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9375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0
第二十章、的盧妨主

  盧門亭在梁國國都睢陽以東三十多裡外,地形很簡單,一條直通南北的小路,路旁是大片才剛拋荒了的土地,還有一些荊棘、灌木,以及幾處稀疏的喬木林。照理說,這就壓根兒不是一個打埋伏的地方,所以是勳雖然已經提高警惕了,卻也沒想著往這附近派出偵騎去——再說了,他也沒有偵騎,全隊的戰馬只有他胯下那一匹,其餘全是步兵。

  所以鼓聲一響,「袁」字大旗一亮明,就嚇得他一個哆嗦,差點兒沒從馬背上出溜下地。再打眼一瞧,就見烏壓壓的不知道多少戰馬先後從林子裡躥將出來。他本來還不怎麼信的,這大後方怎麼會有袁軍呢?再一瞧全是騎兵,心說完,是袁術騷擾曹操後方的遊騎,一般這種隊伍都是精銳,只要有個十來人,自己這一百多步兵就壓根兒不夠他們踩的,更別說一眼瞧過去,敵軍數量就不比己方少啊!

  他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完蛋,糧草保不住了。第二個念頭是:保不住就保不住吧,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存疑了,誰還有心思去管糧草!當下就覺得一股豪氣從膻中氣海湧將出來,直沖向四肢百骸,不禁坐穩鞍橋,怒喝一聲:「跑啊!」身先士卒地撥轉馬頭,朝著來路是轉進如風。

  只聽身後傳來陣陣的喊殺聲——那是敵兵,還有陣陣慘呼聲、告饒聲——那是自己的部隊,以及可憐的民夫。是勳根本連頭都不回,只管伏身在馬鞍上,策馬狂奔,可是跑了一陣,不對啊,照理說已經離得敵人挺遠了,為啥耳中聽得的馬蹄聲還這麼駁雜呢?

  他大著膽子,就在疾馳的馬背上勉強雙腳踩鐙,扭過腰來,朝身後瞥了一眼。這不瞧還則罷了,一瞧之下,嚇得他是魂飛天外。原來只見一員敵將騎著匹高頭大馬,還在後面緊追不捨。是勳心說你劫糧就劫糧吧,老追著我幹嘛?這可不是在戰場上,這是在我們大後方唉,對於你來說是敵境唉,你又怎敢窮追不捨?就不怕把自己也陷入到險境當中去嗎?

  他也就朝後瞥了一眼而已,敵將的形貌就跟拍照片似的,「哢嚓」一聲投射進了心中,但要等把眼神兒錯開去,重新坐穩了狂奔,才來得及在心裡對照片加以解析。所以說,倘若沒有看花眼的話,追在身後那是一員年輕小將,估計跟自己年齡差不太多——雖然嘴唇上、下巴上就已經生出不算稀疏的鬍鬚來了。

  此將頭戴一頂鐵兜鍪,身披這年月最先進的魚鱗鐵甲,但是估計是為了方便活動,沒裝筒袖,只有披膊。跟自己紅黑兩色的皮甲不同,對方的鱗甲是紅白二色,厚重感稍遜,但映著日光是熠熠生輝,威風勁兒要足量再加三分。他盔頂上沒插羽,卻系著鬥大一朵紅纓,肩項上也系著大紅色的披風,隨風翻卷,胯下黃驃馬,掌中一支怒長的鐵戟……

  我靠瞧著是個大將啊!可是為啥會有袁術的大將率領數百遊騎殺到俺們後方來呢?還是說,這只是個有閒錢置得起好行頭的下級軍官?可是不管怎麼瞧,上瞧下瞧,左瞧右瞧,我這身打扮就比老兄你差得十萬八千里啊,你這麼不要命地猛追我,究竟為的是哪般?

  是,這押糧隊裡也只有我穿得最體面,也只有我騎著馬,是個人一瞧就知道我是頭目——可也就一百來兵的頭目,就算砍下我的腦袋,算多大功勞?你吃錯藥了吧?你追我幹嘛?咱們是不是有啥誤會……

  是勳當時嚇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不禁在心中無比惡毒地咒駡了老天爺的所有女性親屬(倘若真有的話)。耳聽得來自背後的蹄聲越來越急,越來越近——對方的坐騎明顯比他的要好啊——是勳不禁把牙一咬,把心一橫,憤然怒喝道:「來啊,來啊,老天爺你有種弄死我啊!你要這回弄不死我的嘿,我……」

  正在琢磨自己能把老天爺怎麼樣呢,突然一抬眼見到前方的地形,不禁暴叫連連——「我靠你丫實在太狠了,你玩兒真的?!」

  是勳沒命地狂奔,這時候已經偏離了小路,但是因為來的時候曾經探查過這一帶的地形,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前面不遠之處,東西方向就橫亙著一條巨大的溝渠!這溝是哪兒來的,誰挖出來的,他不清楚,光知道這條溝起碼兩裡多長,站在小路上,左右都望不到兩方的端點。估摸著可能是某條引水渠道的殘跡,要麼曾經有人在這裡立寨拒敵,因此而開挖的戰壕,至於連通南北的小路,是在溝成後重又填出來的,工程質量不佳,又窄又多坑,糧車跟這兒耽擱了不短的時間——倘非如此,他對這條溝還真沒有那麼深的印象。

  他記得這條溝深將近三米,寬就超過了十米,估計普通的馬不助跑肯定跳不過去啊——要是助跑呢……他喵的馬究竟能跳多遠來著?是勳沒有正經測試過自己這匹坐騎的跳躍力,但他心裡本能地就先跳出來一個字——「玄」!

  說時遲,那時快,人腦子裡的念想也就如同一道閃電,瞬間閃亮,卻又瞬間沉寂。不沉寂不行啊,這眼瞧著坐騎就要到溝邊上了啊,趕緊刹車……啊不,趕緊勒馬還來得及。可是不行,背後還有一名敵將在追呢,自己別說停下了,只要一減速,肯定就被妥妥地追上,然後對方手裡那杆戟,戟頭亮晃晃的實在嚇人……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突然間,又是無數英雄人物的形象在是勳腦海中閃回:劉皇叔馬躍檀溪、孫仲謀躍馬小師橋、楊再興陷身小商河……啊不對,最後那個是沒能跳過去,於是——死了!自己停下是死,跳不過去是死,跳過去了或許還能逃出生天……那還能怎麼辦啊?硬著頭皮,跳唄!

  當下馬至溝邊,他是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左手執弓在手,就用弓臂在馬臀上狠狠地抽了一記,口中不自禁地就大叫道:「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話才出口就覺得不妙……雖說劉皇叔喊完這句以後確實是跳過檀溪去了,但這句話本身可是太不吉利了呀!

