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4483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章、作死節奏

  袁術袁公路既想把徐州綁在自己的戰車之上,絕不允許徐、兗合縱,又想找機會抹黑陶謙,以便取而代之,所以謀害曹嵩父子的幕後黑手,九成九便是那位後將軍了。在此之前,是勳和曹德根據消息傳遞的速度來判斷,袁術還來不及作出那麼快的反應,所以真正下令的,應該是他潛伏在徐州的奸細,而這個奸細,很可能就隱藏在陶氏父子身邊。

  但是,倘若他們也以信鴿來傳遞訊息,既包括袁術和那奸細之間,也包括奸細和他的下級——比方說給莒縣縣令下命令,並在此後謀害了莒縣縣令的那人,再比方說才剛被射死的那個薛舷——之間,那麼,這個命令很有可能確實是袁術本人所下。終究,打著陶謙的旗號謀殺一位前朝廷三公,如此大計,不是一個普通的奸細所能夠下決斷的。

  曹德不禁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某與袁術那惡賊誓不同戴天壤!」

  按照張闓的建議,就把那些奉命襲殺曹氏父子,卻又迷迷糊糊的連自己真正的主人是誰都不清楚的華縣兵全都宰了,陳屍路旁,張闓自有同伴會向臧霸稟報。然後一行人繼續上路,這回他們誰都信不過了,就連經過費縣的時候,也堅決不肯進城,而要召喚守將尹禮孤身出城來拜謁曹嵩。

  往北出了費縣,就不再是臧霸的勢力範圍了,所遇見的也不再是徐州兵而是兗州兵。但是是勳他們也並不敢輕信兗州兵,因為曹操入主兗州時間並不長,很多地區並沒有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換言之,這個時代的徐州兵,勉強可以都算是陶軍,但是兗州兵就不一定能算是曹軍了。

  所以不顧曹嵩的反對,他們仍然不肯進入任何一座縣城,每日都在野外安營紮寨,如臨大敵。是勳發現那個張闓部勒兵卒、派遣哨探、立營警戒都頗有章法——果然不愧是曹宏的心腹密探兼殺手。

  那麼,此行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裡呢?按說兗州的州治,原本在山陽郡的昌邑縣,但是曹操的大本營卻在東郡的東武陽,距此都在四百里以上。而根據張闓的最新情報,曹操將百萬黃巾圍困在泰山西南的遂鄉、蛇丘縣一帶,具體大營方位不明,但只要到了那附近,所能夠撞見的肯定就是正牌曹軍了。

  提起青州黃巾,是勳眼前不禁又浮現出了管巳那小羅莉噘著嘴的可愛神情……

  自己這一段都在忙活徐、兗合縱之事,竟然差點兒就把管氏父女給拋到腦後去了。他知道青州黃巾的宿命,倘若沒有別的外力干涉,肯定最後要落到曹操手中,成為他爭霸關東的重要棋子。但問題是,史書上並沒有記載管亥的下場,至於管巳那就更不用說了。管亥最後會是個什麼結局呢?

  就理論上而言,他的命運不外乎三種:一,身首異處;二,降曹為將;三,歸隱田園。

  身首異處的可能性最大。話說士大夫看這票草民百姓,就跟自己鞋底下的污泥似的,雖說黃巾鬧騰了十好幾年,洶湧于中原八州,但除了張角兄弟,還真沒誰值得士大夫們在記史的時候多加上一筆死因和死期、死所。別說管亥了,包括張繞、白繞、黃龍、左校等等,哪個記錄結局了?除非後來受了招安,成為諸侯爭霸的棋子,比方說張燕——還有張牛角,要不是因為他後來傳位於張燕,究竟怎麼死的,也肯定沒人知道。

  二是降曹為將。雖說曹營猛將若雨,多管亥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但好歹他是青州黃巾的舊統帥,倘若真的成為曹操部下,肯定在犄角旮旯裡會找到些蛛絲馬跡——可惜完全沒有。話說也真奇怪,青州黃巾降曹為青州兵以後,並不是人人屯田,再不上陣打仗了,可是這支青州兵究竟是由誰來統領的呢?史書上竟然找不到一點兒線索出來。

  三是歸隱田園——是勳上次在都昌城下游說管亥的時候,管亥就自稱打算回鄉種地去的。但問題是他曾經是百萬黃巾的統帥,就這麼給輕易地放回老家去,別說多疑的曹操了,擱誰也不能放心啊,要是哪天你丫再有啥不滿的突然揭竿而起,那可怎麼辦?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百萬青州黃巾降了曹,但管亥卻掛掉了——或許是戰死的,或許是被投降派所謀害,更有可能是作為曹操受降的條件,充當了犧牲品。管亥若死,管巳也就岌岌可危,即便她武藝再高強,終究只是個未成年的小羅莉而已,落到十來萬黃巾青壯,還有萬余曹兵當中,會有什麼結局?是勳真是想都不敢去想……

  此番前往曹營,管亥也就罷了,要是能夠救下管巳的性命來就好了。是勳不禁開始為此而絞盡腦汁。可是他想著想著,就不知道為什麼,經常性地會跑偏——倘若能把管巳那枚小羅莉收到身邊,那也很不錯啊。只可惜那丫頭年紀還小,而且……你就不能再長得高一點兒嗎?就現在那小模樣,收你很有罪惡感的你知道不知道?而由管巳,他不自禁地便又聯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那位曾在雪中「偶遇」過的曹家小姐……至於這一位,已經比我高啦,拜託你就別再長個兒啦!

  就在他的冥思苦想當中,一行人從梁甫縣北折而向西,渡過汶水,經過巨平縣,離開泰山郡,進入了濟北國,直指蛇丘縣。當晚宿在蛇丘縣東的一座亭中,前程還有約摸三十裡地,估計明天一早啟程,朝食前便可見到縣城——況且,說不定還沒見到縣城,先就撞到了曹兵呢,只要把曹嵩的字號一亮,還不立刻就護衛重重,就此穩若泰山了嗎?

  老天爺啊,拜託你別再出妖蛾子了,就讓我們平平安安地抵達曹營去吧。

  是勳所以會在心裡打哆嗦,是因為這一路行來,表面上貌似太平,其實隱藏著種種的危機,他全都瞧在眼裡,驚在心中。既然不進縣城,那麼大部分時間都只好露宿在荒郊野外,偶爾幾天可以寄宿傳舍或者亭中。傳舍和亭自然不必說了,曹家父子、祖孫住進去,是勳仗著士的身份也能混進去,士兵們在外面紮營,這是情理中事,誰都說不出個「不」字來——國家制度,非官員就不得居傳、居亭,更何況那些大頭兵呢?

  可是倘若在野外露宿,曹家就會搭起個超級豪華的大帳篷來,金頂綢縵,內分好幾個隔間,就比一般將領的主帳還要惹眼,士兵們瞧著不眼熱是不可能的。當然啦,這帳篷再大,幾百個兵想擠也擠不進去,也就光眼熱罷了。可是曹老爺子一天兩頓的鐘鳴鼎食,吃著上等的梁稻,還有酒有肉有菜有熱湯,是勳肯定是座上客啦,張闓偶爾也能跑來蹭一頓,就連曹家的僕役、丁壯跟著沾光,吃得也不錯,你說這讓那些整天啃乾糧喝白水的士兵們情何以堪?

  是勳就本能地察覺到有不少士兵瞧著曹家大帳和在帳外起火做飯的曹家僕役,眼神兒就不善,充滿著羡慕嫉妒恨,還隱約透出一兩絲凶光。這些負面情緒要是日積月累下去,難保不會鬧出什麼事兒來啊——終究張闓並不是他們真正的長官,只是臨時管理這小三百號人而已。

  所以是勳奉勸曹德,拿出點兒粟米和醃菜甚至醃肉來分給士卒,儘量控制住他們的不穩情緒。按照他的本意,最好每人再給發點兒錢,然後許諾到了地頭還有雙倍犒賞,然而放點兒糧食也就罷了,一提到分錢,曹嵩老頭是撒潑打滾兒地不樂意啊,哪怕曹德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從老爹手裡摳出一個子兒來。

  真是捨命不舍財的老東西啊,你這是作死的節奏啊!是勳有時候就恨恨地想,最好一把你送到曹操手中,卸下了老子跟徐州的負擔,你就立刻被士兵嘩變了亂刀砍死!

  所以他日盼夜盼地趕緊到地方,趕緊把老頭子交出去。然而,有句俗話說「心誠則靈」,是勳本身不信老天爺,所以老天爺也肯定不會給他好過……

  就在抵達蛇丘縣的前一天傍晚,紮下營來,是勳又赴了曹家的宴,吃了個肚圓,然後就覺得腸胃不適,被迫離開營地,跑到路旁一片灌木叢後面去解手。本來不必要跑得太遠的,經常有士兵就在營地旁邊撇條,可是一方面是勳不習慣當人面蹲坑兒,另方面終究士的臉面還要維持,所以稍稍走遠了一些。

  他靠著一叢灌木,撩起衣襟,解開褲帶,蹲了下來。這年月士人因為穿著長袍,所著的褲基本上就是兩條褲腿連根繩兒,是沒有襠的,只有那穿短衣的窮漢子,為了某些特殊目的——比方說騎馬,比方說爬高——才著連襠褲,所以也叫「窮褲」。可是是勳是從未來過來的人,就不習慣兩腿當間漏風,再加上他這一路上也需要騎馬,所以一直穿著窮褲呢。

  便意這東西,有時候挺奇怪的,就跟運氣或者說泡妞的機會一樣,總在不期然間毫無徵兆地洶湧而至,而當你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它卻又如同黃鶴杳杳,飄忽而不知所蹤了。是勳蹲在那兒,努了半天力氣,偏偏就是撇不下來,正在心裡默念「此意已隨黃鶴去,此地空餘……」呢,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輕微的人聲。

  難道是別的什麼人也跑這兒來大小便了嗎?不意穿回古代,還能遇見並坑之誼哪。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豎起耳朵來聽,就聽一個聲音道:「防衛頗為嚴密,奈何?」另一個聲音喝斥他:「低聲!倘為曹賊偵知,便再難動手了。」

  我靠不要吧老天爺,我這又不是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不必要一步一妖,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吧!再說了,那老傢夥就是一豬八戒成精,他哪點兒象白白淨淨好吃看得見的唐三藏啦!是勳這一驚非同小可,本能地手提著褲子站了起來,就聽腳下「喀拉」一聲,貌似是踩斷了一根樹枝。

  這一下是勳徹底的慌了,連褲子也來不及提好,轉過身來是落荒而逃!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一章、意外重逢

  提問:「穿越客回到古代最常見的自我鍛煉方法是什麼(不包括修真背景)?」

  回答:「跑步。」

  沒錯,為了強身健體,更為了遇敵先逃,無數的穿越前輩在練習跑步上揮灑著青春的汗水。但是是勳前一世四體不勤,他就壓根兒沒想著要靠跑步來強健身體。也不是說他不能跑,想當年在窮坳裡,他為了追捕兔子啥的,無意識當中也練得兩條腿頗為有力,後來跟了氏勳,經常出門打獵的時候,氏公子騎馬,他作為奴僕也得撒丫子跟著,冒充了是勳以後,隔三岔五的偶爾也跑上那麼一兩圈——所以論起長跑的功力,那還是勉強可以算C的。

  然而倒黴的是,他這時候因為蹲的時間過長,兩條腿都開始發麻了,而且褲子還沒有系好,得靠兩隻手提著……

  所以轉過頭去,還沒跑出三步遠,他就左腳踩到了右腿的褲管兒,接著長衫下擺掛住了灌木叢,雙腿一軟,一個跟頭側翻在地。才開跑的時候,就聽到身後傳來「唏唏嗦嗦」的腳步聲,這一倒在地上,更感覺一道淩厲的勁風直奔面門而來。是勳急中生智,急忙一個「就地十八滾」,扯爛了衣襟,沾了滿屁股的枯草,終於堪堪避過大難——

  「嚓」,一柄寒光閃閃的環首刀深深地砍到土中,就距離是勳的肩膀不到兩公分。

  「我命休矣!」刷刷刷刷,董卓、顏良、文醜……我靠你們閃回個屁啊!就沒點兒正面人物讓我臨死前也YY一下嗎?孫堅,孫堅哪兒去啦?!

