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9355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章、天下英雄

  是勳得意洋洋地從陳登屋裡告辭出來,回去對是寬說,妥了,陳登同意跟咱們這兒住到開年,並且同意見一見咱的妹子,好決定是不是聯姻。

  是寬大吃一驚,忙問你是怎麼跟陳登說的哪?

  是勳簡單地把談話經過複述了一遍,完了說,象陳登這種驕傲的傢夥,最恨凡俗庸士,所以我說庸士瞧不起咱妹子喜歡讀書,他自然就動了三分心。

  是寬不禁慨歎道:「宏輔真大才也——那麼讓陳元龍與小妹相見之事,就包在愚兄身上了。」

  是勳心說當然包在你身上,導演那般戲文你最拿手不是嗎?他眼前又不自禁地浮現出了是家二小姐的嫋娜體態、姣好容貌來,這樣一枚鮮桃自己摘不到手,送給陳登這種名士也就罷了,總比落到不知道什麼阿貓阿狗手裡強,而且就日後的發展來看,也比嫁給鄭益那種短命鬼要好。

  ——可是等等,似乎陳登壽命也不長啊……得空得好好勸勸他,少吃點兒生魚片兒為佳。

  唉,那曹豹家的小姐,要是能跟是家二小姐一般漂亮,自己也就硬著頭皮認了,可惜啊……

  是勳回屋以後就開始研讀《氾勝之書》。這部書總共才十八篇,非常簡短,他才一個晚上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可問題是自己對於農事並不瞭解——在樂浪窮溝裡那也叫種地嗎?那只是撒下種子等它自己發芽、生長,徹底的靠天吃飯吧——所以裡面很多內容都有看沒有懂,更多內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於是他三天兩頭地往陳登那兒跑,擺出一副虛心求學的架勢來,畢恭畢敬地請教。陳登倒是知無不言,於是趁著這個機會,他終於成功地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距離既然拉近,那麼談話範圍也就不必僅僅限定於農事了,是勳趁機套陳登的話,打聽他對天下大勢的認知程度,然後發現……堂堂陳元龍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陳登雖然有才,終究一輩子沒出過徐州,見的名人也不夠多,並且這兩年的局勢一片混沌,不象後來諸葛亮「隆中對」的時候,起碼「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是個有點兒腦子的讀書人都能瞧得出來。

  那麼好吧,是勳趁機就可以抄抄「前人」的故智,用來假裝「天下大勢,如掌上觀文」的妖孽了。他說:「董卓逆天無行,公孫瓚暴而無親,皆難長久。袁紹好謀無斷,袁術奢淫放肆,亦皆不能成大事者也。就某以為,天下英雄,唯使……能安天下者,只有關東二德。」

  這時候中原地區勢力最大的就是上述那四家,陶謙、劉表得往後排,小霸王還沒揚旗,劉焉偏處西南,都不必提。果然,聽了他的話,陳登非常感興趣,就問:「何謂‘關東二德’?」

  是勳豎起兩枚手指來:「東郡曹操曹孟德、平原劉備劉玄德。」

  陳登更來勁了,追問道:「宏輔曾見此兩人否?何所見而雲然?」

  是勳說:「去歲黃巾圍孔文舉於都昌,某曾受命往平原求取救兵,得見劉玄德,其人弘毅寬厚、禮賢好士,兼之素懷仁德,此際雖其名不彰,將來必為國家棟樑。至於曹孟德,尚未得識其面——但昔為雒陽北部尉,杖斃蹇碩之叔,可見疾惡如仇;上書請赦黨人,可見執于正道;在濟南墮毀淫祠,可見理民有術;奮戰滎陽、汜水,可見勇而忘私。以此觀之,實有沖天之志、安漢之才也。」

  是勳一邊說一邊心裡想,這段話會不會傳到曹操本人耳朵裡去哪?只可惜了聽眾太少,有點兒明珠投暗的意思……

  陳登捋著鬍鬚沉思,半晌才說:「宏輔此言,使我亦不禁想望此‘二德’的風采了。」

  等到年後第三天,是寬喜大普奔地跑來表功,說終於安排陳登跟妹子見上一面啦,雙方的印象都還不錯,陳登就有八成滿意,表示等在郯縣就了職,工作一上正軌,就稟報老爹陳珪,派人來納采。是著也挺高興,妹子都已經十九歲了,終於嫁得出去啦,趕緊回屋去給老爹是儀寫信彙報。

  過了正月初五,各關署開衙,所以是寬、陳登就離開是家莊院,啟程往郯縣去。是寬還把是勳也扯上了,是勳說你們是去拜見長官,就任官職,我一個白身再過去幹嘛?是寬的意思,是、曹、麋三家結親的事情,這回見了陶謙就要定下來,老七你作為當事人之一,最好也去拜見陶謙,致個謝啥的。

  是勳滿肚子的不耐煩,心說你才知道我是「當事人」啊,那麼婚姻大事,你事先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沒有?你自己就把主都做了,還要我出面幹嘛?

  可是沒有辦法,兄命不可違拗,他也只好跟著跑了趟郯縣的州衙。果然陶謙一見面就問這事兒,是寬回答說,老爹是儀已經全都答應了,所拜託的臨沂王家不久後就會派人去曹家納采,請陶謙也趕緊跟麋家說定了親事。陶謙撫著白鬍子連連點頭:「我已與麋子仲說過了,過幾日直接前往納采便是——你們的聘禮也要趕緊準備起來啦。」

  漢代士人之間商定婚事,主要步驟分別是:議親—納采—問名—納吉—下聘—擇期。其中納采就是男方請人去相看女方,觀其容儀,不過一般也就過個形式,除非那姑娘真有什麼殘疾,或者醜得驚天動地,否則聯姻主要看的是門當戶對,在「議親」階段就都已經考慮完全了。納采以後,就得問名,也就類似於後世的「配八字」,得算算雙方祖上是不是同姓啊(同姓不婚),這樁婚事吉利不吉利啊——不過因為卜者特意要壞你事而聲稱大不吉的情況很少見,也僅僅是個過場罷了。納吉就是男方去通知女家,占卜順利,可以聯姻;再然後下聘就得男方給女家送聘禮了。

  是、曹、麋三家的婚事,有一州的最高長官陶謙給撐著,前面各種階段都好過,所以要是家趕緊準備聘禮。

  是勳喏喏連聲,然後告訴陶謙:「尚有一樁喜事稟報使君,元龍亦與舍妹商議婚事,就等雙方家長認可了。」

  陶謙大喜:「這是好事啊,我這便寄書與漢瑜,是家與陳家門戶登對,請他定要首肯。」他所說的漢瑜,就是指陳登的父親、前沛相陳珪字漢瑜。

  陳登急忙拱手致謝。陶謙又說:「本想雙喜,不想可以三喜,不如都儘快的納采、占卜,確定下來,趕在春季就把婚事辦了吧。」

  是勳心說你有必要那麼著急嗎?他明白陶謙想要趕緊的通過撮合是、曹、麋三家聯姻,彌合曹宏兄弟和麋竺兄弟之間的矛盾,以免自己死了以後,兒子鎮不住場面,導致徐州生亂。可是也不用急在一時啊,難道你這老傢夥認為自己連幾個月都熬不過去了,這就要掛?

  他趕緊跪倒在地,致歉說:「還請三兄和使君原諒,小子尚不敢成親。」

  是寬和陶謙都是一頭霧水,問他是什麼意思。是勳早就胸有成竹,裝模作樣抹著眼淚稟報說:「先父辭世未足三年,小子尚在喪期,實實地不敢婚娶啊。」

  是寬聽了一跺腳:「啊呀,此皆為兄之過也!」

  東漢時候士大夫非常講究孝道,父親死後要披麻戴孝,守喪三年,三年當中即便按照不那麼嚴格的規定,也是不能婚娶,不能過性生活的,嚴格一點兒還必須在墳墓前結廬隱居,要縮減飲食,不能參加任何娛樂活動。可是是勳是從樂浪逃出來的,不可能守著「老爹」的墳墓,路上也找不到合適的喪服替換,一直等到了北海是家,是儀跟堂弟氏伊毫無感情,害怕侄子滿身喪服的進進出出晦氣,就建議說先不必長時間「斬衰」了,服到年根兒下就得,等將來你把父母的靈柩移回老家來,那時候再結廬守喪,才真見孝子的哀思。

  一方面是儀是大家長,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另方面這是勳不是真的是勳,對氏伊沒什麼感情,也不願意連續三年穿喪服,所以當即應允。時間一長,大傢夥兒都把這事兒給忘了,尤其是是寬,估計腦子裡壓根兒就沒有這根弦。

  就是是勳本人,也得到絞盡腦汁想推諉跟曹家的婚事的時候,才終於想起這碴兒來——要不然當初推辭陶謙的征辟,就可以用這理由了,而不用假裝自己有多麼的虛心向學。當下把前因後果一說,陶謙就問:「應當何時除服?」是勳回答說:「先父初平元年年終辭世,才剛一年而已。」

  陶謙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轉頭望向是寬。是寬有點兒手足無措,倒是陳登腦筋轉得快,趕緊在旁邊打圓場,說:「既然日後再補喪期,則此時定下婚事即可,待兩年後再成禮不遲——難道這兩年之間,是、曹兩家會悔婚不成麼?」陶謙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等到告辭出門,陳登把是勳拉到一旁,避開是寬,直截了當地問他:「宏輔,你是不想娶曹氏女吧?什麼緣故?」

  是勳聞言一驚,心說不愧是陳元龍,這腦筋轉得實在太快啦!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一章、料事如神

  為什麼不想娶曹豹的閨女呢?是因為那姑娘不漂亮嗎?肯定不是。曹家姑娘雖然說不上天姿國色,也比不上是家的二小姐,但肯定是及格了,要是加上那端莊的儀態、嬌俏的神情(雖然只見了一面),就比是勳上一世的女朋友分兒要高得多了,這一世既然必須遵從家長之命娶親,有這樣的老婆就該挺滿足了。

  主要原因還就是此曹家非彼曹家,壓根兒沒什麼前途,是勳覺得自己年紀還輕(理論上即將虛歲二十,實際也就十七歲),應該會有更多的選擇機會,所以不願意那麼快決定下來。

  當然這理由他壓根兒就說不出口,終究這時候的曹宏、曹豹都為陶謙心腹,徐州長吏,比起是家還要略高那麼一頭,是勳怎麼就敢瞧不起人家?他倒是瞧得起趙雲,可估計這時候趙雲也就一小騎兵隊長,真要遇見,是家還瞧不起趙家呢。他也瞧得起曹操,可是是家論門第,又比老爹做過太尉,自己現在做東郡太守、行奮武將軍的曹操要差得十萬八千里遠了。

  所以一時間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他只好敷衍陳登,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等會兒我去你家裡拜訪,到時候咱們再詳談。

  其實陳登在郯縣城裡並沒有家,因為應了征辟,所以陶謙在公署旁邊撥了個小院兒給他,這日午後是勳前來拜訪,屋子還沒收拾利索呢。陳登讓僕人從屋子裡搬出一榻一枰來,就擺在院子裡,迎著寒風,自己上了榻,讓是勳坐在枰上敘話。

  是勳這時候已經打好腹稿了,上來先問陳登:「元龍以為,陶使君垂垂老矣,倘若撒手而去,誰可為徐州之主?徐州的將來又會如何?」

  陳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看使君的意思,是要傳位其子——不是陶商,便是陶應。可惜兩子都不成器,到時候州中難免生亂。除非靠著你們是家,真能把曹家和麋家給捏合在一起……」

  是勳心說你即便算不上洞見萬裡,這眼眉前的事情也還瞧得真清楚啊,把我下面打算的解釋都給搶了嘛。好吧,那我就跳過這一段,繼續往下說——「即便曹、麋合力,亦只可息內亂而已,不能禦外敵。我料徐州遲早為他人所奪。」

  陳登點頭:「若照宏輔所言,袁術驕不能久,袁紹、公孫所在皆遠,能得徐州的,大概便只有‘關東二德’了吧?」

  是勳心說你要不要把我想說的話全都搶走啊……只好再跳過這一段:「是、曹、麋三家聯姻,合起力來,州內無人可敵,而倘若外人奪了徐州,或者倚我三家為干城,或者必要除之而後快,以免專擅州政。那麼曹操、劉備,是否有此容人之量?在確定這一點之前,我實在不敢應允婚事,以免招來大禍……雖然長輩之命不可違拗,總想著能多推一日便是一日。」

  陳登撇嘴笑笑:「你說得不準確,到時候可能是曹、麋、是、陳四家,執州中之政。四家若能真的聯合一體,不管誰來主政徐州,都無法壓制,亦無法剷除,只怕到時候分而治之,必然再起動亂——我如今有職在身,不能遽離,宏輔何不前去拜見曹操、劉備,以細觀其志向和為人?」

  是勳說劉備我見過了,再去見一面也不難,但陶謙和曹操目前是敵對關係,有什麼機會跑東郡去見他,還不會給家族惹禍呢?