  胯下戰馬受痛,「唏溜溜」一聲長廝,奮起四蹄是騰空而起啊,轉瞬間便躍……掉進了溝裡……

  其實,是勳的坐騎這一下跳得挺遠,只差著這麼一兩釐米,前蹄就要踩到對面溝邊兒上了。不過也幸虧沒能踩著,否則一個倒翻,就能把是勳給壓在身下,這好幾百斤壓下來,再一起跌到溝底,估計是勳即便不成一灘泥,那死相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好在坐騎距離對沿還差得好幾釐米——換言之距離成功還差得老遠呢,所以直直地就奔了溝底去了,當即一聲慘嘶,「嘭」的一聲摔了個實打實,前蹄當即折斷。是勳雖然被迫狗急跳……馬急跳溝,他的神志還算清明,身在半空,就已經把雙腳從鐙裡給抽出來了。所以就趁著馬蹄落地的一霎那,他淩空一個跟頭,橫滾出去一米多遠,雖然摔得滿身是土,狼狽不堪,並且全身上下肌肉、骨頭無處不痛,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小命,而且似乎就沒受多嚴重的傷。

  絕處逢生,是勳不禁長籲了一口氣,心說果然「我命在我不在天」,要是不敢跟老天爺叫板,那老子今天就死定啦。抬眼朝來路望去,只見敵將已經在溝邊勒住了坐騎。他正想腆著臉嘲笑對方:「有種你下來逮我呀?」就見對方將長戟掛到鞍下,然後伸手從鞍橋旁就抽出弓來了……

  我靠你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咱倆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哪?!是勳大驚失……更加失色,站起身來,朝側面就疾奔出去——他也只能在溝裡跑,對面根本就爬上不去啊。

  他要是真能爬上對沿,則對方為深溝所阻,難以靠近,不一會兒是勳就能逃到弓箭射程之外去。可是這麼側向一跑,對方也不是死人啊,當即雙腿輕磕馬腹,也沿著溝邊小跑了起來。馬是小跑,人是快跑,可是人快跑的速度就趕不上馬的小跑速度,眼見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越來越近。對方倒有點兒像是貓捉耗子——其實他要是快速引弓射箭,估計是勳很難躲得過去,再說了,就算躲過一箭去,對方箭壺裡可還滿滿當當的哪——一邊催著胯下坐騎小跑,追趕是勳,一邊就好整以暇地慢慢抽箭,搭上弓臂,拉開弓弦,然後慢慢地瞄準……

  當然這一切是勳都不清楚,他只管低著頭朝前狂奔,只怕稍稍一慢,就被對方追上,又怕只要一回頭,那來箭就能直接貫穿自己的眉心——真要是後背中箭,靠著皮甲的防護,說不定還能留得殘生,這要是面門中箭,那就死定了呀!

  跑出去大概半裡多地,擱兩千年後也就不到200米,忽然就見,原來前面到頭了!不但到頭,而且溝渠的這一端沒有徹底封閉,就是個挺陡的斜坡。是勳心裡這個涼啊,話說要是直上直下的,我實在沒路走了,暫且縮在某個角落裡,大喊兩聲「投降」,說不定還能保命,這有道兒坡在,對方大可以策馬下來,一戟把我給穿個透心涼啊!

  完蛋完蛋,老天爺啊,請你原諒我剛才出言不遜吧。既已絕望,他乾脆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他心裡想著,你要是正巧這時候放箭,那我就死個痛快的,要是還沒射呢,咱們打個商量,我願意做俘虜,而且肯定老實,但求放小人一條活路吧英雄!

  可巧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耳畔傳來一聲熟悉的暴喝:「宏輔勿驚,某來救你!」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0
第二十一章、先見神亭

  東萊太史慈保著老娘離開家鄉南下,是在秋收之前。他估計田裡的莊稼一旦成熟,袁軍肯定要派出無數個小隊到各處去搶割,到時候再走就危險重重了。但是即便如此,這一路上也不太平,隨著袁軍的騷擾不斷,各處盜賊紛起,好在太史慈武藝嫺熟,等閒幾十上百個賊人還真是拿他沒招。

  更重要的一點,因為袁軍和盜賊的騷擾,青州各地豪門都修繕塢堡、召聚壯丁,嚴防死守。太史慈名頭響亮,不管到了哪兒,只要一報名,對方立刻開寨請入,讓他可以暫歇風塵。可也正因為這樣,他的行進速度總也提不起來,一直到進了兗州境內,情況才略微好一點兒。

  太史慈先奔了鄄城,入城一打聽,感情是勳已經南下去成陽赴任了。於是他再跑去成陽,把是勳從前遞來的書信一亮,吳質早聞其名,趕緊把他請入縣署,好生款待。太史慈一問,怎麼,是宏輔又押糧南下了?不禁笑道:「是天不欲我與宏輔重逢麼?愈是如此,我便愈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呀。」

  當下把老娘安頓在成陽縣內,他跨馬執槊就出城追來。太史慈的意思,不僅僅想再見是勳一面,而且難得的袁、曹大戰,這個熱鬧不可不趕,要是借著是勳的推薦,可以跑前線去瞧上一眼,足慰平生。他雖然武力拔群,但此前也根本就沒有真見過大軍平原對決,頗想借此開開眼界,增長一下見聞。

  結果無巧不巧的,跑到盧門亭附近,忽然耳聽不遠處傳來戰馬的悲嘶聲——那是是勳掉溝裡了——好奇心起,於是策馬沿著溝渠的北沿就一路尋來。時候不大,視野展開,就見一名小將正在溝對面彎弓搭箭,又見一人狼狽不堪地在溝裡狂奔。太史慈眼神很好,略略一瞥就瞧明白了——這不正是我那宏輔賢弟嗎?!

  於是他大喝一聲,給是勳壯膽,然後也順手把自己的弓箭給抄起來了。對面那將聽到喝聲,轉頭望去,嚇,好一條大漢,當即也不瞄準是勳了,朝著太史慈就是一箭射去。太史慈聽風辨位,把腦袋微微一偏,就讓開了來箭,同時也鬆開了自己的弓弦。對方那將身手也極敏捷,雙腿一磕,胯下坐騎驟然加速,來箭便從腦後飛過。

  各自一箭發出,雙方都暗中挑大拇指:「此人弓術不俗,值得一戰!」太史慈首先開口叫陣:「某乃東萊太史慈,來將通名!」對方那將冷冷一笑:「吳中孫伯符。」

  「啪」,是勳一屁股坐地上了。

  孫策孫伯符跟真實的是勳(阿飛)一樣,都是漢靈帝熹平四年生人,到這時候虛歲是十九、實歲才剛十八。他老爹孫堅是初平二年或者三年春被黃祖部將射死的,那時候孫策十七歲,還沒行過冠禮呢,正保著老娘居住在廬江郡的舒縣。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孫策帶著老爹的屍體,渡過長江,安葬在曲阿,然後渡江北上,遷居到廣陵郡的江都縣,再後來因為受到徐州牧陶謙的忌憚,就又返回曲阿,去投靠舅舅、袁術所署丹揚太守吳景。他正式投到袁術麾下,是在興平元年,也就是是勳這回盧門亭遇襲的第二年。

  但是歷史的軌跡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孫策安葬完老爹以後,沒有再往江北去轉上一圈,直接就留在曲阿了——因為徐、兗合縱,這時候陶謙已經退出袁術——公孫瓚集團,反而倒向了袁紹—曹操集團,所以孫策不會跑徐州去找虐。因而這回吳景跟著袁術北拒曹操,孫策就也帶著老爹留下來的幾百淮泗精兵,披掛上了陣。

