  簡雍不去搭劉備的話茬兒,繼續問是勳:「其後,是先生又在遂鄉說服管亥,歸降于曹兗州,難道是先生以為,曹兗州便是當世的賢臣良將嗎?簡某無禮,未曾得見兗州之面,倒要請教,是先生以為尊主為何如人也?」

  曹操是什麼人?這個簡單,史書上早有評價,只要把那些不好的字眼兒剔掉,隨便挑幾句好話直接背給你們聽就成:「我主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俊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乃重申、韓之法術,以懲貪腐,有韓、白之奇謀,芟夷禍亂。勳竊以為,能成陳丞相(陳平)、周絳侯(周勃)之功,重安漢室者,必我主曹兗州也。」

  簡雍一邊聽,一邊捋著鬍子點頭,可是就表情來看,多少有點兒不以為然。等到是勳說完,他就問啦:「士忠其君而顯其主,亦人之常情也。然而是先生比曹兗州為陳丞相、周絳侯,不亦過乎?」

  是勳搖頭笑笑,說我覺得並不過分啊。簡雍端起杯來問:「雍曾聞一事,不識真偽,倒要請教。想昔曹兗州為董卓所迫,逃出雒陽,於途誤殺其友呂某一家,但不知悔,反雲:‘甯我負人,毋人負我。’不知有諸?」

  啊呀,是勳心說怎麼提起這事兒來啦?曹操一時疑心病起,殺了呂伯奢滿門,這事兒擱後世那是婦孺皆知啊,雖然相關細節全都是演義敷衍,正經史料上記載得很簡略,而且可靠程度都不高,但基本經過應該是沒錯的。要說曹操會不會幹出這種事兒來,奸雄嘛,為了自己保命誤殺他人,那也很正常,殺完了遺憾一番,後悔一番也就完了,誰還能讓你償命嗎?可是根據某條史料記載,曹操殺完了人不但不懊悔,反而開口就說:「甯我負人,毋人負我。」後來演義給敷衍成了:「寧可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那嘴臉可就太難看啦。

  他倒沒想到趕情這愁事兒這年月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了,而且簡雍還直接拿出來質問自己,責備曹操。這可該怎麼幫主子圓場才好呢?是勳腦筋一轉,嗯,有了,咱還是抄抄別人的故智吧——

  「此事恐所傳不實,」反正曹操自己肯定不會承認,而你簡雍又不是法官,更無從去求證不是嗎?咱就給你來個一推六二五,「當日我主自雒陽逃出,寄寓故友呂氏之家,呂氏有無賴子,欲擒我主而獻于董卓,無奈之下,故而殺之。」其實史料上也有這種說法,但基本可以肯定是為尊者諱,給曹操洗地,正趕上是勳今天就是來洗地的,於是就理所當然地就給用上了。

  「如此,所謂‘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亦不實乎?」

  「此言卻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2
第七章、名士該殺

  簡雍問是勳,曹操誤殺呂伯奢一家,這事兒有沒有?是勳直接給否了,說那不是誤殺,是正當防衛。簡雍還不肯罷休,又問「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這無恥的話曹操說過沒有?是勳心說我要直接給你推了,那也簡單,但不見老子的本事,嗯嗯,好吧,未來網路上流傳的段子,我就先端出來蒙你們吧。

  於是他微微一笑,解釋說:「是我主曾雲:‘君子當如土之厚德載物,以負生民——寧我負人,毋人負我。’此乃承載之負,而非背棄之負也。」

  「原來如此!」他這番杜撰聽得連簡雍都覺得心驚肉跳,心說能夠抹黑為白,無恥到這般地步的,實在不多見,看起來這位是宏輔嘴皮子很了得,果然是勁敵啊!不過沒關係,咱還有可問的:「那麼曹兗州前此妄殺名士邊讓,使兗州士庶離心,乃使呂布得以入州,此事有諸?」

  是勳心說你還沒完了!曹操殺邊讓,對於這時代的腐朽士大夫來說,確實可以算是一樁惡行,雖然自己也不是沒辦法幫忙去圓,但……他喵的曹操是用啥罪名殺的邊讓哪?自己一直想打問來的,怎麼閑著閑著就給忘了。這可怎麼辦?!