  陳登捋捋鬍鬚:「機會還是有的,但前提是……」說著一指是勳:「宏輔得先應下了與曹氏女的婚事。」

  這話說的,轉了一圈又繞回來了。是勳苦笑著說我哪有什麼應不應的,這不都得長輩做主嗎?陳登說好——「且待納采、占卜,定下了婚期,某有一計,可使宏輔放心大膽往東郡去見曹孟德。」

  過了六七天,臨沂王氏派了人過來,乃是大家長王融的庶兄王典,代表是家上曹家去納采。是寬和是勳陪同前往,曹宏、曹豹兄弟全都在座。

  史書上並沒有介紹曹豹此人的德行、才能,但是提到曹宏了,說他是「讒慝小人」,不過就是勳的觀察,這位很可能是將來老婆的伯父,長得跟兄弟曹豹一樣相貌堂堂,並且為人挺和藹可親的,瞧不出究竟「讒」在哪裡。想想也是,「慝」的意思是就隱藏得很深的邪惡,怎麼可能讓人一眼就瞧出來呢?

  曹宏問了是勳幾個問題,是勳畢恭畢敬地回答了。曹宏轉頭望向曹豹,說:「此子大是聰明,恭喜賢弟得此佳婿啊。」曹豹有點兒提不起精神來,說:「可惜尚在服中,要兩年後才能成婚。」曹宏寬慰他說:「古禮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侄女兒年紀還小,有什麼可著急的呢?」

  等王典相看了曹家小姐出來,雙方客套一番,告辭別去。是勳忍不住就問王典,說你打聽了曹小姐多大歲數了嗎?王典回答說:「應是熹平六年生人。」是勳掐指一算,我靠今年才剛十五歲啊,那怎麼就已經一米七了,瞧著比我還要高上幾分哪!

  納采完了就是問名、占卜,然後納吉、下聘,是寬和麋家的聯姻流程也幾乎同時進行著。最終是家同時準備好了兩筆聘金,各值五萬錢,算是一筆钜款了。到了二月初,陳登和是二小姐的婚事也商量定了,陳家比較窮,只出了聘金兩萬錢。管賬的是紆一邊扒拉算籌,一邊連聲歎氣:「裡外裡虧了八萬錢哪……總還得留點兒給八弟將來作準備……」

  下完聘後就商定婚期。打算在夏四月給是寬、麋小姐完婚,其實是紆跟王小姐也早該成親了,都因為黃巾大鬧青州,把婚事給耽擱了下來,趁這個機會,就乾脆跟他三哥一起辦了。陳登和是二小姐的婚事得拖到秋七月,至於是勳和曹小姐,還得再等一年半,商定初平五年(倘若初平有五年的話)一開春就舉行。

  婚期議定,是勳趕緊去找陳登,說這回你滿意了,想辦法讓我去東郡見曹操吧。陳登安慰他說:「也不必如此心急,一兩個月內,必能讓宏輔成行的。」

  然後到了夏四月,眾人等星星盼月亮地等到是儀請了假到郯縣來給是寬、是紆主持婚禮,然後是儀同時帶來了公孫瓚界橋大敗和曹操入主兗州的消息。陶謙聽聞此事,立刻就慌了神,趕緊召集文武商議。陳登趁機就說:「所謂‘遠交而近攻’,故主公聯同公孫,以禦冀州,然而如今公孫勢蹙,曹操又奪了兗州,未知主公自量,能擋住兗州兵不能?」

  陶謙注目曹豹,曹豹一拍胸脯:「兗州正經黃巾之亂,安有餘力來侵我州?即便敢來,某與臧宣高合兵一處,必不使其踏入州界半步!」

  陳登微微一笑:「亂兗州的,乃是青州黃巾,我料以曹兗州之能,敗之不難。黃巾若敗,必東向而遁,倘若兗州兵故意驅其入我州境,然後躡踵而至,未知叔元有幾成勝算?」

  曹豹沉吟不語。陶謙趕緊問陳登:「元龍既如此說,料有應變之策?」

  陳登豎起兩枚手指來,獻計道:「其一,請臧宣高略取泰山華、費二縣,曹叔元兵進任城,以禦敵於州境之外。其二,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往見曹兗州,定以合縱之約——河北爭勝,正難見端倪,此際還是以保安州境為是。」

  曹宏就不明白啦,問陳登:「既要與曹操約和,又略取泰山、任城,那不是自相矛盾嗎?」

  陳登搖頭笑笑:「取此二處,本為抵禦黃巾,不是要謀兗州的土地,可與曹兗州商定,且待黃巾退去,便將二處歸還可也。」

  曹宏聽了這話就明白了,敢情陳登打算先拿下這兩片土地來當談判的籌碼——首先,我拿這兒是為了封堵黃巾,不是為了對付你曹操,遲早要還的,名正言順;其次,你要是答應同盟呢,我馬上就還你土地,要是不答應呢,我佔據了邊界上的要衝,你也沒那麼容易就打過來。當即點頭:「元龍所言是也,敬請主公採納。」

  陶謙當即拍板,叫曹豹整頓兵馬,前往任城,同時命記室寫下指令,要屯紮在開陽的臧霸臧宣高也做好兵發華縣、費縣的準備。然後他問:「卻遣何人往說曹孟德為好?」

  陳登當即回答:「某推薦一人,去歲曾在都昌城下,三言兩語說退了青州黃巾百萬之眾,如今遣去見曹兗州,必可不負主公所托也。」

  曹宏和陶謙都茫然,問那是誰啊?陳登心說我靠來,你們就光埋頭顧著本州,外地的事情完全不理嗎?回復道:「正乃是叔勉從弟,是勳是宏輔。」

  於是當天晚上,陳登就奉了陶謙的命令,乘車來到城南的是氏莊院,求見是勳。見面之後把自己的進言一說,是勳當場就愣在那裡,好半天不言不動。陳登在他面前招招手:「宏輔醒來。」是勳打了一個冷戰,突然間戟指質問陳登:「你究竟是何方神聖?難道數月之前,你便能料到袁紹敗公孫和曹操入兗州嗎?你……你丫是從哪兒來的?!」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二章、讒慝小人

  是勳覺得奇怪,陳登更覺奇怪:「我又不是能掐會算的妖人,如何能料到袁紹敗公孫和曹操入兗州?」

  是勳皺著眉頭問:「數月之前,元龍曾言能使我入兗州去見曹孟德,難道不是今日所獻之計嗎?你又如何能夠料得今日的局面,陶使君必要遣人去與曹操約和?」

  陳登笑了:「宏輔你想差了。袁紹、公孫,各雄一州,便有紛爭,非一二年所能決也,即便此番公孫瓚界橋戰敗,袁冀州也沒有瞬間橫掃幽州的能力。只是陶使君但見其遠,不見其近,倘若果如宏輔所言,曹操、劉備都為當世人傑,則必不會久居袁紹、公孫之下,彼等居於臨州,勢力若有所擴張,必然威脅到我徐方。兗州刺史劉岱、青州刺史焦和,此皆碌碌無為之輩,我料曹操、劉備或取二州,形勢只在數月間便有所改換,到那時候,便可說動陶使君遣宏輔出使曹孟德了。」

  是勳聞言,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原來陳登一方面靠著對周邊形勢的分析,另方面也早有勸說陶謙放棄與公孫瓚的聯盟之意,所以才敢拍胸脯、打包票,可以讓自己去見曹操。還以為你丫也是穿越來的,所以對以後將會發生的事情門清呢,可把人家小心肝嚇得撲通撲通地跳……

  他低頭再一琢磨,貌似歷史確實因為自己這只小蝴蝶的撲騰,有了輕微的改變——真實的歷史上,印象當中,陶謙派兵攻略華、費,以及進入任城國,應該是在曹操收編了百萬青州黃巾以後,這直接導致了曹、陶的見仗,或許也是陶謙派人殺死曹嵩的主要原因。

  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僅僅陶謙出兵華、費和任城之事有所提前,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好象還是太高估了這位陶恭祖,原來一聽說公孫瓚在界橋吃了敗仗,他竟然就立刻起了轉換陣營的心思——真實的歷史上有沒有陳登的勸說呢?陶謙是不是這個時候,或在不久以後,真的想要去向曹操獻媚呢?

  如此一來,自己從前的很多判斷都得被徹底推翻啊。倘若陶謙果真想要倒向袁、曹,那他就不可能再派人去殺曹嵩,而且很可能確實派人護送曹嵩去找兒子,那麼……

  陳登見是勳低著頭半天不搭碴兒,覺得挺奇怪,追問道:「宏輔你在想些什麼?難道因為我勸說陶使君先取華、費和任城,你恐怕惹怒了曹孟德,故此不敢前往嗎?」

  是勳聞言,趕緊擺擺手:「某何懼之有?只是适才想到一事……」他坐在枰上又琢磨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解釋:「偶爾聽聞,故太尉曹公離開沛國,避難在徐州之內,如今各處都不太平,倘若曹公在陶使君治下有所閃失,恐怕再難與曹操約和了。」

  陳登吃了一驚:「竟有此事?我當稟報陶使君,請他遣兵卒衛護,最好便將曹公護送去東武陽……」

  「萬萬不可!」是勳心說別介啊,倘若曹嵩果然不是陶謙主動去捕殺的,那麼被張闓或者別的什麼徐州兵所殺的記錄就是正確的啦,你要不派兵護送他去兗州,大概還不會出事兒,這一護送就護送出禍事來啦!

  他倒不在乎曹嵩是不是橫死,甚至不在乎曹操是不是拿陶謙當仇人,但要是真的按照歷史的軌跡發展,到時候曹操可是會打著報仇的旗號,來大舉討伐徐州的呀。自己現在就在徐州,即便沒有什麼親情,但終究是立身根本的家族也在徐州,據說曹操一路屠將過來,殺得是血流成河,天曉得到時候會不會殺到自己頭上來啊。再說了,他對曹操還是挺崇敬的,而曹操平生最大的汙點就是屠徐州,他並不希望這類事情真的發生。

  可是這理由不可能跟陳登說,是勳只好找藉口,說:「只需尋見曹公,好生衛護起來便可,到時候請曹公寫一封信,讓我帶去兗州,則約和之事必成。」陳登聞言,不禁大笑:「宏輔欲以他人之父為質麼?想不到你還有這種鬼心思哪。」

  當下說定了,只等臧霸和曹豹的軍事行動成功,是勳就奉陶謙的命令出使兗州——至於曹嵩,先等找著了再說吧。陳登說打算趁夜趕回郯縣去,那麼第二天一早就能向陶謙覆命,是氏兄弟挽留不住,也就只好把他送到門外。他上了馬車,才剛啟程,是勳突然想起一事,追上來喊:「元龍慢行!」

  陳登問他還有什麼問題。是勳湊近了問:「你這套主意,跟我應下曹家的親事又有什麼關係了?」陳登左右望望,見是著他們還站在莊院門口,沒有跟過來,這才壓低聲音,對是勳說:「若真能約和了曹孟德,徐、兗一體,便袁冀州也不敢輕視,那時候宏輔身立大功,必得陶使君寵信。倘若不先與曹家定親,則是家為麋氏的姻戚,是、麋一體,曹氏兄弟如何能安?恐怕又起爭端啊。」

  是勳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致禮:「元龍真高才也,是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數日後,在是家莊院舉辦了盛大的婚禮,麋竺和王雄分別護送著妹妹過來。是勳這才第一次見到那位麋子仲,只見他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張馬臉,短鬍鬚,臉上堆滿了商賈似的諂笑,無論風度、儀態,都比曹宏、曹豹兄弟要差得遠了去了。是勳自己安慰自己:「就麋竺那模樣,他妹子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後來劉備願意娶他妹子,主要還是政治聯姻吧——嗯,就這麼決定了,麋小姐沒有曹小姐好看,這麼著我心裡多少舒服一點兒不是?」

  本來婚禮過後,曹豹就要點兵往任城去的,只可惜突然傳來急報,說下邳國內有個妖人闕宣聚集了數千人作亂,竟敢自稱天子。於是曹豹就先領兵去討伐闕宣——他不能往任城去,那邊臧霸也就不好去攻略華縣和費縣,兩軍總得一起發動,那才有突出不意的戰略價值哪。

  七月間,闕宣平定,曹豹率軍返回郯縣,說來也巧,正趕上陳登和是家二小姐結親,故沛相陳珪趕了過來主持。陳登在郯縣並沒有足夠寬敞的住家,還是陶謙掏錢出來給他購置了一所大宅——這半年多的時間裡陳登不但多次出謀劃策,並且擔任典農校尉,親自去考察東海郡內各縣的土壤狀況,整修水利設施,在他的領導下,眼見得今年收成很不錯,所以陶謙對他的信任是與日俱增。是勳也經常跟著陳登滿處跑,一方面他覺得自己將來最好的發展也就是做個郡國守、相罷了,那麼非得對農業有所瞭解不可,另方面,也省著呆在郯縣跟是寬時常碰面,萬一那小子又想起來探討詩歌,可該怎麼辦?