  袁術在前線連吃敗仗,好不容易說動了汝南黃巾,側擊曹軍,按照孫策的想法,就該全線反攻,起碼把曹操趕出汝南去啊。可誰成想曹軍主力不動,袁老二也不動,就跟這兒幹耗著。孫策跑去跟吳景說,我可聽說啦,曹操今年收成不錯,軍糧充足,咱們卻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你怎麼跟他耗?希望吳景向袁術進言,主動發起進攻。但是吳景根本就說不動袁術,孫策一怒之下,說那我就自個兒去戰,我去騷擾曹操的後方,燒他的糧草。

  孫策主意很大,外加脾氣暴躁,吳景雖然是舅舅,可還真攔不住他。最終孫策就挑了幾十名出身淮泗的精卒,再向吳景,以及跟他這小年輕關係不錯的袁術大將喬蕤、張勳等人借了點兒騎兵,湊了兩百多不到三百遊騎,抄小路就跑到敵人大後方來了。

  兩軍交鋒,各撒遊騎騷擾敵人的側翼和後方,這本就是兵法之常,問題是孫策膽子夠大,越跑越遠,竟然離開前線兩百多裡地,直接殺入了梁國境內。曹操因為戰局起了變化,琢磨著一開始準備的糧草未必充足,寫信讓荀彧、曹德等人繼續籌糧往前線運,不光光是成陽縣接到了命令。可事情偏就這麼巧,其他接令的各縣,不是磨磨蹭蹭的動身遲了,就是壓根兒不從這條道上走,只有是勳,大概因為瞧不起老天爺,所以老天爺要狠狠擺他一道,竟然就被孫策給迎面撞見了。

  孫策也鬱悶啊,沒想到曹操對糧草的防備這麼嚴密,他幾次想要摸了曹操的屯糧點,都因為守兵警惕,外加數量超過自己好多倍,而咬著牙沒敢動手——他雖然莽撞,但是不蠢,不可能拿雞蛋去硬磕石頭。辭別舅舅他們,出來已經十多天了,計算繞到敵人後方也六七天啦,就連隨身攜帶的乾糧都快要吃光了,除了假裝強盜搶了幾家大戶莊院外,竟然一無所獲。所以今天好不容易撞見是勳一行,他才要窮追不捨——光燒糧不見本事,而且眼瞧著這支隊伍所護的糧草也不算多,咱得取一員敵將的首級回去,才有誇耀的資本哪!

  這敵將也膿包,孫策估摸著應該是名隊率,要麼是縣尉,兩軍才剛照面,對方是掉頭就跑啊,一點兒勇氣都欠奉。孫策是個見了慫人摟不住火兒的主,心說你跑啊,我瞧你能跑多遠去,我瞧你能在老子手底下逃得殘生不能!

  所以他一路就追了下來,誰想堪堪追上,卻被斜刺裡沖來一將,硬生生擋住了去路。孫策見慫人是摟不住火,見了強人那更是遇強則強,興奮得忍不住就要發抖——這傢夥厲害,別管有名沒名,是啥身份,要是能斬下他的首級,就算人前無可炫耀,我自己都能裹被窩裡偷著樂去。不過話又說回來,「東萊太史慈」,這名字好似在哪兒聽說過啊……

  於是孫策隨口報了名,然後拍馬擰戟,就跟太史慈在那條深溝旁邊的平地上殺成了一團。當下瞧得還縮在溝裡的是勳眼花繚亂,心說:「我靠這就是大將單挑?!精彩啊,這可是等閒見不著的場景啊!難道說神亭大戰就要重現於……先見於今日了麼?!」

  按照原本的歷史,太史慈後來投了劉繇,而孫策問袁術借了兵,前去討伐劉繇,雙方見陣。有人勸劉繇可以任命太史慈做大將啊,但是劉繇不同意,說:「我若用子義,許子將不當笑我耶?」許子將就是許劭,是當時著名的評論家,或者更準確一點兒來說,就是一枚相面師加宣傳專家了。為啥用太史慈當大將會被許劭嘲笑,這個史書上沒有說,估計是劉繇瞧不大起太史慈的托詞。

  於是劉繇就僅僅任命太史慈當了個偵察隊長,讓他跑前線去探查孫策軍的強弱。也不知道怎麼一來,他就跟孫策當面撞上了——演義上說,是孫策跑神亭嶺上拜祭光武廟,被太史慈瞧見了,所以特意沖上去逮他。這就是神亭大戰的典故,其結果是,孫策拔了太史慈背著的手戟,太史慈摘了孫策頭上的兜鍪,算是打個平手。

  其實單挑這種事兒,大多是小說家語,正經歷史上,尤其是漢末三國史上,出現的頻率非常之低,低到令人髮指。雖說冷兵器時代,那肯定是要兵對兵、將對將啊,你身為大將不去扛敵方大將,光轉著圈兒地虐待小兵,還要臉不要臉啦?但極少有兩陣對圓了,士兵們都後撤,光兩員武將在陣前單挑的,而都是在混戰中發生的將領之間的對決。

  所以說,陣中相遇,誰贏誰敗,其實並不看……或者準確點兒說,並不僅僅看武力值高低——因為環境因素的影響太大啦。就算你本領通天徹地,當面撞上一個差不離的將領,正惡鬥呢,不定哪兒就冒出一支冷箭來,或者冒出個小兵給你一槍,你擋是不擋,擋了難免失去先手,不擋就……就等死吧。所以歷史上關羽刺顏良、黃忠殺夏侯淵,不見得是他們的武力值比對方高出一個檔次去,而是因為本來就是突襲本陣,顏良軍和夏侯淵軍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這時候來員猛將一沖,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成為虐死名將的最後一招必殺。

  但是雖然史書上語焉不詳,孫策和太史慈的神亭大戰,理論上卻應該是正經單挑,沒有旁人相助的。因為當時孫策身邊還帶著十三名隨從,按照史書上所說,「皆韓當、宋謙、黃蓋輩也」,而太史慈身邊只有一個無名小將。太史慈再牛逼,難道還能一個打對方十三個,還都是未來江東有名的上將嗎?還是說,按照後世網絡上不負責任的傳言,是無名小將看住了韓當他們十三人?

  怪不得網上盛傳,漢末三國第一猛人是這位無名小將,呂布都得往後排……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0
第二十二章、小枝槊頭

  是勳是第一次瞧見武將單挑,甚至也是第一次瞧見真正意義上的馬戰。從前他跟著太史慈從都昌城裡突圍出來,倒是也見著有黃巾騎將來攔了,可是要麼隔著老遠就被太史子義一箭放倒,要麼是到了面前被他一槊直接拍飛,突圍三人連馬都不帶停的——那是碾壓,不是格鬥。

  直到這回,他才真瞧明白了,古代馬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只見雙方各自收起弓箭,把長兵器抓在手中。孫策執一條長戟,戟頭有兩尺多長,光小枝就不下三十公分;太史慈則使一條馬槊,槊頭只有比對方的戟頭更長更粗。兩將各自把長兵器用大臂夾在肋下,然後左手帶著馬韁,拉開大約四五十步的距離……

  是勳心說,難道真的跟電影裡中世紀的歐洲騎士那樣,所謂馬戰,就是瞄準了對沖嗎?那可很容易分出勝負來呀。再一琢磨也不對,騎士那樣對決,左臂上還得綁塊盾牌的,這兩位就沒盾,那會不會一個照面過去,你死我完蛋,大家一拍兩散呢?