  他正待作臨終前最後的閉眼呢,就聽一個聲音喝道:「且慢動手。」隨即,那柄環首刀從土地上拔出來,穩穩地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只聽那聲音說:「嘿,這不是那誰麼?」——「那誰」是誰啊,老子有名有姓的好嗎——然後手執環首刀之人說:「大兄你的意思是,把他綁起來做人質?」「胡扯!」先前那人當即給了同伴一個腦錛兒,他同伴一趔趄,就差點兒沒把是勳脖子給切了,於是先前那人又忙不迭地伸手去攔環首刀,結果反倒把自己手掌拉開一道口子,往是勳臉上灑了好幾點血——「你個笨蛋,傷到我啦!」

  「對不住了大兄。」那人趕緊把環首刀就插在是勳臉旁的地上,伸手撕下一條衣襟,打算給先前那人包紮。先前那人又一個腦錛兒:「誰讓你把刀放下的?這小子要是跑了怎麼辦?!」那人「嘿嘿」笑道:「跑不了,他還提著褲子呢……」

  是勳這個滿臉羞臊啊,就恨地上沒個洞好鑽進去了。

  先前那人搶過布條來自己包紮傷口,一邊教育同伴:「他是什麼身份?那曹老頭又是什麼身份?綁了他做人質,那有蛋用啊!咱們應該挾持著他,想辦法混進中間那頂帳篷裡去,只要接近了曹老頭,那還不手起刀落,嘿嘿嘿嘿~~」

  同伴一翹大拇指:「大兄高見,小弟佩服得無體投地。」

  「五體投地就不用了,」先前那人兩眼一瞪,「趕緊把刀撿起來是真的!」

  也不知道怎麼一來,這倆廢物這麼一通東拉西扯的,倒是沖淡了是勳內心的緊張感。他這才強打精神,上下打量這兩位。只見兩人都是三十左右年紀,傷了手的身量頗高,瘦臉短須,剛把環首刀撿起來的那人身量略矮,肩膀卻寬,下巴上生滿了濃密的鬍子。「二位,」是勳就躺在地上一抱拳,「我可以先把褲子系上麼?」

  矮個子把環首刀在是勳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系上吧。你可老實點兒,要是敢跑,老子一刀切下你的腦袋!」

  「是是是,我老實,我非常老實,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是勳一邊緊盯著那寒光閃爍的刀鋒,一邊緩緩爬起身來,提起褲子,把褲帶牢牢系好。他這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聽這兩人的口氣,暫時是不會要自己命了,目下只好行一步是一步,最不濟真把他們帶去曹嵩的帳篷,然後再找機會開溜——雖然很想保住曹老頭兒的性命,但倘若拿來跟自己的性命比,還是自己的小命比較金貴一點兒啊。

  他才剛把褲帶系上,突然就聽「噗」的一聲,一股溫熱的液體噴了自己滿臉。是勳驚得一閉眼:「難道那傢夥真把老子脖子給砍了!」可是又不覺得痛,等再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就見眼前光剩下了一具無頭的身體,腔子裡還在「噗噗」地往外冒血,又晃了兩晃,這才頹然倒下。幾乎同時,那個傷了手的瘦子嗓子眼兒裡「咕嚕」了幾聲,膝蓋一軟,腰肢一挫,也跪在了地上——他的眼神又是驚駭又是空洞,眼見得出氣多,入氣少,一隻腳已經踏在了鬼門關上,但偏偏只是跪著,也不栽倒,也瞧不見身上有什麼傷口。

  是勳雙手還停留在褲帶上,兩腿卻不自禁地開始哆嗦。天色已經逐漸昏暗了下來,他影影綽綽的,就瞧見那矮子倒下後,露出後面一個人影來,個兒不高,瞧模樣就象個普通農民,尖嘴縮腮,滿臉都是褶子,腮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傷疤,衣衫襤褸,手上卻挺著一口環首刀,刀刃上滿是血跡。再瞧瞧那瘦子背後,似乎也有個人,但身形基本上都被遮擋住了,瞧不大出來模樣——難道是個孩子麼?

  只見那「農民」提起手中的兵刃來,朝是勳一指:「你……」話沒說完,卻突然轉過頭去瞧了那瘦子一眼,然後驟然大驚:「你、你怎麼回事兒?!」

  「撲通」一聲,瘦子身後也有人摔倒在地。那「農民」趕緊撲上去抱住,連連搖動,然後又掉過頭來,狠狠瞪了是勳一眼:「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瞧瞧?!」

  是勳明白了,定是這「農民」跟他的同伴為自己解了圍,然而……你丫貴姓啊?我不認識你啊師傅。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在此之前勞駕你先報個名好嗎?誰派你來的呀?

  可是看到那「農民」的眼神……不不不,外貌雖然象農民,但那眼神卻絕對不是農民的,那分明就是殺人犯的眼神嘛!也對,他就剛殺了一個人,還是一刀下去,身首兩斷……這路貨色得罪不起啊,他叫自己過去瞧瞧,那自己就過去瞧瞧唄,瞧瞧又不會掉一塊肉。

  是勳一邊在內心安慰自己,說對方既然救了自己的命,那大概也許可能是沒有惡意吧,於是大著膽子邁步過去,就見那「農民」懷裡抱著個人兒,小小的一團,果然是個孩子。再瞟眼那跪在地上的瘦子,只見他背後有個窟窿,「咕嘟嘟」地在往外冒血——也幸虧是勳這兩年吃得比較營養,「雀蒙眼」基本已經痊癒了,要不然光線這麼黯淡,還真瞧不怎麼清楚。

  他再朝向那「農民」,小心翼翼地問:「二位,你們……」「農民」橫了他一眼,下巴朝自己懷裡一努:「你不認得他?那他為什麼一定要來救你?」

  一定要來救我?那是誰啊?是勳半蹲下身體,借著老天爺的最後一點點餘光,仔細打量「農民」懷裡那孩子——一張精緻的小臉,可惜滿是泥土,嘴唇翹著,起了不少皮,頭上包著一條頭巾,這頭巾的顏色……

  我靠難道這是……是管巳!

  是勳這才慌了:「管、管氏女……她、她受傷了?傷在哪兒?要緊不要緊?」

  「農民」輕輕歎了口氣:「傷是沒有傷,她是餓暈了……我們三天來,光靠著嚼草根、喝生水熬過來的……」

  「趕緊的,趕緊的,」是勳「刷」地站起身來,「跟我走,我那兒有吃的。」

  「農民」抱起了管巳——路上才問清楚,他姓白,沒有名字,家裡行五,人稱白老五——跟在是勳的身後,一路就奔營區而來。到得營門口,一名琅邪兵匆忙過來詢問:「是先生,您、您怎麼了?哪兒受的傷?!」

  是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沒有受傷,別人的血……」繞過那兵,帶著白老五,三兩步就來到曹家大帳門口,朝裡面高喊:「去疾,去疾!」

  曹德聞聲而出,見他這般模樣,也不禁滿臉的驚愕,才待發問,是勳一口氣解釋道:「撞見兩個刺客,幸虧這兩位朋友救了某的性命——這個餓暈了,勞駕煮點粥來給她喝吧。」

  「粥有現成的,」曹德答道,「家父适才呼喚宵夜,剛煮得一缶肉粥。」是勳心說這剛吃完晚飯才多久啊,有一個小時沒有?你丫竟然又要宵夜,胖不死你這個老東西!耳聽曹德道:「先抱進帳裡來,我去叫人端粥。」

  是勳問:「令尊……」曹德笑笑:「進我的帳幕即可。」

  曹家大帳分隔成好幾個區域,中央有「客廳」,周圍有「寢室」——一間是曹嵩的,一間是曹德的,一間是曹德才四歲的閨女,以及十四歲的兒子曹政的,還有兩間是曹嵩妾侍的。當下曹德把是勳他們讓進自己帳內——帳中還立有屏風,曹德之妻聽到聲音,就先躲到屏風後面去了——將管巳平放在席上。

  時候不大,有侍女送了碗肉粥過來,白老五就雙手扶起管巳的腦袋,是勳端著碗,用木勺撬開管巳的牙關,把肉粥小心翼翼地送入口內。一開始幾勺都流了出來,等喂到第五勺,管巳才終於有了反應,開始似有意識似無意識地吞咽,直到喝了大半碗粥,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喂粥的時候,是勳就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了曹德——當然,他沒提自己提著褲子的狼狽相,也沒提管巳是管亥的閨女,只說是從前偶爾結識之人。等看到管巳醒過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頭望望白老五,又望望曹德,感覺有些話不太方便當著曹德的面說出口,於是假裝瞥一眼屏風:「還是到我帳中去吧。」

  是勳所住的帳篷,就是一頂普通的士兵用小帳,不過一般情況下這種帳篷能夠睡五六個兵,如今卻被他一個人霸佔了。等進了帳篷,重新安置好管巳,又把跟進來的曹德敷衍出去,是勳這才敢開口向白老五詢問:「不是說被曹軍團團包圍了麼?你們是怎麼突圍到這裡來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二章、心痛之由

  萬余曹軍將百萬青州黃巾團團圍困在遂鄉、蛇丘一帶,就好比一小群狼圍住了上萬的綿羊,當然不可能嚴絲合縫,風雨不透。曹軍只是控制住了幾條主要通道而已,大隊黃巾一突出來便會遭到攻擊,但是兩三個人翻山鑽林而逃,終究是堵不勝堵的。

  管巳和白老五,就這麼著僥倖透出了重圍之外。

  據白老五所說,黃巾軍中已然斷糧,又當冬季,野無所掠,大傢夥兒只能嚼草根、啃樹皮來苟延殘生,陸陸續續餓死了將近千人。在寫信勸曹操退兵未果後,他們就打算投降來著,但是曹操開出條件來,一定要先殺死管亥等十多名首領,獻出人頭來,他才能保證餘眾的活路。

  管亥當場就要自刎,卻被管巳和親信們抱住了。管亥只好再派人去曹營交涉,同時要白老五保護著管巳,先鑽密林潛出重圍去。管亥對閨女說:「你先去探一下道路,若是于路安全,我便也逃將出去,那時候曹操也就只好無條件地受降了。」

  白老五描述這一段的時候,故意轉過頭來望著是勳,連使眼色。是勳明白他的意思,管亥已萌死志,斷不肯孤身逃出,只是先把閨女誑出圍困而已,因為他很清楚,曹操是很難在得不到他的首級的前提下,輕易放過那些黃巾餘黨的。

  是勳就問了:「我教汝等潛入泰山,依山立寨,耕作為生,為何不肯聽從,又去攻打兗州呢?」管巳躺在席上,有氣無力地噘嘴說道:「你出的好主意,那山中也無耕地,如何耕作?百萬鄉人,不耕作如何得活?」

  是勳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真是太高瞧了這個時代的農業技術了啊,這票黃巾就算都是積年的老農民,又有幾個人有在山間開墾瘠地的經驗和技術呢?那時候出餿主意讓他們上山去打遊擊,真是太有「何不食肉糜」的腐朽貴族FEEL了……原本以為就光窮溝那兒的耕作技術落後呢,要不是前陣子跟著陳登在郯城附近勸農助耕,恐怕自己這會兒還醒悟不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垂下頭去,以手加額:「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別看管巳才剛蘇醒,全身都是軟的,可嘴皮子照樣不饒人,「如今我爹就要死了……嗚嗚嗚,也全都是你害的!」

  「這個……」是勳想說這真不關我的事兒,可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咽了下去。白老五望著他,低聲說:「巳兒說你最是聰明,或能救得大帥的性命,我們才冒險出手救你……」管巳一噘嘴:「誰說他聰明啦?我是說都是他害的,他得負責救我爹性命!」

  「大帥於我有饒命之恩……」是勳接茬就想說,「可是我在都昌城下等於已經還報了」,但終於一梗脖子,把這後半截話連同唾沫一起咽了。他關照管巳:「你且好好歇息著,救管大帥之事,且容我再細思……」說著話一撩帳簾,鑽出了帳篷。

  帳內本有燭火,帳外卻已是漆黑一片,仰起頭來,只見無數星辰正在冬日的晴空中熠熠閃爍,仿佛便是那已深陷死所的百萬黃巾生口。是勳叫一個兵打水過來,把臉上的血跡擦淨了,一邊擦一邊冥思苦想:「曹操果然想要管亥的首級,換了我也是不能放過他的……怎麼才能讓曹操改變主意呢?這可是個不小的難題啊……」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能讓曹操改變主意?你是打算跑曹營去一撅屁股,施放王八之氣嗎?!」

  眼前又浮現出了管巳的面容,如此清瘦、蠟黃,目光中早就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虛弱得連話語聲都顯得那麼輕微——除了那張利嘴不變外,幾乎完全就換了一個人……而且,將近一年過去了,貌似她的身量就根本沒有長高嘛。

  想到這裡,是勳不禁覺得內心隱隱的作痛。

  倘若自己沒有遇見管巳還則罷了,真是見面爭如不見。倘若此後再不重逢,或許心中這個小羅莉的影子,將會逐漸淡去吧;倘若等到管亥死後,自己再見管巳,也就不必要為了遊說曹操而頭疼吧——終究「都是他害的,他得負責救我爹性命」云云,只是小羅莉嘴頭不饒人的氣話而已,她不會真把管亥的死栽到自己頭上來。然而,既然已經見到了管巳,既然她提出了要求,倘若自己不能完成,那今後真是再也無顏面對了。

  要不然,還是想辦法潛入重圍,去遊說管亥逃跑好了,終究自己勸說管亥是有過成功先例的,並且不管怎麼算,這大老粗都比曹操那亂世梟雄要容易說服一萬倍。可是,自己真的能夠潛得進重圍去嗎?管巳出得來,不代表自己就能進得去,要是萬一撞見曹兵,那肯定就是個「死」字,與其被個無名小卒分了屍,還不如硬著頭皮去犯一犯曹操的虎威哪……

  再說了,管亥是個直腸子的糙漢,可也是個有著自己信念和堅持的硬漢,自己前次能夠說服他,是以保全黃巾的老弱婦孺為藉口,如今倒要他拋棄那些老弱婦孺,這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啊?他又怎麼會聽呢?