  七月底,曹豹終於領兵奔了任城去了,與此同時,臧霸也從琅邪郡治開陽開拔,直取泰山國的華縣和費縣。捷報在九月中旬傳回郯縣,同時還傳來消息,曹操已經連戰連勝,把青州黃巾趕到了濟北國——要是沒有臧霸及時堵上,說不定黃巾就一溜煙地通過泰山,躥入徐州境內來啦。

  「真是千鈞一髮啊。」於是陶謙召來是勳,請他掛個廣陵郡從事的頭銜,到兗州去見曹操。可是是勳不肯接受,說:「事尚未協,不宜聲張,小子以白身前往即可。」開玩笑,他還並不想出仕陶謙,從此就掛在徐州這棵樹上哪。

  完了他又問陶謙有沒有找到曹嵩的行蹤,陶謙搖搖頭,說:「近來遷入本州的士人極多,戶口紊亂,一時間哪裡能尋得到?」是勳也只索罷了——他實在回憶不起來曹嵩究竟跑哪兒躲著去了,不過貌似史書上也沒有明寫?或者是有多種說法?唉,細節決定成敗啊,自己過去就是對史書的細節太不關注啦……

  出了州府,正打算回莊院收拾一下行裝,帶上幾個從人就出發——根據他的計劃,徐州國內目前還算太平,可以直接前往任城國,問准丈人要一小隊兵馬保護,然後再去找曹操。可是僕役才剛牽過馬來,突然從街角跑過來一條漢子,單膝跪倒,說:「家主人請是先生過府一敘。」

  是勳還以為是陳登要見他,在啟程前有所囑咐,可是沒想到一打問,這傢夥的主人卻原來是曹宏——那個「讒慝小人」找自己做啥?難道是想托著給曹豹帶封家書嗎?

  進了曹宅,曹宏站在階前相迎,態度顯得非常熱絡。進屋以後分賓主坐下,曹宏開口就問:「宏輔這就要去兗州求見曹孟德嗎?」是勳點頭。曹宏突然又問:「陶使君最近一直在遣人尋找故太尉曹公,宏輔可知道這事嗎?」是勳聞言一愣,隨口回答說:「小子知之。若能得曹公一封書信,要與曹兗州約和不難呀。」

  曹宏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咬牙關,好象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突然低聲說:「我知道曹公在哪裡。」是勳精神一振:「願聞所在。」曹宏微微冷笑道:「倘若我要宏輔你去殺了曹公,你如何說?」

  「啪啦」一聲,一個晴天霹靂在是勳頭頂炸響,他當即目瞪口呆,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殺了曹公,殺了曹公,殺了曹公……」曹宏的話反復在耳畔、心底鳴響,他腦筋一轉,猛然間醒悟過來——原來是你!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三章、族內之爭

  歷史的殘篇斷簡,隱藏在簡捷文字和多歧記載後面的種種隱秘,就此終於得以渾然貫通。原來陶謙真是派兵想去護送曹嵩來著,曹嵩最後遇害,既不是陶謙的本意,其實也並非事出偶然,是張闓或者別的什麼軍士貪圖曹嵩的財產,臨時起了歹意,原來這幕後還隱藏著一隻黑手哪,正是眼前這個被史書評價為「讒慝小人」的曹宏曹仲恢!

  可是,曹宏為什麼要殺曹嵩呢?是為了阻止徐州和兗州的約和嗎?倘若果真如此,為什麼沒聽陳登提起過曹宏反對他的計劃?貌似曹宏還是跟曹操和睦的贊成者哪。他那隱藏得很深的「慝」,究竟都是些什麼邪惡?!

  是勳一時驚得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曹宏驚人之語出口,神情反倒變得鎮定了起來,端起杯子來淺淺地喝了口水,靜靜地等著未來侄女婿下一步的反應。

  是勳呆了半晌,腦子裡轉過了無數個圈兒,終於重振精神,開口問道:「公祖上不知居於沛國何縣?」曹宏答道:「譙縣。」是勳又問:「難、難道與曹兗州為同、同宗……」

  「哈哈哈哈,」曹宏不禁大笑了起來,「果然是聰明兒,叔元得此佳婿,亦足堪慰藉也。」放下水杯,沉聲道:「不錯,我等皆為曹相國之後,故太尉曹嵩,論行輩為我大兄……」

  所謂「曹相國」,就是指的西漢開國第二位宰相曹參,封平陽侯。據曹宏所說,是勳也進行了部分腦補,大家族傳下來根深葉茂,分支眾多,其中曹宏、曹豹這支是大宗,曹嵩反倒是小宗。先不提曹嵩,先說他的養祖父曹節,曹家大宗雖然富有田產,是譙縣的大姓望族,換言之是地頭蛇,但是到了小宗曹節,卻僅得溫飽而已。

  更要命的是某一年關東大疫,曹節跟他前三個兒子都病死了,只剩下了兩個小兒子曹騰和曹鼎,曹騰年方七歲,族中周濟不力,小孩子沒有辦法,只好跟著舅舅去了雒陽投親,隨即就被他舅舅給閹了送入宮中——想想也是啊,要真是大戶人家的大宗子弟,怎麼著也不可能逼他去做太監啊。

  結果曹騰因為打小服侍太子爺,等到太子進位成了漢順帝,就重用曹騰,最終拜為大長秋,封費亭侯。曹騰抖起來以後,記恨當初族內不肯關照,所以找乾兒子偏偏不從族內過繼(他親兄弟曹鼎則是無兒),卻挑上了跟曹家世代聯姻,並且也曾經周濟過他的夏侯家,領了個叫夏侯嵩的孩子過來,改名為曹嵩——也就是曹操的親爹。

  曹嵩仗著養父的勢力,邁入仕途,順風順水地一路攀升,一直做到司隸校尉、大司農、大鴻臚,甚至最後還花钜款買了個太尉當當,權傾一時,家財萬貫。可是雖然掛著「曹」這個姓氏,因為曹騰傳下來的怨念,他卻對同族本家從來愛搭不理的,絕不照顧。曹宏這大宗和曹嵩這小宗,就此結下瞭解不開的仇怨。

  中平六年,董卓進京,曹操落了跑,被董卓操控的朝廷畫影圖形,到處追拿。消息傳到沛國譙縣,曹家立刻炸了窩,紛紛卷了財物四散而逃——正因為此前的矛盾,曹宏跟曹嵩跑的就不是同一路。曹宏兄弟跑來了東海,投在當時的刺史巴祗門下,後來逐漸在徐州站穩了腳跟;曹嵩則一路跑去了琅邪,在海邊兒找個清靜的地方隱居。不過雖然說各跑各路,通過共同的親友,相互間偶爾也還通點兒聲氣,尤其當陶謙打算跟曹操談和以後,曹宏就曾經秘密地寫信去探曹操的口風,可惜曹操理都不理,再去跟曹嵩套近乎,曹嵩說都一家人有多大仇啊,從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吧,可有一樣——我做不了我那不孝兒子的主,你要跟他和解,你自己個兒說去吧。

  講完了家譜,曹宏就說了:「倘若僅僅與孟德議和,自無不可,然而細察陳元龍和你的意思,陶使君二子皆不堪輔佐,將來莫非要將徐州拱手送與孟德不成嗎?他人皆可投靠孟德,偏我兄弟不可啊!」

  是勳心說果然不愧為「讒慝小人」——這小人可不是容易當的,沒有點兒政治智慧,只能當小丑,當不了小人。你看這傢夥想得多長遠,並且把自己跟陳登那點兒小心思就摸了個底兒掉。他當即問道:「是恐曹兗州因為前怨而不肯善待尊公兄弟,故此要劫殺故太尉曹公,絕了徐、兗合縱之議麼?然而如此一來,兩州便結下深仇,倘若兗州大軍來伐,又將如何應對?」

  曹宏微笑著說:「倘若宏輔不是我曹家之婿,我必要遣人去殺了曹嵩。但如今是、陳、麋、曹四家已為姻親,一損俱損,即便曹操入了徐州,料他不敢慢待我兄弟。此番宏輔出使,便去好好看看那曹操,看他有否回心轉念之意,或者看兗州是否兵精糧足——倘若曹操固執己見,或者兗州兵不堪一戰,那時便可殺了曹嵩,以絕合縱之議!」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正是因為這兩個曹家有仇,所以曹宏害怕曹操將來插手徐州之事,對自己不利,就要謀殺曹嵩,斷了陶謙的念想。也許真實的歷史上沒有自己,沒有是、陳、麋、曹這一大抱團兒,再加上陶謙派去的使者回來沒說兗州兵什麼好話——話說他是不是見到了才剛收編了的青州黃巾?就那票流民瞧上去果然不象很能打的樣子——所以曹宏的陰謀才得以實施……

  哇呀呀呀,陳元龍真是神人也!要不是他讓自己先應下了跟曹家的婚事,這歷史就要走回老路上去了。兗州兵不能打?別扯淡了!曹操兩伐徐州,殺得陶謙縮在郯縣城裡不敢出來,就算劉備帶著援軍趕到,也基本上沒起什麼太大作用,要不是呂布偷襲兗州,曹操才不會退兵哪,肯定就把徐州給連鍋端了!

  不行,自己可一定要促成兩州的和睦不可——是勳這時候想明白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可得巴著點兒曹操,而不能寄希望於劉備。劉備得徐州那是在徐州被曹操殺得血流成河以後的事兒啊,兵危戰凶,自己要是一個不慎死在那兩場仗裡,還談什麼將來跟曹還是跟劉呢?

  所以他對曹宏說:「四家合力,以保徐州,這是上上之策;與曹兗州結仇,乃下策之下策。小子此去,定要彌合公與曹兗州之嫌隙,不使兗州有害公之意。」

  曹宏點點頭:「那樣最好。我是放心你的,自上回陳元龍提起都昌城下之事,我就特意去打聽了一下,連那般無知流賊都能說服,想必以宏輔你的言辭,定能說服了曹操。好,我便告訴你曹嵩的所在,你先去求見他,然後再去找曹操吧。」

  兩人一談就談到很晚,最終是勳只好在曹家暫時住下了。當晚躺下以後,他眼前又不禁浮現出了曹小姐那嬌俏的容貌……只可惜曹小姐在納采過後,便返回了諸縣附近的別院(也就是是寬一開始安排兄弟們寄居的地方),據說那兒跟他舅舅家比較近。既然曹豹果然跟曹操是一家子,那麼娶了曹小姐為妻,貌似突然間就……就他喵的上了好幾個檔次了呀!