  再定睛一瞧,接下來的情景卻又不同。只見兩騎遠遠相對,然後兩將就各自鬆開了韁繩,光用雙腿來控制胯下坐騎。是勳瞧見他們都把右臂給打開了,一抖腕子,把兵器給端起來了,並且還使上了左手——雖然仍是當面直刺,但這雙手執械就比單手挺騎槍要靈活得多呀,可玩的花巧也多得多呀。

  轉念一想,也對,中世紀的歐洲騎士那都是穿得跟鐵罐頭一樣的重甲,說不定還是具騎,把著四五米甚至更長的騎槍,用雙手吧,壓根兒揮舞不起來,用單手吧,也就只好夾在肋下了。如今這年月還沒有重甲,孫策一身魚鱗,擱AD&D裡那叫中甲,太史慈則根本沒有著甲,所以即便在馬背上,那長兵器也是舞得起來的。

  把長兵器雙手端平了,兩將各自用小腿一磕馬腹,那坐騎可就跑起來了,而且越跑越快,等照面兒的時候,估計速度就都能上了四十邁。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兩騎臨近,馬上將各自把兵器就揮起來了,基本動作還是穿刺,但在一瞬間就耍了好多種變化出來,正如演義小說中常說的:一招抖出了一萬多個槍頭!

  好吧,這數字有點兒誇張……但總而言之,以是勳的目力和能耐,根本就瞧不出來一戟一槊真正指向的是對方身上哪個部位。只聽「當」的一聲,雙刃相交,兩馬錯身而過。照理說這錯過去,就是一個回合,然後馬打盤旋,掉過頭來再走第二個回合。然而這終究不是鐵罐頭騎士對沖,只見兩將在錯身之際,就又把武器給蕩回來了,順勢一掃,於是再度「當」的一聲,這才前後分開。

  是勳瞧著目眩神搖,可他只是瞧熱鬧而已,真要有個高手跟這兒,立刻就能察覺不出對來——太史慈太吃虧了!

  問題就在於這兩馬錯鐙……嗯,只有太史慈有馬鐙,所以嚴謹點兒,應該叫兩馬一錯身——兩馬一錯之際那一掃,雖然不難格擋,但一個不慎,就很容易受傷。孫策是魚鱗在身,太史慈的槊尖要是直著捅,也能捅他個透心涼,但要是側著輕輕一劃,對他來說就跟撓癢癢似的。退一萬步說,太史慈力量太大,那一劃又趕上寸勁兒,真的劃開了他的魚鱗甲,那也未必就能割破甲片的皮襯裡,更別說孫策的皮膚了。

  可是太史慈身上只有夾衣,連一片兒皮子都欠奉——他倒是有一身皮甲,但是還掛在鞍囊上呢,根本就沒想到在這兒會遇見敵人,所以也沒拿出來穿。孫策的戟頭要是這麼劃過太史慈身上某個部位,肯定的立碼就是血花飛濺啊,他太史子義又沒練過「金鐘罩,鐵布衫」!

  所以雙方兵器這麼側著一劃,各自舞械給蕩開,人身就不自禁地要朝後略略一縮。孫策是小縮,太史慈是大縮,這身體活動的幅度一大,自然而然地就影響到戰馬的奔馳,所以等跑出去再撥回馬頭,準備第二回合的時候,太史慈明顯比孫策要慢上半拍。

  每一回合都慢半拍,太史慈於是先手盡失,整個兒是被孫策給壓著在打。眨眼之間,四五個回合過去,子義不禁腦門兒上冷汗就下來了。他還在琢磨著應該怎樣挽回先手呢,孫策得理不饒人,雙方再會面的時候,直接就把戟頭一絞,鎖住了太史慈的馬槊。

  要是雙方都用槊,這武器絞不起來,可是一方用戟就不同了,戟上小枝曲折向上,正好用來鎖拿兵器。當下孫策鎖住了槊頭,雙膀用力這麼一絞,對方力氣要是小一點兒,當場兵刃就得脫了手。可是太史子義也是個力大無窮的,不但沒有脫手,反倒擰著勁兒要給絞回來。要是按照一般的作戰法則,孫策一絞不動,就該暫且放棄,抽出戟來,可是太史慈這麼一擰,鼓起了孫策的雄心——好,咱們就來比比看及究竟是誰的力氣大!

  就見這兩匹馬不對沖了,反而各自向側面邁步,就這麼以絞在一起的戟頭和槊頭為中心,開始轉起了圈子。「嗒嗒嗒嗒嗒」,蹄聲越來越密,塵沙漫起,是勳簡直就要瞧不清楚兩將的身影了。時候不大,就聽「啪」的一聲,兩馬各退三步。

  原來雙方的膂力只在伯仲之間,誰都絞不贏誰,也誰都不肯撒手,終於同時把槊頭和小枝給掰折了。這下表面上是孫策吃了虧,因為自家戟上的小枝彈射起來,直飛向他的面門,雖然孫策急忙仰頭躲避,還是被勁風在臉上劃出一道細細的口子,鮮血「刷」的就淌下來了。但實際上是太史慈吃虧,因為孫策戟上的小枝雖斷,大刃還在,完全可以繼續當矛使,但太史慈的槊頭堅實處就粗如小臂,兩側刃展,寬達十多公分,根本不可能靠人力給掰折,所以折的其實是槊杆接槊頭的木質部分。說白了,孫策長矛在手,太史慈可光剩下根棍子啦。

  兩馬拉開,撥轉過來再對沖——太史慈倒是不想沖的,可是不沖不行,敵人都過來了,難道這時候撒丫子就跑?別說自己一跑,是勳肯定完蛋,就說自己扛著根晾衣杆子,也未見得就能跑得了啊!他眼瞧著對方將領的臉上顯露出讓人渾身惡寒的得意的冷笑,也只好一咬牙關,硬著頭皮沖上。

  這回兵器相交,只有「嗒」的一聲,脆響不起來了,因為一方已經沒有了鐵頭。雖然暫且硬扛過了這一招,但是太史慈就覺得兩膀酸麻,虎口巨震,晾衣杆子也差點兒脫了手。沒辦法,騎馬衝鋒,一靠武將本身的力道,二靠馬力,第三還得靠武器順手,太史慈平常用慣了的槊頭折斷,手裡武器就輕了不止一半兒,而且對方戟上傳來的大力沒有槊頭緩衝,全都通過槊杆透過來了。他這槊杆是木芯積竹,柔韌性很好,也因此對方的大力就沿著槊杆形成了一道震盪波,盡數被太史慈的雙膀「食下」。

  兩馬一錯,孫策就把戟又蕩過來了,心說這回看你怎麼扛?你少了一整個槊頭,也就是說你的兵器威脅不到我了,我的戟頭可還照樣能夠著你的身體!