  難辦啊,真是難辦啊……自己現在有什麼籌碼可以跟曹操討價還價呢?徐州?不行,終究徐州又沒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本身徐、兗合縱就是個辯題了,不可能拿這辯題再作另一個辯題的論據。那麼,自己還能拿得出手什麼?他一邊苦苦地想著,一邊不自覺地就把目光投向了曹家那華麗的大帳——難道說……

  是勳幾乎是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一早,他黑著兩個眼圈兒,先鑽進自己的帳篷,關照白老五:「我這就去見曹操,請他留下大帥的性命,你在這裡好好地照顧著管巳,等我回來。」白老五點點頭,口稱放心。

  是勳轉身便要出帳,卻聽管巳低聲道:「你、你也要當心……」話語聲若有哽咽。是勳不禁輕輕地瞟了她一眼,隨即便迎上了那充滿憂懼的目光……

  他逃跑也似出了帳篷,轉向曹家大帳,去求見曹德。

  是勳跟曹德編瞎話,說:「前面去不得了,我那兩個朋友傳來的消息,兗州兵還在與黃巾廝殺,萬一撞見黃巾,尊父子性命難保。你們且在此間駐紮,好好約束部眾,也須安撫士卒,待我先去尋見曹兗州,要他派兵來護送。」他請曹德寫一封信給曹操,信上正不必多說什麼廢話,光說是勳此人值得信託即可。

  第三個,他找上了張闓,備悉關照一番,要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曹家父子祖孫的性命,等自己回來或者等曹兵來接。張闓應命,完了低聲詢問:「是先生昨晚接來的那兩個朋友,難不成是……黃巾……」

  是勳聞言嚇了一跳,轉念再一想,白老五是光著頭的,管巳可還頭裹黃巾呢,這也根本瞞不了人。於是隨口敷衍:「一老一小,都是黃巾挾裹的老弱,才剛逃將出來。這兩人昔日於我有恩,你也要好生看顧著。」張闓拱手應聲道:「喏。」

  是勳知道情況緊急,時間也不等人——自己多耽擱一刻,管亥就往鬼門關上多走一步,別最後僥倖說服了曹操饒過管亥,那傢夥卻先一分鐘餓死了——因此連朝食也不肯用,更不乘車,光帶著那兩名郯城兵,並馬往蛇丘方向疾奔而去。

  轉瞬間跑出了十多裡地,前面已經能夠隱約望見蛇丘縣的城牆了,果然迎面便撞見了一支曹軍巡邏小隊。是勳表明身份——但是沒提是陶謙的使者——於是士卒們便押了他來見上官。

  他們這位長官擔任騎都尉之職,就正駐紮在蛇丘縣內,估計職責一是保障側翼的安全,二是監視華、費之間的臧霸兵馬。是勳見面行禮,說有要事必須立刻稟見曹操。對方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閣下便是都昌城下退去黃巾的是宏輔麼?」

  是勳心說沒想到自己的名聲還傳得挺遠哪。他卻不知道對於黃巾包圍孔融、太史慈平原救兵一事,兗州方面——啊不,當時曹操還只能算是東郡方面——是格外關注的,也不知道撒出了多少探子潛伏在都昌附近。所以別的勢力可能並不清楚都昌解圍之事,曹軍主要將領可全都門兒清。

  此刻聽對方提起這段往事,是勳也不禁有些暗暗的得意,拱手回復:「正是是勳。」那員將領微微點頭,然後喝斥一聲:「綁出去斫了!」

  是勳這一驚真個魂飛天外,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呢,早被兩名兵丁按住了肩膀,一條繩索便已然套上了脖子。他就覺得一股熱氣從丹田直沖頂門,同時一股涼氣從後脊下行會陰,兩分驚愕、兩分惶然、還有兩分恐懼,就差點兒尿了褲子……剩下四分是徹底的不甘心——我靠難道還沒見著曹操,便要讓他的部下給砍了嗎?這要是遊說曹操不成再被處死,老子也就認命了,可憋了一肚子的言辭,別說往外噴了,這連正主兒都還沒見著啊,實在太冤枉啦!這人是誰?他跟我何仇何怨啊,上來就要殺老子?!不自禁地就高聲叫道:「且慢!」

  對方捋著鬍鬚,冷冷一笑:「憑卿有如簧之舌,我不使卿開口,又能耐得我何?」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三章、刺客奇才

  是勳前去曹營,打算遊說曹操,可沒想才到蛇丘,就迎面撞見個想要弄死自己的傢夥。只見此將四十不足、三十有餘,一張黃臉,短茸茸的鬍鬚,雖然頂著盔、貫著甲,但是光看面相卻毫無威勢,不似領兵之人,卻似郡縣的書掾。即便是他一挑眉毛,喝聲:「綁出去斫了!」無論神情、語氣,聽著都跟「滾蛋別來惹我老子煩著呢」沒啥區別。

  可是令出如山,士兵們當然不會當那是玩笑話,上來就要捆綁是勳。是勳一邊掙紮一邊叫道:「某死便死矣,須知閣下何人?你我有何仇怨?倘能明白就死,死亦瞑目了!」他總覺得這事兒蹊蹺,難不成其實對面這傢夥也是袁術的奸細?然而「騎都尉」這職務可不低啊,曹操身邊要真埋著這麼個「深海」,就沒道理不久後能把袁術打得狗一樣啦。那麼,他究竟為什麼要殺自己呢?此人究竟是誰?曹操這時候的騎都尉都有誰啊……我靠老子又沒記住史書上的這些細節!

  此刻他內心的不甘倒要超過疑惑,疑惑又要超過恐懼,一張臉漲得通紅,乍瞧上去卻像是憤怒得難以自己一般。只見那將也不說話,盯著是勳瞧了半天,直到抹肩頭攏二臂,繩子在是勳身上纏了好幾圈,士兵們就要準備打結了,這才突然把臉色一變,仰天大笑道:「果然是豪膽之士啊!」

  當下擺擺手,喝令捆綁是勳的士卒們退開,然後他親自起身,過來幫是勳把身上的繩子全都給解了下來。是勳更是迷糊,不禁就問:「閣下何前倨而後恭也?」

  等那將把繩子全都解了,擲在地上,然後轉到是勳身前,突然雙手抱拳,一躬到地:「冒犯了。只因近日有多人行刺我家主公,因此特相試爾。形格勢禁,不得不然,還請是先生千萬寬宥。」

  是勳長舒一口氣,可是轉念想想,卻又覺得不對:「如此一試,難道便知真偽不成麼?」對方深深點頭:「臨難而不知畏,遇強而不知懼,秉持董道,堂堂相責,豈非豪傑之士乎?哪裡是那些雞鳴狗盜之輩所能為呢?」是勳想想也是,這年月還沒有專門的間諜機關,對刺客殺手的文化素質要求也很低,一般士人是不屑為之的,而那些大老粗又怎能表現出自己剛才那般「士人傲骨」出來呢?

  好比說後來西晉郭沖為了捧諸葛亮,說了五樁軼聞,其中之一,就是說:曹操派個刺客去謀刺劉備,刺客跟劉備分析天下形勢,說得挺投機,直到諸葛亮進來,才略顯出慌張之色,趕緊找藉口閃人了。劉備就跟諸葛亮說啊,我得到一名奇士,可以做你的補益,諸葛亮問是誰人,劉備說就是剛才離開那位。諸葛亮說,我看此人神色慌張,一定是曹家的刺客。果然劉備再找這人就找不到了。

  給《三國志》寫疏的裴松之逐條批駁郭沖五事,在談到這一條的時候,就說了:劉備向有識人之明,要是真來一個傢夥能把他給哄開心了,還說可以作為諸葛亮的補益,那這傢夥肯定真是當時奇士啦,誰他喵的捨得把這種奇士拿去當刺客,投身死地啊!這比肉包子打狗還不靠譜嘛!

  所以這時候的刺客,估計絕大多數也就是勳出恭撞見的那倆傢夥的德性,武力可能不錯(當然啦,明顯比管巳和白老五差點兒),智力就得打個對折,至於風度、儀態,這類士人的專項屬性,那就壓根兒入不了門兒啦。

  其實是勳挺僥倖的,他剛才是真嚇得快要尿褲子了,要不是這陣子實在遇見過太多的險情,神經被磨煉得逐漸大條,再加上憋了一肚子的說辭還沒見著曹操就要報廢,由衷的不甘心壓倒了恐懼,當時舉止一個不慎……其實這跟慎不慎的沒關係,應該說一個不走運,讓面前這位將領認定是假裝的,那自己就死定了啦。

  想到這裡,整個後背全都濕了——人往往就是這樣,遇險之際,一是事起倉促,還來不及細想,一是可能被別的什麼情況、情緒給幹擾了自己的反應,說害怕也就那麼回事兒,要等過後回想起來,自己在鬼門關上兜了個圈子,那才是真的害怕。後怕,後怕,說的就是這個。

  可是這時候也由不得是勳仔細地品味後怕的滋味,對方是道歉了,得趕緊做出反應來啊。他能怎麼辦?跳腳大罵不肯接受道歉?自己這可還在別人的地頭上哪,要是把對方惹得惱羞成怒的,從試探變成了真起殺心,那可連後怕的機會都沒有啦。當下只得淡淡地一抱拳:「閣下護主謹慎,原難怪得。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員將一邊招呼是勳在他對面坐下,吩咐兵卒送上熱水來給是先生壓驚,一邊自我介紹道:「某是中牟任峻,草字伯達。」

  哦哦,原來你就是任伯達。

  說起來任峻在曹營當中,其實存在感很弱,這是因為他跟著曹操早,死得也比較早,貌似官渡以後沒多久就掛了。而且這人長期管著押運糧草,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戰績,比起諸曹夏侯,還有什麼張樂於徐來都差得很遠。但是是勳知道任峻的名字,因為都說荀彧荀文若是曹操的蕭何,事實上得荀彧和任峻加起來,才能算是個完整的蕭何——使曹操得以在群雄當中脫穎而出的「屯田」之策,那就是棗祗建議,任峻去執行的。

  所以是勳趕緊致禮:「久仰久仰。」任峻聽得這話只是客套——這時候出了兗州,知道他的人還真不多——其實卻是是勳的由衷之言。

  任峻就問啦,是先生遠來求見我家主公,不知有何要事?是勳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此非當下所能明言也。且待是某見了曹兗州,道出一番大計來,日後自見分曉——只是須快,時機稍縱即逝。」

  任峻不敢怠慢,急忙派兵護送是勳前往曹操的大營。話說此刻曹操的大本營距離蛇丘縣不遠,就在西北方三十裡外,靠近遂鄉,縱馬疾馳,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趕到了。這時候日頭近午,是勳一晚上是冥思苦想地沒能安睡,早上起來也沒吃過什麼東西,又跑了那麼半個上午——再加上還被任峻給嚇了一嚇——就覺得精神困倦,肚子也反復地叫起撞天屈來。