  他突然想到,曹宏呼曹嵩為兄,那麼也就是說,曹宏、曹豹比曹操要長一輩兒,那麼自己做曹豹的女婿,就是跟曹操同輩兒,曹操得叫自己妹夫。啊呀呀,突然感覺高大上了很多這是怎麼話兒說的……

  第二天一早,是勳就告訴陳登,說已經打探到了曹嵩的下落。可是他還沒有拿定主意,是真的把曹嵩扣作人質呢,還是把那老傢夥護送回曹操身邊兒去?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曹嵩呆在徐州就是一個巨大的火藥筒,隨時可能爆炸——誰知道曹宏會不會突然改了主意?或者真的事出偶然,老傢夥被什麼山賊、亂兵給謀財害命了?可是送走曹嵩呢?萬一歷史真他喵的有什麼慣性(很多正經科幻上都是這麼寫的),大方向無法改變,老傢夥還是有可能在路上遇害——自己不跟著不放心,要是親身參加護送吧,又難保不會遭到牽連,要被迫給曹嵩殉葬……

  罷了罷了,還是先見到那老傢夥,再作打算吧。

  所以他跟陳登也是說的活絡話,說要見機行事,只是請陳登向陶謙求得了一道密令,要臧霸調配一支兵馬,聽從自己的指揮。

  是的,既然先得去見曹嵩,而曹嵩隱居在琅邪國的海邊,那他就不能按照原計劃從南路走,通過准丈人曹豹的駐區了,而得先北上琅邪,再前往泰山,通過臧霸的駐區前往兗州——不過為了保護曹嵩也好,護送曹嵩也罷,他得先去見臧霸要兵。

  也好也好。其實出於對歷史名人的仰慕,是勳挺想去見見那位臧霸臧宣高的,至於曹嵩,見他純粹是利益使然。曹操可以說是這時代的第一人,而他爹曹嵩就是一無能官僚,都說「虎父無犬子」,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廢物老狗就偏能生下個虎崽子來……

  當日午前,是勳離開了郯城北門。陳登、是寬、曹宏都來相送,陶謙還派了一乘馬車和兩個兵丁護衛他,搞得挺大的陣仗——是勳本不習慣乘車,不過這回是奉命出使,不乘馬車顯得不夠莊重。但等祭過了祖神(行道神),飲罷餞行之酒,他還是空著馬車不坐,騎上自己那匹配有馬鐙的坐騎上了路。

  北行非止一日,先到開陽,再從那裡轉向西方,進入泰山國。泰山和琅邪兩郡的交界處有個祊亭,駐有徐州的兵馬,護衛的兵丁先期往前,出示了過所和陶謙的公文,當即就有一名小軍官領著十多名兵過來拜見。

  是勳隨口就問:「閣下怎麼稱呼?」那小軍官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可當不起‘閣下’二字,小人名叫張闓,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啦。」

  是勳渾身一個哆嗦,差點兒就從馬背上一頭栽下來——原來你丫就是張闓!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四章、犬父虎子

  如果說曹嵩是個火藥桶,那麼這張闓就是導火索。有一種記載,陶謙就是派了這張闓率領一小隊兵馬去護送曹嵩回歸兗州的,可是當行進到華縣和費縣之間的時候,張闓看到曹老頭子帶了好幾十輛馬車的金銀珠寶,一時起了貪心,於是就殺人劫貨,然後逃得不知去向。

  就這麼著,曹操跟陶謙是結下了血海深仇,於是便以「報仇」為名,率軍攻打徐州,一連屠滅了五個縣,殺得是人頭滾滾,竟然連某條河都被堆積的屍體給堵塞住了。

  當然,這一大段記載多少有點兒不盡不實,有很多細節問題不好往深裡考究。首先,當時臧霸駐紮在華、費一帶,張闓為什麼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要跑到這滿地都是徐州兵的地方才來動手呢?他就不怕很快就被逮住?難道他跟臧霸之間也有什麼密約不成嗎?

  嗯,倘若這人果然是奉了曹宏的密令行事,那麼倒比較好解釋了,也許是走到這裡的時候,密令才剛送達,而臧霸也可能因為這道密令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次,這個張闓隨即就逃去無蹤,就此沒了下文。老爹被殺,這是後來雄踞北中國的曹操畢生的奇恥大辱,即便他要趁機歸咎于陶謙,也不可能不派人到處去搜捕張闓啊——陶謙當然更想逮住張闓為自己開脫啦——一日逮不著,就一日不會罷手,為什麼史書上沒有任何的後話呢?

  最後,曹操屠滅五縣這事兒也有點兒含糊,是勳現在是記不清那五縣的具體名稱啦,可是想想也知道,五個縣不可能圍著一條河轉圈,那麼曹兵殺掉的人又怎麼可能都堆到那條河裡去呢?一般情況下,只有兩支大軍在河邊鏖戰,一方大敗,甚至於敗兵紛紛涉水而逃,那才會把河水給堵住吧。

  當然也有人要為曹操洗白白,說壓根兒就沒有屠城的事情,乃是時人或後人的污蔑。是勳對於這種說法也嗤之以鼻,終究曹操是封建時代的軍閥,而不是打土豪、分田地的紅軍,尤其那時候他才剛收了十幾萬青州黃巾當兵,軍紀差得是一塌糊塗,即便沒有正式下達屠城的命令,所過之處大肆殺略平民,那終究也是避免不了的。

  是勳挺敬重曹操,他很想避免這一悲劇的發生。那麼前提就是,別讓曹操討伐徐州,而要想曹操不打徐州,就得把他老爹好好地保護起來,或者安安穩穩地送歸兗州去——等到了兗州地頭,你老爹要再掛了,那就怨不得旁人啦。所以說今天竟然見到了謀殺曹嵩的劊子手,是勳一個激靈,差點兒沒從馬背上掉下來。

  那張闓挺敏,看到是勳在馬背上晃悠,趕緊伸手攙扶,這一攙扶,他就瞧見馬鐙了:「唉,這是啥玩意兒啊?」

  是勳長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閣下名叫張闓?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他瞧這傢夥身量不高,也就一米六多點兒,一張大眾臉,堆滿了諂笑,別說毫無強盜的凶霸氣了,就連正經軍人的英武氣都欠奉——真是這傢夥嗎?世上同名的人很多,也未見得就是他吧?也說不定他的名字其實是張愷張凱或者章楷章揩……

  那張闓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粗人,不識字,不曉得是哪兩個字。總之,小人便叫做張闓。」

  好吧張闓就張闓,總而言之,問臧霸要兵去保護曹嵩,絕對不能帶上這傢夥!

  在張闓的引導下,很快,是勳就在華縣城裡見到了那位著名的臧霸臧宣高。要說如今的徐州群臣,後世名聲最響的就是此人了——普通三國粉往往會忽略陳登,但絕不會忽略臧霸,再說了,陳登最高也不過就做到廣陵太守,臧霸可是被曹操託付了青、徐兩州的方面之任,要按後世來說,陳登就是一地區書記,藏霸卻是大軍區司令。

  至於曹宏、曹豹,甚至於麋竺、趙昱,那就更等而下之了。三哥是寬呢?就算史書的犄角旮旯裡都找不到那傢夥的名字!

  只可惜見面不如聞名,照理說臧宣高也是後來曹營有數的上將了,武力值怎麼著也得上了70,可是比起自己曾經見過的猛將兄太史慈和關羽來,就都矮了整整一個頭,簡直跟張闓差相仿佛,除了肩膀寬點兒以外,完全瞧不出一點兒武人模樣。而且見面的時候,臧霸也沒穿甲著盔,甚至沒有穿戎服,而是高冠博帶、寬袍大袖,打扮得跟個文士似的。

  是勳不禁充滿惡意地想:其實你丫是為了拔高這矮身量,才故意戴那麼高的帽子的吧。

  見了面一打招呼,交談幾句,是勳發現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位臧宣高談吐不俗啊。轉念想想也是,這個年代純從底層爬起來的大老粗將軍就鳳毛麟角,好歹得是小地主出身,基本上都識字——關二爺還喜歡讀《春秋》呢,張三爺傳說還會畫美人呢,呂布還當過一州的主簿呢,象張闓那路貨色,就根本不可能升得上去。再說了,做到一方的守將,總得跟士大夫打交道吧,你要是一點兒學問都沒有,就能讓普遍刁鑽尖刻的士大夫們嘲笑得立碼掀了反旗!

  是勳把自己的使命跟臧霸一說,臧霸說好啊,我這就安排兵卒,跟你去保護曹老太爺。是勳提出自己的要求,說你得找點兒老實兵跟著我,而且其中不能有任何人姓張。臧霸不明所以地望著他,是勳也不解釋——事實上他也根本無從解釋起。

  最終臧霸撥了三百兵卒,由一名健將統領,跟隨是勳折返琅邪。是勳逐一打問,這些兵都是琅邪本地出身,有姓王的有姓李的,還有一個比較詭異的竟然姓諸葛,而且果然老家在陽都,只是既不知道諸葛圭、諸葛玄都是誰,更不知道諸葛瑾、諸葛亮是WHO了。至於那員健將,名叫孫凡,乃是臧霸副將孫觀的族弟。

  一行人尋路東歸,不數日便來到了琅邪的海曲縣。根據曹宏的指點,曹嵩就隱居在海曲城外的一座莊院裡,距離海邊還有很遠一段路程——是勳估摸著,這兒大概是後世的日照附近了。他前一世的老家就在日照,頗有些近鄉情怯之感,不過感觸最深的,還是滄海桑田,人世無常——日照那是多麼漂亮、繁華的一座城市啊,可眼前的海曲縣,土圍子也就三米高,還沒是家的老窩營陵齊整呢。

  他們在海曲縣外駐紮了一晚,是勳進城拜見了縣長,享受了一頓酒宴。然後第二天先乘車去拜訪曹嵩——他光帶了陶謙給的幾個兵,沒帶臧霸的兵,怕嚇著了曹老爺子。

  等到了地方一瞧,嚇,這莊院起得好,連綿好幾畝地,外面是一圈土牆,比海曲縣的城牆都矮不了多少,牆內豎著不少的箭樓,樓上都有莊丁把守,個個手執利刃,映著朝陽是寒光閃爍。雖然壓根兒不懂打仗,是勳也能估摸得出來,要攻下這莊院,難度絕對不會比攻克海曲縣要小多少,就自己帶著那三百來兵,沒有個三五天還真未必打得下來。

  他想起來了,根據陶謙是殺曹嵩主謀的說法,史料記載當中,曹操是命令泰山太守應劭去迎接老爹的,所以陶謙軍到,曹家還以為應劭來了呢,不做防備,這才被連鍋端掉。估計要是有了防備,陶謙軍且打不下來哪。這麼看起來,這段記載很是靠譜啊,連細節都符合邏輯……可是等等,貌似根據那條記載,曹嵩應該是隱居在泰山華縣而不是琅邪海曲……真實的歷史究竟是怎樣的呢?即便自己穿越了過來,估計也還是會成為無解的謎團吧。

  才剛靠近莊院,大門就打開了,出來一名管家,詢問來客是誰,來意如何——估計因為是勳是士人的裝扮,乘坐馬車而來,身後又只跟了兩個兵,加上車夫才剛四個人,所以沒有如臨大敵地嚴加戒備。是勳展示了陶謙的公文,然後遞上名刺,說:「某奉陶使君之命,特來拜謁曹公。」

  管家進去回稟,時候不大,就又出來了,引導是勳的馬車進入。等是勳下車進了正堂,管家朝上面一指:「那便是我家主人、故太尉曹公。」是勳抬眼一瞧,嘿,你丫真是曹嵩,你丫真的不是董卓?!

  就見這位曹老爺子五六十歲年紀,一張圓臉,絡腮鬍子,濃眉大眼、直鼻闊口,往那兒一坐,竟然瞧不見下巴——因為肚子太大,整個脖子都好似往後縮著似的。是勳記得史料記載中說,陶謙派兵來殺他,曹嵩帶著侍妾打算鑽狗洞逃跑,可是侍妾身子太肥給卡住了,他就這麼丟了性命。如今看起來——不是小妾太肥吧,是你太肥吧,就你這榔槺身材,別說狗洞了,就算熊洞你丫也鑽不進去啊!