  好一個太史慈,見勢不妙,他乾脆不擋了,直接就把手裡晾衣杆子朝孫策面門狠狠擲去。孫策被迫改變了長戟的方向,朝上一撩,格飛槊杆。然後眼瞧著太史慈就把腰裡的環首大刀給抽出來了,然後也不催馬沖出去,反而單腿一磕馬腹,側向逼近了孫策,狠狠地一刀當頭斫下。

  孫策見狀,趕緊把長戟給兜回來。這時候他速度要是快一點兒,就能一戟直刺太史慈的腰部,反正戟長刀短,太史慈拿他完全沒招。但是太史慈把時間和距離都拿捏得極准,他就知道孫策得拿武器扛自己擲出去的槊杆,也知道自己只要逼得多近,孫策就暫且無法反攻,只好硬扛自己這一刀。當下刀、戟相交,「喀」的一聲,孫策不自禁地就暗叫一聲:「不好!」

  照說孫策跟太史慈的膂力只在伯仲之間,太史慈雖說仗著泰山壓頂的猛撲之勢而來,終究是單手揮刀,孫策雙手握著戟杆,比較力氣,就未必會輸給對方。而且孫策的戟杆也是木芯積竹,他老爹是一郡太守、天下名將,家中殷富,說不定武器的質量就比太史慈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也不會光一刀就給劈斷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孫策就無法「硬食」下對方這一著!

  騎兵有一個進化發展的過程,這事兒孫策不知道,太史慈不知道,只有是勳模模糊糊地有點兒明白。其實最早的中原騎兵,只是騎馬步兵而已,因為缺乏把騎士和戰馬牢牢維繫為一個整體的輔助工具,所以人在馬背上基本無法作戰,只能快跑到了地頭再下馬步戰。那時候能夠在馬背上騎射甚至砍殺的,只有北方遊牧民族的騎兵,無他,人家從小就生活在馬背上,人馬天生地渾然一體。

  所以秦代騎兵,以及漢代初期的騎兵,都不跟匈奴騎兵似的配置弓箭,而是用的弩,因為用弩可以不必在馬背上橫向用力(那時候的騎兵弩大多是膝張),可以放心射擊,而不怕乘騎不穩。中原弓騎兵的出現,則要到高橋馬鞍被發明或者被傳入以後,騎兵得到了一定的固定——一般認為,起碼在西漢後期,中原就已經得到了高橋馬鞍。

  跟著高橋馬鞍而來的騎兵戰術的革新,除了弩騎兵變為弓騎兵以外,還包括了格鬥騎兵的產生,中原人終於可以在馬背上揮舞近戰兵器了——其實即便匈奴人,在沒有高橋馬鞍之前,真正能夠騎馬肉搏的也只有某些特定勇士而已。不過那時候的中原騎兵基本都是槍騎兵,使用矛、槊,或者戟之類的捅刺武器,攻擊方向基本是正面。象後世縱橫歐亞大陸的阿拉伯人或者蒙古人那種馬刀騎兵、鐵蒺藜騎兵,這時候還並沒有出現。

  為什麼沒有出現呢?因為——沒有馬鐙!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0
第二十三章、霸王鎩羽

  高橋馬鞍所起的作用,是從縱向固定騎士,使得騎士朝向正面拉弓,或者正面以武器捅刺成為可能。但是騎士仍然不易向兩側用力。試想一個人站在地上向側面攻擊,則雙腿最好分開呈弓箭步,攻擊哪一側,則同一側的腿、腳就會受力,同時也給地面一個向下蹬的力量,地面若穩固,則出招無虞,地面若是軟的,你根本就發不出力去。

  但是騎兵在馬背上,腳下空空,沒地面可踩,力量全都要落在小腿上,得靠小腿緊緊夾著馬腹——這發力可是太困難啦,你要依靠的不再是推動力,而變成摩擦力了。所以隨著時間的推進,馬鐙才終於應運而生。

  馬鐙可以從側面固定騎士——雖然不如高橋馬鞍那樣是長時間固定,咱們前面說過,一直踩鐙就會把屁股顛爛,但是在需要側向發力的時候,馬鐙的作用就立刻凸顯了出來。當時太史慈一見了馬鐙,就覺得這玩意兒有用,為啥呢?因為在沒有鐙的時候,即便向側面射擊,也必須先在縱向上拉開弓箭,然後再擰腰,但有了鐙,就可以借踩鐙之力,直接側向拉弓瞄準,甚至可以直接擰過腰來,反身而射。

  側面格鬥也是同理。踩在鐙上,就跟踩在地面上一樣,方便通過鐙索,把向下的力量轉移到整個鞍橋馬具上去,雖然仍不如真踩在平地上得力,終究要比光用小腿夾著馬腹,要給勁多啦。

  馬鐙是誰發明的,是大致什麼時候發明的,學術界還沒有統一的說法。但考古所發現的最早一副硬質馬鐙(而不是有助於上下馬的軟套),是來自我國遼西地區,見於南北朝時代北燕大將馮素弗的墓葬。再結合文獻記載,比較可靠的說法,最晚不超過四世紀晚期,我國東北地區就最早出現了馬鐙,發明人不是鮮卑,就是高句麗。

  當然啦,如今歷史已經被改變了,是勳穿越過來,提前兩百年把馬鐙給亮了出來。這一世第一個使用馬鐙的,肯定是是勳本人,第二個是瞧著有趣卻不明白真正好處的是家老八是峻,第三個就是太史子義。太史慈耍上馬鐙不是一天兩天啦,他早就把馬鐙的性能給琢磨通透了,雖然沒有就此放棄雙手長兵器而改玩兒單手武器,但單手武器能夠通過馬鐙,在馬背上發揮出多大的效果來,那他可是門兒清!

  所以今天跟孫策單挑,在落於下風之際,他就本能地抽刀出鞘了,然後單腳用力踩鐙,借勢狠狠地當頭一刀劈下。孫策雙手握戟來擋,就覺得一股極大的力氣從戟杆上傳了過來——要是在平地上,這種程度的攻擊難奈他何,可這會兒是在馬背上啊,大力透來,他根本就再也夾不住馬腹了,不禁「啊呀」一聲,側著就滑了下去。

  倘若孫策借勢主動從馬背上出溜下去,卸掉了對方的蠻力,他還未必就會受傷——馬背才多高啊。可是孫策先是用力朝上搪,硬生生被砸下了馬背,結果太史慈的膂力,再加上孫策反擊所造成的反作用力,就全都落到他的身上,「嘭」的一聲,他後背著地,就差點兒沒把脊柱給砸斷嘍。當下長戟也脫手飛出去了,人也哼哼著不能動了,就連腦子也開始糊塗——

  我試過他的力氣了呀?怎麼就突然變得那麼大,跟在平地上砸我似的……難道這小子暗中留了一手?!

  要是在往常,敵將落馬,就有小兵一擁而上,按住了,瞧著四周形勢好點兒就用繩子綁,四周形勢不太好,害怕被對方給搶回去,就直接割腦袋。所以混戰當中,將領不能落馬,落馬起碼一半兒的幾率就是完蛋。但是如今在場的只有三個人,是勳既沒有當小兵的覺悟,靠他一個也根本按不住孫策。或者太史慈要是馬槊還在手裡,就能補上一槊,直接取了孫策的性命,可是他現在手裡只有環首刀,騎在馬上,刀尖兒根本就夠不著地面。

  當然啦,太史慈還沒打算殺孫策。雖然雙方見了才不過六七個回合,但他已然察覺出來了,對方的膂力、馬術和器械技能,就跟自己差相仿佛——這小子瞧著還沒自己身量高呢,而且起碼比自己小五歲,竟然能跟自己戰得不分上下,難道他是打從娘胎裡就開始學武了嗎?還是說,他的天賦竟然要超出自己老大一截去?太史子義不禁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啊,他打算跳下馬來,先用刀制住了孫策,然後再好好詢問一番對方的來歷——不想袁術麾下,還有這般大將!