  這種狀態可沒法兒鼓起勇氣去勸說別人。於是是勳就在大營外下了馬,先活動活動腿腳,問兩個郯城兵取乾糧來啃了幾口,然後靠著棵大樹眯了一小會兒,這才長吸一口氣,吩咐任峻派來的兵:「去通傳吧。」

  自己報上名去,曹操會怎麼對待自己呢?是勳也曾經全方位地設想過。要是足夠YY,那肯定是曹操大喜過望,連鞋都來不及穿,光著腳丫子就跑出來啊,拉著自己的手說:「子遠遠來,何以教某?」——沒錯,有這種待遇的只可能是官渡相峙時候的許攸許子遠,完全不會是自己……

  自己無官無職,一介白衣,甚至故意的連來幹什麼事兒都沒提,曹操最大的可能就是不見——要是那樣的話,就只好先把曹德的書信遞上去了,但是這玩意兒先遞不如晚遞效果好。你想啊,龐統龐士元為什麼要把諸葛亮和魯肅的推薦信都藏在懷裡,先不拿出來給劉備?他是還想觀察劉備、考察劉備,「臣亦擇其主」嗎?別扯淡了呀,他又不想投曹操,投孫權又被打了回票,不投劉備還能跑哪兒去?真回家種地去?他只是想把那兩份奇貨留到效果最好的時候再躉出來、販出去而已。這人的心理就是如此,第一眼看上的好東西真未必會珍惜,只有一開始走了眼,差點兒失之交臂了,等再撿起來的時候,才百看不厭,覺得那真是稀世奇珍啊。

  所以說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嗯,貌似自己想得有點兒偏了。

  比較好的情況,曹操允許自己進去,但是態度並不怎麼熱情,那自己就要先嘗試著靠這條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曹操,要是失敗了,再掏出曹德的信來。當然最好的情況,是遊說成功,然後再掏信,則曹操對自己的觀感肯定更上一層樓啊。反正這封信是保底,且不急著遞出去哪。

  可是是勳沒想到,曹操竟然下令用了個「請」字。於是他跟著衛兵來到大帳之前,衛兵撩起了帳簾,是勳才待邁步,卻又不禁猶豫了——

  這只是我的一小步,卻是……卻還是他喵的我的一大步啊!

  他就有點兒奇怪,當初在平原乍見劉備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這種患得患失,有一半緊張,還有一半憧憬的心情呢?他分辨得出來,那絕不是因為遊說曹操如何艱難,又如何有挑戰性,所產生的緊張和憧憬。沒錯,自己是半拉曹粉,可是身處這個時代,而不是兩千年後面對紛繁複雜而又仿如隔空的史料,內心應該是把劉備跟曹操擺在同一個層面上的。反正自己這輩子不是歸曹就是歸劉,在主意還沒有拿定的前提下,曹操、劉備,又有什麼區別了?

  於是長長吸了一口氣,強自穩定心神,這才撩起衣襟,大步入帳。進得帳來,就見帳內除了衛兵外,共有兩人,竟然沒有坐著,而全都站起身來恭候。是勳真是有點兒受寵若驚了,朝上一揖:「拜見曹使君。」抬起頭來仔細觀瞧,嘿,果然這就是曹操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四章、日薄西山

  曹操是什麼容貌?根據史料上的記載,曹操長得並不英俊,也不威武,甚至可能還有點兒小猥瑣。所以後來南匈奴派使者前來,他生怕讓外人給看輕了,要專門找相貌堂堂的崔琰去冒充,自己則假扮從人,提著把刀侍立在旁邊。事後派人找匈奴使者一打問,觀感如何?匈奴使者就說啦:「魏王確實氣度雍容,但是他身邊那個‘捉刀人’卻更有英雄氣概。」——「捉刀」這個詞兒,就是這麼來的。

  可是等是勳見過了曹嵩和曹德以後,卻覺得根據一般的遺傳法則吧,曹操的相貌不會太糟糕,除非他老娘是個母夜叉。曹操字孟德,所以有人猜他是庶出,因為按照禮法,嫡長稱「伯」,庶長稱「孟」,然而這不是死規定,況且「孟」還有別的含義,比方說勉力,所以曹操是嫡是庶沒人知道——倘若真是庶子,則妻德妾容,以曹嵩的身份,小妾不會難看到哪兒去吧?曹操和曹德是不是一母所生呢?要是同父同母,沒道理比曹德長得太低劣吧。

  終究曹德的相貌除了文弱一點兒外,基本上還算是可以看的,他兒子曹政還剛十三四歲,長得就比父親更俊三分。

  如今是勳抬頭一瞧曹操,嗯,果然是曹德的兄弟,很可能確實同父同母。因為這哥兒倆長得太象了,當然也並非毫無區別,終究他們不是雙胞胎——一是曹操的個頭兒比曹德要矮,也就一米六左右;二是肩膀寬一點兒,腰也粗一點兒,瞧著就不是文弱書生,而是個會騎馬打仗的;三是曹操的膚色比曹德要黑,膚質也更粗糙一些;四是鬍子不夠長,甚至有點兒稀疏,既不威風,也不文雅。

  當然最大的區別還得說存在感方面。曹德那就一戴著「石頭帽」的野比大雄啊,氣場值無限接近於零啊,這要是把曹操換成曹德,是勳進了大帳估計就只能注意到旁邊兒那人了——那應該是曹操的參謀,或者記室吧——就算眼角瞟過,也會完全忽略掉站正面的這一位。

  曹嵩那不用說,氣場絕對的強,先不說多年朝廷高官養出來的傲慢FEEL,就光那噸位,就能十足十地代換成存在感。相比起來,曹操的存在感也很強,是從哪方面體現出來的呢……嗯,是勳細細一瞧,是從眼眉間體現出來的!

  曹德是普通的彎眉、大眼,正所謂增一分則太威,減一分則太媚,恰到好處,就跟隨便街邊兒見到的凡俗大眾毫無區別,根本給人留不下絲毫印象。曹操呢?估計他那眼眉是遺傳了母系的基因,跟曹嵩、曹德全不一樣,眉毛又粗又濃,還打兩道彎兒高高挑起,眼睛是又細又長,還老跟睡不醒似的眯著……

  我靠等等,這不臥蠶眉、單鳳眼嗎?!你是曹操啊你是關二爺啊!

  是勳跟這兒打量著曹操,曹操也正打量著他。說實話是勳這具奪舍的軀體真不算難看,十二三歲還在窮溝裡的時候難免抽抽得跟個小耗子似的,這些年營養跟得上,就逐漸長開了,說不上英偉挺拔,那也相貌堂堂。他這時候身高已經接近一米七了,四肢勻稱,寬肩細腰,臉是不胖不瘦,五官端正,唯一的缺憾是單眼皮,而且嘴唇上才剛露出點兒茸毛的痕跡,擱這時代就顯得稚嫩,要是兩千年後,多少顯得有一點點兒「娘」。

  估計曹操沒料到是勳竟然這麼年輕,不禁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兩眼更眯成一條縫兒了,開口就問:「卿是營陵是宏輔?」

  是勳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故作鎮靜地淡淡一笑:「營陵是勳,拜見長者。」你丫年歲大了不起啊?老子就是年輕,你怎麼的吧!

  曹操還沒回答,側位那人抬手相邀:「是先生請坐,坐下說話。」是勳瞥了一眼那人,就見他三十多歲年紀,面白無須,也只留了短髭——嗯,劉備不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原來這年月「露啄君」還真不少呢。

  「這位是……」

  「某是戲賢。」

  是勳沒聽說過這位戲賢,或者是郤鹹,估計只是曹操普通的記室吧,所以其名不傳於世。他拱拱手,跟對方見禮,然後就邁步走到另一側,脫了鞋子,踏上草席。三人又各一拱手,這才一起坐下。

  曹操就問了:「未知是先生到此,何以教我啊?」你幹嘛來啦,有什麼話想說啊?

  是勳淡淡地一笑:「聽聞汝南許子將曾言,曹孟德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英雄’……」其實許邵這句話有兩個版本,一說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還有一說是「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但是初次見面,是勳當然不能指著曹操鼻子大喊「奸賊」、「奸雄」啦,所以只好把兩個版本摻和著來,挑最好聽的字眼兒來說。

  果然曹操聽了挺高興,微微一捋鬍鬚。接著,就聽是勳繼續說:「故此英雄垂暮,特來相吊。」知道你老了,快要掛了,所以我過來弔祭一番啊。

  曹操嘴角才剛堆起笑容來,突然聽到這話,那表情就僵住了,眼見得眉毛一挑,就要發作。邊上戲賢趕緊出來打圓場:「是先生恐是誤聽人言,我主尚在壯年,孰雲垂暮?」

  正好有兵送上來熱水,是勳端起杯子來吹了一吹,賣個關子,笑著回答道:「曹公若在東郡,自然不老,此來兗州,卻正所謂‘日薄西山’也。」

  「日薄西山」是西晉李密《陳情表》裡產生的成語,這個時代還沒有,所以曹操跟戲賢雖然大致能夠明白這個詞的含義,卻多少有點兒含糊,生怕領會錯了,就追問道:「何意也?」

  這正是是勳想要的效果,要是直白了說:「你到兗州來,那就離死不遠了。」曹操一下明白了,說不定當場勃然大怒,就不方便引出後面的話來了。他拿個新詞兒出來,讓對方似明白似不明白的,就會發問,發問他就好回答——當然,不是直接解釋「日薄西山」這個成語。

  「曹公前在東郡,當面之敵唯涼州兵而已……」這裡所謂的涼州兵就是指的佔據司隸西部的李傕、郭汜等西涼軍閥。本年的年初,把持朝政的董卓就被呂布給宰了,接著李、郭等董卓舊將聯兵殺入長安,驅逐了呂布,就此把小皇帝劉協捏在了手心兒裡。這消息是勳還在郯城的時候就聽說了,但是具體情況、前因後果,估計全徐州就他一個人門兒清。

  「……袁氏兄弟相爭,袁冀州以曹公保障側翼,倘後將軍(袁術)欲入兗州,必然增派兵馬,以援曹公。是曹公雖無磐石之安,卻亦無睫瞬之禍也。」

  曹操捋著鬍子不說話,還是戲賢幫忙問:「那麼如今我主已得兗州,兵馬更盛,不應該更為安穩嗎?何雲‘日薄西山’也?」

  是勳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其實論起口才來,他真未必有多高,但前一世聽過太多的評書啦,怎麼賣關子,怎麼吸引聽眾,可是他的長項,這年月無論誰都沒這本事,無它,這年月沒評書——然後才不慌不忙地比劃著手指,繼續說道:「兗州前被黃巾,城池殘破、士庶離心,曹公雖得兗州,無一兩年的生聚,恐怕實力還不如往昔僅僅東郡一地,況且糧草將更捉襟見肘……」

  說到這裡,突然提高了聲音,加快了語速:「然而,四周形勢卻已丕變!涼州兵仍在當面,身後又有徐州,後將軍為怕曹公坐大,不日便將興兵入兗。而最可慮的,如今袁冀州為一州之長,曹公亦為一州之長,可相拮抗,倘若後將軍入兗,則冀州必然坐山觀鬥,以謀漁翁之利——曹公若勝,冀州兵也將入兗,若敗,冀州正可併吞兗州。兗州四戰之地,據此而四面皆敵,正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是勳這些話不是無的放矢的,換了一個不瞭解、不熟悉袁紹的人,還真未必說得出來。因為根據原本的歷史,袁紹基本上就是這麼幹的,一瞧見小兄弟曹操開始壯大,就琢磨著背後捅刀子。後來呂布襲兗州,曹操正跟他打得不可開交呢,袁紹可好,不但沒有派發援軍——呂布就是他從冀州給轟出來的,無論就敵我陣營來說,還是從道義上考慮,他都沒有不派救兵的道理——反而跟曹操說:「兄弟,為防萬一,你把家眷都送我到的鄴城來吧,我幫你照顧著。」

  你還別說,那時候曹操朝不保夕的,腦袋一暈,差點兒就要答應,幸虧程昱勸諫,說:「將軍你糊塗啊,你是那種肯于屈居人下的性子嗎?你甘心當別人的爪牙,就跟漢高祖手下的韓信、彭越那樣嗎?再說了,韓信、彭越最後是什麼下場,你也不是不知道!」曹操這才打消了念頭。

  袁紹正是要用接家眷的方法,想一步一步地徹底吞併曹操的勢力。他就是那麼一個人,曹操打小跟他一起長大,對他的性子還不瞭解嗎?當下聽了是勳的話,捋鬍子的手就不禁微微地一哆嗦,眉頭皺得更緊了。