  強自壓抑住內心的吐槽,是勳上前見禮。曹嵩竟然不請他坐下,先開口問:「未知尊駕在州府裡擔任什麼職務?」是勳回答說:「白身。」

  聽了這話,曹嵩的嘴立碼就撇了起來,冷哼一聲:「徐州沒人了嗎?怎麼遣個白身來見老夫?」說著話就一抬手,旁邊兩名侍妾知趣地搭住他的膀子,把他給攙扶了起來,隨即老頭兒就拐到屏風後面去了。是勳還在吐槽「就跟兩隻狐狸架了頭河馬似的」,突然一琢磨,不對啊,你就算瞧不起我無官無職,不愛搭理我,可遠來是客,你總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客廳裡啊!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突然就聽屏風旁的暗影裡響起一個聲音來:「家父身體不適,慢待了遠客,先生勿怪。」這話就嚇了是勳一個哆嗦——我靠兄弟你躲在哪兒啊?你丫是忍者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2
第十五章、難兄難弟

  曹嵩身為前任的朝廷太尉,三公之一,擱後世起碼是個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啊,往高裡說還可能是政治局常委兼軍委副主席啥的,而是勳就一平頭小百姓,曹嵩不待見他,撇撇嘴就退場,那本是情理中事——是勳早就已經料到這種結果了,曹嵩不是把來客直接轟出去,而是自己退場,已經算很有禮貌啦。

  不過從一開始,是勳就沒打算跟曹嵩交談什麼。自己不但身份地位低,而且年齡也小,所以一般情況下,得是曹嵩派個人出來見客,頂多那人領著自己遠遠地朝曹老爺子鞠個躬,敬個禮罷了。能夠親自開口問話,一開始是勳還覺得這老頭兒挺平易近人的。

  不過估摸著那只是因為自己打著陶謙的旗號而已,陶謙好歹是徐州之主,曹嵩避禍徐州,不能不賣地主面子。可惜這老傢夥為德不終,他要是問清楚了自己是白身以後,哪怕笑上一笑,不說話就走人呢,也顯得很有風度不是?偏要撇個嘴,來那麼一句「徐州沒人了嗎」,這也太傲慢了吧!

  所以按照史書上所說,曹操年輕時候是個挺謙遜,待人挺和藹的傢夥,那才能四方豪傑來歸,可是到了老年,就顯得驕傲自大起來,估計除了劉備誰都不放在眼裡——如今看起來,那是遺傳基因在作祟啊。

  曹嵩不愛搭理自己,那也沒什麼。問題是是勳進得大廳,那管家指了一指主人,就退出去了,他用眼光一掃,就光見著曹嵩和身旁那兩名婢女了,沒見著第三個主兒。等到曹嵩一走,他就含糊啊,總得有個人來接待自己不是嗎?把客人孤獨一個撂在大廳裡了,這叫什麼事兒?

  可是沒想到隨即角落裡就有人開口講話,差點兒把是勳嚇一跟頭。抬眼觀瞧,就見一人拱著手,施施然從屏風旁邊走了過來。此人三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峨冠博帶,白麵長須,乍看就有三分象曹嵩,但是縮了七八圈兒。是勳略低一低頭,朝對方行禮,就這麼眼神一錯——唉,不對,這人長什麼樣兒來著?怎麼一晃眼就毫無印象了呢?

  「先生是姓是吧?」對方自我介紹道,「某是曹德,故太尉曹公乃是家父,曹兗州乃是家兄。」

  哦哦,果不其然,這位就是曹操的兄弟曹德了。根據史書上記載,曹操有一大票從兄弟,包括姓曹的和姓夏侯的,但是他有沒有親兄弟呢?只有兩條記載,一就是在老爹遇害的時候提到過,曹嵩身邊還有個小兒子名叫曹德,或者叫曹疾,二是夏侯淵的某個兒子娶了曹操的親侄女為妻,所以說,曹操起碼有一個親兄弟活到了成年。

  當下聽到曹德報名,是勳也趕緊答腔:「是勳,草字宏輔。請教台甫怎麼稱呼?」

  「草字去疾。」

  哦哦,曹德曹去疾,果然「德」、「疾」兩個字兒全都挨上了。

  他看這個曹德骨架子不大,而且臉白得不見絲毫血色,估計體質不太好,小時候多病多災,所以才會給起了「去疾」這麼一個表字吧?

  雙方行過禮以後,曹德也沒有上老爹剛坐過的面南的榻,卻在東方的主位踏席而坐,於是是勳也奔了西方的客位,脫了鞋,上了席。這大廳本來就是用來接待客人的,所以東西兩側都鋪著席子,只可惜廳挺大,席子相距挺遠,兩人坐下以後,距離竟然超過了三米——這麼對話可夠累人的啊。

  曹德拍拍巴掌,就有好幾名侍女蝴蝶穿花一般,端著幾案、託盤,在主客面前擺下。是勳一瞧,嘿,不但有熱水,竟然還有點心和乾果——對嘛,這才是待客之道嘛。

  當然那些點心和乾果基本上都是擺著瞧的,他不會輕易去動,於是只是端起水杯來朝曹德遙敬了一敬,喝一口潤潤喉嚨。然後曹德就問:「不知是先生奉了陶使君之命過府,有何吩咐嗎?」

  「不敢,」是勳還不大習慣這年月士大夫之間的種種虛禮、客套,以及繞圈子講話,他開門見山地回答,「實不相瞞,此番受使君所托,欲往兗州去拜望尊兄,以申兩州之好,聽聞曹公棲身於此,不敢不先來謁見。」

  其實他這話還是繞了點兒圈子,不過相信曹德完全能夠聽懂潛臺詞:我要去找你哥辦事,先來見見你爹,希望能夠幫忙在你哥面前給遞點兒好話啊。

  「原來如此,」曹德垂下眼睛,望著地面,「怪不得家父遷居徐州已兩年余,陶使君今日才遣先生前來……」那意思是:我老爹好歹是前任的太尉唉,住到了徐州來,陶謙竟然不派人拜望,也不寫信來慰問,等今天有用得著我們的了,他才派你前來。怎麼說呢,陶謙這人的德性……嘿嘿嘿嘿嘿~~

  是勳趕緊給解釋啊:「並非陶使君敢於疏忽貴客,怠慢尊公,只是日前才得知尊公父子隱居於此,故此遣是某繞道而來拜問。」要是知道你們在這兒,他早就派人來啦。不過有句話是勳沒敢說出口:前兩年陶謙跟著公孫瓚,曹操跟著袁紹,雙方是敵非友,說不定派人過來不是拜問,而是要捉你們父子倆當人質哪——你真盼著郯城來人嗎?

  「不知從何處得知家父消息?」

  是勳想了想,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曹仲恢兄弟本在州中為吏,此前因陶使君與尊兄小生嫌隙,故此不敢洩露曹公行蹤。此番陶使君有言和之意,這才稟此下情……」頓了一頓,特意補充說明:「是某行前辭謁曹仲恢,仲恢言道:‘卿若以為使君和意甚誠,可往海曲,先期拜望大兄;若以為其意不誠,切切不可洩露大兄的所在。’」

  他補充這句話有兩重隱含的深意,一是點明自己跟曹宏關係不一般——曹宏跟他說過,曹嵩本人已經不怎麼記仇了,所以把他扯出來,應該不會影響到自己和曹德後面的交談。第二重深意,是繼續抬高自己的身價:瞧啊,陶謙是真心是假意,連曹宏都看不准,所以只有老子才是陶謙真正的心腹哪,你丫信不信?

  曹德聞言,雙眼略略一眯,借著喝水考慮了一小會兒,開口再問:「曹某孤陋寡聞,此前實未聽聞先生的賢名。未知先生與叔……曹仲恢有舊否?」你誰啊?你一介白衣,那得多大的能耐、才名,才能被陶謙託付重任?可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你?而且曹宏幹嘛連那麼掏心窩子的話都跟你說了?你們倆的交情真好到這種程度?

  是勳微微一笑:「豈敢當得一個‘賢’字。某數月前才剛聘得曹叔元女為妻,家兄又娶麋子仲妹為夫人,故此陶使君折節下交,曹仲恢待以腹心而已。」他這時候還沒有正式迎娶曹家小姐,所以可以直呼曹宏兄弟的表字,既顯得親近,也抬高自己的地位,要是等老婆過了門兒,那時候輩分兒定了,就不好再那麼稱呼啦。特意點出是寬娶了麋家小姐的事兒,他是想瞧瞧,眼前這位曹德曹去疾是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庸人,對徐州的內情瞭解不瞭解。你要是瞭解,就明白如今我是家在徐州舉足輕重的地位了,你要是不瞭解——也好,那後面就由得我瞎編。

  「原來如此,」曹德又喝了一口水,等放下杯子來的時候,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直截了當地就問:「但不知先生此番前往兗州議和,是陶使君的意思呢,還是州內曹家和麋家的意思?」

  我靠你這傢夥腦筋很敏啊,思路也很飄忽啊,不愧是曹操的兄弟嘛!是勳當即對面前這個相貌普通的曹德刮目相看,趕緊調整自己的態度和言辭——跟聰明人說話咱就不必要再繞圈子了,有時候直截了當更見成效。

  「仲恢實有此意也,奈何尊兄拒人于千里之外。」曹宏是想談和啦,可是你哥哥目前的態度實在無助於解決問題,所以我才跑這兒來走你老爹的門路哪。

  曹德突然問:「先生見過家兄麼?」是勳搖頭。曹德突然站起身來,也不穿鞋,就這麼「嗒嗒嗒」幾步跑到是勳身邊,跟他並席而坐,然後壓低了聲音,扔掉一切虛套,直接解釋:「我哥那就是個唯利之徒,只要是有好處的事兒,他都會幹。」

  既然曹德突然轉換成這種態度,是勳也就更放開了,問他說:「徐州算不算好處?」「當然算,」曹德又笑了起來,「所以也不用我爹幫忙緩頰,你要跟他說了這個,過往的事情他不會記在心上——不都一樣姓曹嗎?不都同一個祖宗嗎?能有什麼抹不開的過節?」

  「如此最好,」是勳於是徹底申明來意,「此番奉陶使君之命,特帶了三百兵來衛護曹公。」曹德聞言,臉色突然一變,身子朝後一仰:「是欲以我父子為質乎?!」

  是勳淡淡一笑:「倘若真有此意,某便不需先上門來解釋了——只怕有小人從中作梗。倘若曹公有意前往兗州,這支兵馬可保無恙。終究如今黃巾尚在兗州為亂,路途上不見得太平啊……」

  「父親大概不肯走……」曹德微微苦笑,「他總以為,如今還是漢室的天下,他以故太尉之尊,無人膽敢冒犯……」是勳揪住他的話頭:「難道如今不是漢室天下嗎?」曹德瞥他一眼,突然間狡黠地笑了起來:「倘若真是漢室天下,又豈容卿等將一州之地私相授受?!」

  曹嵩果然不肯走,最終曹德只是討了一封書信,請是勳前往兗州帶給曹操。至於臧霸撥付的那三百兵,曹嵩自稱莊內有健壯丁勇數十名,足以衛護安全,也堅決不肯留下。是勳沒有辦法,出了曹氏莊院,會合了孫凡以後,就請他暫且把兵馬都屯紮在海曲縣外,時常派人去曹家打探情況——「請臧將軍寫一封書來,日後補給便仰仗海曲縣好了。」

  孫凡點頭:「總之為保證曹公的安全——小人省得,先生無須擔憂。」兩人正討論著呢,突然旁邊有個小兵指著遠方,高聲叫了起來。是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曹家莊院方向,竟然沖天而起了一道火光!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十六章、歷史慣性

  不同的時間線、多重平行世界,類似假設還是二十世紀後半才提出來的,所以穿越小說盛行以後,就有無數的仁人志士穿回古代去,肆意妄為,把目標時代搞得是面目全非。可是在此之前,絕大多數涉及到時間旅行的科幻文學,都不得不顧忌「外祖母悖論」,從而提出了歷史的慣性問題。也就是說,不管你對原本的歷史施加了多少影響,歷史在大方向上還會複歸本原,就好象一輛正在行駛當中的列車,靠一兩個人的力量是根本無法使其改變方向的,它還會因慣性而繼續朝向原本的方向前進。

  是勳沒料到的是,自己也會碰上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慣性」問題,雖然因為他的橫空出世……或者謙虛點兒說是橫插一杠,導致如今徐州州內的形勢與原本的歷史迥然不同,以曹、麋兩家為首的幾大勢力就有可能聯起手來,把持州政,而且陶謙也打算跟曹操和談,或者不如說,比原本的歷史更早實施和睦的計劃。從前他在青州,無論是召來太史慈救援都昌也好,說動管亥父女主動撤兵也罷,其實都沒有改變歷史的軌跡。他也並不想改變些什麼,甚至還有點兒害怕歷史被改變了,則自己再沒有預見未來發展的能力。可是如今他是真想改變歷史,不願意曹操屠滅五縣(倘若確有其事)的悲劇發生,可是難道因為歷史的慣性,曹嵩父子最終還是會被人謀殺在徐州境內嗎?並且還提前了半年一年的……

  望著遠遠的火光,他就覺得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一道寒流不自禁地遊走於四肢百骸,所經之處,血液、肌肉全都要凍結了似的。耳旁就聽得孫凡驚問:「是曹家……先生,如何應對?」