  可是才剛片腿要下馬,他卻又突然定住了,側耳傾聽。果然,那不是自己的幻覺,也不是風聲,就聽著遠處傳來雜遝的馬蹄聲,似乎有不止三五騎正疾奔而來。到這時候,是勳也聽到了,他猜那一定是孫策的從騎,說不定內中就有什麼程普啊、黃蓋啊、韓當啊、周泰啊……不對,周幼平這時候大概還沒有加入革命隊伍。他知道情況不妙,好漢難敵四手,光太史慈一個可對戰不了那麼多猛將,於是趕緊手腳並用,就從溝裡爬出來了,跑過去一帶孫策的馬韁:「快走!」

  是勳這陣子騎有鐙馬騎慣了的,加上孫策的坐騎又非常高大,他雙手一扳馬鞍橋,兩腿一蹬,然後……就又滑下來了。太史慈一瞧,趕緊下馬:「你騎我的。」

  名將和戰馬之間,那是有感情交流的,也不知道太史慈跟自己的坐騎打了什麼招呼,是勳跨將上去,那馬立刻跑了起來,就又快又穩,一點兒也不鬧脾氣。孫策的坐騎可沒人打招呼,還想奓毛,當不住太史子義力大身猛,朝上一縱,用力勒住了韁繩,那馬怒嘶兩聲,一感覺勒得實在緊,也就好漢……好馬不吃眼前虧,暫時服了他了。

  兩人一前一後,直朝北方跑出三四裡地去,聽得身後再無聲息——估計程普他們都忙著救護孫策呢——這才緩緩放慢了速度。是勳就在馬上抱拳:「多虧子義到來,救了我的性命,要不然的話,我今日便要死在盧門亭啦!」

  太史慈問他,你不是往曹營去送糧嗎?怎麼變得孤身一人被人追趕?是勳不好意思說自己遇敵先逃,光說敵軍勢大,又都是騎兵,自己跟他們廝殺了幾個回合,部下兵卒死的死,散的散,這才只得落荒而走。

  太史慈又問:「适才那將自稱是吳中孫伯符,宏輔可知道此人嗎?」是勳回答道:「乃故破虜將軍孫文台之子。」太史慈連連點頭:「虎父虎子,果不其然!」

  兩人互道別後之情,太史慈就問是勳下一步怎麼辦。是勳說我糧食也丟光啦,曹營也不敢去了,只好先返回成陽縣再說吧。太史慈說,要不然你從成陽再搜集一批糧草,這回我幫你押送到前線去吧。是勳搖頭:「子義雖然勇猛,但成陽並無可用之兵,倘若再遇孫策,你一人難敵四手,豈不危險?」

  太史慈「哈哈」大笑,跟是勳詳細解釋了一遍方才對戰的狀況,末了說,今天是鎧甲未備,異日等我穿戴整齊了,正想再尋那孫策一戰,比個輸贏高下。是勳瞥了他一眼,心說要孫策那種魚鱗鎧,我還真未必幫忙置辦得起,你要光穿身皮甲,估計仍然不是他的對手。

  兩人行了一陣,下馬暫歇。是勳是個有便宜不占枉為人的性子,趕緊就往孫策坐騎的鞍囊裡去掏摸,結果只給他摸出了一副良弓、一壺好箭,其餘的替換衣服啊、乾糧啊、飲水啊,還有少少的幾百錢啊,那都跟沒有一樣。是勳不禁在心中怒駡:「你一個將軍公子,怎麼也不知道在行囊裡多揣點兒金銀珠寶、珍珠瑪瑙、支票VISA啥的呢?」

  憤恨之下,取了孫策的水和乾糧來,就好一通大嚼——太史慈也取一些吃了。休息已畢,二人重新上馬,半日一夜疾馳出四百多裡地,第二天天光才亮,就進入了定陶境內。是勳說我丟了糧食,總得去跟曹太守打個招呼,咱們就先進定陶城吧。

  眼看遠遠地城池在望,太史慈手搭涼篷,就不禁「咦」了一聲。是勳問他怎麼了,太史慈就問啊,說我來時經過定陶縣,就見城上都是紅旗,怎麼才剛兩天,城上就全都變成黑旗了呢?

  東漢盛行讖緯之說,按照五德排序,定下的德行是火德,吉祥色用赭紅,是勳因為個人的愛好,所以他糧隊打的是大紅色的旗幟。此外,前漢曾經盛行過土德說,用過土黃的旗色,因而大漢城池上打紅旗、打黃旗,那都不奇怪。當然啦,這種官方統一用色,一般也就在代表皇帝或者代表國家的重要場合上必須使用,底下人愛怎麼玩是他自家的事兒,並沒有硬性規定。可是曹德在定陶城上慣打紅旗,這事兒是勳是知道的,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才要「刷刷刷」地把旗色都給變了呢?

  他視力沒有太史慈好,根本就瞧不清旗色,正瞪大眼睛瞧著,並且越瞧越迷糊呢,就聽太史慈又說:「還有書字的認旗,筆劃很少,不似‘曹’也不似‘漢’……嗯,貌似是個‘呂’字……」

  是勳不聽此言,還則罷了,一聽這話,就覺得一整盆涼水是當頭澆下!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0
第二十四章、城上易幟

  歷史被改變了,但慣性還在……

  原本的歷史上,呂布呂奉先在初平三年四月誅殺了權臣董卓,但是隨即就被李傕、郭汜、賈詡、張濟等董卓舊將給轟出了長安城。他帶著麾下數百騎並州精銳,先跑去投奔袁術。這時候袁術還在南陽吃香的喝辣的呢,劉表還沒敢對他下手,所以自以為安穩,又討厭呂布反復無常,壓根兒就不鳥他。呂布一怒之下,好,你不是跟你們家老大不對付嗎?那我就改去投他!

  於是就奔了河北投袁紹去了。袁紹正打算攻打盤踞常山的張燕(褚飛燕),以斷公孫瓚的臂膀,聽說呂布來了,大喜過望,當即調了一支兵馬歸呂布指揮,讓他殺向常山。呂布是真牛逼,一戰就把上萬人的張燕軍給打垮了,可是他明明沒受多大損失,卻連番寫信給袁紹,讓袁紹給他增兵添將。

  袁紹這下不樂意了,心說我別想養只猛犬,結果養著養著變成了老虎,不但不肯增兵,反而把原先撥給呂布的兵馬又陸陸續續調配給了別人。呂布知道這兒呆不下去了,就跟袁紹打商量,說你既然不打算重用我,那我就閃人吧。辭職報告打上去了,袁紹卻又起了異心,表面上假模假式地挽留,暗地裡埋伏刀斧手,要取呂布的性命。呂布察覺了他的陰謀,於是連夜落跑,往投河內張楊。

  據說呂布在往河內去的路上,路過東郡,就去跟老朋友張邈話別——張邈掛著陳留太守的頭銜,其實算是曹營的真正二把手,一直跟陳宮兩個呆在曹操起家的東郡。後來曹操殺了邊讓,兗州士人心不自安,於是張邈和陳宮就趁著曹操第二次東征陶謙的機會,派人去聯絡呂布,說張楊才多大地盤兒,你呆那兒也出不了頭啊,不如到我們這兒來——兗州~歡迎你。

  而在是勳穿越來的這個時間線上,曹操照樣宰了邊讓——事情是在是勳才赴成陽當縣令的時候發生的,具體緣由,定的什麼罪名,是勳也不清楚。正如前面所說,兗州士人本來就不大感冒曹操,再加上曹操執法甚嚴,治政的指導思想就是嚴懲貪官汙吏、地方豪強,即便因為是勳獻了屯田之策,對地方上的壓榨有所減緩,但仍然遭致了普遍的冷眼,最終殺邊讓就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張邈和陳宮就此起了異心。比起原本的歷史上,他們這份易主的心思就更急切——曹操現在可不得了啊,有徐州為羽翼,又吞併了半個豫州,這要在前線再打敗了袁術,拿下淮南、江北,就連袁紹也未必再敢跟他齜牙啊,咱們還動得了他嗎?

