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9376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三十章、乃見君臀

  曹操要是勳去回訪陶謙,是勳一口就給回絕了,說:「某受陶使君命前來,如今不還報而仕於人,是不義也……」曹操心說,唉?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留下了嗎,怎麼又想反悔?隨即就聽是勳說:「除非曹公押勳為人質……」

  哦,咱們敵對已久,如今你又搶了我的地盤兒,隨便派個人來說和睦就和睦啊,誰信哪?我先把你的使者扣下來,派人去要點兒糧食物資來救急,你要是答應呢,那就是誠心言和,你的使者回不回去也還再說……你華、費和任城還沒還呢不是嗎?

  曹操點頭:「宏輔想得周到。」看起來是不能讓你幫忙出使徐州了,他掃一眼帳內眾人,直接點將:「子陽可往徐州一行。」李乾應喏。

  曹操轉過頭來又問:「宏輔既獻屯田之策,那麼你來主持其事如何?」是勳還是搖頭。屯田那可是個辛苦活兒,得丈量田地,得分派屯丁,得整備物資,得分發種秄、農具,還得督促、指導他們耕種,上半年是勳跟著陳登光在郯城附近勸農就累得不輕啊,這要去主持屯田,那還不活活的累死?再說了,他也得有這種組織能力才行啊。當下急忙推辭:「勳並不嫻於農事,聽聞任伯達前從中牟令整理河南,有理民的幹才,又有農事的經驗,曹公……啊不,主公何不使伯達主持其事?」

  任峻是河南郡中牟縣人,當年董卓篡政,河南大亂,中牟令楊原就打算掛印落跑,全靠了任峻的勸說,才在任峻幫助下,不但穩定了中牟,連整個河南都得以保全。原本的歷史上,主持屯田的就是任峻,所以是勳直接把他給推出來了——至於任峻有沒有農業方面的經驗……估計不會一點兒沒有,否則曹操後來也不會特意用他了。

  曹操一個勁兒地勸,是勳不停推讓,最後只肯接受了假佐的任命。假佐也是文書官,按規制各州府皆可辟假佐二十五人,地位在別駕、治中、主簿等從事之下。

  散營以後,是勳寫下一封書信,讓曹操交給李乾,說到了徐州,可以先去拜訪陳登,有事多兒和陳元龍商量,則合縱之事定可達成。信上,是勳先暗示咱就曹操了吧,找機會把徐州獻給他,然後明說曹操要留下我做人質,但是我的安全無虞,希望元龍你通知是家和曹家,請大家放心。他還提到曹操討要物資的事兒,請陳登幫忙促成此事——「方今天下波亂,關東兵燹不絕,即以徐州之糧以資兗州之兵,方並可保安。資儲既發,任城、華、費之卒亦可暫留,以安陶使君之心也。」

  他又請曹操給曹宏寫一封信,問候起居,表示前事不論,所有恩恩怨怨,至此一筆勾銷。曹操還特意多加上幾句話,拼命拉攏曹宏,說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叔父你在徐州,就跟我在徐州一樣啊,我在兗州,也跟叔父你在兗州一樣啊,這兩個州不都是咱們曹家的地盤兒嗎?

  寫完了信,是勳找到曹德,問他我昨兒留下的那兩個朋友怎麼樣了?曹德說因為那姑娘健康狀況不大好,所以留在蛇丘縣城安養了。是勳去跟曹操暫別,說我先帶著管亥往蛇丘去接兩個朋友,你什麼時候撤兵回東武陽去,我再跟你會合。曹操說我就不回東武陽了,以後打算把郡治安排在濟陰郡的鄄城,你事兒辦完了就趕緊過來。他特意派一隊士兵保護著是勳——當然啦,也說不定是為了監視。

  是勳在營內找到管亥的時候,這位前黃巾大帥剛吃完飯,在一圈兒曹兵的注視下,正坐在地上發呆呢。是勳這才覺出餓來,就挨著管亥坐下,問士兵:「吃的什麼,也給我來一份兒。」士兵趕緊端了碗半涼的麥粥過來,是勳一邊唏哩呼嚕地喝著粥,一邊跟管亥說:「我以後就跟著曹操幹了,他不放心你,要我看著你,所以你得跟著我。」

  管亥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然後突然轉過頭來問:「巳兒呢?你不是說遇見了她,把她安排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休養嗎?」

  是勳點頭:「正要跟你說這事兒,等我喝完了粥,咱們就去找她——唉,再跟你商量個事兒?」

  管亥木然地轉回頭去:「你說。」

  「曹操答應給我一所莊院安置,也答應了我從你們當中挑點兒人手,你看……」

  管亥一皺眉頭:「要我們去給你為奴嗎?」

  「什麼話!」是勳假裝一瞪眼睛,「什麼主啊奴的,我生平最討厭那些了,要不是豪強霸佔田地,迫使百姓為奴,你們也不會……天下也不會這麼亂了。只是請你們去給我幫忙,看看莊子、種種地、打個家具什麼的。咱們不簽契約,除了你我得一直幫曹操盯著以外,其他人來去自由。」

  「說什麼自由?」管亥從鼻子裡「嗤」了一聲,「餓著肚子的時候,哪兒來的什麼自由?說吧,你想要什麼人?我的部下都會種地,要打仗……護院的好手,我也能給你找到不少。」

  「你不就是種地出身嗎?」是勳湊近了管亥,壓低聲音說,「有你給我種地就行了。其餘的,我要有手藝的,鐵匠、木匠、石匠……要有會造紙的最好……唉,話說你們修道敬神,燒不燒丹啊?這方面拿手的我也要。還有那個……那個總跟在你身邊幫忙翻譯士人講話的,那傢夥是什麼來路?」

  管亥平靜地答道:「他叫魚他,原本是千乘的行商……」是勳嚇了一大跳:「這麼有錢?!」管亥瞥他一眼:「不是有一千乘馬車,是說樂安國的千乘縣——他根本連一乘馬車都買不起。」

  「嗯,這人要是還活著,我也要了。」

  挑人的事情得日後再說,是勳要現在就挑上三五十人,浩浩蕩蕩離開曹營,那曹操非疑心他打算落跑不可。他只是在喝完粥以後,帶上管亥一個人,在小隊曹兵的保護OR監視下,騎馬前往蛇丘縣,去探看管巳。

  曹德把管巳安排在縣衙附近的一戶平民家中,由白老五照顧著。管亥匆匆忙忙沖進屋內,父女兩人是抱頭痛哭。是勳聽到他們哭,不禁自己也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趕緊躲出去遊蕩了一會兒。他有滿肚子的話想跟管巳說,可是遊蕩了半天回來一瞧,那爺兒倆還在絮絮叨叨地講話呢。又出去一直轉到天黑,再回來一瞧,嘿,你們又不是半輩子沒見了,哪兒那麼多廢話啊?

  他不打算再出去了,就跟兩人身邊守著,中間咳嗽了好幾聲,管亥才終於反應過來。管亥抬頭瞧瞧是勳——是勳睜著一雙充滿希翼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望著他——再低下頭去瞧瞧女兒,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狠狠地一跺腳:「我出去透透氣,你們有話就快說!」

  管亥出去了,是勳掩上房門,拉開窗戶,跪坐在管巳的席前,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黯淡的星光,打量著這個心愛的小羅莉——真要命,這年月蠟燭和油燈都是貴價貨,這戶普通人家用不起。

  管巳掙紮著就要爬起來。是勳趕緊按住她的肩膀:「你躺著就好了,起來做什麼?」透過薄薄的衣衫,他感覺到少女柔軟的肌膚和嬌小的骨架——真是太瘦了啊,真是太可憐啦。

  管巳一連好多天嚼草根、喝涼水度日,然後那天為了救是勳的性命,出手用力,暈倒以後就傷了元氣,到這時候還渾身酸軟,被他一按就重新倒回席上去了。她有氣無力地說:「你救了我爹的性命,我該向你磕頭道謝的。」

  是勳笑一笑,幫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磕什麼頭啊,那天你和白老五還救了我的命哪,難道也要我對你磕頭嗎?」他頓了一頓,問管巳:「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管巳回答說:「當然是跟著我爹啊,我們父女倆再也不分開了。」是勳輕輕咳嗽一聲:「你爹……你爹以後會跟著我。」「爹跟我說了,」管巳茫然地望著他,「所以我還是跟著我爹啊。」

  你跟著你爹,你爹跟著我,那麼你當然也要跟著我啦——好吧,這麼簡單的邏輯你怎麼就算不過來呢?好吧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該怎麼開口跟你說呢?是勳愣愣地盯著小羅莉那對略有些渾濁的瞳仁,內心翻江倒海,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告白才是——昨晚你跟人老爹不是說得挺溜的嘛,怎麼在姑娘面前就說不出話來啦?管亥也是的,這年月不講究自由戀愛啊,你老爹幹嘛不肯作主?他要肯作主我就省事兒多了!

  他望著管巳,管巳也望著他,兩人大眼小眼地對瞪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是勳下定了決心——老子好歹是兩千年以後穿過來的唉,告白的橋段影視劇裡還見得少嗎?說就說了,有啥可怕?她要是敢給我發「好人卡」,我就騙她說你爹已經答應過了!

  於是他抬起手來,撫著自己的肩膀:「這裡,你曾經插過我一箭。」又摸摸大腿:「還有這裡。」管巳噘起了小嘴:「對不住……」「你要負責,」是勳俯下身來,靠近管巳:「你插我兩箭也就算了,可是這兩箭,就把你一直留在了我的心裡。你要負責……你得一直留在我的身邊才對,要不然我會心痛……」

  管巳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是勳在心裡不住地催促:快表態啊,快表態啊,我話說得夠明白的了吧?答應不答應的你趕緊給我個回話啊!

  過了好一會兒,似乎兩抹紅暈飛上了管巳的面頰——天色太暗,也說不定是是勳的心理作用——她囁嚅著說道:「那天、那天、那天……」聲音越來越低。是勳趕緊把耳朵湊過去:「那天怎麼了?」

  「那天,我……我看到了你的光屁股……」管巳說著話,小腦袋「出溜」一下就縮進被窩裡去了。是勳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一拍自己的大腿,高聲道:「所以你要負責到底!」

  【精衛銜微木之卷二終】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高邑成穢墟之卷三

第一章、禍起蕭牆

  當曹操在濟北收降了百萬青州黃巾的時候,袁紹還在跟公孫瓚鏖戰,其子袁譚與公孫瓚的部將田楷、單經、劉備等人,從初平二年的冬季一直廝殺到初平四年,將近兩年的時候,袁家終於徹底奪取了原本作為緩衝地帶的青州,據說「州境被掠一空,野無青草」。

  其間公孫瓚的主力在界橋戰敗以後,又曾再度南下冀州,但結果還是鎩羽而歸,他掉過頭來就攻殺了幽州牧劉虞。而袁紹趁著幽州的動亂,血腥鎮壓了黑山黃巾於毒等部,又與從長安逃出來的呂布聯合,攻打張燕,將勢力伸入並州。

  按照原本的歷史,這段時間裡曹操都在兗州消化百萬青州黃巾,但是效果很不明顯。初平三年年底,袁術被劉表斷了糧,被迫引軍東進,侵入陳留,結果被曹操擊敗。曹操隨即打著為父報仇的旗號攻打徐州(還有一說,一伐徐州是在曹嵩遇害之前),就有一個很大原因是糧草不濟,要跑才剛豐收的徐州去搶糧。

  但是因為是勳這只小蝴蝶的橫空出世,徐、兗兩州的歷史被徹底改變了。且說李乾奉命出使徐州,因為打通了曹宏和陳登的門路,所以一路是暢行無阻。曹宏還勸陶謙,說我軍占著華、費和任城,徒耗錢糧,不如賣曹操一個面子,全都撤回來算了——他是陶謙面前第一寵臣,他說的話比陳登還管用哪,陶謙當即應允,下令兩軍都撤出兗州,曹豹返回郯城,臧霸等將則北上莒縣一帶,防止青州的戰亂蔓延到徐州來。

  至於曹操要求的物資,陶謙大筆一揮,送上糧食一百萬斛,並借給耕牛四百頭——耕牛太寶貴了,這個捨不得白送。

  陶恭祖已經老了,只想安安穩穩地在刺史任上做到死,然後把大位順順當當地交到兒子手上。可是交給陶商還是陶應呢?他卻總也拿不定主意,眼見得麋竺支持陶商,曹宏支持陶應,見天兒的在他面前爭論,搞得他頭疼腦熱的。但其實這是麋、曹兩家商量好了,演的一齣戲,把老頭子的精力耗費在挑兒子上,總比耗費在培養兒子上要強。