  是勳猛的清醒過來,張口就喊:「還應什麼對,趕緊去救曹公啊!曹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徐、兗之間必起戰亂,到時候屍堆如山、血流成河,你……我……」話說不下去了,因為孫凡早就已經領著士兵們跑遠了,是勳身邊就光剩下了從郯城帶出來的那兩名健卒,還有一個馬夫。

  是勳腦袋一熱,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縱身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換上了坐騎,拔出腰間佩劍來,就要衝過去幫忙。一名健卒扯著他的馬韁,說:「先生小心,不可涉險!」另一名卻遞過支長矛來,說:「這比那劍好使。」

  兩個兵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主意是南轅北轍,說完了互相瞪眼。是勳一邊撥開前一個兵扯韁繩的手,卻又不接後一個兵遞過來的矛,只是伸著手叫:「我的弓箭呢?」

  最早太史慈贈給他的自己十歲前所用的弓箭,早就在覆甑山上被黃巾賊搜走了,後來去找太史慈救援孔融的時候,腆著臉又討了一副,就比先前的略硬一點兒,是勳隨時帶著防身,此刻則都放在馬車上呢。一名兵卒聞言,趕緊去取了來,遞到他手中。左手攥緊了粗糙的弓臂,是勳這才略微定了定神,當下關照車夫在這兒等著,關照兩個兵:「跟我去瞧個究竟,不必上前,遠遠的用箭射敵便可,若有萬一……你們可得保著我趕緊跑路啊。」

  兩個兵答應了,各執器械,衛護在他身邊。他匆匆馳到曹家莊院大門之外,只見莊門大開,陣陣廝殺聲從裡面傳出來——還沒見到究竟是誰襲擊曹家,先見了兩名琅邪兵挺著長矛守在門口,見了是勳就稟報說:「孫隊率已經率領兄弟們殺進去了,敵人不到百人,應該不難打贏。」

  是勳心說我要的不是贏,而是曹家父子得活著。當即策馬入莊,就見火光當中,到處是成夥結隊廝殺的士兵,也瞧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敵人。地上還倒著一些屍體,瞧服色,大多是莊內的僕役或者丁勇。目光橫掃,他也找不到孫凡在哪兒,也見不著曹家父子在哪兒,心裡正著急呢,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大叫道:「奉了陶使君之命,特來捕殺曹氏父子,你們是哪裡的兵?膽敢阻攔!」

  是勳聞言,不禁又驚又氣,連頭髮都差點兒豎了起來。

  難道是曹宏改變主意了?可我好歹是你的侄女婿,你先跟我打個招呼不成嗎?還是說陶謙真的起了殺心,或者是……

  他先是震驚,接著越想越怒,當即舉起弓來,搭上支箭,瞄著喊話那人便是一箭射去。這時候那人距離他也不過三十多步遠,這個距離射大活人,他還是挺有把握的——只聽一聲慘叫,那人屁股中箭,身子一歪,隨即兩名琅邪兵撲上來,一人一刀,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是勳在兩名郯城兵的保護下,繞開幾個廝殺的戰團,直朝莊院深處尋去——無論己方還是敵方,全是步兵,他高頭大馬地朝裡一沖,就沒誰敢不要命地來阻攔。跑了不遠,就見孫凡帶著十多名琅邪兵圍成一個圈子,正在抵禦一些零散沖過來的敵人,圈子當中如同肉山一般的,正是那曹老太爺曹嵩。

  是勳眼瞧曹嵩瞪著一對驚慌的大眼睛,不但還在喘氣,並且竟然還隨著孫凡等人的行動而不時的閃展騰挪——也不知道他那麼榔槺的身材,哪兒來的這份靈活勁兒——這才終於心中的一塊巨石徹底放下。策馬過去接應,曹嵩一眼望見了他,滿臉驚駭地高聲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陶謙惡賊,難道想謀奪老夫的財產嗎?!」

  是勳聽了真是哭笑不得,就在馬上抱拳稟報:「曹公休驚。那些都是盜賊,假傳陶使君的命令,陶使君斷無謀害曹公之意。」

  話說到這兒,他突然左右望望,不禁又擔心起來:「令郎何在?」我靠曹德不會遭了難了吧,就算老爹活著可是弟弟死了,那曹操也有藉口發兵來打徐州啊!

  馬旁突然響起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是先生,我在這裡……」是勳轉頭一看,才見到曹德正靠著一堵矮牆,滿身是血的跟他打招呼呢。是勳又是吃驚又是擔心,吃驚的是你這傢夥得多沒存在感啊,戴了「石頭帽」了吧,怎麼就在我身邊,還一身大紅的我竟然都瞧不見,擔心的是,曹德受了多重的傷,不會這就要掛了吧?

  眼看戰局對己方絕對有利,敢來衝擊孫凡等人的敵兵是越來越少,是勳這才大著膽子甩鐙下馬,蹲到了曹德身旁,問他:「去疾,你受傷了嗎?」曹德伸出左臂來,只見大臂上兩寸多長的一道刀口,血肉模糊:「小傷而已,身上大多不是我自己的血。」

  說著話,他突然緊緊地盯著是勳的眼睛,目光中竟然透出一股從所未見的陰寒之氣來,一字一頓地問道:「究,竟,是,誰?」

  是勳心下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轉過頭去吩咐孫凡:「務必捉幾個活口來審問!」

  他真不知道究竟是誰想要謀殺曹嵩。就曹德那短短的幾個字,立刻如同驚雷一般在他頭頂炸響,腦中受此一震,瞬間變得格外清明。自己一直就沒有考慮到非常重要的一點:陶謙是殺害曹嵩主謀的說法從根子上就說不通,那只是史書上對於曹操歸咎于陶謙,找藉口伐徐州的敲磚釘腳而已。

  為什麼?因為殺了曹嵩對陶謙壓根兒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如果是為了對付曹操,那麼把曹嵩扣作人質才有價值,所以襲捕可能,襲殺不可能。況且這時候雖然關東諸侯相爭,名義上還是大漢治下,而且根據陶謙後來排除萬難給漢獻帝進貢的事例來看,陶老頭兒要麼挺看重傳統秩序,要麼挺看重自己的名聲,而曹嵩不是普通士人,他是曾經的大漢太尉,三公之一,殺了他只會使陶謙的聲望一落千丈,為遠近士人所不齒啊。

  這麼說吧,倘若真是陶謙主謀殺了曹嵩,公孫瓚也好,田楷也罷,就壓根兒沒臉發兵來救他,而這時候的劉備只有比陶謙更要臉,絕對不肯奉命前來。

  所以說,不管陶謙是不是真的想殺曹嵩,表面上都得偽裝成一場事故,而不會跟某種史料上記載的那樣,主動發兵前來襲殺。也就是說,倘若是勳保護著曹嵩上路,在路上張闓也好章楷也罷,突然掏出刀子來,那都在情理當中,而公然打著陶謙的旗號殺上門來,那絕對不會是陶謙的意思,甚至也不可能是曹宏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自己的主公蒙上個擅殺退職三公的惡名,搞得人人喊打,難道作為陶謙屬吏的曹宏臉上就光彩了?前途就光明了?

  「奉了陶使君之命,特來捕殺曹氏父子」——自己剛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就應該立刻想明白這一點才對。還是曹德這小子敏啊,「究、竟、是、誰」四個字一出來,不禁立刻使是勳腦子清醒起來,而且使得是勳不自覺地又對他高看了一眼。

  時候不大,孫凡率領著琅邪兵就贏得了戰鬥的勝利,來犯的近百名敵人,被他殺死了將近一半,俘虜了六十多人。才撲滅了莊院中的大火,把曹家父子重新奉送回屋內,孫凡就冷著臉前來稟報:「查問過了,都是尹都尉的部下。」

  是勳聞言大驚:「尹禮?!是他親自派過來的嗎?」尹禮是臧霸的部將,與孫觀、吳敦齊名。

  孫凡搖頭:「是孫都尉的部下,但是一向屯紮在莒縣——他們自稱是奉命前來,誰下的命令,就沒人知道了。」

  是勳追問道:「領頭的是誰?」孫凡伸手一指:「是名隊率,已經沒法說話了。」是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階下橫陳著一具屍體,身上好幾處刀口,屁股上還插著一支羽箭,那羽箭瞧著就這麼的眼熟……

  「既然是從莒縣發兵前來,那麼莒縣縣令很可能是下令之人。」耳旁突然傳來話語聲,是勳嚇得差點兒就是一跳——我說曹去疾啊,你又是啥時候跟過來的?

  「你們好生撫慰、保護曹公,」是勳皺著眉頭下令道,「我這便快馬趕往莒縣,去查問個究竟!」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十七章、莒縣奇案

  是勳要騎馬前往莒縣查問,曹德堅持跟他一起去。是勳望望他才包紮好的胳膊,曹德笑一笑說:「些微小傷,不礙事的。」說著話把牙關一咬:「我想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取我父子的性命!」

  是勳盯著他的眼睛:「其實……去疾你是不相信我吧?」你是怕我會去毀了證據啥的,所以才一定要跟著我往莒縣去嗎?曹德苦笑道:「我怎能不相信是先生,只是……經此一難,你覺得我還能相信誰?」

  這傢夥說話倒是真直白。是勳又朝內室瞟了一眼,問道:「曹公……」「家父上了年紀,腦筋不是很清醒,」曹德笑一笑,「但他為宦多年,經過了多少風浪,不必要我留下來安慰他。」

  於是二人就帶著那兩名郯城兵,一起跨馬離了是家莊院——是勳的坐騎是自己帶來的,另外三匹則都是曹家的馬。莒縣在海曲東北百餘裡外,縱馬而馳,等到了城下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城門已經牢牢關閉。

  是勳就在馬背上高舉起陶謙的公文,高聲叫門,有監門縋下城來驗過了,這才把城門拉開一條縫,放他們進去。是勳問清楚了縣衙的所在,一馬當先,疾馳過去,到了門口才跳下馬來。

  另三人一下馬就忙著彎腰揉腿肚子。曹德稱讚道:「是先生好騎術啊。」是勳心說我的騎術是有所長進,但還算不上一個「好」字,此乃我的馬鐙好也。也不搭碴兒,沖過去就拍門。

  他拍的是大門,可是打開的卻是偏門,就見一個門子露出頭來喝罵道:「三更半夜,這是誰啊……」是勳沖將過去,把手裡的公文隨便一晃:「奉了使君之命,來見莒縣令。縣令何在?」

  那門子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回答,是勳等人就已經沖了進去。才到正廳口,就有個管家迎上前來:「幾位是……」是勳把來意複述一遍,管家趕緊拱手相讓:「上使請廳上稍坐,小人這就去稟報縣尊。」

  是勳進得廳來,這才有僕役點起了燈燭。他正琢磨著自己雖然是陶謙的特使,終究還是白身,究竟是上尊位去坐著啊,還是在客位等著好啊,突然就聽後面傳來一陣喧嘩,有人驚呼,還有人痛哭。是勳心說不妙,「噔噔噔」幾步就繞過屏風,一腳踢開廳堂的後門:「怎麼回事?」

  只聽管家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稟報說:「縣、縣尊自縊了……」

  是勳就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我靠,這裡面陰謀深了啊!耳畔傳來曹德的聲音:「休要誆人,且領我們去看。」嗯嗯,處變不驚,這位曹去疾比自己可要鎮定得多了。

  管家領著四人進了書房,只見幾名僕役、婢女跪在地上痛哭失聲,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具屍體,穿著禪衣,沒有戴冠,雙目圓睜,舌頭吐出老長——果然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曹德問:「這便是莒縣縣令?什麼時候自縊的?」

  管家流著淚回復道:「縣尊放了衙便在書房讀書,尊使前來,小人才去稟報,一開門便見他掛在梁上……」是勳這才注意到房梁上還懸著半截白綾,並且幾案翻倒在地——沒辦法,這年月沒有椅子、凳子,要上吊自殺就只好踩幾案了。

  他就覺得內心一片茫然,腦中一片混沌,再瞟一眼地上的屍體,口眼不閉的樣貌實在可怕。於是轉過頭去不敢再看,迷迷糊糊地就走到門邊,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只聽身後傳來曹德的聲音:「究、竟、是、誰?!」

  是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問曹德:「曹公棲身之所,還有誰知道?」

  曹德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但是跪坐的,姿勢非常標準,跟是勳就迥然不同——低聲反問道:「我正要問你。曹仲恢將我家所在告訴了你,你還告訴了誰人?」

  是勳腦中精光一閃:「難道……去疾你早便料到了曹家在琅邪會有危險,所以只將住址洩露給了曹仲恢一人……」曹德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再次問道:「你還告訴了誰?」

  是勳長吸了一口氣:「還有陳元龍和陶使君……他們再告訴誰……倘若那些人早來一日,曹家便難以倖免!」

  「不錯,」曹德疑惑道,「既知你帶兵前來衛護,為何不能提前來攻我家莊院?」是勳解釋,自己先往華縣去拐了一個彎,那些兵是問臧霸要的——「如此說來,定是陶使君告訴了旁人,旁人再指使此間縣令,調兵去襲擊尊父子。」

  曹德突然又問:「徐、兗合縱,甚至將徐州拱手送于家兄,曹、麋兩家都贊同了嗎?」是勳這才恍然,其實想把徐州獻給曹操,只是他本人的意思而已,曹宏和陳登都表示出了有限度的贊同,但還有一個人,還沒能得到他的表態——「麋子仲!」

  不錯,曹嵩究竟住在哪兒,相信陶謙不會去到處嚷嚷,只可能告訴自己的心腹,那麼他的心腹除了陳登和曹宏兄弟外,那就只有麋竺了。當然曹豹也可能起意謀殺曹嵩,但他肯定早就知道了曹嵩的住處,要下手也不會晚到現在。只是,還是那個理由,來人竟敢光明正大地喊出奉了陶謙之命來捕殺曹氏父子,難道陶謙的名聲毀了,對他麋竺就有什麼好處嗎?