  正巧這個時候,呂布從袁紹那兒落跑,經過了東郡。張邈和陳宮當即表態,將軍你別往河內去了,留下來主掌兗州吧——就比原本的歷史提前了大半年!

  張邈和陳宮那都是兗州的地頭蛇,在士人當中威望極高,所以他們振臂一呼,羽檄四馳,眨眼間絕大多數的郡、國和縣城就全都易了幟了。大家為了表示俺們剛改換了門庭,所以紛紛撤下紅旗來,換了別種旗色——比方說白旗啊、黑旗啊、綠旗啊、藍旗啊,等等——來打著。

  要是換了一個人,即便覺得旗號突然改變,有點兒不對,可還是會懵懵懂懂地跑進城去,說不定就要被當成奸細拿下。但是是勳不一樣,一聽太史慈說出個「呂」字來,立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這年月有幾個姓呂的夠打旗資格?難道還能是呂曠、呂翔、呂范、呂蒙、呂布嗎?曹操麾下倒是有個從事呂虔,可是被帶到前線打仗去啦,沒聽說讓回來接管定陶城啊。

  所以他趕緊建議,先別進城,咱們就在附近找人打問打問。兩人趕緊轉過馬頭,直奔附近的村莊去,才到村口,就見一個小子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兒張望,見了他們掉頭就跑。

  太史慈心說不好,一抖韁繩,催馬上去,把腰一躬,就把這小子揪住脖領子給生擒活捉了。那小子還在掙紮呢,就聽旁邊兒拐角有人問:「後面難道是成陽的是縣尊嗎?」

  是勳趕緊也策馬上前,就見問話的是一位長衫士人,三十多歲年紀,瞧模樣,他還真有印象,似乎是郡府裡的一位文書。趕緊下馬來探問情況,那士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反了反了,滿城皆反哪!」

  原來就在昨天晚上,突然就有郡內大戶策動了郡兵造反,攻入郡府,見人就殺。這名文書好不容易逃脫了性命,和幾個同樣還不打算離開曹操陣營的同事一起躲到城外頭來了。是勳就覺得心裡哇涼哇涼的,著急問:「府君何在?!」那文書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小人不知。」

  是勳心說我好不容易把曹德從宿命當中解救出來,沒想到他最終還是難逃一死嗎?我靠這老天爺還真是讓人欲哭無淚哪!

  當下那名文書一招呼,呼啦啦從各處跑出十好幾人來,有郡吏,還有幾名郡兵——太史慈當然也把剛才活擒的那小子給放了下來,原來那小子也是郡中一名小吏。眾人聚在一起合計,太史慈一瞪眼:「有啥可想的?趕緊回成陽去啊!」他老娘可還在成陽縣中哪!

  當下二人也不再理會那些郡吏們了——他們沒有坐騎,帶著也是累贅——趕緊策馬揚鞭,就繞過定陶城,直奔成陽而去。才入縣境,當面就沖過來一個人,差點兒被太史慈一馬蹄給踢翻在地。是勳定睛一瞧,嘿,原來是自家帶到成陽赴任的一名奴僕。

  那家奴跪在他的馬前連連磕頭,說可好了,主人你可回來了,我們可都急死啦。是勳詢問情況,家奴說李全煽動守兵作亂,已然佔據了縣城,自稱縣令,吳質等人保著太史慈的老母,逃到了寧可的莊上暫避。寧可撒出好多人來在面南的各條道路附近打探,就盼著是勳趕緊回來主持大局哪。

  太史慈聽到老母無恙,這才一塊石頭放落肚中。

  一進入甯家莊院,寧可、吳質匆匆迎上,太史慈推金山、倒玉柱,翻身跪倒,磕頭說:「季重,老母全靠你的救護,慈必粉身以報大恩大德!」吳質趕緊把他給攙起來,說你為吾君之友,就是我半個主人,保護老夫人那是理所應當的,怎敢望報?

  寧可說不光光是成陽,今晨有消息傳來,西面的句陽縣也易了幟了——是勳心說你沒聽說的更多,要按原本的歷史,整個兗州,就剩下鄄城、範縣和東阿三處還打著曹家的旗號哪。

  太史慈入內拜見了老母,出來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這回輪到是勳一言以決了:「還怎麼辦,趕緊到鄄城去。鄄城要還安好,則兗州遲早能奪回來,鄄城若是不守,咱們只好逃到南邊兒去投曹操!」他心裡也急,他的莊院就在鄄城之外,管巳、管亥他們可還生死不明哪!

  況且這兒距離鄄城也近,不過一百多裡的路程,快馬加鞭眨眼就到。可是太史慈不肯拋下老母,是勳就以退為進地說:「都是我請子義繞道來到兗州,才陷伯母于險境。如今我與季重前往鄄城便罷,子義還是保護著伯母留在莊中吧。」他知道太史慈這人講義氣,不會放自己一個人去冒險——怎麼,砝碼還是不夠?那再加上剛救了你老娘的吳質,夠不夠?

  果然太史慈猶豫了半晌,又進去問了老母,出來一咬牙,一跺腳:「慈豈能拋下宏輔與季重?我這便奉了母親跟隨你們前往,看誰能攔擋我手中這杆……」剛想說「這杆大槊」,突然醒悟過來,自己的馬槊已經讓孫策給絞斷了呀……

  是勳就怕鄄城雖然仍然姓曹,但呂布的大軍已經四面合圍,就算到了鄄城城下,也根本突不進去——那可是呂布唉,手底下是甲於天下的並州騎兵唉,不是當年都昌城下管亥率領的那些疲疲遝遝的黃巾賊!就算太史慈三頭六臂,也未必能夠突破了重圍。

  不過他這有點兒想左了,呂布本部的並州軍數量還真不多,當初落跑到冀州的時候,也就百餘騎,後來從袁紹,伐張燕,又擴充到上千人,頂了天了,其餘的全被袁紹藉故給調走了。他要真手底下有數千上萬的並州精騎,那還用怕袁紹嗎?就算落跑,也得先火並一場,才解心頭之恨哪。

  當然這情況是勳不瞭解,想起「呂布」二字就忍不住地肝兒顫。所以他和太史慈母子、吳質又在寧可莊院中歇了幾個小時,吃點兒東西,當天黃昏時分就套上馬車,匆匆上路,打算連夜不停,那麼翌日一早就能夠抵達鄄城城下。

  一行人數不多,太史慈的老母跟一名侍女乘坐馬車,是勳、太史慈、吳質,以及是家原本兩個家奴,還有寧可臨時奉送的五名丁勇,也全都騎上了馬——太史慈換回了自己的坐騎,方便遇險好與敵作戰;是勳騎上了吳質的有鐙馬,吳質只好騎無鐙馬;至於孫策的好馬,除了太史慈誰都駕馭不了,只好暫且寄養在寧可莊中——撒開在馬車四周保護。一夜無話,曙光乍現的時候,果然就行到了鄄城附近。是勳先不忙著進城,先讓繞繞路,去往自家的莊院。

  沒想到還沒進莊呢,就迎面先撞見了一隊騎兵,總共十來個人,全都頂盔貫甲,手執利刃,有幾個馬背上馱著大包袱,有幾個馬背上橫擔著女人,甚至有一個馬背上還掛了兩隻鴨子一隻雞。是勳見狀大怒:這是鬼子進村掃蕩呢吧!隨即又是大驚:他喵的呂布軍果然已經到了!