  但是隨即就有喜訊傳來。因為徐州去年豐收,陶謙就給屯駐雒陽的河南尹朱儁運送了不少物資,增援了三千兵馬,還表朱儁為行車騎將軍。他的本意是想靠朱儁來牽制長安的李傕、郭汜,可是想不到李、郭用了賈詡之策,召朱儁去長安覲見,那個愚忠的傢夥竟然就真的聽命了。不過朱儁還朝以後,李、郭為了安撫陶謙,讓朝廷下詔加封陶謙為徐州牧。老頭子這個高興啊,下令郯城之內家家掛彩,戶戶擺宴,大慶五日。

  那邊曹操接到了徐州送來的物資,又聽說曹豹等人已經主動撤兵了,真是喜不自勝。如此一來,任峻負責的屯田大計便可以全面上馬,曹操還特意調來東阿令棗祗做他的副手——這點竟然奇異地跟原本的歷史完全一樣。

  然而蝴蝶的翅膀終究只是在兗、徐兩州扇動,還沒有波及到別的州郡,於是劉表按照原定計劃卡斷了袁術的糧食補給,袁術被迫揮師北進,侵入陳留,結果被曹軍一戰而敗,南退到了壽春。曹操並趁此機會全面殺入豫州,很快便將大半個豫州都收入掌控當中。

  初平四年秋季,屯田初見成效,迎來了第一次大豐收,就此曹操兵精糧足,開始了全面的對外擴張——這回不再是按照原本的歷史去伐徐州、打陶謙了,而是要往死裡揍袁術。因為比起原本的歷史來,在這條時間線上,曹操對袁術的痛恨更要猛增個好幾百倍。

  曹軍六萬,有一半是青州兵,此外陶謙也派了別部司馬呂由率五千軍前來相助,袁術軍五萬餘,雙方在汝南的汝陰、慎縣一帶交上了鋒。一開始曹操進展挺順利,連勝好幾仗,但隨即袁術就聯合了汝南、潁川的黃巾渠帥何儀、何曼、劉辟、黃邵、共都等人,從側翼夾攻曹軍。這些黃巾帥各有部眾數萬,雖然多為老弱婦孺,真正能戰的也就幾千,但加起來也上了兩萬,況且還熟悉地理,實在很難對付。於是曹操被迫派曹仁、曹洪、樂進等將率三萬兵馬前往征剿,因而正面對袁的兵力就不足了,被迫停下腳步,雙方隔著穎水對峙。

  這一天的黃昏時分,曹操和表弟夏侯惇巡營歸來,在大帳前甩鐙下馬。夏侯惇不禁感歎一聲:「沒想到這馬鐙還挺好使。」曹操點點頭,提起自己坐騎一側的木鐙來瞧了一眼:「見到此鐙,便不由得我想起宏輔來了。」

  那還是是勳才剛投到曹操麾下不久後的事情,某次兩人並騎而出鄄城辦事,跨上馬背,走出去沒幾步,曹操就發現了對方腳踩的那新鮮玩意兒,不禁抬起馬鞭來一指:「宏輔,此是何物啊?」

  是勳解釋馬鐙都解釋疲了,也不回答,只是雙腿用力,踩鐙站起,並且左右扭動了一下腰肢。曹操的眯縫眼兒立時又瞪得鵪鶉蛋一般大,「嗖」的一聲飛躍下馬,跑過去就要扳起馬鐙來瞧。倒嚇得是勳一個趔趄,趕緊抽腳離鐙,匆匆忙忙地下了地。曹操把馬鐙翻來覆去地瞧了老半天,左邊瞧完又瞧右邊,完了還用馬鞭敲一敲,「嘡嘡」作響:「鐵的?這可太靡費了。用木頭做行不行?」

  是勳回答說:「可能不耐用,功效是不會兩樣的。」曹操抬起頭來琢磨了一下:「找結實點兒的木頭,再刷上漆,應該能行——我軍的騎士,全都要配上這、這……」是勳接口道:「馬鐙。」他心說貌似三韓和日本古代的馬鐙,就是木頭塗漆的,應該也都能用吧。

  「對,馬鐙,」曹操揚鞭一指,「那便都交給宏輔你了。」——這是是勳接到的第一樁重要任務。

  如今再想起這件事來,曹操不禁手扳著馬鐙,微笑起來。但是隨即他又長歎一聲,轉過頭去問夏侯惇:「可惜志才啊,天不假年。志才過世以後,我就一直在想,你說讓宏輔來接他的位置,行不行?」

  夏侯惇皺了一下眉頭:「宏輔才能是有啊,就是太年輕了——我倒覺得荀文若推薦的那個郭……郭嘉,可能更合適一點兒。」

  「年輕又怎麼了?想當年我做雒陽北部尉的時候,那才多大?再說郭奉孝也比是宏輔大不了幾歲。」曹操說完這句話,突然思路又瞬間漂移,一邊放下馬鐙,和夏侯惇並排進入大帳,一邊朝東邊努努嘴,問:「你去那邊兒瞧過了沒有?」夏侯惇點點頭。曹操問:「怎麼樣?」

  夏侯惇撇一撇嘴:「不怎麼樣,湊數的貨色。要說徐州,陶謙身邊那幾千丹揚兵是很厲害啦,其次要算臧霸的親衛,其他的麼,嘿嘿嘿~~」

  曹操來到大帳正中坐下,「呵呵」笑道:「丹揚兵?那是陶謙用來保命的,怎麼會派出來幫咱們。還記得咱們當年在滎陽汜水吃了敗仗,去丹揚募兵……」

  話還沒說完,就聽帳外有人稟報:「梁國有急使前來。」

  「急使?」曹操和夏侯惇對望一眼,一擺手,「讓他進來。」隨即帳簾一挑,一名小軍官滿身都是塵土,快步奔進,單膝跪倒,呈上一份木牘。夏侯惇接過木牘,遞給曹操,曹操一邊解繩子,一邊問:「汝梁國境內,能有何急務?難道是起了民變嗎?」

  小軍官氣喘吁吁地回復:「稟將軍,前數日……成陽令押運糧草入我國內,在盧門亭附近遭遇袁氏的遊軍,糧草盡被焚毀……」

  曹操大驚,「刷」地就站起身來,高聲問道:「袁氏游軍到了梁國……成陽令如何了?」小軍官回答說:「恐怕已經歿於亂軍之中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聲,頹然而倒,「哀哉宏輔,痛哉宏輔!」

  夏侯惇趕緊撲過去扶住他:「主公勿悲,是宏輔雖是文吏,弓馬頗熟,亦非早夭之相,未必便會罹難。不如我即刻率軍前往梁國,殲滅那袁氏的遊軍,尋得宏輔歸來……」

  「你……」曹操愣了一下,但隨即便寧定了心神,「你不要去,讓妙才去,他行軍快……」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去問那小軍官,「袁氏遊軍有多少人?何人統領?」小軍官稟報:「三到五百,都是騎兵,未張旗號,不知何人為將。」曹操立刻朝帳外喚道:「喚妙才來,要他率七百騎兵前往征剿!」

  話音才落,就聽得帳外傳來一片喧嘩之聲,隨即帳簾再挑,一將未得通傳便疾沖而入。曹操和夏侯惇都是大吃一驚,兩人不約而同地就都把手按到腰懸的刀柄上了。卻見此人進帳後便即跪倒,高呼:「主公,大事不好了!」

  曹操細細一瞧,原來是李乾之子李整,忙問:「琇成,你如何來了?何事不好?」

  李整驚惶地稟報道:「那張邈、陳宮、許汜、王楷等人,叛迎呂布入兗,說要代主公為兗州刺史。兗州郡縣,除鄄、範二城外,都已陸續倒戈,如今盡數歸了呂布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二章、飛龜舞蛇

  呂布入兗是在初平四年的十月份,距離曹操在濟北國內收降百萬青州黃巾的初平三年冬十一月,相隔將近一年的時光。當初曹操採納是勳的建議,打算派遣任峻組織那些降人屯田,但卻只能來年也即初平四年的開春再動手了,而且還必須先得等徐州送來種子和耕牛。於是留下五千兵馬繼續監視、看押那些降人,自己率領餘部退往鄄城。

  即便天天喝稀粥,要養活這百萬降人一冬,那開銷也是非常之大的,當然不可能讓他們白吃飯。於是曹操一回到鄄城,就跟才從東武陽趕過來的陳宮、荀彧商量,找了很多活兒給那些人幹——比方說挑選精壯訓練,比方說徵發男丁去修補城牆,或者趁著土地還沒凍硬開挖一些水渠,再比方說組織婦女紡織、裁衣,等等。

  而是勳在蛇丘縣呆了整整四天,一直等到管巳基本恢復健康了,才帶著她前往鄄城去跟曹操會合。他從徐州帶來的那些兵丁,早就在張闓的率領下原路返回了,如今跟在身邊的都是曹軍,於是分出一小隊曹軍,保護同時監視著管亥,回到黃巾營地去幫他挑人。

  管亥並不清楚是勳要做些什麼,因此除了他指名的前千乘行商魚他,以及一個名叫謝徵的燒煉士以外,光挑了兩個木匠、一個石匠、一個皮匠,全都是單身,還挑了兩個會織布做衣的寡婦。是勳見到以後,多少有點兒哭笑不得——你以為我真是為了起莊院在找僕傭嗎?他問管亥:「沒有鐵匠?」管亥搖頭:「但凡會一點兒打鐵手藝的,都被曹兵帶走了。」

  是勳一想,是這個道理,想打仗就得造兵器,要造兵器自然鐵匠多多益善,曹操搶先下手把會打鐵的全都擄走,那也在情理當中。再問管亥:「就沒人會造紙?」管亥有點兒茫然地搖搖頭,說雖然不明白你點名要會造紙的幹嘛,難道想要畫符,但我也給你認真地問了、找了,咱那邊兒真沒這號人。

  是勳暗中歎息一聲,只得暫且作罷。

  自從他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以來,就基本上沒有見過幾張紙。官署之間的公文往來、士大夫家庭的日常使用,也包括各類藏書,基本上還是用的竹簡或者木牘,偶爾也有素帛。簡、牘太沉,用起來不方便,而素帛價格太貴,不是一般人家使起的,就連朝廷政令都很少使用——紙呢?不是說蔡倫就已經發明紙了嗎?就算工藝不過關,流傳面不廣,自己在樂浪完全見不著猶有可說,為啥在關東也沒瞧見過多少張啊?

  是勳本來想找幾個會造紙的工匠,圈起來好好搞一搞研發,研究出幾種質量好、便於書寫的紙來批量生產的,可惜計劃一下子就被從根兒上斷掉了。

  還是後來偶爾問起曹操來,他才明白其中的緣由。

  那回曹操聽是勳提到紙,就從自己書架上翻啊翻的老半天,才從一堆牘片當中翻出薄薄的一摞來,估計不超過兩打,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向是勳展示,說:「紙好啊,比帛廉價,又比簡牘輕便。但是很可惜的,原本的造紙作坊都在兩京附近,還有益州,但因董卓之亂,東西隔絕,咱們就很少能搞得到啦。」

  是勳追問道:「難道關東就沒有紙嗎?」

  曹操想了一想,回答說:「孝靈皇帝之時,東萊左伯能造好紙,可惜失傳了……聽聞會稽山陰有剡溪紙,可惜沒有見過。」

  是勳建議曹操派人潛入河南、關中,或者渡江去會稽,找一些造紙匠回來,大力發展造紙業。曹操笑一笑:「如今州中事務繁冗,又兼外敵覬覦,造紙並非急務。宏輔想要用紙,等我去跟文若商量一下,據說他那裡還存有十幾張空白的。」是勳心說就十幾張紙有屁用啊,只好悻悻然地辭別了出來。

  不過再後來偶爾跟那名燒煉士謝徵閒聊,倒是有了意外的收穫。據謝徵說,他們教中其實經常用到紙,用來畫上符、燒成灰,和水飲下,可治各類急症。雖然畫符的紙又黃又糙,質量很次,而且一般也就手掌見方大小,但好歹也是紙不是麼?是勳追問他那些紙是從哪兒來的,他是否認識會造紙的匠人,謝徵想了一想:「來源小人也不清楚,至於匠人……小人可以去找過往的同伴打聽打聽……」是勳趕緊伸手一攔,且住!他心說你要是冒冒然再去跟那些黃巾同伴聯絡,被曹操的人打探到了,會怎麼想?可別連累了我呀。這事兒暫且放下,咱們等個一年半載的,等風聲緩一點兒了再說吧。