  「還有兩人,」聽了是勳的分析,曹德提出了不同意見,「陶使君若在,相信卿等不會獻了徐州,而倘若陶使君辭世,誰最不願意徐州落入他人之手?」「你是說陶商和陶應?」是勳連連搖頭,「他們若有如此見識,我等也便不會起意獻州了。」

  「難保他們身邊,沒有有見識之人啊!」

  曹德的話音剛落,是勳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呼」的一下站起身來,沉聲道:「去查查他往來的書信。」曹德搖頭:「我注意到了,火盆中有簡牘的殘灰……」是勳愣了一下,隨即快步沖回屋內。就見管家和那些僕役、婢女還在圍著屍體哭呢,估計是等什麼能夠主事兒的人前來處理。是勳冷著臉吩咐道:「把屍體翻過來。」

  管家抬起頭,淚眼婆娑,詫異地望了他一眼。曹德跟過來,雙目圓睜,怒喝道:「翻過來!」他好歹是堂堂三公之子,那份衙內氣度深深地鏤刻進了骨子裡,真要一發威,這小小一個縣令的管家還真抵擋不住,當下急忙招呼幾名撲役,把莒縣縣令的屍體翻了個身。

  是勳撩開屍體的衣領瞧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是謀殺!」

  他前一世不是偵探小說的粉,但多少也看過幾部,對普通上吊和勒死的分別還是有印象的。只見縣令脖子上的勒痕一直延展到脖頸後側,並且略有交叉——如果是正經上吊的話,勒痕只會延續到頸部兩側,這明顯是先讓人用繩子勒死,然後才掛起來,偽裝成自殺現場的。

  他把自己的分析跟曹德一解釋,曹德也不禁變了臉色,轉過頭去問那管家:「這幾日,可有什麼人來拜見過縣令麼?」管家正在回想,忽聽門口響起一個聲音來:「汝等是何人?」

  來的原來是莒縣的縣丞,管家他們就是正等著這位過來主持大局呢。當下是勳把公文給縣丞看了,縣丞立刻換了一副諂笑著面孔。轉過頭來再問管家,管家回答道:「前日確有一個陌生人來到,拜見縣尊,關上房門密談了少頃,隨即縣尊便調兵出外……」

  「那人是誰?此刻何在?從哪裡來?!」

  管家回復說,那人自稱從郯城而來,瞧模樣是大戶人家的僕役,但是生得孔武有力,至於姓名、具體來歷,那就不清楚了。他跟縣令談完就走了,是不是出了城,誰都不清楚。

  線索到此,徹底斷掉。終究是勳既不是叼煙鬥的英國紳士,也不是長鬍子的唐朝官僚,沒有那份探案的天賦,再繼續琢磨,也琢磨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最終他只好問管家索取了筆墨,把經過之事和自己的初步分析,詳詳細細地寫下來,打算吩咐縣丞連夜派人去郯城,交給陳登。他還要求暫且安置好縣令的遺骸,不要下葬,把縣衙中的各色人等都看管起來,不得走脫,且等郯城派員前來調查——希望以陳元龍的智謀,可以很快便揪出那幕後黑手來吧。

  曹德一直看著他寫字,完了說一句:「是先生這字體倒也有趣。」是勳這才發現自己寫的不是純粹的隸書——因為他前一世雖然練過書法,卻並沒有練過隸書,所以這時候心情一緊張,不自覺的就用上了很多楷書的技法,並且還帶了點兒連筆,就變成了章草加行楷的四不象。當下只好隨口敷衍:「心不靜,事又急,寫得不好,見笑,見笑。」

  抬起頭來望向曹德:「如此看來,尊父子還是應當即刻離開徐州,前往兗州去避禍才是!」

  曹德點點頭:「我會盡力說服家父……」話到這兒,他突然頓住了,然後思路瞬間漂移——「是先生,據你說來,陶商和陶應都不成器?」是勳點點頭。曹德突然一拍手掌,切齒道:「我知道了,知道究竟是誰定要取我父子性命而後快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十八章、背主求榮

  曹嵩死不死的其實並不重要——只要不是死在徐州——可是現在是勳越來越不想讓曹德也跟著死,因為他覺得這傢夥真是太聰明瞭,太有見識了,也太有趣了,要是活下去,不知道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把歷史改變到多麼面目全非,倘若就這麼死了,那實在太過可惜。

  是勳在來到這一世以後,所見到的可以說具備相當「政治智慧」的士人,只有三個,一是陳登陳元龍,二是曹宏曹仲恢,第三就是這個曹德曹去疾。陳登的歷史地位已經註定,曹宏留下個「讒慝小人」的惡名,估計很可能原本歷史上是在徐州的連年動亂中丟了性命,具體怎麼死的,沒人知道。但曹德怎麼死的,他可是一清二楚,倘若能夠保證這位曹去疾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呢?

  其實對於曹營來說,謀臣如雲,猛將似雨,多一個曹德少一個曹德關係並不大,而且就以曹德這種仿佛戴上「石頭帽」的狀態,他也根本不可能威脅到曹操,以及後來曹丕的領袖地位。但是倘若曹德能夠活到曹操過世,甚至活到曹丕和曹叡都過世呢?以曹操的中壽,曹丕、曹叡那爺倆的夭壽狀況來分析,那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那樣,有這麼一位叔祖爺鎮著,還有曹爽什麼事兒啊,還有司馬懿什麼事兒啊,曹家天下就肯定不會落到外姓手裡去啦!

  雖然是勳並不在乎什麼曹家天下,而且目下那曹家天下更是影兒都沒有,但不妨礙他對未來發展的這種虛構感到非常有趣,想想就HIGH。

  這時代因為通訊手段的落後,能夠統觀全域之人就少之又少,是勳作為一個來自兩千年後的穿越者,對漢末三國的歷史又有所研究,在這方面是佔據了很大優勢的。打個比方說,這時候能夠知道孫策是號人物、廬江還有個叫周瑜的軍事天才、河內司馬氏一大家子裡最能耍心眼兒只有老二司馬懿的,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夠在漢獻帝逃出長安之前就想到「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除了他還能有誰?料到關西即將衰弱,奪取河北者能控中原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所以是勳在這方面是有一定傲氣的,當歷史還沒有太過偏離正軌的時候,起碼在青、徐兩州之內,他想不出誰能夠在對局勢的分析方面超過自己。但是那一刻,他開始心虛了,因為他發現曹德所具備的真正的本身的實力,要強過自己不止一倍。

  曹德從一點點蛛絲馬跡,很快便揪出了那個幕後黑手。他分析給是勳聽:「徐州雖大,知道家父隱遁之所的,也就區區數人而已,是不是?」

  是勳點頭,掰著手指頭計算:「曹仲恢兄弟、陳元龍、陶使君,還有……便是區區了。」

  「曹仲恢兄弟想要殺我父子,不會等到今日,」曹德繼續說道,「我也暫且相信是先生和陳元龍無此惡意,那麼只剩下陶使君,或許還包括他的某些心腹——然而直接喊出陶使君的名字,來攻襲我家莊院,這並不僅僅會挑起徐、兗之爭,還會累及陶使君的聲名,對不對?」

  「正是如此。」

  「那麼,幕後黑手便不會是徐州之人——徐州被兵,對徐州人絕無好處,而陶使君聲名受損,對於州中屬吏也絕無好處,」說到這裡,曹德不禁輕輕歎了口氣,「倘若並不涉及至親,我幾乎要懷疑此乃家兄的毒計了……」

  「不錯,」是勳悚然一驚,「曹兗州正可以此為藉口發兵徐州,而陶使君聲名既墮,那麼他攻奪徐州不僅名正言順,抑且在士人當中所受到的阻力也會大大降低,甚至會有人拋棄了陶使君,直接去迎他……」

  曹德擺擺手,阻止了是勳繼續腦補:「家兄並非那麼無情之人,況且,此事萬一敗露,他將會為天下人所唾棄,就此身敗名裂,這個險並不值得去冒。幕後黑手一定在徐州之外,那麼,又有誰不願意徐州倒向家兄,甚至倒向袁冀州,卻又並不在意陶使君的聲名,甚至陶使君在徐州統治不穩,他還有機會取而代之呢?」

  是勳恍然大悟道:「倘若徐州內亂,而又外拒兗州,那麼陶使君只可能遣使求救的……」他差點兒就想說劉備,可是轉念一琢磨,劉備並沒有這種實力,能夠鳩占鵲巢,一口就吞掉徐州。事實上劉備最終能夠得到徐州,是很多偶然因素連貫起來所造成的——最重要一條就是曹操因為呂布偷襲兗州而被迫退兵,否則就劉備那幾千兵馬,根本扛不住曹操。刨掉了劉備,那麼能夠從中得利的,也就只有……

  「袁公路!」

  袁術現居南陽,但他的勢力已經伸入了豫州,距離郯城,就跟劉備所呆的平原差不多遠。首先,在袁氏兄弟相爭的大背景下,他不可能允許准盟友陶謙倒向袁紹、曹操陣營,一定會想辦法挑動徐、兗相爭,而一旦徐、兗兩州真的打起來了,陶謙既然能向公孫瓚求取救兵,肯定也能向他袁公路求取救兵,而以袁術現在的實力,以他比公孫瓚更近便的距離,想要插手戰事,就不僅僅是跟公孫瓚那樣派個幾千人來應付差事了,他很可能全軍皆動,側擊兗州軍,進而保全徐州全境。到那時候,他戴上頂「徐州救世主」的桂冠,正好把因為有謀殺朝廷三公的嫌疑而聲望受損的陶謙趕下臺,自己取而代之!