  戲賢拱手道:「是先生高論。然而先生此來,不僅僅是為了示警吧?況且兗州群賢既已推舉我主為刺史,無法再辭,先生可有良策,以解目下之危呢?」

  是勳心說來了,前言敘過,這就要進入正題了。就目前看來,形勢還在老子的掌握當中,希望此後不要出什麼漏子,可以把曹操一條道兒地引到黑,讓老子的兩大論題全都得以安然通過。「至於良策……」他又故意賣個關子,瞧了曹操一眼,又瞥了戲賢一眼,那意思——「道法不傳六耳,光能跟曹公你一個人講。」

  曹操擺擺手,把帳內衛兵全都轟了出去,然後一指戲賢:「志才為某的心腹,先生但言無妨。」

  志才?戲賢戲志才……我靠,原來這傢夥就是戲志才!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五章、戲中有戲

  戲志才在歷史上,其實也就是一個打醬油的,不是他沒本事,沒影響,而是活得實在太短,年紀輕輕的就夭折了。

  戲志才是荀彧推薦給曹操的,被史書稱為「籌劃士」,也就是出謀劃策的機要參謀一類角色。後來他掛掉了,曹操很悲傷,跟荀彧說打戲志才死後,我都不知道跟誰商量事情好了,你還有什麼可推薦的嗎?於是荀彧就給推薦了郭嘉。

  荀彧一輩子給曹操推薦了很多名士,但是為什麼戲志才死後要推薦郭嘉呢?可見這倆是一路貨色……哦,應該說,都是同一類型的謀士。郭嘉就不用說了,智力值拔尖兒啊,那麼戲志才當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是就因為死得早,所以他究竟對於曹操集團的崛起起到了何種作用,史書上是一字沒提,就連他的名字都不全——志才究竟是名呢,還是字呢?另半拉究竟是啥呢?現在是勳知道了,原來他也是按照這個時代士人的習慣,起的單名,單名一個「賢」字,志才是字。

  是勳不禁又瞥了戲賢戲志才一眼,就覺得這傢夥相貌也很普通,而且臉色發青,估計確實健康狀況不大好,是個早死的歹命。他沒空仔細觀察戲賢,還先得把主要精力都用來對付曹操啊,於是把手朝上一指,想了想,又改為朝下——他是想先說袁紹來著,袁紹在北,按照前一世的習慣就該上北下南,可是按照這時代的習慣,卻得下北上南。

  「袁紹四世三公,雄踞河北,此暫不可與之爭鋒也。但他正與公孫相爭,幽、冀之戰,非五年難以終結,曹公只要暫且虛與委蛇,則冀兵不會入兗……」頓了一頓,是勳又臨時加上一句:「袁本初好謀而無斷,動作遲緩,不足為慮。」

  曹操仍然低頭沉吟,不搭話。戲賢才伸手一指,想要說些什麼,就被是勳給打斷了——我得把徐州放到最後再說,你可別混亂了我的次序:「再說西方,李傕、郭汜,以及樊稠、張濟、李蒙、王方、賈詡等輩,皆為董卓舊將,秩祿相近,誰肯屈居於同僚之下?群狼無主,假以時日,必起爭執,到時候曹公引兵入河南,可收漁人之利。

  「三說南方,袁公路竊據南陽,兵眾而糧少,資儲源自江上。而劉景升已入宜陽,號令全州,又素來與之不睦,倘若斷其糧秣,則袁術將何以自處?」

  戲賢猜測道:「或者與之火並,或者引軍入兗……」

  「不錯,」是勳繼續保持那種淡定的微笑,乃至於感覺腮幫子都有點兒發酸,只好借著喝水的機會略微舒緩一下,「倘若袁、劉相爭,曹公亦可保南線無憂;倘若袁術引軍入兗,無糧食資儲,安能持久?與之周旋消耗,則破亦不難。」

  說到這裡他就停了嘴,等著曹操和戲賢搭話。果然戲賢就問了:「是先生适才言道,兗州四戰之地,可是又說北、西、南三個方向皆不足為慮,豈非自相矛盾麼?難道那東方的陶謙,才是我家大敵嗎?」

  「不然,」是勳搖一搖頭,擺足了狗頭軍師的架勢,「北、西、南三面分而言之,皆不足慮,然而倘若袁術入兗之際,陶謙與之呼應,則兗州危矣!兗州若危,則冀州兵必然南下,以免全兗為袁術所並,到那時候,曹公亦危矣!關東腹心之地,因而大亂,安知西涼群豪不會因此而分守河南,尋機東進,到時候李傕、郭汜各據兩京,樊稠、張濟自宛城入荊,李蒙、王方自陽武入兗,到那時候,大漢天下亦岌岌可危矣!」

  這是他在來兗州之前就想好的一套說詞,可是現在這套說詞得變了,得把題目從徐、兗合縱毫無痕跡地轉到百萬青州黃巾和管亥的性命上面去,因此不等曹操和戲賢作出反應,是勳突然又作一轉折:「後事暫且不論,即以目下來看,徐州兵已然佔據華、費,又深入任城,南北如鉗,威逼腹心。倘若曹公不能儘快解決青州黃巾的問題,恐怕不待年終,臧霸將自泰山而向濟北,曹豹將自大野而趨濟陰,袁術亦與之呼應,出陳國而向陳留——非止兗州,恐曹公欲退守東郡而不可得也。故而是勳才來為曹公吊。」

  曹操面沉似水,只是緩緩放下了捋著鬍鬚的右手,交談間第一次開口問道:「青州黃巾已在某的圍困之中,不日便可剿滅。到時候挾得勝之師驅逐臧霸、曹豹,再使一大將鎮守雍丘,以塞袁術北上之路——尚有何憂?」

  是勳輕輕搖頭:「談何容易啊——請問曹公,黃巾百萬之眾,倘堅決不降,必待殺戮,又將耗費多少時日?損傷多少兵卒?間或漏網,散佈四野,又須多少時日才能將其殄滅?轉瞬便是來年,兗州久曆兵燹,戶口十不存一,田地大多荒棄,到時候糧秣無著,又拿什麼來驅逐臧霸、曹豹,並封堵袁術呢?」

  戲賢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如之奈何?」

  哦哦,到時候了,終於可以翻牌了。是勳望望戲賢,又望望曹操,竭力捕捉兩人臉上的哪怕再細微的表情——嗯,他們倒並沒有什麼駭然之色,肯定對於周邊形勢,也早就有了一定的認知和分析,只是大概沒有自己論得那麼系統罷了。是勳現在能夠看出來的,只是兩人臉上隱隱露出期盼之色,仿佛是聽書正聽到了肯結兒上,希望說書人趕緊揭破謎底,別再等第二天了。想想也知道,要是不能最後一刻全盤翻轉,你埋那麼多伏筆為的是啥啊?難道就為了給個全滅的結局?又不是田中大神……

  他們越是期盼,是勳越是要賣關子,但是戲份既得做足,卻又不能太過火,於是也就左右掃了幾眼,裝模作樣喝了一口水,然後伸出兩枚手指來,最終揭開謎底:「是某不敏,恰有一計在此,可使百萬黃巾,頃刻便作良民,千里兗州,一年便化沃土——但須曹公依某一事方可。」

  下面的口水活兒就簡單了,曹操或者戲賢肯定問:「是哪一件事?」是勳就說必須得饒過了管亥的性命,然後「嘡嘡嘡」把論據一擺,說你一日不肯鬆口,則黃巾一日不降,最終就會鬧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面,到時候我前面所說的種種危機,就會一齊爆發出來,曹操你怎麼辦?曹操可能會猶豫,可能會再談條件,然後等把這個論題答辯完了,是勳還能再獻一計,加深曹操的印象和對自己的好感,最後再提出徐、兗合縱的第二道論題。

  他想得倒是挺美,可是忽聽正座上的曹操是仰天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是勳一下就蒙了——曹操你這是要幹嘛?是我來遊說你唉,又不是你找我詐降,這緊接著就是「但笑黃公覆不識人耳」的氣氛究竟是要鬧哪樣?

  隨即他心裡「咯噔」一下,心說要糟。

  作為一代的梟雄,曹操也好,劉備也罷,那都是深具演戲天賦的強人啊,從來想一套,說一套,做一套,很可能滿不挨著,讓別人琢磨不透究竟什麼打算。要沒這兩把刷子,心裡存不住事兒,剛被人掏了錢包就如喪考妣,想著去踹寡婦門就一臉的淫蕩,所有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怎麼會有人願意跟著你去打天下?

  不過這兩位的心機深沉,還多少有所區別。劉備那是真正的「喜怒不行於色」,總板著一張做報告的面孔,讓人感覺永遠偉光正,不似活人卻似神像——這點是勳沒瞧出來,上回去平原搬救兵,劉備說「連孔北海也知道世間還有我哪」的時候,就挺歡欣鼓舞的樣子,估計是因為才入行,演技還沒磨煉出來。曹操跟劉備正相反,喜笑無忌,貌似什麼都放在臉上,而且還特別誇張,高興的時候能夠把整張臉都浸進菜盆子裡去,悲傷的時候能夠抱著朋友墓碑嚎啕痛哭……當然啦,他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傷心,那就誰都不知道了。

  說白了,劉備就是一演北野武黑幫片兒的,沒有表情就是最棒的表情,曹操是演周星馳喜劇片兒的,不怕你表情動作誇張,就怕你放得還不夠開。

  可是打從是勳進了曹營,見到曹操以後,曹操就面沉似水啊,難得露出點兒笑容或者疑色來,簡直跟史書上的記載就大相徑庭嘛。是勳一開始沒注意,等到曹操開始放肆地大笑,他才突然明白:原來你丫一直在演戲啊,並沒有真的被我牽著鼻子走啊!我靠你個演無厘頭喜劇片的,啥時候也賣身投靠北野武去了!

  不自禁的,他後背上冷汗又下來了——最近三天兩頭的冷汗涔涔,路上行走又沒什麼機會洗衣服,他都能夠聞見自己身上的餿味兒了……

  曹操笑著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略略收斂一些,伸出手來,「呯」的一聲,重重地拍上了幾案,就拍得是勳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好象馬上就要跳出腔子來。

  「好!」曹操這嗓音就不比拍幾案的聲音低,嚇得是勳差點兒沒從席上彈起來,「好一個說退百萬黃巾的是宏輔。」說著用手一指是勳:「想汝能在都昌城下說退黃巾,救了孔文舉,定是與那管亥舊有勾結,此番再來說某,仗此利口,也是要我退兵而去嗎?還是要我饒了管亥的性命?虧汝也曾讀聖賢之書,竟然結交匪類,從逆叛國,還巧言令色,威嚇於某。莫非汝以為曹某之劍不利乎?還是汝得孔文舉信重,以為曹某不敢殺你嗎?!」

  這個「殺」字一出口,就嚇得是勳是三魂丟了兩魂,七魄飛了六魄。曹操這傢夥確實氣勢很足,當下挑著眉毛,努著眼睛——沒想到那對眯縫眼兒還能瞪得鵪鶉蛋那麼大——拍案而斥,聲音又高得震耳,估計三裡外全都能聽見,是勳就覺得跟一柄大錘狠狠地砸在腦袋上似的,腦子裡「嗡」的一聲,當下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曹操拍完了桌子,罵完了人,還特意地頓了一頓,好象要是勳好好地品味一下自己的威風煞氣一般。他見是勳不回話,當即招呼衛兵:「來啊,將這個謀逆的狂生綁了,推將出去,斬首轅門!」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二十六章、良辰可待

  是勳覺得自己實在是流年不利,要不然就是老天爺罵太多了……今兒早上才剛被任峻下令綁過一回哪,沒想到隔了不到兩個鐘頭,這就又被綁一回,而且綁的結果都是一樣,要推出去砍頭。

  他一時被曹操的氣勢給震懾住了,竟然傻愣愣地坐在那兒就毫無反應,直到兩個衛兵沖進來,再次把繩子套到了他的脖子上,他這才緩過勁兒來,心說難道自己這就要真的完了?無論史書上也好,演義上也罷,還有比自己更悲摧的說客嗎?就算那廢物蔣幹,遊說周瑜失敗也沒給砍了腦袋啊,中了反間計回來,曹操也沒殺他啊,幹嘛你今天這麼火大?老子是來遊說你的唉,又不是闞澤來獻詐降書!