  謝徵一開始真以為是勳要找他煉丹,還連聲致歉,說自己修行不足,還在摸索階段,三五年內是別想能煉出強身健體的丹藥來的啊,更別說長生不老之丹了。是勳拍拍他的肩膀:「我找你來不是為了煉丹啊,是為了研究火藥啊。」

  謝徵一臉的茫然。是勳心想對於一件這時代壓根兒就沒發明出來的東西,要想解釋清楚了,倒真不是樁容易的事情。於是他乾脆先擺出了用途:「你知道戰陣之上,常用火攻,要是有一種礦藥可以劇烈燃燒,甚至於爆炸……」謝徵問啥是爆炸了?是勳只好比個手勢,再模仿一下聲音:「嘭!就這樣伴隨著劇烈的火光、濃煙,還有驚雷般震響……」

  謝徵恍然大悟,開口道:「飛龜舞蛇,愈見乖張!」可這回輪到是勳迷糊了:「你說的這是啥呀?」

  謝徵解釋說,這是魏伯陽《周易參同契》上的話,說「若藥物非種,各類不同,分劑參差,失其紀綱」,也就是說煉丹的時候用錯了藥,君臣佐使不對,就會導致「飛龜舞蛇,愈見乖張」——這裡「龜」是指濃煙,「蛇」是指火苗,濃煙滾滾,火苗亂躥,應該就是是勳所說的「爆炸」了。

  是勳連連點頭,問他怎麼樣才能導致爆炸呢?謝徵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回復道:「小人隱約記得先輩的記錄中有寫,把雄黃與硝石並融于水,可以避免爆炸,想必不用水煉,而用火煉,應該就會發生爆炸的吧?」是勳搖頭:「不是雄黃,應該是硫磺。我記得是把硫磺、硝石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研磨成粉,就可以製成火藥了。」

  他這是想做黑火藥,要謝徵去好好試驗一番。謝徵面露為難之色,說這事兒太危險啊,那可是會傷人甚至死人的呀?是勳冷笑著一呲牙:「我只需稟報曹公,說你仍在傳佈邪教,你認為他將會如何處置?是幫我做實驗危險啊,還是違逆我的意思危險啊?」

  謝徵嚇得打了個哆嗦,只好應承下來,但是說手頭材料不夠——木炭好說,隨時可以伐木燒制,但硝石和硫磺就得找地方去現掘了。是勳想了想,說不必那麼麻煩,這類礦物又不罕見,鄄城裡應該能找得到,反正咱們只是先做實驗,用量也不必大啊。

  過了幾天,他趁入城當值的機會,跟荀彧探問了一下,荀彧說「有~」——原來這年月,硫磺和硝石都是中藥材,大夫經常拿來治病。於是各討得了兩三斤,轉頭就在莊院外半裡地的山坳裡蓋建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作為謝徵的居處和實驗基地。

  是的,是勳這時候已經有了自己的莊院。在他抵達鄄城,正式加入了曹操陣營以後,曹操就遵照此前的承諾,賞賜給他兩百畝田地、一座小小的莊院,以及粟八十斛、綢緞百匹——曹操本人雖然生活儉樸,但是並不吝惜於賞賜臣下,只要對方確實有用,更別說是勳還曾經救過他老子和兄弟的性命呢。

  是勳很快就帶著管亥等人搬進了莊院,此外他在鄄城內還有一所不大的宅第。那個千乘的行商魚他暫充了管家兼賬房;木匠開始打造家具;皮匠開始糅皮,打算給是勳做兩雙皮靴和一條皮褲;那倆寡婦開始織布裁衣。是勳對寡婦們沒有特別的要求,只是畫下圖樣,要她們先縫出幾條絲綢的平角內褲來。終於有內褲穿了,他這個樂啊——嗚哇,這綢內褲果然順滑,感覺就是爽!

  只有石匠暫時還沒啥用武之地,是勳叫他先搜集著石料,都給鑿成一尺長、半尺寬的石板,能攢多少是多少,至於用途,其實他現在也還有點兒小含糊……

  那些田地就都歸了管亥和白老五,他們還經過是勳的允准和幫忙,從黃巾的「集中營」裡討來了十幾個當兵還嫌嫩的半大孩子,跟著學耕作。管巳也想幫忙,但是被管亥一眼就瞪回去了:「你趕緊趁著還有時間,好好學學針線活兒,還有煮水做飯啥的!將來那誰……那誰就靠你伺候啦,難道那些粗活還指望著大婦來幹不成?」

  管巳噘著小嘴,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回到莊內,就拜那兩個寡婦為師學習女紅,然後當天晚上,十根手指就全都打上了繃帶。恨得她跑去找白老五比武,不動手,光上腳,就把白老五踢得滿頭是包。

  當然啦,一所莊院,再加一套宅子,光靠這些人是不夠的,支撐不起一個家來,其餘的廚娘、門房、僕役等等,都從鄄城內雇傭。此外是勳還特意寫信給是著,希望他能把小丫環月兒和從前伺候過自己的那個老奴給送過來。

  是勳還寫信給太史慈,說袁氏和公孫氏爭奪青州,你們母子呆在那兒太危險啦,還是趕緊到兗州來找我,我來安置你們。第三封信寫給是儀,一樣勸是儀辭職南下,帶著是峻前來投靠自……寫到這兒悚然一驚,趕緊提起刻刀來把最後幾個字刮掉了,改成勸是儀到郯城去跟兒女們團聚。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三章、出泥不染

  俗話說:不想開金手指的穿越者不是好的現代人。所以是勳既然穿回了古代,當然也想過一把發明創造、造槍造炮的癮啦,可問題是他既不學理更不學工,就連初中化學都基本上還給老師了,又打小缺乏動手能力,就真他喵的給穿越人士丟臉。

  他唯一的長處,就是對文史有所愛好,大致翻讀過中國古代的科學技術發展史。實話說,說中國古人不重視科技,那是扯淡,古代中國的科學長期走在世界前列,技術方面也有很多豐碩成果——要不「四大發明」是從哪兒來的?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很好的科技傳承體系,再加上週期性改朝換代的動亂,導致很多科技成果也週期性地失傳。打個比方來說,傳說中黃帝時代就發明過指南車——雖然只是神話傳說,但終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可是到了三國時代,馬鈞就要重新發明,然後經過南北朝的一亂,就連馬鈞的發明也再次失傳了。

  在這兒簡單解釋一下,馬鈞發明的指南車,跟磁鐵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其實是靠多組齒輪驅動的一整套系統,可以使得只要設定好一個方向,即便上山下河,東拐西繞,車上小人兒所指的方向都不會改變,比指南針還好使——當然啦,笨重是笨重了一……不止一點兒。

  這說明古人並不缺乏聰明才智,只是缺乏良好的科研環境和正確的理論指導。所以是勳就打算擔負起這一「歷史重任」來,找點兒當時的民科過來,他給指指方向,給提供點兒資金,讓他們自己造槍造炮去。

  當然啦,搞科研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搞科研的花費也挺驚人,所以他從前壓根兒就沒做過什麼計劃,只是空想而已。直到在兗州安下了家,曹操也給提供了一些金錢財帛,這才挽起袖子來準備大幹一場。只可惜理想是很豐滿的,現實是很骨感的,好不容易逮著個燒煉士吧,還是個二把刀加膽小鬼,火藥的研發且見不到成果哪。至於想先改良紙張再研究印刷術吧,竟然連個造紙工都找不著,從根兒上就把他的憧憬給掐斷了。

  所以他無奈之下,只好仰天長歎,壯懷激烈,然後踏下心來幫曹操辦事——主要是整理文書和草擬公文。

  是勳在前一世就頗有古文功底,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又跟孫乾孫公祐學了三個多月,說不上文采斐然,普通公文文通字順、四平八穩,他還是能夠辦得到的。其實他最頭疼的,不是怎麼把文章寫漂亮嘍,把典故用活嘍,恰恰相反,是經常寫完了一篇文章得反復檢查,生怕用錯了某些太漂亮的詞匯。

  因為後世很多小學生都知道的成語,擱在這時代偏偏就不能用。打個比方說,你寫「水滴石穿」、「口蜜腹劍」、「東山再起」,雖然這年月還沒有,但讀者琢磨琢磨,也基本上都能理解,可你要是寫了「聞雞起舞」、「天方夜譚」、「請君入甕」、「世外桃源」之類的,誰他喵的知道是啥意思啊?平常說話偶爾帶出幾個後世的詞匯和成語出來,別人問起來了都好糊弄,都好找補——哪怕假稱是方言呢——但要是落在簡牘上,解釋起來麻煩可就太大啦。

  不過好在曹營中雖然人才濟濟,但是這時候真正招攬到的文學之士還不太多,曹操二十五名假佐都沒湊齊,勉強拉來的幾個筆頭上還不及是勳呢,所以他也就放心大膽地濫竽充數了。究其原因,就是曹操既非兗州本地人,入主的時間又不長,還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所以州內很多世家大族要麼瞧他不大起,要麼對他缺乏信心,不肯放自家子弟出來應聘。這些世家大族都掌握了強大的師資力量,還有世代積攢下來的豐富典籍,家中子弟或許沒什麼定國安邦之才,但尋章摘句那是絕不後人的。曹操得不到這些家族的擁戴,所以文書班子就總是無法擴大。

  打個比方來說,陳留郡有一個邊家,家主邊讓字文禮,曾作《章華賦》享譽天下,又官至九江太守,家中子弟也大多精修文藝,名重一時。曹操一把青州黃巾的事兒給了結了,立刻就派人去征辟邊讓,但是邊讓不但自己不肯出山,還阻止自家的子弟出仕,甚至撇著嘴跟曹操派來的人說:「贅閹遺醜,安能屈我之志乎?!」

  所謂「贅閹遺醜」,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狗太監的混蛋後代」。這話傳到曹操耳朵裡,曹操當場就躥兒了,拔出劍來恨不能立刻沖上門去把邊讓削成人棍。陳宮和許汜趕緊攔著,說邊讓確實不該口出惡言,但他名聲太響了,孟德你可別犯混,殺了他恐怕兗州就要大亂。是勳正好跟在旁邊兒,見陳宮給使了個眼色,就只好也站出來解勸,說:「邊文禮此言謬矣,英雄不問出身,想當年高祖皇帝不也只是個小小的亭長嗎?」

  陳宮朝他一瞪眼:「宏輔失言了,豈能妄比高祖?」是勳說好啊,那咱換倆人來打比方:「蕭相國為沛縣小吏,樊武侯不過狗屠,就高貴到哪兒去了?」

  聽著拿自己比劉邦……好吧,比蕭何、樊噲,曹操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兒。是勳接著說:「再說了,主公昔日曾經杖斃蹇碩的叔父,又上書請赦黨人,你早就跟宦官劃清界限了嘛。蓮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邊文禮指著污泥罵蓮花肮髒,那是他自己目光短淺,主公又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

  「噹啷」一聲,曹操把佩劍扔地上了,轉身就去找筆墨:「宏輔總有妙語。‘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啊,我這就記下來,哪天有空去鋪陳一篇《蓮賦》出來。」

  是勳抹了把額頭熱汗,心說周敦頤啊,對不住了,你老兄《愛蓮說》裡最贊的兩句話,從此版權就歸了別人了。

  這幾個月呆下來,是勳發現曹操這人其實挺好相處的,比他上一世跟過的幾位領導就要強上一萬倍。首先是不擺架子,其次是不好虛禮,再加上是勳算是對曹家有恩,還有親,所以曹操平常對他那是相當的客氣,對於公文中寫錯了的地方,從來耐心指出卻不責罰。終究這位是宏輔年紀還輕嘛,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兒錯呢?

  當然啦,倘若據此以為曹操沒有脾氣,那就太浮於表面化了,身為一代梟雄,曹操的心思絕不簡單,絕不會輕易就暴露在旁人面前。比方說,關於邊讓的事兒,曹操表面上是暫時消了氣,可是是勳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耐心觀察和四處八卦,就知道他其實一直記恨著呢。而且曹操還專門派人盯著邊家,想逮個錯處就好好收拾收拾那個敢罵自己「贅閹遺醜」的混蛋。

  是勳隱約記得,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張邈等人叛曹操而迎呂布,有人就分析說是因為曹操殺害了邊讓,使兗州士人寒心的緣故。但他覺得問題不會那麼簡單,邊讓再有名,光殺他一個,只要罪名屬實,證據確鑿,那誰都說不出什麼話來,兗州士人不喜歡曹操,那是原本就不信任,再加上日積月累的惡感,邊讓之死,頂多也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再說了,還有史料記載,邊讓是在建安年間被殺的,根本就在曹、呂大戰之後哪。

  有人說陳琳在《為袁紹檄豫州文》裡明白寫了曹操因殺邊讓,而導致「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於呂布……」陳琳就是當時代的人,應該不會說假話吧。這就胡扯得沒邊兒了,陳琳在這篇文章裡的假話還少嗎?檄文這玩意兒就是得攪和各類污水往討伐對象身上潑啊,檄文也能信?