  在原本的歷史上,袁術是因為被劉表斷絕了糧草,無奈之下倉促進攻兗州,直迫陳留,結果被曹操殺得大敗,流亡去了壽春——所以徐、兗大戰的時候,陶謙只能向公孫瓚去求援。但這種後事,當下是沒人能夠預料到的。

  不過是勳轉念一想,曹德的分析雖然頭頭是道,但在原本的歷史上,曹嵩被殺貌似還在袁術敗走之後,也就是說,在原本的歷史上,那位幕後黑手是袁術的可能性並不高——果然即便自己穿越來了這個時代,因為某些細節的改變,這個終古謎團還是無法被徹底揭開啊。

  他半晌沉吟不語,曹德卻又在那裡發話了:「袁公路此為久長之計,但他終究遠在南陽,倘若從陶使君處得知我父子的居處,再遣人來謀害,計算來往時日,應該無法趕得及。故此,他雖然是幕後的黑手,但真正策劃此事的,肯定還在徐州之內,據我推測,或許便隱藏在陶商、陶應二子身邊!」

  是勳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說,郯城之內,有人暗通袁術!」曹德點點頭:「正是如此。郯城內哪些人有此嫌疑,是先生可有線索麼?」是勳黯然搖頭——開玩笑,他還並沒有真正涉足徐州官場,連陶謙身邊的主要幕僚都認不全,更沒有見過陶商和陶應,他怎麼能夠提出嫌疑人名單來啊。

  想一想原本歷史上,不管是陶謙治下、劉備治下,還是呂布治下,都有誰跟袁術勾搭過嗎?貌似有陳宮,有郝萌……可那倆現在一個跟著曹操,一個可能是跟著呂布,也都不在徐州啊。

  耳聽得曹德長歎一聲:「果然這徐州是不能呆了……」是勳提起筆來,正準備在給陳登的書信末尾添加上這些猜測,卻被曹德攔住了:「不要寫,以防洩露。相信陳元龍能夠想到這些。」

  「去疾也知道元龍?」

  曹德淡淡一笑:「徐州之內,沒有人不知道元龍大名的,假以時日,相信全天下也都會知道他。」說到這裡,他突然微微地擠了一下眼睛,轉換話題:「其實,如果不考慮我父子的死活,那麼袁公路主掌徐州,對於你們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是勳不禁撇嘴一笑——小樣兒,就你也來試探我?他套用了一句書上的成句:「袁術塚中枯骨爾,徒有虛名,如何能安靖地方?更遑論爭雄天下了。」

  「難道,」曹德緊盯著是勳的眼睛,「家兄便可以安定徐州,進而爭雄天下了麼?」

  「其實……」是勳舔了一舔嘴唇,權衡了一下利弊,最終還是決定跟這個機靈的傢夥說實話,順便也再抬一抬自己的身價,「獻出徐州去,這主意是我給元龍出的,兩個備選,也是我列出來的……」

  「兩個備選?還有一人是誰?」

  「平原相劉備劉玄德。」

  「劉玄德……」曹德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其名不彰,如何能與家兄並列?」

  是勳莫測高深地一笑:「因為,我見過了劉平原,還沒有見過曹兗州。故此元龍才說動陶使君遣我去見尊兄,也或許見過之後,我是家,還有曹家、麋家、陳家,便決定待陶使君辭世後,將徐州拱手獻與劉平原呢,也未可知,嘿嘿嘿嘿~~」

  他喵的這獻來獻去的,為什麼覺得老子好似獻西川地圖的張松一樣啊,可那張松卻沒有好下場呢……是勳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奇怪的念頭:張松因為裡通外國而被劉璋所殺,也就是說,要背主求榮是可以的,但是主謀你就不能再回去了,光把些從黨法正啊、李嚴啊等等的留下來具體執行就好,否則難免會有性命之虞……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33
第十九章、素帛密令

  曹嵩老頭子頑固得很,根本是勸不服的,但是可以嚇服——是勳和曹德從莒縣趕回曹氏莊院以後,兩人就輪番上陣,恐嚇曹嵩。是勳先分析了一番徐州目前的形勢,然後說:「曹公留在兗州,似前日的襲殺還會再來,勳等雖可以保護一時,終究不能保護您一世啊。」曹嵩搖搖頭:「此處好歹有莊院抵禦外敵,倘或上路,無遮無靠,豈非更加危險?」曹德則勸:「父親積攢下了萬萬貫的財富,為的何來?難道不想交到兄長手上麼?倘若為外人所劫,那時候悔之晚矣。」

  曹嵩大驚,揪著兒子的衣襟:「照你說來,他們想謀我的家財?」曹德雙手一攤:「若非為此,遣一刺客謀害父親即可,何必要動兵馬前來?」曹嵩下巴上的肥肉一陣哆嗦,猛地從坐榻上跳起來:「如此,快走,快走!」

  於是收拾行李,打包上路——包括曹嵩父子,還有曹德尚未成年的一兒一女。曹家的財富裝滿了二、三十輛馬車,由倖免於難的莊丁、僕役三十餘人,以及孫凡率琅邪兵保護著,非止一日便離開了琅邪郡,進入泰山國,首先來到華縣。

  臧霸、吳敦、孫觀三將親來拜謁——尹禮駐紮在費縣——曹嵩雙眼望天,隨口敷衍幾句,便將他們打發了。一行人在華縣城內歇了兩日,然後再度啟程,出北門而去。

  華縣只是個小縣城,臧霸所部主力將近七千,自然無法盡數屯於城內,而是分為數十隊,大多在城外或幾處交通要隘立營。是勳等人保著曹氏父子進入華縣,孫凡也需進城覆命,但他的那三百兵卻並未獲准進城,直到一行人出城離開,才在城外十裡亭附近與之合流。

  然而奇怪的是,是勳卻發現領兵的隊率不再是孫凡,而換了一個陌生面孔。他喚那名軍官來問,對方就在馬前拱手,稟報說:「孫凡另有差遣,小人薛舷,奉命前來衛護曹公一行。」

  是勳心下暗暗吃驚,心說臨時換了隊將,卻並沒有聽臧霸提起過啊。抬眼掃視眾兵,只見其中有好十幾名也都跟這位薛舷一般,是陌生面孔。他心知不妙,於是喝令道:「某不慎將使君的公文遺落在縣內,車乘掉頭,先回城裡去。」

  一邊下令,他一邊斜著眼睛,緊張地注視著那個薛舷。卻見薛舷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突然間一咬牙關,大喝道:「動手!」抽出腰間佩刀來,朝著是勳面門便是一刀斫下!

  好在是勳早有準備,況且他跟著太史慈論了幾天武,也早非昔日光懂得開軟弓、射小箭的樂浪夷人了,眼見刀光閃起,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抬起手臂來,在自己眼前一擋,同時丹田蓄力,吐氣開聲,傲然高呼道:「賊子爾敢……饒命啊!」

  沒辦法,就算武藝勉強從H上升到了G,可臨敵經驗還在J,而膽量簡直是Y未滿而Z有餘……除了本能地以手遮面和出口告饒,是勳真的做不出什麼別的反應來……

  眼見得這一刀劈下,就會砍斷是勳的臂膀,倘若薛舷力氣再大一點兒,還會直接劈碎他的面門,刹那間,是勳腦海中電光火石一般地閃光了無數的英雄形象——董卓、孫堅、顏良、文醜……總之都不是好死的。內心不禁響起了一個聲音:「想不到我辛辛苦苦(有嗎?)穿越了兩千年的時光,沒能對歷史造成多大的影響,就要化作刀下冤鬼了嗎……」

  人在緊張的時候總難免閉眼,可是雙眼才剛閉上,就聽得身前傳來一聲慘叫,隨即是重物墮地的聲音。是勳大著膽子睜開眼來,卻見刀光已然寂滅,低頭一瞧,嘿,那薛舷仰面朝天地躺在馬前,脖子上插著一支羽箭,雕翎尚在顫抖。這是誰?是誰救了我的性命?!

  再抬起頭來,就見那十幾張陌生面孔都已各抄兵刃在手,直向曹氏父子的馬車奔去。事起倉促,無論是曹家的僕役、丁壯,還是那些護衛的琅邪兵,全都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被他們沖到曹嵩面前。曹老頭子也早嚇得呆了,滿身肥肉亂顫,偏偏就連翻滾下車的力氣都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是勳知道有人來救,不禁膽氣陡壯,急忙抄起自己的弓箭來,一箭射去,正中——馬車的車廂。「嗒」的一聲,嚇得車上曹德抱頭,曹嵩閉眼,卻也唬得一個正揮刀奔曹嵩而去的陌生面孔腳下一個踉蹌,那一刀便失了準頭,只劈在車軾之上。

  是勳第一箭落空,第二箭便不容有失——終究距離還不到二十步——正中那陌生面孔之上,射得鮮血噴湧,濺了曹德一頭一臉。就這麼緩得一緩,琅邪兵們還在迷糊、猶豫,曹家的幾名丁勇卻已經反應了過來,急忙沖上去護在馬車周圍,各執器械,與那些動手的兵丁廝殺到了一處。

  一支羽箭從不遠處破空而來,又射倒一名敵人。是勳一邊高呼:「保護曹公,拿下那些敗類!」一邊轉頭望去,卻見一騎如風而至,馬上之人身量不高,一張大眾臉,正是不久前才見過的那位——張闓!

  張闓催馬來到是勳面前,堆著滿臉諂笑說:「是先生受驚了。」是勳指著他:「你、你、你……」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來襲之人終究數量太少,首領又已被射殺,很快便被曹家丁勇和琅邪兵們殺的殺、俘的俘,終於大局已定。

  曹德吩咐丁勇們繼續保護著父親,自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跳下車來,跑到是勳和張闓馬前。張闓急忙滾鞍下馬,單膝跪倒:「見過曹公子。小人隊率張闓,才得到警訊,便匆匆趕來救援,天幸曹公無恙……」

  曹德氣喘噓噓地問道:「怎、怎麼回事?」

  張闓答道:「那些都是新在華縣招募的兵丁,今晨將孫隊率殺死在城內隱秘之處,盜了令箭,欲來襲殺曹公。」

  這時候,是勳也終於把腦袋給整清醒了,他估計這些也是袁術那個州內同謀遣來的刺客,混入護送隊伍當中,只等己方戒備鬆懈之時,便好下手謀殺曹氏父子。幸好自己比較敏,一察覺有所不對,立刻就要返身回城,所以他們被迫提前發動,只是——「你究竟是誰?如何想到來救我等?!」

  張闓從懷內掏出一團物事來,雙手遞給是勳,說:「小人受命保護是先生和曹公。」是勳接過來一瞧,原來是團極輕極薄的素帛,展將開來便有巴掌大小,上面寫著幾行工整的小字:

  「護送前太尉曹公前往兗州力保是勳與曹氏父子不失否則提頭來見。」

  後面的署名是:「宏」。

  是勳把素帛轉遞給曹德,然後明知故問:「你的主子是誰?」

  張闓回答:「便是州內簿曹從事曹公。」

  曹宏,果然是他!

  刹那間,是勳一切都明白了。他斜眼望著跪在地上的張闓——你小子隱藏得夠深的啊:「這帛上寫的字,你都識得?」張闓諂笑著答道:「小人不合欺瞞了是先生,還望瞧在适才發箭相助的份上,饒過了這一次。」是勳又問:「你名字是哪兩個字?」張闓答道:「便是弓長之張,門字框的闓。」

  原來如此啊!想必在原本的歷史上,正是曹宏暗遣這個張闓謀害了曹嵩父子,這樣既可以破壞徐、兗的合縱,又可以洗脫陶謙和自己的嫌疑。只要把事情都往那個生死不知的張闓身上一推,自然天下諸侯大多不會把這筆帳記在陶謙頭上,頂多就責怪他治軍不嚴,用人不慎罷了,所以後來公孫瓚才有理由派遣劉備來救徐州。當然他料想不到的是,曹操欲得徐州久矣,我管你動手的是誰,就必須認定陶謙是罪魁禍首,必欲除之而後快。

  原本歷史上真實的謎團,大概真相便是如此吧!

  可是如今一切都改變了,曹宏部分同意了徐、兗合縱,因為是、曹、麋、陳既已結為一體,那麼不管誰統治徐州,都很難動搖到他的地位,亂世當中,與其把徐州交付給陶謙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還不如暫且決定交到曹操手上去呢。因此張闓不但不再是謀殺曹氏父子的劊子手,反倒變成了他們的救星。

  正這麼想著,突然馬車上響起了曹嵩的高呼:「回城,趕緊回城!」

  「回不得,」張闓匆忙對是勳和曹德道:「恐怕城內還有他們的黨羽,小人已通知臧將軍搜捕,但近日來招了不少兗州兵,良莠不齊,況且便連徐州兵也未必人人可靠。只有孫隊率的這些兵卒,既然曾在莊院當中救過曹公,想必大多是忠心的。應當即刻上路,儘快趕去與曹兗州會合。」

  是勳還在猶豫,張闓急忙進一步表明自己的身份:「小人本是曹從事的門客,受命潛伏在臧將軍身邊,為怕臧將軍與曹將軍爭功也。是先生乃曹家的快婿,便是小人半個主公,小人此前不知,故而有所欺瞞,如今所言,句句是實啊!」

  曹德淡淡地說:「這位張隊率所言有理,我這便去勸服父親,繼續前進。」於是便將曹宏的密令素帛遞還給張闓。是勳隨口問道:「你們是怎麼通的消息?」很明顯自己上次見到張闓的時候,他還並沒有接到這份密令,還處於深海潛伏狀態,並且不知道自己和曹宏的關係,所以要一味裝傻,還假稱不識字。

  張闓如實稟報道:「用信鴿。」

  「信鴿!」是勳和曹德不禁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的瞳仁中看到了相同的信息:「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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