  簡雍這問話才剛出口,是勳就覺得不妙了,於是趕緊的夾了一大塊野鴨肉往嘴裡填,等對方問完,他嘴也給塞滿了,當下眯眯眼睛,表示抱歉,然後忙著大嚼。好不容易等嚼完了,又舀了一勺剛端上來的菜湯,順了順食物,潤了潤嗓子,然後才好整以暇地放下食器,慢慢朝劉備一揖,又朝簡雍一揖——啊呀,差不多了,思路開了,該開始編瞎話了。

  簡雍耐著性子等了好半天,一瞧是勳還不回答,不免又追問一句:「此事有諸?」劉備心說你終於把對方給問住了,那見好就收吧,一端耳杯:「憲和,還是飲酒吧,說這些有何意趣?」

  「哈哈哈哈,」是勳不禁仰天大笑,笑完了把臉一沉,「我主誅殺邊讓,此事在兗州無人不知。但不知憲和先生與那邊讓曾有舊否?難道要為此沽名釣譽的小人,來責問我主不成麼?」

  簡雍聽了,就不禁一愣:「邊文禮名滿於天下,故議郎蔡公(蔡邕)稱之為‘天授逸才,聰明賢智’者也,是先生如何說他是‘沽名釣譽的小人’?」

  「有其名者,未必有其實,」是勳略略側過頭來,望著劉備,「劉府君以為,漢道因何而衰?非止閹宦弄權、豪強恣縱,亦在這些所謂的名士,沽名而賣直,損公而利私也,切不可為彼等所惑!」

  「哦?」劉備不禁也感起興趣來了,忙問,「請教其詳。」

  於是是勳豎起兩枚手指,開始侃侃而談:「自桓靈之世以來,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皆不恤王事,而專以招攬賓客為務,冠蓋填門,儒服塞道,蠅營狗苟,以夜作晝。彼等把臂捉腕,叩天盟誓,推恩市好,將文書委于官曹,使囚徒積于牢獄。詳察其所為也,非欲憂國恤民,謀講道德,而徒自沽名營私,求勢逐利而已。所謂名士,大抵此等人,邊讓亦其類也,如此於國無益之徒,殺之何害?!」

  他的意思是說,這年月的所謂名士,大多忙於招攬賓客,互相串聯,互相吹捧,而把國家大事全都拋諸腦後——曾經的兗州從事,如今跟呂布一起反叛的許汜就是這路貨色,後來還因為攻訐陳登而被劉備罵過,所以是勳知道自己這些話一出口,那肯定對劉玄德的胃口啊,正好堵簡雍的嘴。

  當然啦,這一大套話,他自己可說不出來,光組織語言,就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完成的,那基本上全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幹,後來在《中論•譴交》一文中的成句,他只是改了幾個詞匯,讓劉備這大老粗也基本上能夠聽得懂而已。

  果然這話一出口,劉備還沒表態呢,下位的關羽先喝一聲采,說:「是先生此語,道盡墨吏形狀,當浮一大白!」不等別人勸,自己就一口把杯中酒給幹了。張飛輕輕搖頭:「士大夫中,也並非盡此等人也。雖然如此,此言確實當得一白。」跟著把酒喝了。

  劉備微微而笑,注目簡雍:「憲和以為如何?」簡雍心說如什麼何?你以為我瞧得起那些名士啊,咱們不都是苦出身嗎?我只是找個藉口責難曹操、難為是勳而已,沒想到這小傢夥肚子裡果然有貨色,估計再說下去,只有自取其辱。於是也只好笑一笑,高端起酒杯:「雍為是先生壽。」

  簡雍是劉備手底下第一……唯一的謀士,論起嘴皮子來,那在這時代算不上名列前茅,也肯定在平均線以上啊,所以是勳挨了他當頭兩句喝問,雖然好不容易都蒙混了過去,終究挺費了點兒心機,就覺得有點兒腦仁兒疼。簡雍因此不敢再問,但是勳可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心說我也得說幾句啊,老由得你跟那兒的吧的吧,不知道還會問出啥妖蛾子來。