  是勳有時候也想,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將來會叛迎呂布,自己是不是先給曹操提個醒兒?後來一琢磨,一來因為自己小翅膀的扇動,曹操不會去討伐陶謙了,所以未來也肯定有所改變,二來張邈是曹操可以「托妻獻子」的鐵哥兒們,陳宮又是曹操的謀主,自己無憑無據地說他們壞話,不但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反而會讓曹操疑心自己是在進讒言,得不償失啊。還是算了吧。

  是勳在觀察著曹操,曹操也在觀察著是勳,越觀察就越覺得這小年輕還真是瞧不透。曹操私下裡也跟荀彧、夏侯惇他們提過自己對是勳的評價——首先,這位是宏輔論膽量和嘴皮子,那是沒說的,真正的「口吐蓮花」啊(當然曹操不會用這個詞兒);其次詩也寫得不錯,雖然數量不多,但往往有驚人妙語;至於他的文章,還有很大上升空間,雖然現在也就平平,但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代的文豪。曹操最搞不懂的,就是是勳的見識。

  此前在遂鄉大營裡,是勳口若懸河,分析周邊形勢一套一套的,可是後來籠到自己手下再往深裡一問,他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乾脆緘口不言。比方說,他究竟是從哪兒知道袁紹「好謀無斷」的?他又從來沒見過袁紹啊!

  所以很有可能,那些對局勢的分析,是勳全都是聽來的,甚至可能是徐州是、麋、曹、陳四家才傑之士智謀的匯總,只是借著他的嘴巴說出來罷了。說破大天兒去,他一個才剛弱冠的小年輕,此前又沒當過官,做過吏,交遊也不廣闊,就真的能看待天下英雄如同掌上觀文嗎?他是天才還是妖怪?

  荀彧對曹操說,徐州能有這般見識的,估計只有陳登,或許還加上半個曹宏,至於是勳,肯定是因為他是曹家的准女婿,再加上辯才無雙,所以那四大家族才選了他來出使,並且事先跟他仔細研究過怎樣說辭。當然啦,能夠綜合自己的見聞,或者綜合徐州各家的智慧,用自己的語言有系統地表述出來,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對於年輕人你不能要求太高。假以時日,多加歷練,說不定是勳就真能成為人中龍鳳,也成為主公你有力的臂助呢。

  曹操連連點頭,然後就眯著眼睛做白日夢:「若異日真能兵不血刃而得徐州,得陳元龍為輔,則天下不足定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四章、彼采葛兮

  是勳很清楚自己的不足,既然工作並不繁忙,就乾脆把剩餘的精力全都浪費在學習上了——想要將來有更大的發展,就先得充實自己啊。曹操藏了不少書,就比是家要豐富好幾倍,此外荀彧也有不少藏書,是勳見天兒借出來抄寫和研讀。只是因為曹操重實務而不重經學,所以他主要借的都是些史書,比方說《史記》、《漢書》、《東觀漢記》之類的,有時候也就一些史事向曹操討教。曹操倒是知無不言,並且對他的好學大加讚賞。

  借了書回來,是勳就自己抄寫——抄一遍也就等於背一遍了,抄書雖然累,但為了加深記憶,這活兒也最好不要假手於他人。只是反正抄了書是自己讀,他也就放開了,不寫隸書、章草,而寫行楷。每當抄書的時候,他都會格外懷念有紙張的年月——唉,簡牘也只有寫錯了方便拿小刀刮掉,就這麼一丁點兒的好處罷了。

  大概是看他工作不算太辛苦,還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學習,所以曹操後來一發現馬鐙,就乾脆把這活兒也交給了是勳。收降了青州黃巾以後,曹軍的人數瞬間膨脹了一倍,達到四萬多,但是馬匹卻少,總共也不過兩三千騎而已——可是光給這兩三千匹馬製作和安裝馬鐙,那就是一個不小的工程,是勳被迫連續在鄄城忙了將近十天,連休沐日都沒法兒回家。

  等他終於把該忙的都忙完了,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出了鄄城返回自家的莊院,立刻就收到了三封信——那是李乾跑了趟徐州,順利達成使命返回以後,給他捎過來的,也不知怎麼的沒在城裡交給他,卻派人送到了莊院當中。

  第一封信是是寬寫的,說兄弟你留在兗州也好,以後徐、兗之間的聯絡就靠你啦,至於你想討要的幾名家奴,很快就收拾好了給你送去——是勳眼前不禁就又浮現出了小丫環月兒的俏模樣,忍不住就用袖子掩了口,猥瑣地輕笑一聲。

  第二封信是曹宏寫的,說我們曹家內部得以和睦,全都是宏輔你的功勞啊,我們兄弟絕不會忘。可是你也別忘了,你跟我侄女兒還有婚約呢,到時候可要派人來迎娶啊——於是是勳眼前便又浮現出了另外一個嫋娜的身影。他很滿意,自己下半身……啊不,下半生基本上算是有保障了。話說等將來曹丕稱了帝,會不會封曹豹的閨女,也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兒一個郡主哪?那老子不就變成郡馬了麼?

  第三封信是陳登寫的,簡單介紹了一下是勳離開以後徐州內部的形勢,還說對於莒縣縣令被殺一案,以及袁術潛藏在徐州的密探,他進行了一番細緻的調查,已經鎖定了嫌疑人,只是目前還沒有實打實的證據,所以就先不透露了。是勳邊看邊撓下巴,心說這奸細究竟是誰呢?是自己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在歷史上有沒有留下名字來?苦思半日,不得要領。

  是勳接到李乾幫忙遞送的信件,是在初平四年的二月初,然後到了這月的月底,果然有一支小小的隊伍從徐州趕來,領頭的就是當初在是家服侍過自己的那個世代老奴。這支隊伍一共包括了四輛馬車,由張闓率領二十名徐州兵護送,是勳一瞧,嘿,全是熟臉兒,都是當初跟自己一起保著曹老太爺到兗州來的琅邪兵。

  至於那四輛馬車,三輛上都裝著金銀財帛,老奴告訴是勳,那都是是家和曹家送給他的日常用度,順便遞上是寬的信,內容不外乎「狡兔三窟」四個字。是勳琢磨著,是著本來就不大會理家,是紆終究是老四,看起來這回是寬回來,是儀不在的時候,家族內外事務就全靠這位三哥來主持了。

  第四輛馬車上,就是那小丫環月兒,但奇怪的是,跟著月兒下車的竟然還有另一名女子,看穿著是個下人,看髮式還是在室女,十五六歲年紀,乍瞧上去貌似有點兒眼熟。

  見了是勳,那女子趕忙跟月兒一起屈膝行禮,開口就說:「見過主人。奴婢本屬曹家,是專門服侍女公子的,此番曹公將奴婢轉送給主人您了。」說著話,就從懷裡掏出一方契約來,遞給是勳。

  原來如此,是勳這才恍然想起來,當日在雪中「偶遇」曹豹家的小姐,也就是自己未來的媳婦兒,貌似這小丫頭也就跟在身邊兒呢,所以自己還有點兒印象。接過契約文版一瞧,原來這丫頭姓康。他隨手就把文版扔給了跟在身旁的管家魚他,然後問:「你姓康,名字叫什麼?」

  那丫環絞著雙手、垂著眼瞼,一副老實木訥的樣子,回復道:「稟主人,奴婢沒有名字,因為家中行四,所以女公子都叫我四兒。」是勳心說老子身邊已經有個巳兒了,就別再來個四兒混淆視聽啦,撓撓下巴,猛然間惡趣味湧起,開口道:「那我給你起個名字,以後你就叫康敏好了。」再瞧一瞧那小丫環,也就中人之姿,心說這樣貨色老子肯定是不收的,將來還是把他嫁給個姓馬的吧。

  「奴婢謝過主人賜名,」康敏說著話,又從懷裡掏出樣東西來,雙手呈上,「這是我家女公子……曹家女公子叫奴婢捎給主人的。」

  是勳接過來一瞧,原來是一個杏黃色的荷包,上面還繡著一隻怪鳥和一行小字:「彼采葛兮。」

  是勳知道這句話出自《詩經•王風•采葛》,原詩很短小,共分三段:「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表達的是一種思念之情。捏著這個荷包,他不禁一股暖流湧上心田,想不到那曹家小姐還有這份心思哪。行啊,老婆你既然這麼深情款款,老公我就對天發誓,過兩年一定去迎娶了你,並且一輩子對你好就是了。

  他指指荷包上的怪鳥:「難道這就是鴛鴦?」康敏還沒答話,月兒先在旁邊笑了起來:「公子……不,主人,這不是鴛鴦,這是比翼鳥啊。」是勳聞言,不禁嚇了一跳,心說我這老婆繡工還瞧得過去,但這畫技還得磨煉啊……其實鴛鴦我都是蒙著眼睛瞎猜的,只是覺得大姑娘繡荷包送情郎,沒可能繡一隻翼手龍……

  當下「嘿嘿」一樂,就把荷包系在腰帶上。就這麼一轉臉的功夫,他突然想到,未婚妻送我個荷包也就罷了,為啥要把貼身的丫環也送給我呢?她就算真想送,也得老丈人曹豹答應啊……這究竟是曹小姐的意思呢,還是她老爹的意思,甚至是那「讒慝小人」曹宏的意思?送個丫環過來真是為了服侍老子嗎,還是為在老子身邊安插個眼線?

  想到這裡,不自禁的就覺得後脊樑有點兒發涼。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兩年以後,當把媳婦兒娶進門來的時候,康敏跑過去大獻殷勤——

  「小姐你可來啦,奴婢已經把這家上上下下全都摸了個門兒清。這家裡肯收好處的,全都已經籠絡住了,不肯收的,都割了喉嚨埋在後院兒當花肥呢。還有,這是家裡的賬本兒還有各房的鑰匙,老爺當日吩咐過的,姑爺的來往信件、公文,也都抄錄在此……」

  腦洞越開越大,是勳就覺得那股涼氣從後脊樑一個勁地往上躥,轉過頭去就問魚他:「咱莊上有姓馬的沒有……」

  這一天晚上,是勳因為想念當初在是宅中月兒幫自己搓背頗為受用,所以就吩咐燒了水來洗浴。話說他倒並沒有什麼不軌的念頭,只是讓老爺們兒幫忙挫背和讓年輕姑娘幫忙搓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除非那老爺們兒是專業的,可以一邊叼著煙捲兒,單手裹著毛巾,動作不疾不徐,丁點兒煙灰都不沾到客人,最後還能把客人全身的污泥都搓成個大藥丸子,不留一絲一縷在墊著的毛巾上……

  可惜,這年月估計找不到這種專業人士了,所以與其讓那些不專業的大老爺們兒給自己搓,還不如換個小姑娘來順便養眼——而既然要養眼,才剛雇來那幾個粗使丫頭當然派不上用場啦。

  傭人們很快就推進屋來一口大木桶,盛滿了熱水,是勳脫得一絲不掛,舒舒服服地泡進去,一直泡到全身的皮膚都開始發紅,額頭嘩嘩地往下淌汗,這才半是呻吟,半是呼喚地叫一聲:「進來吧。」

  水汽繚繞當中,小丫頭低著頭,邁著迅疾的小碎步就進到屋中,繞至是勳背後。是勳把身子朝前一俯,把整個脊背都露出水外,隨即就覺得一隻纏著手巾的纖纖小手按到了自己背上。「嗯嗯,」他滿意地眯著眼睛,「可以重一點兒……」話音才落,就覺得一股大力從脊背上直透五臟六腑——我靠那是纖纖小手嗎?那是有輛坦克從我背上碾過去了吧!

  他「啊」的一聲慘叫,從水桶中躥起兩尺來高,隨即就本能地在空中一個百八十度大回旋,才穩穩站回桶內。這才看清,原來站在自己身後幫忙搓背的竟然不是小丫環月兒,而是管巳啊!

  他愣愣地望著管巳,心說這羅莉怎麼跑進來了?管巳兩隻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與她身高相比就絕不纖細的胳膊,右手上還纏著手巾呢,也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然後目光從他臉上緩緩地下移,經過胸脯、腹部,直到……「啊~~」這回發出慘叫的是管巳了,只見這小羅莉舉起雙手來捂住了自己的臉,一個猛子就朝屋外躥去。隨即是「咣當」一聲,估計是沖出門外的時候踢到了什麼東西。

  是勳不禁也低頭瞧了一眼——嗯,水位還是低了一點兒哪……小羅莉這回你可大飽了眼福啊。話說,當日自己出恭遇襲的時候,兩手提著褲子,先是背著那倆刺客逃跑,然後打個旋就摔翻在地,管巳那羅莉真的只瞧見了自己的光屁股麼?