  當下把腰一挺,從坐姿改成跪姿,就想要開口討饒。可是不經意地瞥一眼戲賢,就見他略轉過頭,不瞧自己,但是從半邊臉上透露出來的表情,卻毫無憤恨或者哀憐之意。他那是什麼表情?他是在竊笑嗎?

  不對,不對,這恐怕是戲中還套著戲哪。仔細想想,既然曹操一直在演戲,自己壓根兒就沒有能夠牽動他的鼻子,那麼他為什麼不打斷自己的長篇大論,直接詢問主題,然後把自己推出去砍了呢?他吃飽了撐的,還是沒孩子打閑的,要先耐著性子聽完自己那麼一長套說辭?再說了,要求饒過管亥的話自己還都沒有說出口哪,全是曹操自己跟那兒猜啊,我就說你猜錯了,大不了老子不救管亥就是了嘛!

  你有什麼理由殺我?你沒有理由殺我啊!我又不是平民百姓,老子好歹是個士人,家中好歹還有人在青州和徐州做官……等等,老子懷裡不還揣著曹德的書信哪嘛,我害的哪門子怕啊!

  想到這裡,膽氣陡壯,就想要仰天大笑啊——可再一琢磨,剛才曹操已經笑過了,再來這招是東施效顰,恐怕弄巧成拙。於是他一梗脖子,乾脆吟起詩來: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已無慮,化去不復悔。既設在昔心,良辰自可待!」

  幸虧曹操說的是「綁了,推將出去」,而不是直接「推出去」,那兩個衛兵再有經驗,綁人總得花點兒時間啊,而且是勳又不是毫不掙紮,一邊裝出副大義凜然的面孔,一邊吟著詩,一邊是聳肩膀、扭脖子,儘量拖延時間。

  他吟的這是陶淵明十三首《讀〈山海經〉》詩中的一首,不過給篡改了兩個字。原詩結尾是「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意思是說精衛和刑天過往的雄心壯志固然存在,但是他們所期盼的美好時光、他們的理想,卻再也等不來啦。是勳給改成了「既設在昔心,良辰自可待」,意思就滿擰,變成了:精衛和刑天過往的雄心壯志既然曾經存在過,那麼他們所期盼的美好時光、他們的理想,就肯定有能夠等到的一天!

  陶詩原本挺悲壯的,結尾卻有多少有點兒頹唐,正是隱士之詩,是勳在前一世就覺得這詩前六句真是強到爆表,但是最後兩句給扯了後腿,自己不大喜歡,所以早就想改了。這一世自打下定了抄襲的決心,就開始有目的地回憶、整理和篡改陶潛等人的詩作,順便就把這詩的結尾給換了——因應不同的形勢,到時候自己用哪個結尾都成。

  如今這形勢,當然得用改過的結尾啦。他的意思也很明確:老子自有崇高的理想,你這路貨色根本理解不了,為了這個理想,老子壓根兒就不怕死,反正理想總有達成的一天。哎呀,是勳突然想到,這首詩經過自己這麼一篡改,竟然變得很紅色,很主旋律啊。

  他這詩要是在劉備面前吟,那大老粗肯定聽不懂;要是在孔融面前吟,其實也含糊,因為孔融的詩路不對;可是在曹操面前吟,他知道曹操你肯定懂的——這詩就跟曹操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簡直是同一種FEEL,太合拍了有沒有?

  果然曹操聽他開始吟詩,表情就變了,那真是凝神細品啊,就比剛才演戲的時候更加認真,更加投入。等到詩歌吟完,衛兵們的繩結也打得了,就把是勳揪得站了起來,要往外推搡。曹操還沒說話,戲賢先站起身來一攔:「主公且慢。」

  是勳心說你這演技就要差得太多了,這都多久啦,捆都捆上了才「且慢」,傻瓜才信你們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哪。當下反而不理戲賢,大步朝外就邁,嘴裡還說:「曹公自知命不久矣,無計可脫,故要是某陪葬,如此是某便先行一步了。」老子在地下等著你來啊,你可別失約。

  「是先生留步!」曹操一看戲要演砸,只好開口招喚。他親自從座位上跑下來,斥退了兩名衛兵,就把是勳的肩膀給扳住了。是勳抖抖肩膀,沒能抖動——我靠這曹操武力值果然挺高啊,雙臂說不上千斤之力,把我按住了動彈不得,那還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的。

  「是操魯莽了,得罪了是先生,還請先生大量寬宥。」曹操一邊說著,一邊幫是勳解開了綁繩。是勳還想多拿會兒架子,卻不料曹操突然推金山、倒玉柱,直接就跪了下去,朝是勳還磕了一個響頭。是勳這下子傻了,沒有辦法,只好也跪下去還禮:「曹公何必如此,請起,快請起。」

  兩個人互相扶著胳膊,一起站起身來。曹操就扯著是勳上坐,是勳還想推託,可是實在比不過曹操的力氣,跌跌撞撞地就只好跟他一起來到主位上,側著身子並排坐下。

  曹操緊緊捏著是勳的手,好象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又跑出去等著砍頭似的,連聲致歉:「操久聞是先生之名,但恐有詐,故相試耳。請是先生不要往心裡去。」是勳心說果然你跟任峻君臣相得啊,這說辭都一樣一樣的嘛。老子都把國際形勢跟你分析得那麼透徹了,是不是假裝的,你丫還聽不出來?別扯淡了!

  他算是想明白了,曹操果然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來意(雖然只是一半兒來意),所以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只要自己一告饒,那就再別想保住管亥的腦袋啦。可是如今勝負易勢,曹操跟那兒碎碎嘴的求原諒,戲賢也在旁邊幫腔,自己的氣勢就全面壓倒——好,那老子就趁勝追擊,今天非要保下管亥的性命來不可!

  耳聽得曹操問:「操孤陋寡聞,不知是先生适才所吟,是哪位大賢的詩作?」是勳假裝露出謙虛的神色:「不敢,拙作難入曹公法眼。」「啊呀,」曹操一驚一乍地就叫了起來:「不想是先生腹內尚有如此錦繡!是操無目,得罪了先生,先生定要原諒於操。」把腰一挺,貌似又打算跪著賠禮。是勳心說你還沒完了,趁著油還熱乎的,咱們還是趕緊的下主料,做好這一鍋大菜吧。

  既然自己在氣勢上占了上風,他也就不拐彎抹腳了,直指問題的核心:「曹公何以不肯寬放管亥呢?」

  曹操咧了咧嘴,沒有回答,倒是戲賢接上了話茬兒:「那管亥率百萬黃巾,縱橫青、兗,威望素著。倘或寬放,有如縱虎歸山,他日揭竿再起,又將如何?請是先生三思。」

  是勳心說我早三思過了,我都思了一整個晚上了。他也不理戲賢,繼續問曹操:「曹公可知,黃巾因何而起?」

  曹操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都是朝廷不修德政,地方豪強兼併土地,以致于百姓失其田土,父母妻子凍餒于路,那張角兄弟趁機以左道惑之,這才幹冒王法,鋌而走險。」

  是勳鼓掌喝彩:「果然不愧是曹公。是某聽聞曹公昔在濟南,墮毀淫祠,禁懲豪強,獎勵耕織,安撫百姓,是以才敢大膽來為管亥求情。若他人道來,只會說張角妖言惑眾,而不知黃巾的源頭,便在百姓失田。曹公試想,倘若真能使百萬黃巾盡化耕農,得其田土而作,則管亥如何得眾?即便再生反心,亦不過一匹夫耳,一遊徼即可縛之。而倘若百姓終不得耕且不得食,百萬之中,難道便沒有第二個、第三個管亥嗎?」

  曹操一隻手還握著是勳的手,另一隻手輕捋鬍鬚,沉吟不語。是勳研究不透他的表情,只好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下去:「是某前此在都昌城下,如何能夠說動管亥?無非責以大義,並盡言婦孺隨其奔躥之苦而已。管亥曾言,為的是田宅為豪強所奪,不得不鋌而走險,若得天下太平,必歸於隴畝,耕作得食。今日曹公倘肯寬赦管亥,則是某願意前往,說動百萬黃巾棄械而降。不但戰事可終,而且兗州得安,曹公一日之間,可得戶口三十萬、勝兵二十萬,以之耕作,來年自然糧秣充足,更何懼袁氏兄弟等輩呢?」

  戲賢又再接口:「百萬黃巾,雖然曾是安分農人,終究信奉張角的邪教,流躥已久,如今縱之使去,倘若管亥等渠魁居間聯絡,恐怕餘燼再起,如之奈何?」

  是勳心說你這話接得好,當下重新端起架子:「是某本有一計,可使兗州危而複安,黃巾散去難聚,奈何曹公疑忌,便不敢再芹獻於前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二十七章、遂鄉認親

  是勳再次端起架子,其實是因為瞧不明白曹操的表情,所以打算把灶火燒得更旺一點兒,他才好繼續炒菜。果然曹操當下又要磕頭,是勳趕緊攔住,這才把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

  「戲先生的憂慮不為無因,百萬黃巾,三十萬戶口,此刻料已斷糧,正當冬季,無以求食,即便分給他們荒地耕作,也缺乏農具,缺乏種籽,連過冬的糧食都找不到,很容易再次起而造反……」

  曹操不再慎著了,連連點頭:「如何處置?」是勳答道:「孝武皇帝元狩四年,曾下屯田之令,曹公還記得嗎?」曹操聞言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說,可以令百萬黃巾集合起來屯田,以資軍用?」

  是勳微微一笑:「孝武皇帝行的是軍屯,如今可以民屯、軍屯並舉。揀選黃巾之中可用之丁,使之軍屯,忙時耕作,閒時訓練,期以一年,即可得十萬精兵,且糧秣不虞匱乏。再使餘者民屯,官家貸以種籽、農具,甚至是耕牛,所獲留其口糧與次年種籽即可,五成以上產出皆可入官。如此則有三益:其一得兵,其二得糧,其三,以軍伍部勒,集中墾荒,派人督促、監視,也可使他們再難嘯聚為盜。如此三年五載,即可化民屯為正常民戶,那時候兗州戶口繁茂、田地豐沃,豈不是曹公芟夷群雄、重安天下的良好基礎嗎?」

  曹操得以稱雄北中國,其實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屯田。但是屯田不是一開始就搞的,原本的歷史上,在收降了百萬黃巾以後,他就留下十萬青州兵,剩下的黃巾餘黨都趕回家種地去了,但是正因為缺乏農具和種子,所以一開始收成並不怎麼好。後來他伐徐州、攻呂布,就都是打打停停,為什麼,因為糧食不夠吃了。直到四年以後,棗祗才獻上了屯田之策,於是派他和任峻負責此事,各地亦設置農官,軍屯和民屯並舉,第一年就得了個大豐收,一口氣把袁術趕出豫州,趕到淮南去了。

  如今是勳提前端出了屯田之策,曹操和戲賢對視一眼,目光中不禁都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喜。曹操抓著是勳的手連連搖動:「先生果然是大才啊!但是操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先生。」

  「曹公不必如此,直呼是某之名便可,」是勳心說我這條計策裡還有一個大漏洞,直接可以引出第二個論題,就不知道你瞧得出來瞧不出來,「若有疑問,盡可明言。」

  曹操不叫是勳的大名——那太不禮貌了——而是稱呼他的字「宏輔」,他說:「宏輔啊,卿計雖佳,奈何此刻我軍資亦不充足,哪裡來的餘糧、農具,甚至耕牛,來組織屯田呢?」

  賓果,恭喜你答對了!

  曹操為什麼要等到收降百萬黃巾的四年以後才開始屯田呢?是因為在此之前沒人能想到這條妙計嗎?有可能,因為袁氏兄弟和其他各路諸侯,就都沒有想到,所以當曹操已經收穫了屯田頭兩年的豐碩成果的時候,袁紹的軍隊在河北摘桑葚,袁術的軍隊在淮南撈蛤蠣,全都餓得嗷嗷待哺。但是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就是曹操這時候提出來的,屯田得有前期投入啊,沒有本錢可就啥都搞不起來啦。

  曹操不僅僅是收降了青州黃巾,數年後,他還收降了大批的汝南黃巾。汝南的黃巾賊沒有青州黃巾鬧得凶,所以此前遭到的打擊也很有限,他們不光是到處流躥、搶劫而已,還走哪兒就種地種到哪兒,所以保留了很多的農具,畜養了不少的牲畜。曹操就是靠著奪取汝南黃巾的大批耕牛,這才開始了屯田的第一步。

  現在青州黃巾手裡可沒有耕牛,就算曾經有過,估計這會兒也全都被迫宰掉祭了五臟廟了,加上曹操這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他可要怎麼搞屯田呢?