  於是幹完這杯酒以後,他就主動問起:「勳曾聞冀州有一勇士,姓趙名雲字子龍,跟從了劉府君,不知此人在否?勳欲一睹其面。」

  劉備聽了這話就是一愣:「不知是先生從何處得聞子龍之名?」抬手朝堂下一招:「喚子龍上來敬是先生酒。」

  傳說中劉、關、張三人拜了把子,是義兄弟,後來還把趙雲也加上,算是老四,這當然極不靠譜。事實上劉備這仨只是情同手足而已,名份上仍然是君臣關係,而趙雲無論資歷,還是這時候的地位,都比關羽、張飛要差得很遠。按照史書上所說,他是劉備的「主騎」,也就是騎兵司令,考慮到中原軍中騎兵數量很少,一般都緊跟著統帥,所以也可以看作是劉備的侍衛隊長。

  所以就連關、張二位都只在堂上坐了末席,趙雲更是沒機會上堂來的。但他就在堂下,跟另外幾員劉備軍的將領,一起陪著李典等人喝酒用飯。當下聽到召喚,趙雲就端著酒杯上堂來了。

  是勳對趙雲非常感興趣,急忙抬頭觀看。嚇,這好一條大漢啊,身高就接近一米九了(八尺),肩寬背厚,瞧著就跟座鐵塔一般。而且趙子龍也不是戲劇舞臺上的小白臉,一張國字臉是黑裡透紅,大眼濃眉,獅鼻闊口,三縷短髯如同鋼針也似。這麼說吧,把劉備那偉光正的相貌再描粗一點兒,擱大太陽底下曬到發黑,再裝上須,那就是趙雲了。

  趙雲把酒來敬,是勳不敢怠慢,趕緊的起身還禮。關羽不高興了:「是先生甚為看重子龍啊。」他心說你見著我的時候,也沒見那麼有禮貌嘛。是勳知道關羽的脾氣,當下淡淡一笑:「勳見關司馬時,不過一布衣爾,布衣安得有禮?」

  其實他這話裡帶著刺兒呢。想當初在平原見你關羽的時候,我無官無職,所以你也不怎麼搭理我,我幹嘛要敬重你?如今我變成了你家主公的座上客,趙雲對我畢恭畢敬,我也當然要對他講禮貌。正所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關二啊關二,你要是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將來也就不會戰敗橫死啦!

  趙雲敬完酒以後就下去了。是勳這兒已經吃了個半飽,心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咱還是早點兒閃人為是。他朝劉備拱拱手,說我酒量淺,再也喝不動啦。劉備倒是也不逼他,趕緊吩咐端主食上來,是先生遠來疲乏,吃飽了好去歇息。

  當晚,是勳便在襄賁的傳舍之內安臥,第二天起來,辭別了劉備等人,帶著三名隨從,就匆匆策馬朝郯縣而去——李典他們還只好暫且駐紮在縣城之外,在劉備軍監視之下。

  是勳先沒有進郯縣城,而是去了是家莊院,他得先見見「家人」,再打聽一下城內的情況,才能決定要怎麼跟陶謙說事兒。進了莊院,是儀帶著是著、是紆和是峻親來迎接——沒見著是寬,估計還在城內公幹。

  是勳跪下拜見是儀,說:「天幸伯父安全抵達徐州。」是儀雙手攙扶,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笑著說:「汝三兄在徐州為從事,我即便為袁軍所獲,終究也是無礙的。如今宏輔也仕於兗州,我是家定可從此安泰——不知曹使君授汝何職啊?」

  是勳回答說:「濟陰從事。」是儀道:「甚好,甚好。」指指三個兒子:「我久居官場,宦途坎坷,如今只想歸隱田園,不欲再仕了——你們兄弟若都能出仕州郡,方不負為父所願。」是著聞言接口道:「兒子學識淺薄,只想苦讀經典,有朝一日得舉茂才,那時候再出仕不遲。」

  是勳心說你也知道自己學識淺薄啊,還算有點兒自知之明。就你那兩把刷子,還舉茂才哪?你出仕了又能做啥了?你會算帳嗎?你通律法嗎?就算抄寫公文,你筆頭上也不見得有多靈光吧?

  暗中腹誹,表面上仍然跟眾人說說笑笑,一起步入正堂,各自坐下。是勳就跟是儀說,他這回到徐州來,一是奉了曹操之命來拜見陶謙,二是「父」喪已終,想要跟曹氏女完了婚事。是儀說這是好事啊,我這就讓老大去跟曹家打個招呼,商定婚期。

  正這麼說著呢,突然就聽門外傳來是寬的聲音:「不可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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