  啊呀,好冷好冷,他趕緊又縮回水裡去了——隔了好一會兒,進來的終於是月兒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5
第五章、神雕大俠

  月兒幫是勳搓完了背,又舀水來沖去他脊背上的污泥,然後掩著嘴笑:「主人,你這……這背上紅了好大一片啊……」是勳苦笑著撇撇嘴,心說還好只有第一下,要是真讓管巳幫自己搓完一整場,估計那效果跟「披麻問,剝皮拷」是一樣一樣的。

  於是忍不住就問:「我不是叫你來幫忙搓背嗎?為什麼進來的會是管氏女?」

  月兒輕笑道:「我正要進屋呢,管家姊姊就問做啥去,我說給主人搓背,她立刻就瞪起了眼睛,說以後這種事兒都由她來做……可是,好象她還是做不慣啊。」

  是勳擺擺手,讓月兒先出去。然後在月兒經過自己身前的時候,他實在是忍不住,伸出祿山之爪來,在那挺翹的小屁股上輕輕地拍了一把。

  月兒輕笑著逃出去了,是勳就一個人泡在浴桶裡,開始想心事。他跟管巳,等於已經私定了終身……不對,不是私定,既然人家老爹都不反對,那就算是正式定下啦,他跟管巳也說得很清楚,自己還有孝在身,暫時是不能把她迎進門來的,且再等上兩年……

  其實喪不喪的,孝不孝的,是勳根本就不在意,反正氏伊那個死鬼又不真是自己老爹。只是基於自己兩千年後的靈魂,他實在不習慣沒到二十歲就談婚論嫁——早戀是美好的,小手是可以拉的,屁股是可以摸的,KISS也可以嘗試一下,但是圓房……貌似太早過性生活對身體發育不好啊。再說了,管巳論實際年齡才剛十五,這可還是未成年人啊,是幼女啊!就算跟這時代十二三歲的幼女都能成親,既不受法律約束也不受道德譴責,但是自己心裡這道坎兒可是真過不去啊!

  話說管巳要是長得高大一點兒,發育再完善一點兒,比方說跟那曹家小姐似的,個兒頭比自己都要高,說不定掩耳盜鈴地也就把她扯上床……榻了,可她長得那麼小巧玲瓏,光想一想就負罪感爆棚有沒有!就連月兒將近半年不見,身量都有躥高的跡象,怎麼那管巳就不見長個兒呢?難道她會是一輩子的羅莉面孔加羅莉身材?羅莉面孔也就罷了,這羅莉身材麼……

  是勳不禁在熱水中打了一個冷戰。

  等好不容易泡完了澡,他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衣服,這才滿腦子官司地出了屋子。正打算招呼奴僕來收拾浴桶,就見門旁的暗影裡竟然悄無聲息地站著個人,嚇得他就是一個哆嗦。定睛細瞧,原來是管巳——怎麼回事,小羅莉是來跟自己道歉的麼?

  可是下一幕他就絕對料想不到,只見管巳狠狠地瞪他一眼,右手一抬——這回手裡沒有手巾了,卻握著一柄鋒芒閃爍的環首大刀。「你、你要做啥?」話才出口,小羅莉就把刀給舉起來了:「你剛才哪只手摸人家姑娘屁股來著?!」

  是勳一個箭步就縮回了屋內。他還以為這小羅莉今天開眼,得見自己秘藏的兇器,就會嚇得臉紅心跳,逃回屋裡再不敢出來了呢,沒想到不但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還悄悄地蹩到門邊兒來聽壁腳……不對,乾脆是來偷窺來了——我靠這羅莉心理素質很……很強大啊!

  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就見管巳冷著一張小臉,挺著刀就直追了進來:「放心,我只砍那只不規矩的手,我下刀快快的,你未必就會感覺到痛……」

  是勳嚇得魂飛天外,真是欲哭無淚啊……剛才自己是用哪只手來著,是、是右手!我靠,當年從樂浪渡海過來,編什麼假名兒不好啊,偏偏衝撞了「神雕大俠」他老人家的名諱,沒想到報應在這兒呢!

  管巳當然沒真的砍下是勳的右手來,讓他去做「神雕大俠」,那天晚上,是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哄得小羅莉破涕為笑。同時他還在言談當中埋了很多伏筆,爭取給小羅莉洗腦——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因為男人就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嘛,所以說……我絕不再碰那小丫頭還不行嗎?我什麼小丫頭都不碰還不行嗎?你幹嘛又把刀給抄起來了,拜託咱們文明人動口不動手好不好?!

  結果連第二天起身的時候,竟然都不能再一柱擎天了,是勳真擔心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從而影響了自己正常的生理機能……正在患得患失之際,有奴僕來報,說曹使君派人前來,要主人趕緊到鄄城去議事。

  是勳心說又有什麼急事要議了?自己可還有兩天的假期沒放完哪。但是既然曹操召喚,他可不敢怠慢,趕緊穿戴整齊了,騎馬直入鄄城。他的莊院距離鄄城並不遠,才巳時就趕到了州署,拜見曹操。曹操拉著他的手說:「宏輔啊,這回叫你來,是因為有人向我商借你一用呢。」

  是勳就奇怪了,這大活人的也是能商借的麼?打算怎麼用啊?正在琢磨,就聽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回真要借助宏輔的大才了。」

  是勳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心說這位老兄你又冒出來了啊——這廳堂也不大,你剛才究竟縮在哪兒了,怎麼我又沒瞧見……趕緊拱手作揖:「去疾,別來無恙乎?」

  開口招呼他的人當然就是那位「石頭帽小子」曹德曹去疾了。當下曹操和曹德一人一句,這才把事情的因由給基本說明白了。原來去年青州百萬黃巾蹂躪兗州,刺史劉岱出陣戰死,因而就有多處守、令聞訊後棄城而走,或者死在了亂軍當中,或者逃亡得不知去向,比方說濟陰太守東門奐。於是在曹操徹底平定青州黃巾以後,就乾脆「表」兄弟曹德出任濟陰太守。

  可是曹德興沖沖地趕赴濟陰郡治定陶去上任,進了郡署一瞧,嘿,敢情那位東門太守不是空手走的,而是帶著大群自辟的幕僚,挾裹著整個衙門的財物,列隊裝車走的。等曹德來了,那真是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徹底的「裸身」太守。

  其實錢倒無所謂,自有兄長曹操給他提供,可是手邊兒一個幕僚都沒有,可該怎麼處理政事才好啊?曹德費了好大力氣,東求西告,從曹操營裡挖來幾個人,又從地方上延聘了幾位,好不容易才把班子勉強搭了起來,但還是不夠。所以這回,乾脆直接跑鄄城來,指名道姓的就要是勳過去幫忙。

  是勳聽了這話就有點兒發愣——他跑兗州可是來投曹操的,不是來投曹德的,這跟著一把手和跟著二把手,無論此刻地位還是上升空間,那就絕對不可同日而語啊——更何況曹德還不算是曹營中的二把手呢。曹德多敏啊,就看是勳這麼一猶豫,立刻心下了然,趕緊解釋說:「並非請宏輔離了家兄,去做我的屬吏啊,只是暫時商借而已。」

  原來曹德好不容易把一郡的領導班子搭建起來,各自分配了職司,正打算卷起袖子來大幹一場呢,突然有屬吏提醒他,春耕將至,該準備「行縣」的事兒啦。曹德當即被一棍子打悶,我靠這城裡的事兒都還沒上正軌呢,我哪有閒空出去行縣啊!

  所謂行縣,又叫「行部」,那是前漢就傳下來的制度,是指各郡國的守、相,本身也負有地方上的監察之權,每年春季播種前後,必須離開治所,到下屬各縣去巡視,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雖說守、相要真是怠政,那完全可以把慣例當做是放屁,當年新莽朝的建新大尹(太守)崔篆就因為反感王莽統治,消極怠工,以生病為藉口,連續三年都不行縣。再則說了,曹德就算真的怠政不行縣,反正有他哥哥曹操撐腰,在這兗州地頭,難道還有誰敢彈劾他不成嗎?而出了兗州,就算彈劾了也沒人搭理。

  但是曹德雖然沒有存在感,卻還有點兒節操,況且他也覺得正好趁此時機,把屬下各縣都摸一摸底,真要有那貪贓枉法,或者橫行一方,或者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官吏,早點兒將其罷職,對於自己接下來的施政也好掃清障礙。但是春耕在即,他得貸種啊,他得墾荒啊,他得勸農啊,他是真沒空行縣啊,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呢?

  其實辦法就擺在那裡,就是任命一位督郵曹掾去幫忙巡查。西漢宣帝時代的名臣韓延壽在擔任左馮詡的時候,也不肯行縣,但那不是怠政,也不是抗議,理由是:「縣皆有賢令長,督郵分明善惡於外,行縣恐無所益,重為煩憂。」——我已經派督郵去督察過了嘛,幹嘛自己再多跑那一趟,白白給地方上增加負擔呢?

  所以曹德趁著春播前的空閒,趕緊跑到鄄城來跟老哥告貸,說我那兒的人都不得空,你趕緊借個人來給我當幾個月的督郵。曹操說行啊,你說誰吧。曹德就說了,你手下的人要麼身居要職,估計也走不開,要麼我不熟,不方便借用,聽說是宏輔平常就管點兒文書工作,閑著也是閑著,那就他吧。

  當下跟是勳一說,是勳就含糊,說幫去疾你的忙,我肯定不能推辭,但這活兒我壓根兒就沒幹過啊,我不會啊怎麼辦?曹操就笑著問:「那麼,宏輔從前除了讀書和做說客,還做過些什麼呢?去疾也是第一次為太守,難道他就不學而會的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5
第六章、督郵行縣

  曹操兄弟趕鴨子上架,是勳沒有辦法,只好暫且答應了,下來就找荀彧請教。

  他來到鄄城也兩個多月了,跟曹操的部署基本上都混了個臉兒熟。要說這時候曹操最信任的謀士,主要就是陳宮、荀彧和戲賢三人,其中陳宮陳公台的地位最高,隱隱然就是曹操的謀主。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首先,陳宮跟著曹操的年份比較早——當然啦,演義上在中牟縣私放曹操,後來又一起去了呂伯奢家,那是小說家語——當年曹操才到兗州來,就任東郡太守,第一個徵召的屬吏就是陳宮,荀彧都得往後排;其次,曹操得以入主兗州,那就是陳宮給出的謀,畫的策,而說動原本兗州刺史劉岱的部屬如許汜、王楷等人接納曹操,也基本上是靠陳宮的三寸不爛之舌(雖然還有張邈、鮑信的暗中襄助);其三,陳宮這傢夥真的挺有本事,上馬能管軍,下車能理民,所以他說的話,曹操幾乎就是言聽計從,從來不打回票。

  可是考慮到在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後來和張邈一起叛了曹操,迎接呂布入主兗州,所以是勳對這傢夥是儘量敬而遠之——誰知道歷史的軌跡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呢?而就算歷史的軌跡改變了,陳宮即便這回不叛曹操,也說不定日後再出什麼妖蛾子,萬一到時候自己受了他的連累,那可太得不償失啦。

  至於戲賢戲志才,根據是勳的觀察,這人確實就一「籌劃士」,耍點兒小花招很拿手,但是大局觀和實務能力也就中上而已,算不上什麼奇才異士。換句話說,刨掉因為瞭解歷史走向從而開了金手指的因素,是勳其實跟戲志才是同一類人,只是各方面都要略遜一籌。是勳有時候拍胸脯給自己鼓勁兒,相信自己只要努努力,十年後也就是一個戲志才。

  所以兩人挺臭味相投,平常走得也比較近,然而是勳真不覺得自己能從戲賢身上學到什麼本事。

  他在曹操幕下最敬服,暗中當作自己老師的,只能是荀彧荀文若。荀彧論起政務來,當世幾乎無出其右,他這項屬性要是S,別人最高也就A,不先練上個三五十年,就別想超越他——可是荀彧這時候也就才三十歲,除了天賦異秉外,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說明他為啥就能這麼強。而除了政務之外,這位未來的荀令君在軍務和謀略上也頗有獨道之處,尤其大局觀很強,整個曹營,估計除掉開了金手指的是勳,排第二的就是荀彧了。

  況且,是勳不能一直大開金手指,因為隨著他的介入越來越深,歷史的軌跡肯定會有所改變,萬一自己按照原本的歷史來分析得失,說錯了話,難免會給曹操留下誇誇其談的不好印象。「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所以進了曹營以後,他對於軍政大事是儘量多聽少說。