  當下是勳微微地一笑,拍拍胸脯:「只要曹公答允一事,耕牛、種籽,都包在是某身上。」

  「哦~~」曹操這一聲拖得老長,還拐了兩個彎,足見他又驚又喜的心情。才聽到屯田之策,想到自己沒有本錢,他心裡還在打鼓來著,心說這位是宏輔先生主意是不錯,可惜不切合現在的實際情況,總不能憑空變出啟動物資來吧?且待我問上一問,要是就這麼把他給問住了,咱的氣勢就又漲了,不用再被他一直牽著鼻子走。可是沒想到,是勳竟然拍胸脯說一切都沒問題,只要自己答應一個條件就得,什麼條件啊?是要拿錢去買麼?那可得先找到老爹,他那兒還有不少金銀呢,就不知道肯不肯放手……不過,哪兒有足夠的耕牛和種秄,並且肯賣給自己呢?趕緊探問:「不知宏輔所言,是哪一樁條件?」

  是勳順理成章地轉入下一個論題——啊啊,還是這段時間爽啊,氣勢既然壓人一頭,言辭也就如同水之就下,滔滔不絕,仿佛就跟諸葛亮全篇的《隆中對》似的,不知道後人會不會把我這套言辭凝縮以後,也給編一段什麼《遂鄉對》或者《帳中策》出來?

  於是他說:「是某有一位長輩,昔日曾經得罪過曹公,今欲誠心歸附。只要曹公不計前嫌,一言寬赦,便如昔日高祖之封雍齒,人心可附,耕牛、種籽,亦可隨之而得。」

  曹操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問他:「不知是哪一位?」心說我仇人是不少,可是有足夠能量的,還真想不出來,這小夥兒說的是誰。

  是勳這才翻開底牌:「是某此前才剛說定一門親事,新婦尚未過門,乃是沛國譙縣曹氏之女,現在徐州。」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曹操聽了,當即就把臉給沉了下來。是勳一瞧不對啊,真有那麼大仇嗎?我鋪墊了那麼多,你竟然還不肯鬆口?正想再勸,就見曹操突然間變了臉,小眼睛一眯,稀鬍子一翹,滿臉都堆下笑來:「啊呀原來都是一家人啊,我剛才竟然差點兒把自己的妹夫推出去斬了,你瞧這話說的……對不起啊,妹夫,不知者不罪啊。」

  是勳心裡一個「咯噔」,心說你又提要斬我的事兒幹嘛?這是在警告我,還是在威脅我啊?不過還好,瞧這樣子,他打算鬆口了——果然是奸雄,變臉就跟翻書似的。

  曹操接著就追問:「難道仲恢、叔元二位叔父那裡,糧草物資都很充足嗎?他們願意資助我嗎?」

  是勳心說真快真快,這會兒功夫就連「叔父」都叫出口來了。他輕輕搖頭:「他們雖在徐州廣有田產家宅,對於曹公來說,卻也是杯水車薪。」曹操迷糊了:「那宏輔你的意思是……」

  是勳答道:「我是家本為北海土著,因避戰亂而遷徐州,家兄才娶了麋子仲之妹為妻,小妹亦嫁于陳元龍為繼室,如今是某再與曹氏聯姻……」他果然就注意到,曹操跟戲賢又再對望一眼,曹操還好,戲賢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於是他繼續說道:「如今徐州軍已占了華、費和任城,難以遽退,曹公可遣一介使前往郯城,去責問陶恭祖。陶使君必以為防黃巾、暫借城守為對,到那時候,曹公便可提出條件,使其提供農具、種秄、耕牛——今歲徐州大熟,府庫正自充盈,料想不會拒絕。」

  這下曹操算徹底明白了,感情你們四家已經聯起手來,基本上掌控住了徐州的政局,所以只要我伸出橄欖枝來,順便提點兒條件,你們就願意說服陶謙離開公孫瓚的陣營,甚至也不轉入袁紹陣營,卻跟我結成盟邦。啊呀這個是宏輔還真不簡單啊,這是一環套一環,那麼大的利益,讓我根本就無從拒絕嘛。他肚子裡還有什麼東西,我得再試著掏摸掏摸看——

  「徐州既然大熟,那我何不直接動兵去要呢?」

  是勳早料到他會這麼試探了,乾脆把最後一張底牌也掀了起來:「臧霸在華、費,曹豹在任城,遏其險阻,曹公以疲乏之軍,殘餘的糧秣,可保必克嗎?陶恭祖垂垂老矣,時日無多,曹公又何必心急呢?」

  曹操明白了,心說你們有這心思就好。他再問:「誠如宏輔所言,兗州四戰之地,若不能自強,必為外人所破。倘若不能進取徐州,待來年兵精糧足,曹某又將何往?」

  這問題在是勳的計劃之外,可是也難不倒他,終究他對此刻天下大勢的掌握要超過一般的士人:「河北不可爭鋒,曹公可南取豫州,並進討袁術。若占兗、豫,又有徐州保障側背,即可兵進河南,恢復故都,那時候號令天下,即便袁冀州也不敢正面與公相抗了。」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話而已,事實上曹操在佔有了兗、豫、徐、司以後,馬上就要面對同樣擁有冀、青、幽、並四州之地的袁紹,對方還是比你地盤大,比你兵馬多。但那是後話,後話不可說全——一則有些事情現在說出來太象預言家,象妖人,二來有些事情隨著自己的小蝴蝶翅膀還有可能翻盤。

  話也就到這兒了,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到時候來不及去招降青州黃巾,管亥又得生餓一宿——他能不能熬過這一宿的暫且不論,夜長夢多,誰知道晚上會不會有哪個叛徒去刺殺了他,或者他自己想不開了瞅個沒人的機會再要自刎?

  所以是勳趕緊就往懷裡去掏:「還有兩封書信,要進呈曹公……」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二十八章、無禮冒犯

  就仿佛演義上龐統要先蟄伏在耒陽縣,等張飛來巡視才展示才學,然後將出魯肅和諸葛亮的薦書來,是勳這回見到已經把曹操基本說服了,赦免管亥和徐、兗合縱的兩個論題全都得以通過,這才把曹德的家書,還有陶謙的公文全都掏了出來。

  陶謙的公文很簡單,也就是假模假式地慨歎一下天子蒙難、漢世衰頹,然後恭祝曹操入主兗州,最後鼓勵他要勤勞王事,安靖地方。曹操當兗州刺史不是朝廷任命的,而是地方上推舉的,推舉完了找倆名士、官僚給「表」了一「表」,別說這表章朝廷會不會通過了,就連能否安全送達長安,大傢夥兒全不當一回事兒。所以陶謙這些廢話,其實是表示自己承認曹操兗州之主的地位,並且暗示咱們可以再加強一下往來。

  至於從前因為分屬不同的陣營而產生的種種齟齬,甚至在邊境上有過的衝突,也包括這回曹豹、臧霸侵佔兗州的土地,那是壓根兒提都沒提。

  曹德的信更簡單,光說是勳既是咱家親戚,這人又很有本事,值得信託,希望老哥你不要怠慢了人家。

  這一來曹操的態度更加熱情了。是勳趁熱打鐵,說不妨我這就前去勸說管亥投降,你派人做好收繳武器和安排屯田的事宜,同時再派兵去蛇丘境內把你爹你兄弟你侄子都接過來吧。時間不等人,要做大事就得爭分奪秒啊!

  於是當天下午,是勳就跑了一趟黃巾大營,直截了當地跟管亥說,曹操已經答應赦免你了,當然也赦免了原本在處決名單上的其他幾名黃巾首領,你們這就放下武器,趕緊投降吧,晚上一刻,恐怕就要多餓死幾個人。管亥召集部將們商議,大家都把手一攤:「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咱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還有人不放心,就問是勳:「曹操真的打算饒過咱們?他不是想把咱們誆騙出去,然後設下埋伏,一鼓成擒吧?」是勳撇嘴笑笑:「你們現在就是籠中之鳥、釜底遊魚,他只要再圍上幾天,你們全都得餓死,還用設埋伏坑陷你們嗎?」

  管亥點點頭:「我相信是先生不會害咱們,但是……曹操還有別的條件沒有?」是勳就說了,曹操不會立刻放你們回去,恢復普通農民的身份,他得先把你們圈起來屯幾年田。大致說明瞭一下屯田的規則,管亥說也就相當於給曹家為奴,先種幾年地唄,只要他肯給農具、種秄,這活兒咱們接了——你別看老子打仗不靈光,種地可是把好手。

  是勳暗暗撇嘴,心說就這年月的技術、經驗,哪怕你吹牛說是種地的狀元,那又能有多大能耐了?你一畝地能打出五百斤糧食來嗎?得意個屁啊!

  於是當天黃昏時分,青州黃巾就分成百人百人的一個個小隊,開始按照指定路線往曹營行去。曹營旁架起了大鍋,熬著薄薄的稀粥,給這幫餓殍吊命——得用兵器換粥喝。等到天黑,收降行動就暫且停止了——誰知道會不會有那賊心不死的傢夥趁機會去偷襲曹營啊?

  是勳陪著管亥殿后,在黃巾大營裡多呆了一宿。這一宿當然不至於再餓死什麼人,一則身體最弱的那些已經趕在天黑前送出去了,另方面百萬人的大營,覆蓋面極廣,光挖草根也能再挖個一兩天。管亥就用草根熬了鍋黑乎乎的湯,還端了一碗遞給是勳。

  是勳的肚子「咕嚕嚕」的叫啊,他這一整天除了在曹營門口啃過幾口乾糧以外,就再沒吃過什麼東西了,所以很自然地接過了碗,仰頭就是一大口——我靠,好難喝!他差點就沒吐出來。想起來自己十三歲之前,呆在窮溝裡,那也是整年喝這玩意兒啊,怎麼如今養尊處優了,竟然就不習慣了呢?就算朱元璋當了皇帝以後,不也照樣捏著鼻子還能灌進「珍珠翡翠白玉湯」去嗎?

  對了,捏鼻子——是勳一咬牙,一捏鼻子,就把整碗草根湯都灌下喉嚨裡去了,權當喝中藥了吧。管亥一直望著他,完了問:「還要嗎?」是勳忙不迭地搖頭,把碗遞回去:「不用不用,我已經飽了。」

  「你還真能喝得下去,」管亥臉上的褶子竟然舒展了開來,「你這個士人先生,真的跟其他人不大一樣啊。你說你費勁巴拉的,非要救下我的性命做啥?我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啦。」

  自己怎麼跟其他士人不大一樣呢?是勳默默地問著自己。他是從兩千年以後穿越而來的,心裡面基本上就沒有這個時代士大夫普遍的「君子」、「小人」的區隔,不覺得管亥這些泥腿子跟曹操之類地主老爺在人格上有什麼高下之分。況且初來此世的時候,自己也是個泥腿子啊。

  在理智上,是勳明白這個時代泥腿子不可能翻身,農民革命毫無勝利的希望,自己要想踏實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就必須要想辦法混進地主圈子裡去——要不然他也不會冒名頂替、李代桃僵到營陵去啦;但是從感情上,他雖然不至於象很多文學作品當中高大全的主人公那樣,見到流民就哀歎階級剝削、階級壓迫的不公,上了戰場就喚起拯救國家民族的歷史使命,但對於管亥這些有過幾面之緣的人,不管他是農民也好,是地主也罷,終究不願意看到他們無辜就戮——當然,管亥是不是無辜,那還得打上個問號。

  唉,自己終究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不是什麼英雄豪傑,做不成什麼大事業,真是有愧于「穿越人士」的頭銜啊。

  這時候,是勳是跟管亥並排坐在那頂破洞漏風的大帳外面——他們是真正的「坐」,而非跪坐,岔開兩條腿,屁股貼著地面——望著幾乎漆黑一片,只有寥落幾點火光的營地。是勳越想就越覺得心境悲涼,而自身可憫。於是他把身子朝後一仰,雙手支撐著地面,仰望無垠的星空,淡淡地回答管亥的問題:「我要是說因為你治好了我的啞病,所以一次再一次地報恩,你信嗎?」

  管亥轉回頭去,目光散亂,也不知道在望向哪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隨口道:「你說是就是吧。你救了我的命,還救了大傢夥兒的命,你說啥就是啥嘍。」