  那麼既然如此,他這回被曹操兄弟給拉了夫,第一個想到要去請教的就是荀彧了。可是荀彧雖然跟他關係也挺不錯,這時候卻忙得腳跟踢後背,根本就騰不出空來授徒。因此荀彧就說,我給你介紹一個人,最熟悉地方政務,恰巧這幾天到鄄城來述職,他一定能夠把你給教會嘍。是勳問是誰,荀彧曲起兩枚手指,說出一個人名來——

  「壽張令程立程仲德。」

  要說程立這名字,知道的人還真不多,就好比提起氏儀來,恐怕壓根兒就沒人知道。但是氏儀改名是儀,史書上就有他的名字了,而程立後來改了名,那更是大名鼎鼎,後世的擁躉無數。

  改名的起源是程立小時候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爬到泰山頂上去觀日出,然後雙手一抬,一輪紅日就從自己兩手之間噴薄而出。後來他把這個夢隨口告訴了荀彧,等到再後來立了大功,荀彧又把這個夢轉述給了曹操,曹操高興極啦,心說這是佳兆啊——程立現而今是我的屬下,他捧日而升,那不就預示著在他的輔佐下,我可以如同朝陽一般冉冉而起嗎?於是就給程立在名字上添了個「日」,改名為程昱。

  一般說起曹操麾下第一梯隊的謀臣來,大家都會想到五個人,那就是:荀彧荀文若、荀攸荀公達、賈詡賈文和、郭嘉郭奉孝,最後一位便是程昱程仲德。只是這個時候,程昱還叫著程立的本名,而且智謀不顯,職務也僅僅是壽張縣令而已。

  當下是勳一聽荀彧說出程立的名字來,不禁大喜過望,說趕緊的您給寫封介紹信,我這就去拜訪程立。

  程立暫居在鄄城的傳舍內,是勳拿著荀彧的介紹信上門求見,程立迎出門外。是勳抬頭一瞧,嘿,史書上的描寫不錯,這人真是一大高個兒,估摸著超過一米九了,自己這一世還真沒見過這麼高身量的古人。

  程立不僅僅個子高,骨架子也大,手長腳長臉長外加鬍子長,瞧上去威風凜凜啊,就不似個文士,倒象個久征沙場的武將。這時候是勳還不到一米七(根據年齡來推算,估計還能再長個五六公分就到頭了),就得仰著脖子才能跟對方交談。

  當下兩人見了禮,程立把他讓入屋內。是勳開門見山,說如今濟陰太守曹德想要任命自己為督郵曹掾,幫忙行縣,可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民政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誠心前來請教。程立面沉似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開口就問:「武帝初設刺史之職,規定了‘六條問事’,是君可知之乎?」

  是勳搖搖頭:「願聞其詳。」於是程立就掰著手指頭開始背誦:「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淩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案,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淫賞,煩擾刻薄,剝截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托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正今。」

  「誇嚓」,是勳就覺得被一萬條數學定理當頂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暈頭轉向,趕緊拱手,說程令勞駕你說得慢一點兒,這麼一大段我壓根兒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輕輕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計要不是是勳是拿著荀文若介紹信來的,他當場就能把人給轟出去。於是耐下性子,簡單扼要地解釋說:「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郵督察屬縣,其理則一。‘六條問事’,扼要言之,查長吏瀆職、違法、損公、害民,並豪強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勳心說你這又走另一個極端,說得太簡單了,督郵行縣的目標就是沖著縣內長吏和豪強去的,查的就是各種違法亂紀行為,這還用你說嗎?我猜都能猜得出來啊。程立跟那兒壓著火呢,結果是勳心裡的火也隱隱地給拱起來了,但他終究是來跟人求教的,老師隨時都能撩挑子,學生可不敢逃課,要不然考試不好過關哪。當下只好連連作揖,請求程立再說得具體一些。

  程立歪過頭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兩枚手指來,問是勳:「行縣有兩法,未知是君願意選擇哪一種?」是勳問他哪兩法。程立說:「第一法,乘車馬,張傘蓋,屬吏簇擁,兵丁衛護,遇亭則止,逢傳必居,以待縣之長吏各齎財貨前來拜謁,所獻多的便給上評,所獻少的便給下評,如此而已。」

  是勳心說那不就是要我隨便糊弄,外加索賄受賄嗎?這倒是不難,可我要真想這麼幹,還用得著來請教你?趕緊追問:「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說:「第二法,輕車簡從,微服而行,不宿傳舍,其難知如陰,私訪於鄉民野老,以觀一縣之政;至於縣內,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庫、賬冊,以督一縣之藏。」

  是勳聽了連連點頭,可是隨即就搖頭,說:「如此看來,是某只好用第一法行縣了。」

  他這麼一回答,倒聽得程立一愣。其實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說行縣兩法,一是糊弄和受賄,二是真辦實事兒,他估摸著,是勳就該立刻拍胸脯保證用第二法。然後呢,要是真的想好好辦差,那就循著第二法再深入請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兩句,然後告辭。終究兩人只是初次見面,還沒有深交,你就算存著糊弄的心思,也沒有當面說出來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當地問:「你想當好官還是贓官。」就算再大的贓官,也不可能馬上點頭說「贓官贓官,我就是一贓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覺的就追問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頭吧?你就不怕我轉臉就稟報了荀彧,荀彧再稟報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貪官汙吏,就算你對他家有恩,他頂多把你給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也不可能由著你在他轄區內胡作非為啊。

  聽到程立的詢問,是勳故意面露苦笑,說:「沒有辦法,如何私訪,如何查帳,是某毫無經驗,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從下策了。是某這便回復曹濟陰,把這個督郵讓給程令來當吧。」

  他當場將了程立一軍——我如此誠心誠意地來請教,你卻教我糊弄事兒,你想幹嘛?難不成你是覬覦這督郵的位置嗎?他這話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尷尬,只好「呵呵」兩聲:「是君真詼諧士也。」趕緊端起杯子來喝口水,遮遮那張長臉。等把杯子放下來,程立突然就轉守為攻:「聽是君此言,是欲向某討要懂得理民和查帳的屬吏吧?」

  是勳暗中翹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曹營五大謀士之一,這腦筋轉得就是快,這「乾坤大挪移」打得就是到位。既然小勝一場,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趕緊再作揖:「固所願也,不敢請爾。」你看,這不是我開口問你要人啊,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啊。

  程立一捋長須:「壽張有一上計吏,恰巧跟從某到鄄城來,深通政理,那便暫時借與是君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5
第七章、雷澤詩會

  是勳跑傳舍去向程立請教的同時,曹操跟曹德也在一邊喝酒一邊商量事兒。曹操就問了,兄弟你點名跟我要是宏輔,不是光瞧著他工作清閒吧?你究竟有何用意?

  曹德微微而笑,反問曹操:「兄長以為是宏輔何如人也?他還有何不足之處?」

  曹操就把跟荀彧、夏侯惇說過的話簡單複述給弟弟,完了說:「宏輔年方弱冠,缺乏實務經驗,是其不足之處——難道正因如此,故而你要讓他行縣,去歷練一番麼?」

  曹德搖頭:「我料宏輔此去,必有驚喜。宏輔當世傑士,所欠缺的絕非實務經驗,而是自信。」

  曹操就不明白了,說是勳當初在我大帳之內侃侃而談,你是沒有親眼見到,要說他缺什麼我都信,說他缺了自信,沒自信的人能那麼成功地說服了我嗎?

  曹德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對曹操說:「兄長以為宏輔的見識,都是陳登、曹宏所教,但小弟若跟你說,徐、兗合縱之計,本出宏輔之謀,陳元龍、曹仲恢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你相信嗎?」

  曹操聞言吃了一驚,趕緊追問,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來的?曹德就說了,這本來就是是勳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他知道徐州不可安守,所以說服陳登和曹宏,要把徐州獻給兄長你或者是平原的劉玄德,根據我的觀察和分析,他說的不是假話。此人非止徐、兗二州,簡直對天下大勢都洞若觀火。可是兄長你為什麼會誤會他,以為他只是陳登等人的傳聲筒呢?就是因為他對自己不自信,當初身負重任,不得不大膽放言,可等到入你幕中,就局促得不敢多說話了,生怕說錯了被你看輕。

  「兄長不要倒果為因,且細思其本。徐、兗合縱,甚至將徐州獻于兄長,這般大計,陳元龍豈會託付給一個徒逞口舌之利的人?我家與宗家向來不睦,曹豹之婿的身份,對於遊說兄長又有什麼益處呢?再說屯田之策,倘若不是是宏輔的謀劃,而出於陳元龍授意,徐州自有流民,自有資儲,為何徐州不先行之?」

  曹操沉吟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如此說來,兄弟你是想讓是宏輔做一些實際的事情,而非僅僅整理文書,好增強他的自信吧?好吧,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會給咱們帶來何等的驚喜。」

  是勳是在三日後離開鄄城,帶著濟陰太守曹德的公文,開始他行縣之旅的。濟陰郡總共十一個縣,最北面的鄄城和廩丘歸屬刺史曹操直轄,定陶是郡治所在,都可以不理,剩下八縣:離狐、成陽、句陽、乘氏、冤句、成武、單父、己氏。是勳打算先直線南下,奔成陽縣去。

  他按照程立「行縣第二法」所說,輕車簡從,微服而行。跟在身邊的,除程立推薦的壽張上計吏盧洪外,只帶了兩名家奴和一個書僮。這書僮年方十五,但是身量很小,就跟十二歲似的,眉目清秀,豪氣蓋天,腰佩長刀,跨下駿馬,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簡直就是一哪吒三太子!

  沒錯,這位書僮其實姓管,單名一個巳字……

  是勳要下去行縣,管巳尋死覓活地偏要跟著,說夫君你手無縛雞之力,路上要碰上強盜可怎麼辦?不行,我得保護你,免當望門寡。是勳說我可以找你爹或者白老五當保鏢啊,此話不說還則罷了,話才出口,管巳就沖出門去找老爹管亥好一頓央告,然後把白老五又踢了個滿頭包。管亥十年前就死了老婆,跟閨女兩個相依為命兼相依為盜,所以寵她寵得不得了,跟是勳說:「我忙著開耕播種,這時候離不開啊——再說了,我要是遠離了鄄城,跟你走了,曹操能放心嗎?」

  是勳沒有辦法,只好讓管巳扮成個小書僮,跟自己上路。可是離了自家莊院還不到兩裡地,他就匆匆停下了坐騎,一指管巳:「你,下馬。」

  管巳疑惑地瞥他一眼:「幹嘛?」是勳說:「你瞧有這樣的書僮嗎?騎著高頭大馬,竟然比主人還威風。你下來,換盧先生的騾子騎,讓盧先生騎馬。」管巳撒潑不幹,是勳拼命努起胸中豪氣,朝她一瞪眼:「我這回是微服私訪,就你這模樣,是個人就能瞧出不對來。你要不肯換騎,那我就回去換了公服,乘坐馬車,各縣去索賄受賄,魚肉百姓得了,然後你一刀殺了我吧——反正你們父女倆宰的貪官汙吏也多了去了,不差多我一個!」

  說著話,他就一梗脖子:「來啊,看在你我未婚夫妻的份兒上,給我來個痛快的。」

  管巳一噘小嘴,「噹啷」一聲刀就出鞘了:「砍就砍,誰怕誰啊?你先伸胳膊出來,我先砍你那一條胳膊!」可是她嘴上說得凶,終究真下不去這手,好說歹說,只好把小嘴噘得跟能吊個酒瓶兒似的,嘟嘟囔囔的換了騾子騎。

  是勳抹了一把腦門兒冷汗,咬著牙關趁勝追擊,說你那刀太顯眼了,別掛腰上,藏在騾鞍旁邊比較合適,還有啊,我不點頭,你不能隨便開口說話,要是壞了我微服私訪的大事兒,你老公的前程那可就交代了呀。

  好不容易約法三章,勉強控制住了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准老婆,是勳一行四人終於重新啟程,沿大路走了大半天,當晚就在一戶民家借宿。第二天起來行不多遠,便見視野驟然開闊,青光耀眼,面前浮現出一片盛大的水面來。

  是勳向盧洪打問,盧洪告訴他,這片水面就是著名的雷澤了,又叫雷夏澤、龍澤,傳說當年華胥氏就是在澤畔踩了巨人的腳印,有感而孕,生下的聖王伏羲,後來大舜耕於曆山,漁于雷澤——也是指的這裡。雷澤東西二十餘裡,南北十五裡,繞過雷澤,就能抵達成陽縣城。

  是勳說那得繞好幾十裡地哪,不知道有沒有船隻可渡?管巳不到十歲就開始跟著老爹廝殺疆場了,眼睛很尖,當即遠遠地一指:「有船,還是一條大船呢。」

  是勳手搭涼篷,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就見離岸數十米外,平靜的水面上漂蕩著一條畫舫——瞧著就跟前一世頤和園裡的石舫差不多大小,只是沒有雙層而已。他不禁一撇嘴,心說小羅莉見識太淺,就這也叫大船?

  不過沒辦法,擱這個年月,說到交通工具方面的見識,是勳瞧所有人全都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他估摸著將來某一天,自己即便見了東吳的樓船,心裡也會這麼嘀咕:「切,就比碰碰船大不了幾圈兒。」

  盧洪策馬奔近岸邊,遠遠地招手呼喊。時候不大,就見畫舫的艙簾一挑,出來一名士人,四十上下年紀,高冠博帶,白麵長須,朝他們望了幾眼,回復道:「我這不是渡船,乃是遊澤之舫,不渡人的。」

  是勳就馬上深深一揖,大聲說道:「春和日麗,水波不興,君之雅興,深感我懷。我等遠行而來,欲往成陽縣去,見君畫舫,冒昧動問。未知這澤上還有渡船否?」

  那士人聽他舉止得當,談吐不俗,也急忙還禮,問:「未知先生從何處來,怎麼稱呼?」是勳隨口編造:「不敢,某自青州而來,姓楊……」才剛想說姓楊名過字改之,瞥眼瞧見身旁管巳坐騎鞍囊裡露出的半截刀鞘,就不禁打了個冷戰,覺得這名字大是不吉,於是趕緊改口:「姓楊名修字德祖。」

  那士人一皺眉頭:「卻不聞青州有楊姓。」他見岸邊這人騎著高頭大馬,衣衫雖不華貴,風度倒是不俗,還有數人跟隨——就連書僮都有騾子騎——瞧著不似寒門,就像是世家的公子哥兒出外遊學的。可是青州有姓楊的世家嗎?

  是勳既然冒了楊修的名兒,那乾脆就冒充到底,說:「祖籍弘農華陰,前赴青州尋鄭康成先生不遇,返途經此而已。」

  弘農楊氏那可是名聞遐邇的大家族,從楊震到楊修的老爹楊彪,四世三公(其實這時候楊彪最高做到衛尉,要到獻帝逃出長安以後才拜的太尉),那就跟袁家有得一拼。所以對方一聽這位公子哥兒是弘農楊氏,態度立碼就熱情起來,連聲致敬:「成陽李全,有幸相逢。雷澤中本無渡船,便請楊公子登舫,李某載君往成陽縣去吧。」

  這個李全字易中,乃是郡內的顯族,曾與定陶王家聯姻,廣有田產,豪富無匹。他有一座莊院就在雷澤旁邊,因而這天見春暖花開,天氣晴朗,就邀請三五好友登舫游湖,開一個小小的詩會。是勳上得船來,跟眾人見禮,原來李全那些朋友也都是郡內豪強,一個姓莊,一個姓衛,兩個姓卞,年紀都比自己大,最小的也三十多了。

  李全邀請「楊公子」入座,並且送上筆墨,請他也來賦詩一首。是勳一時技癢,答應了,就問以何為題啊?李全說:「即以遊春為題,不限韻,不拘長短,做五言一首。」是勳低著頭琢磨,想起北朝的庾信曾有一首《奉和趙王西京路春旦詩》,掐頭去尾……還必須得修了當間兒,似乎勉強可以一用。

  正在構思該怎麼修改呢,就聽一個姓卞的說:「某已做得,獻醜了。」是勳趕緊側耳傾聽,就見那姓卞的站起身來,舉起面前牘板,搖頭晃腦地朗誦道:「其自羲皇始,乃洎乎周秦……」

  是勳差點兒就沒滿口老血噴出一裡地去,不禁想起了後世的一則筆記,說有個士人自稱能詩,開口是「自從盤古開天地」,然後就作不下去了。他喵的「其自羲皇始」,你沒從盤古開始說,足感盛情……然後羲皇下面還有周,有秦,您老兄這是寫詩啊,還是要做史啊?沒有李白作《蜀道難》的功力,你就真敢這麼開篇?這膽兒未免太肥了吧!

  姓卞的吟完歪詩,姓莊的也完工了,張口就是:「楊兮生於岸,水兮清於澤……」是勳心說你這是寫五言啊還是寫楚辭啊,「兮」來「兮」去的煩不煩人哪?把那「兮」字省了改四言好不好啊!

  原來他喵的眼前這票公子哥兒就這垃圾水平,比前一世所見滿網絡的打油詩也高明不到哪兒去,那自己還用得著抄什麼庾信啊,庾驃騎還不得恨得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掐死自己!罷了罷了,自己想在這時代繼續混下去,不能全靠抄襲,也得試著加強自身的詩歌水平,好,老子今天就先拿這群貨練個手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5
第八章、單家俗吏

  是勳上舫最晚,所以詩成也最晚,等其餘幾人全都吟過了,就沒有一篇能看的——好點兒的就象一坨屎,差點兒的好似屎裡的蛔蟲——他又隔了少頃,才終於完稿,站起來身,胸有成竹地念道:

  「貪愛春波綠,一篙白沙遠。意迥心駘蕩,雲高風繾綣。念自姚墟始,教民以為便。邇來村屯虛,澤畔蘆芽短。」

  前四句寫景,後四句抒情,說當年虞舜從姚墟而來,到雷澤教老百姓打漁,使聚落成鎮,可是如今所經之處,久曆兵燹,村莊殘破,百姓流離,就光剩下自然之景,而全無人氣了。

  其實面對眼前這票二把刀,老老實實寫景就得,不用加什麼微言大義,但是勳是拿他們練手的,將來要練成了得在曹操面前賣弄,要是僅僅言辭華麗卻空洞無物,曹操那裡絕通不過。再說了,光寫四句太過簡短,顯得敷衍,所以才特意加上那後面四句。

  念完以後,李全等人是連連鼓掌啊,說不愧是弘農顯族公子,這格調、這韻味、這遣詞、這造句、這吟詠的風度、這噴唾沫的POSE……那就渾然上乘,非我等所可以比擬啊。可是他們誇來誇去,全是虛言,就沒一句誇在點子上,是勳心說其實不是我的詩好,是我頂著這個弘農楊氏的名頭響亮吧。所謂「明珠投暗」,自己扔出去這顆雖然不算是明珠,但沒想到投的地方不僅僅漆黑一片,簡直就是虛空。

  當下心裡嘲笑著這群附庸風雅的俗人,表面上卻裝模作樣地連聲遜謝。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艙外有人高聲叫道:「李公,你要何時才肯跟我前往縣署去作證呢?!」

  李全聽到這話,臉色「刷」的就沉了下來,扯著嗓子回復道:「汝這狗子,竟敢追到澤上來壞某的雅興,罪不可恕!快滾,快滾!」

  姓衛的趕緊安撫他:「李兄何必與這等小人一般見識?小人之行,自然使君子震怒,但若怒氣傷身,反中小人下懷啊。」

  就聽艙外那人又道:「寧氏的案子,必要靠李公為證,李公一日不肯應允,我便一日相隨,不死不休!」

  一個「死」字出口,李全反倒被激得冷笑起來,呵斥道:「若縣尊真要某去作證,為何不遣人來相請?此案已然定讞,汝這狗子卻多的什麼事?!」姓衛的笑道:「某有一計,便叫這俗吏也來做詩一首,做得出時,李兄便允了他又有何妨?」除了是勳,艙內眾人全都大笑:「他一個單家俗吏,哪曉得什麼是詩,什麼是文?衛兄太也促狹。」

  李全也笑,說:「這狗子若是個知羞知恥的,聞得此言,便要投澤自盡了。衛兄好計謀。」當下揚聲叫艙外那人做詩。果然此話一出,那人便不再開言了。

  是勳伸出手去,撩開簾櫳,朝外一望。只見不遠處的水面上載沉載浮著一葉小舟,舟上之人年紀很輕,雖然穿著長衫,卻將下襟掖在腰裡,露著兩條光腿,雙手搖槳,不似船夫,卻偏偏做著船夫之事。怪不得艙內眾人要說他是「單家」,也就是寒門庶族,果然瞧模樣便是個平頭百姓或者底層小地主。

  那人低了頭,正在沉吟,也不知道是在想詩呢,還是在琢磨要不要跳水自盡,以洗此辱。是勳就問此人是誰,姓卞的解釋道:「是本鄉一個小小的遊徼,俗不可耐,楊君不必理會。」

  漢制,縣下有鄉有亭有裡,鄉長名叫有秩,由郡府任命,還有三老,負責教化,這二位都是坐辦公室的。至於跑腿的則有遊徼和鄉佐,遊徼負責捕盜,鄉佐負責收稅,擱兩千年後,就相當於派出所所長(但是基本上沒有所員)和初級稅務員。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吏,世家子弟肯定是不屑於幹的,他們就算不能舉茂才、察孝廉、乘公車,也起碼得從一縣的諸曹掾史做起。

  於是是勳淡淡一笑,也就放下簾櫳,不予理會。可是沒想到,隔了不到三分鐘,那遊徼竟然真的開口吟起詩來:

  「君難未及紓,高邑成穢墟。亂塚連為埂,白骨浮為菰。即此遊春心,豈異林中樗!」

  聽了這詩,是勳不禁大吃一驚,心說小子厲害啊!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能夠做出五言六句來,其實並不值得驚訝,因為很可能是從前舊作,略加修改而成,然而這詩文、詩意卻真值得歎賞。前兩句說獻帝還在亂臣手中,國家還沒有太平,歷經兵燹,城池都化作了廢墟;中兩句寫景,說亂墳連綴成了澤畔的田壟,白骨漂浮變成水裡的野茭白;末兩句開罵,說都這年月了你們還有心思遊春哪?你們跟莊子預言中那大而無當、不成材料的臭椿樹有啥區別!

  就聽李全冷笑一聲:「題名‘遊春’,詩中便犯‘遊春’二字,真是俗不可耐。」是勳心說是啊,他要不點明「遊春」,怎麼能把咱們幾個不點名兒地全都給罵了呢?他還低著頭在仔細咀嚼這首詩呢,突然腳下艙板一晃,隨即聽到那遊徼的聲音就在艙門口響起:「我詩已經做成了,李公不可食言。」

  李全勃然大怒,一拍幾案:「狗子大膽,竟然上某的舫來,來人,速速將他拋入澤中去!」隨即艙外便傳來了呼喝、怒駡之聲。

  「且慢!」是勳輕喝一聲,再瞧瞧艙內眾人都疑惑地望向自己,就趕緊堆下滿臉笑來,「此人有趣,待我耍他一耍。」說著話,順手抄起自己的詩版,撩開艙簾,步出艙外。

  只見幾名畫舫上的家丁就揪著那名遊徼,正打算往水裡扔呢。是勳輕輕擺擺袖子,家丁知道這是老爺請上舫來的貴客,於是一齊鬆開手。是勳把詩牘遞給那名遊徼:「你看這首詩,比你的如何?」

  那遊徼滿臉的不憤,一邊整理差點兒被扯爛了的衣服,一邊伸手接過牘板來,瞟了一眼,撇嘴道:「文辭尚可,但轉折突兀,又不敢盡言,算什麼好詩了?」

  是勳心說行啊,這就一拳打中了老子的軟肋,起碼論起詩才來,這狗子就甩艙裡那票公子哥兒十條大街啊。他仔細打量面前這個遊徼,只見對方年紀很輕,光光的下巴沒有鬍鬚,瞧著也就十五六歲的年齡,不禁心下暗驚。然而表面上卻並不露聲色,只是問:「汝才多大,怎麼就做了遊徼?又如何膽敢輕慢長者?」

  那遊徼說:「我是繼承父職做了遊徼。有志不在年高,昔項橐七歲而難孔子,況且我的年歲,兩倍於項橐,而所當面的,又不及夫子之萬一呢?」

  是勳心說什麼「不及夫子之萬一」,你能說「狗屎不及滿漢全席之萬一」嗎?把李全他們跟孔子擱一塊說事兒,簡直就是對孔老二他老人家的莫大羞辱嘛。聽得這遊徼談吐不俗,他不禁興趣倍增,於是問道:「閣下怎麼稱呼?」

  那遊徼聞言一愣,估計他平常都被那票世家子弟「狗子」、「俗吏」之類的稱呼叫慣了的,突然有位青年公子口稱「閣下」,就覺得很不習慣。愣過以後,趕緊拱手:「不敢,小人吳質。」