  「我救了你的命,可沒有救大家,你們遲早還是會降的,當然前提是先砍了你的腦袋……」是勳繼續仰望星空,他跟管亥兩人既像是在對話,又像是在自說自話,「可你要是死了,令愛……你閨女管巳得傷心死……」

  「她對你沒恩哪,她還捉過你,甚至用箭捅過你,」管亥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女兒的命,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啊。」

  「管巳十六歲了吧,等你們安定下來,安心種地,你就得把她給嫁出去了吧……」是勳深吸一口氣,乾脆擺明瞭說,「不如嫁給我如何?」

  「嗯?」

  是勳咬咬牙關,重新坐直身體,轉過頭去,借著璀璨的星光,仔細觀察管亥臉上的表情:「我剛剛定了親……你知道咱們門第懸殊,我是不可能娶管巳做正室夫人的,但我保證,絕對不會虧待了她,絕對不會有負於她。那親事是長輩所定,我無法自主,但我對你閨女,那是……那是真心實意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或者對你們的中黃太乙發誓,你叫我對誰發誓都行!」

  他已經很努力地擠出這些話來了,但是很可惜的,管亥的臉上絲毫表情也欠奉,仿佛是勳是在講別人家的事情一般。是勳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管亥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開言道:「我不想讓閨女出嫁,我希望她一直能夠陪在我的身邊,當然啦,那是不可能的……你沒有當過爹,不明白我的心情。所以啊,我不管,你自己跟她說去,她說行就行了,我也沒有法子……」

  翌日繼續受降,管亥和另外十幾名黃巾首領最後出發,由是勳陪同,被一整隊曹兵押解著,進曹營來見曹操。雖然已經答應了饒過他們的性命,但是傳統流程還是要走,門面活兒還得要做,所以他們全都反綁了雙手,垂著腦袋,報名進入大帳。進帳後立刻跪下,按照是勳事先教好的說:「某等無禮,冒犯了曹公的虎威,特來請罪。」本來是勳教他們說「某等叛逆」,但是管亥臨到投降也要再堅持一把,說:「我們是降曹,不是降漢,我們是為了打一個太平天下出來,說什麼‘叛逆’?」所以只好改成「無禮」了,那意思是:我們造反對不對的另說,但不該跑來侵犯你的兗州,還請恕罪。

  曹操趕緊下座來雙手虛攙,說:「過去的事兒咱就不提了,汝等既然誠心來降,以後就是曹某的子民。」關照衛兵:「送他們出去,解了綁縛,賜予酒食,好生款待著。」同時悄悄地使個了眼色。

  是勳正好瞧見他的眼色,不禁大吃一驚!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4
第二十九章、裸身而來

  管亥等人被推出大帳去了,是勳臉上不禁露出了驚駭和惱怒之色。曹操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壓低聲音說:「宏輔不要疑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我只是讓兵卒們好好看住了管亥他們,別讓他們偷偷跑了。」

  是勳瞧瞧曹操的眼睛,算是勉強相信了——這時候管亥這頭「豬」已經入了虎口,他就算不相信,那也沒辦法再扭轉局面啦。

  這回受降的時候,曹操安排在各方圍堵黃巾的主要將領、幕僚,也大都趕了回來,當下曹操拉著是勳的手,就給逐一介紹——有治中從事毛玠、東郡從事呂虔、濟北從事李乾,這些是兗州刺史系統的屬吏;還有別部司馬厲鋒校尉曹仁、別部司馬曹洪、折衝校尉夏侯惇、軍假司馬陷陣都尉樂進、軍司馬於禁,再加上任峻任伯達、戲賢戲志才,這些是行奮武將軍系統的部下。

  是勳跟他們逐一見禮。他最想見到的,其實是那位著名的「荀令君」,但可惜並不在座——估計還在東武陽幫曹操鎮守著大本營呢吧。

  曹操一邊介紹屬吏、屬將,一邊不住口地誇讚是勳,什麼「少年老成」啊、「腹有錦繡」啊、「智計無雙」啊,那套話是一串兒一串兒的。是勳連連作揖,表示不敢當——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可不敢聽了這些牛皮就從此飄飄然了。最後曹操說:「家父也多虧了宏輔保全,才得以生還兗州——來,去疾,你我一起向宏輔謝過此恩此德吧。」

  是勳這才注意到緊靠著曹操正座的竟然是曹德——我靠老兄你真的一開始就在嗎?還是半中間閃進來的?抱歉我又沒注意到……

  眼看曹操兄弟就要跪倒在地,向是勳致謝,是勳趕緊給扶住了。曹操是一扶就起,不禁使是勳腹誹:就你那力氣,真要想跪我扶得起來嗎?拜託多少掙紮一下吧,你這戲也演得太假了,跟你昨兒想要砍我的時候,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嘛。

  曹操緊緊攥著是勳的手,表情格外誠摯,對他說:「聽去疾言道,宏輔你並未出仕陶恭祖,仍是白身,既然如此,那就別回徐州了,還是來幫我吧。州內從事、各縣長令、幕府參軍,你隨便挑啊,就算郡守、國相,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是勳心說你還真敢許願,我一個白身,連孝廉都還沒有舉上,要是瞬間躍升到二千石,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不把我淹死,也要把你淹死了——哪怕劉備,他也先在平原令上晃了一晃,才進位平原相的不是嗎?曹操想要招攬他,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其實他還沒到曹營來呢,就察覺到曹德有這個意思,只要曹德跟曹操一說,曹操肯定會征辟自己啊,只是倘若沒有此前那一番驚心動魄、峰迴路轉的遊說,對方不會端出那麼些高級職務來讓自己挑就是了,頂天兒也就是個州掾。

  所以對此他早有定計,當下淡淡地一笑:「並非是某不願侍奉曹公,奈何臣裸身來……」

  「臣裸身來」,這是個典故。話說當年漢高祖劉邦開基創業的時候,陳平離開項羽,前來相投,劉邦挺看重他,拜為都尉,任為護軍。但是不久就得到小報告,說陳平大肆收取諸將的賄賂,錢給多的,他就安排個好位置,錢給少了,他就給安排個差位置。劉邦召陳平來責問,陳平就說:「臣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

  這裡的「裸身」,當然不是說陳平脫得精光溜溜,一絲不掛地來見劉邦,而是說他沒帶什麼資產,所以要是不收賄賂,那壓根就活不下去啊,光您給那點兒俸祿,不夠我吃的啊。如今是勳也是同樣的意思,你曹操要我留在兗州,行是行,可是我家在徐州啊,親戚、產業都在徐州啊,孤身一人上你這兒來了,我靠什麼吃飯哪。

  他早就已經拿定主意了,既然已經傍上了曹操,那乾脆就不回徐州去了——一個人多自在,比呆在是家還得看好幾個哥哥的臉色,要強上一萬倍。而且他是打算賣了徐州的,這要萬一哪天陶謙醒悟過來,自己就是張松第二……啊不,第一。還不如先閃了,徐州的雷就讓陳登、曹宏他們頂著去。

  「宏輔放心,」曹操趕緊說,「卿救了家父性命,家父百萬資財,就算全都資助了你,那也是應該的……」是勳心說應該是應該,也得老頭子答應啊,老頭子還沒死,你還沒繼承遺產呢,空口許諾管蛋用啊。當然曹操也不會光拿老爹的財產說事兒,他當即承諾,只要是勳肯留下,財產、田宅,那肯定是不會短缺的。

  是勳趁熱打鐵,說還有一事要請曹公允諾,曹操說你說出來聽聽,只要我能辦到的,無有不允。

  昨晚把曹嵩和曹德接回來以後,曹操兄弟就抵足而眠,談了一整夜,曹德把一路上的經歷,還有自己和是勳的種種推測,全都告訴哥哥了。曹操當即就抄起枕邊幾案上的水杯,狠狠地擲在牆上,砸了個粉碎——「袁術,我與汝不共戴天!」

  曹操跟袁術那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即便比不上跟袁紹鐵瓷,那也完全到了「托妻獻子」的地步。跟曹操有這類交情的一共三個人:一是袁紹,袁紹曾經把家眷托給曹操照顧;二是張邈,原本的歷史上,曹操一伐徐州的時候,就把家眷託付了給張邈;三就是袁術,當年曹操得罪了董卓,匆匆從雒陽落跑,把老婆孩子全給扔了,還是袁術幫忙保護起來,並且最後送回到陳留郡的曹操身邊。

  可是後來袁氏兄弟相爭,曹操跟著袁紹,就跟袁術敵對了,但其實也還沒有真正撕破臉。如今倒好,曹操心說所謂「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一人之罪不及妻孥」,你卻竟然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要幾次三番派人刺殺我爹!「且待來年糧秣充足後,某便大起三軍,下潁川、取南陽,去砍下那狗頭的首級!」

  所以今天曹操對是勳是衷心的感激,一方面想盡辦法也要把是勳給留下來,另方面不管是勳提什麼條件,只要自己拿得出來,也不影響到地盤、權勢,那肯定是無所不允啊。

  於是是勳當著眾人的面,豎起三枚手指來:「勳此番來助曹公收降青州黃巾,其意有三:一,為使兗州危而複安,戰事可早日止歇;二,彼等都是大漢子民,只為豪強欺淩、張角蠱惑,這才走上了邪路,百萬之眾,更多婦孺,誰忍心見他們填於溝渠呢?三,那管亥與我有恩,故此特來救他性命。」

  曹操吃了一驚:「管亥如何對你有恩?」

  於是是勳就把複甑山上的往事備悉道來——當然,他篡改了管亥讓喊的口號,光說管亥要他們奉拜中黃太乙而已——末了說,自己因為傷心君親遇難而哭啞了嗓子,全靠管亥一嚇才得痊癒,有恩不報,非為人也。

  曹操捋著鬍子:「如此說來,這管亥知道禮敬孝子和大儒,倒也並非一無是處嘛。」

  是勳就趁機求告:「因此請求曹公把管亥賜予是某。是某既然答允留在兗州,需要家僕、奴婢,希望曹公讓我在黃巾降眾裡挑選,如此則管亥便由是某監視,曹公只要信得過我,便應該相信管亥不會再反。」

  曹操「呵呵」地笑:「我當然相信宏輔你啦。如此說來,你答應留下來了?希望擔任何職啊?」是勳明白曹操的意思:你要是真的留下來幫我,就把管亥賜給了你又如何?你們還能翻出我的五指山去嗎?你要是光想著帶這些黃巾餘黨跑……嘿嘿,倒要研究研究,究竟是何用心。

  是勳回答道:「勳駑鈍之才,徒有唇舌而已,不通軍事,如何敢入公幕?」老子才不跟你上戰場打仗去呢,那得多危險啊,我還是留在後方好啦——「加之又不通實務,未舉孝廉,如何敢與在座諸君相較?曹公如日,諸君如星如月,勳不過螢火之光罷了。一記室足矣。」

  曹操瞥著是勳,心說這小子行啊,年紀雖輕,倒很會做人嘛。是勳剛才那番話,先是假模假式地謙虛一把,然後拿「未舉孝廉」四個字點一點曹操:你現在是一州之長,有能力向朝廷舉薦人才的,我這個孝廉的資格就拜託你了;最後他還捧一捧在座眾人,說我不敢跟諸君並列——是勳對曹家有厚恩,但對曹操陣營的功勞還談不上太大(徐、兗合縱之事,終究還沒最後敲定),要是一躍而和這些跟了曹操好幾年的老人們一般高低,難免人心不服,到時候是勳本人肯定會受排斥,而曹操也未必不遭部下們暗中抱怨。

  曹操是不知道,是勳前後兩世的年紀要是加起來,比他年歲還長呢。論起實際辦事能力,是勳前一世就很一般般,這一世就更二把刀,但要論起社會經驗來,肯定超過一般悶書齋裡讀死書的士人啊。再說了,相關問題他已經想過很久了,又不是臨時拿的主意,怎麼可能不考慮得面面俱到呢?

  他說「一記室足矣」,所謂「記室」,就相當於是秘書、文書。其實記室也分三六九等,三公和大將軍手下都有「記室令史」,秩百石,俸祿雖然不多,但比起刺史自辟的僚屬來,含金量可高得多了。當然是勳不是要那種職位,就是想要曹操也給不起,他的意思是:我馬馬虎虎在你手底下做點兒文書工作得了。

  「那豈不是太委屈宏輔了嗎?」曹操勸了一句,然後湊近了問:「不如暫授從事之職,宏輔幫我去跟陶恭祖言和,如何?」

  是勳聞言一驚,別介啊,我不打算再回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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