  是勳聞言,雙眉不禁一挑,再度追問:「可有字麼?」「草字季重。」

  艙中傳來一片哂笑:「這般單家狗子,竟然也學人起字,就像是馬糞要刷金漆一般,真正的可笑。」但是是勳卻並沒有笑,反而倒退了一步,瞪大雙眼:「你便是吳質吳季重?!」

  吳質這個人,在演義中僅僅露過一面,存在感很弱,而即便在正經《三國志》正文當中,也沒有單獨的傳記,只是在別人傳中附了幾段而已。但是對三國有所研究的人都知道,這傢夥就絕不簡單。

  首先是文才不簡單,雖說基本上沒留下什麼作品,也不能跟曹氏父子和孔融他們相提並論,但好歹是附在王粲等「建安七子」傳中,並且專門提過他因「文才」而被曹丕相中,引為屬吏的。其次是智謀不簡單,這在演義裡也有寫,後來吳質做朝歌縣長,每晚上都藏身在裝絹帛的筐子裡潛入曹丕宅邸,幫忙謀劃怎麼對付曹植,搶奪繼承權。後來這事兒被楊修知道了,就稟報曹操,吳質跟曹丕說你別慌,今晚你別再裝我了,真的裝上一筐絹帛,魏公查到了,就反而會疑心楊修挑撥離間。

  所以說吳質是曹丕的心腹謀士,當時的人將他列入五官中郎將「四友」之中。這「四友」可了不得,除了吳質外還有朱鑠,最可怕還有一位陳群陳長文,和一位司馬懿司馬仲達!根據史料記載,當曹丕篡漢以後,就拜吳質為振威將軍,假節鉞都督河北,成為一位大軍區司令——雖然是後方軍區。

  只是吳質出身太低,所以可能自卑到了極點就開始變態,基本上是見人就踩,不但敢踩曹魏同族的曹真,還敢踩跟自己同為「四友」的朱鑠和陳群,奇怪的是他唯獨不踩司馬懿,還多次在曹丕面前說司馬懿的好話。所以等他掛了以後,就被眾人聯合起來狂踩,諡號為「醜侯」,要等司馬家掌權以後才給扳過來,改諡「威侯」。

  所以是勳覺得這個吳質還真是敏啊,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大腿,應該牢牢抱緊——先是曹丕,然後是司馬懿——這份兒見識那就徹底拔群啊!因此他聽了吳質之名,就不禁大吃一驚,脫口而出:「你便是吳質吳季重?!」

  吳質就納了悶兒了,心說這位誰啊,我不認得啊?趕緊再拱一拱手:「閣下面生得很,難道識得我吳質麼?」是勳腦筋一轉,突然大笑起來:「既無質而又重,那不正是樗木麼?如何倒敢嘲笑我等?」

  他這話一出口,李全當即勃然大怒:「好狗子,竟敢謾駡我等為樗木!」沖出船艙來就要給吳質飽以老拳。是勳心中不禁長歎一聲——我靠老子要是不解釋,你們被人當面罵了也壓根兒就沒聽出來是嗎?早知道就換個說詞,讓你們糊塗一輩子去!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5
第九章、隔壁老王

  吳質被轟回自己的船上去了,是勳和李全返回艙中,繼續他們的「詩會」。李全還想邀請「楊公子」去自己莊院小住幾日的,但被是勳藉口「尚有要事,須儘快趕到成陽縣去」,給婉拒了。

  畫舫行得很慢,估摸著整整三個小時,才終於穿過雷澤,在東南方靠了岸。是勳一行人下得舫來,與李全他們揮手告別。直等畫舫行得遠了,是勳轉過頭來,才見岸邊柳樹後蹩出一個人來,納頭便拜:「吳質見過上官。」

  是勳趕緊雙手攙扶:「季重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原來适才在畫舫上,他給盧洪使了個眼色,於是盧洪就假裝幫忙驅趕吳質,暗中把曹德簽署的公文給吳質亮了一下,並且附耳私語,要吳質先划船到成陽附近岸邊去等。吳質雖然年輕,但果然敏得不得了,聽了盧洪的話,假裝滿面羞愧之色,逃也似的就躥回自己的小舟上去了。

  李全他們還問哪:「未知尊介說了何言,能叫這狗子知難而退?」是勳和盧洪對望一眼,假裝神秘兮兮地笑笑搖頭,不肯揭秘,李全等人也便只好作罷。

  等終於渡過雷澤,見到了吳質,是勳就詢問他成陽和附近幾縣的情況。吳質回稟道:「小人只在成陽、句陽二縣走動,別處情況並不知曉。句陽高令為賢長吏,其丞、尉皆曹使君所置,雖無長才,也皆奉公守法,而至於成陽麼……」

  他頓了一頓,突然轉換話題:「近日成陽縣內出一奇案,不知上官願意聽聞麼?」

  是勳心說有案子可查麼?這可有趣啊,當下微微點頭。於是吳質就先問:「前漢時有所謂‘楚之二龔’,上官聽說過嗎?」是勳說那怎麼會沒聽說過,那是指的彭城龔勝龔君賓和武原龔舍龔君倩,因為都是楚人,名聞當世,故謂「楚之二龔」。

  吳質點點頭,繼續說:「孝哀皇帝時,曾征龔勝為諫大夫,勝所薦三人,一個便是與之齊名的龔舍,其二為濟陰人侯嘉,其三為亢父人甯壽。龔舍、侯嘉公車入京,也都拜為諫大夫,而甯壽稱疾不至。因孝哀皇帝本為定陶恭王子,乃遷鄰郡名士入國,以實鄉梓,甯壽也在遷內,遂成大族……」

  據吳質說,寧家就這麼著在成陽縣內定居,世代相傳,人丁逐漸凋零,到了靈帝時候,還剩下孤獨一根兒獨苗,名叫寧彤,廣有田產,在縣裡就僅次於李全他們家。

  可有一點,這寧彤前後娶了兩房老婆,還納了大群的侍妾,卻均無所出,直到將近五十歲了,才由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幫他生下一個兒子來,起名為寧可,寧可三歲的時候,寧彤又得一女。如今甯彤夫婦已死,寧彤的婢妾也都死的死,放的放了,寧家光剩下了寧可一人,年方弱冠,起字許之,尚未娶妻——其妹已在前年嫁了人。

  是勳前一世雖然不是偵探小說迷,多少也瞧過幾部作品——作為一個文藝宅男吧,起碼《大偵探福爾摩斯》那是一定要看的,《名偵探柯南》也是要追的……所以他一聽這背景情況,本能地就嗅到了其中的犯罪味道。你想啊,孤零零光杆兒一小夥子,無親無故,坐擁良田美宅,又當亂世,他身上要不鬧出點兒案子來,那簡直沒有天理啊!

  「難道這寧可為人所害了麼?」

  吳質搖搖頭,回答說:「是寧可為人所告,告他毆打生父,罪在不孝……」

  是勳聞言一愣,心說你剛才不是說他老爹已經死了麼?他難道還能把老爹從墳裡挖出來揍一頓?也不對啊,刨老爹的墳本身就是大不孝,還用告他毆打生父嗎?等等,生父……我靠這裡面另有故事啊!

  吳質繼續解說,說這寧家隔壁有戶人家姓王,主人很能下崽,連生四子三女。最近甯、王兩家因為田地起了糾紛,寧可年輕氣盛,就狠揍了老王一頓,老王一怒之下,就去縣衙把他給告了,說其實自己才是寧可的親爹……

  是勳心說好嘛,這兒就又冒出一個隔壁老王來,果然後世到處流傳的隔壁老王的故事空穴來風,不為無因,難道所有的「老王」都……他就不禁想起了窮溝裡那個隔壁老王,話說自己如今的身量跟爹媽都差得很遠,但剛剛超過隔壁老王,難不成自己也……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冷戰。

  吳質見長官面色有異,似乎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憤懣,還隱約的有些尷尬,眼神飄飄乎乎的,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於是止住了話頭。是勳還在那兒神遊天外呢,旁邊的管巳可忍不住了,追問道:「怎麼那老王倒是寧可的親爹了?你快繼續往下說啊!」

  是勳這才收回心神來,轉過頭去瞪了管巳一眼,小羅莉噘起嘴巴,老實不客氣地瞪將回來。雙目相交,是勳大敗虧輸,只好再轉過頭去催促吳質,繼續陳述案情。

  據吳質說,隔壁老王初告寧可,說二十多年前,那寧彤因為無子,所以就把一名婢女送來他家,問他借個種,他一口應承下來,然後日夜耕耘,終於把婢女的肚子搞大了,產下一子,連娘帶孩子送回甯家,就是今天的寧可。

  我靠借種!是勳心說沒想到古人還挺開放的嘛,我還以為只有兩千年後試管嬰兒技術產生了,才有不孕不育夫婦買精子呢,沒想到這年月不需要啥技術,人家就玩兒上這招了。是啊,反正只是送過去一個婢女,也不會壞了大婦的名節。

  「然而,」吳質說到這裡,突然就一個轉折,「縣丞接了案,要老王將昔年借種的契約將來審斷,可是老王二番上衙,卻突然改了口供,說是年深日久,自己記岔了,當年並無借種之事,是他租用了甯彤的婢女,租期到日,那婢女已然有孕,產下子來,寧彤便認作了己子……」

  是勳心說真長知識,婢女能借不奇怪,借來了竟然還能「用」,用出「人命」以後竟然還回去變本主的崽兒了,我靠這故事……啊不這案件就倫理得很呀!他的興趣越發濃厚,不禁追問道:「然後如何?那寧可果然是隔壁老王之子麼?」

  吳質說:「於是縣丞便拘了寧可前來,滴血認親,確定乃是隔壁老王之子,就此判了他一個以子毆父為大不孝之罪,如今下在獄中……」

  「滴血認親啊……」是勳聽到這裡,不禁沉吟了起來。

  「滴血認親」是一種古老的親子鑒定法,據說取一盆清水來,使二人共同滴血入水中,倘若實有血親關係,則兩滴血就會溶合在一起,否則的話就不溶。是勳聽說過這事兒,也知道這事兒不靠譜,但是究竟有多不靠譜呢?

  是勳終究不是學醫的,相關的知識也都欠缺,他知道兩千年後通過驗DNA可以確定血親關係,既然必須搞得這麼複雜,可見滴血這法子不靈。為何不靈,有多不靈,他就不清楚了,要是腦補的話,大概血型相同的就能相溶,不同的不能相溶吧,可是哪怕血型相同也不能證明就有血親關係不是嗎?世間一共才多少種血型?

  是勳有點兒想當然了,因為「滴血認親」不是普通的不靠譜,而壓根兒就是鬼話。血溶于水,所以兩滴血最終總會溶合的,只是因為實驗環境和條件的差異而早點兒溶或晚兒點溶罷了。這跟血型完全無關,也完全不能用來鑒定親子關係——一句話,這法子不是時靈時不靈,而是壓根兒就不靈。

  是勳不知道這些,他還在那兒腦補呢,心說要是能夠推翻「滴血認親」的權威性,那就可以推翻寧可跟隔壁老王有關係的結論啦——這年月最講究孝道了,以子毆父可是大罪,估計寧可輕判不了。既然吳質說這是樁「奇案」了,估計這事兒就不真,那寧可是給冤枉的。可是要怎麼才能推翻「滴血認親」的結果呢?總不能隨便逮一群人來一組一組地試,說不定那麼一搞,不但不能推翻愚昧的習俗,反而莫名其妙多出很多「隔壁老王」來呢。

  琢磨了好一會兒,不得要領,他只好再問吳質:「汝又如何知曉,那寧可並非隔壁老王的骨血?」吳質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既已滴血認親,寧可自然是隔壁老王之子,事無可疑啊——難道上官還未曾明白此案的蹊蹺所在嗎?」

  蹊蹺所在?既然大家都信了滴血認親,那又有啥蹊蹺可言了?是勳瞧著吳質,本能地就覺得這小傢夥的眼神兒不對,貌似隱藏著一絲失望,甚至還可能有一絲鄙夷。自己究竟是想漏了什麼呢?他背著雙手,朝左右各踱幾步,把吳質剛才說過的話又在心中好好捋了一遍。要說這案子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那就是隔壁老王突然翻供,原本說是借種生子,給翻成了租婢生子……

  他實在對《漢律》研究不深,於是就打著思考的幌子,緩緩踱到盧洪身邊,低聲問他:「倘若借種生子為真,此案該如何判?」盧洪也壓低聲音回答道:「若有契約為證,則寧可實為寧彤子,以毆鄰之罪,應當罰銅。」是勳再問:「若以子毆父……」盧洪回答:「大辟。」

  是勳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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