  雙方見了面都是一愣,當先一將還待喝問,太史慈這時候甲胄在身,毫不畏怯(其實沒甲在身的時候他都敢硬碰孫策,膽兒就真肥),一馬當先就直沖了過去。那將挺槊來迎,就見來人沒有持長兵刃,光舉著一柄環首刀了,不禁心下冷笑:「哪裡來的蠢賊,白長了好大個頭,根本不識馬戰。便讓魏某來取他項上的人頭吧!」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3
第二十五章、毀於一旦

  呂布有一門外親,姓魏,兄弟二人——魏續、魏越,也都同時是他麾下大將。魏續有將兵之才,後來代高順統領「陷陣營」,再後來……把親戚呂布給賣了。魏越則是員鬥將,當初打常山的時候,呂布就是帶著他和另一員驍將成廉一起陷陣衝鋒,才一舉擊垮了張燕軍的。

  此番進入兗州,攻打鄄城,魏越自告奮勇出來哨探,其實是帶著十多名親信尋機搶掠的。呂布的軍紀一慣不好,他之所以被袁紹趕出冀州,也有縱兵大掠,被冀州士紳告狀告到了袁紹門前這一個重要因素存在。故而進了兗州以後,陳宮就勸你得收斂一點兒,先掌握了州內的士人之心,然後才能徹底把曹操勢力排擠出去。呂布倒也從善如流,所到之處,勒束士卒,不得放縱。這讓魏越很不習慣,所以就找藉口離開呂布身邊,背著主子自己出來賺點兒小便宜。

  結果沒料到搶了東西還沒能帶回去享用呢,迎面先撞見太史慈了。太史慈縱馬舞刀沖上,魏越毫不猶豫,挺著馬槊就直刺對方的前胸。誰想太史慈輕輕巧巧,讓過槊頭,一把就攥住了槊杆。魏越吸一口氣,正打算奮力搶奪,卻不料太史慈左腳用力一踩鐙,身子一偏,就把槊杆朝側方掰了過去。這一下大出魏越意料之外,大力如怒濤般湧起,他再也坐不穩鞍橋了,「哎呦」一聲,就從馬上給掀了下來。

  大將落馬,士卒驚心,趕緊就有兩名騎兵沖上來攔住太史慈,還有兩人搶了魏越上馬,落荒而走。太史慈對魏越都是一招建功,把那些小兵更是不放在眼裡,當即揮刀砍翻了一個,另一個被他揮起從魏越手裡搶到的馬槊,摟頭一杆,狠狠地打落塵埃。

  敵軍倉惶退去,太史慈掉過槊來,指著落地的傷兵,詢問周邊形勢。這才知道,呂布本部不過千餘,再加上張邈、陳宮的兵馬,也不過一萬上下,而且各不統屬,所以行動遲緩。估計今日之內很難開到鄄城城下了。不過真等他們殺到的時候,各處背反的兵馬源源而來,就有可能達到好幾萬。

  問話完畢,太史慈奮起一槊,將那小兵刺死,然後轉回身來,笑著對是勳說:「有槊用了。」揮舞兩下,感覺甚好。他說呂布還沒有攻到鄄城,咱們還有時間,那就先奔你的莊院去吧。

  是家莊院此刻便空無一人,僅剩下一片狼藉的火場……看起來瞞著呂布以先行哨探為名出來搶劫的,絕非魏越獨一夥兒。是勳騎在馬背上不動,也不哭也不笑,目光從所未有的茫然,整張臉就跟石膏模子一樣,要好一會兒,嘴唇才開始哆嗦,下巴才開始抽搐。

  太史慈縱馬上前輕輕一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大致搜索了一番,雖有血跡,卻無屍體,料想宏輔你的家人應仍在生,可能是撤進鄄城去了……」

  是勳不傻,乍見廢墟——其實也不算很廢,只有兩三間屋子著火坍塌,還有三四間屋子牆被熏黑,外圍的土牆被扒開一兩個口子而已——他是當場愣住,但是愣了不過少頃,也就想明白了。目前呂布殺到鄄城附近的,還不是大軍,只是一些遊騎而已,比方說就剛才魏越那十來號人,管亥父女未必能跟太史慈似的,一照面就把他們全趕跑,但想全身而退,問題還不算太大。

  他心痛的不是人——人只要死不見屍,在他看來就總還有希望——他心痛的是自己的財物啊。自己冒著被推出去斬的危險,好不容易、費勁巴拉,浪費無數唾沫星子地遊說曹操,為自己掙下這一點點兒基業,我他喵的容易嗎?!如今毀於一旦,怎能不讓人痛心疾首?!這就好比兩千年後空手套白狼,好不容易忽悠來了幾百上千萬的風投,一眨眼就全打了水漂啦!老天爺啊,這是風投唉,別以為白來的,你想收就收回去了,老子還得跟曹操這兒打一輩子工還帳哪!

  他喵的雖然老子不信這賊老天,但老子今天還就真的指著老天爺發誓了:呂布,奪人錢財如殺人妻小,我與汝不共戴天!老子要幫著曹操,殺光了你的兵將,擄盡了你的妻小,搶了你的戟、馬,剝了你的甲、盔,把你孤身一個赤條條地扔在荒野上,看你還有什麼……嗯,還得先挑了你丫的手筋腳筋,廢了你丫的武功!

  表面上瞧著,是勳是被眼前的情景給嚇傻了,不言不動,其實他在心裡就咒駡個不停。一直等太史慈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好言撫慰,他才緩過神兒來。當然啦,自己的心理活動不大方便曝光,於是他只是用悲傷的眼神瞥了太史慈一眼,然後狠狠地一跺馬鐙——「走,進鄄城!」

  雖然呂布軍還沒有攻過來,但鄄城已經戒嚴了,連通的各條大小道路上都有遊騎縱橫,並且城門緊閉,輕易不放人出入。好在是勳在鄄城呆了不是一天兩天,很多士兵都認得他,只是向士兵們打聽內外情況,那些底層小卒都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不大清楚。光知道如今鄄城內是荀彧、程立主事,還把附近的青州屯田兵全都召了回來,掃掃存貨,集結了一萬三四千人。

  到了鄄城城下,是勳高仰起頭來報名,要求開門。時候不大,城垛上露出了程立的長臉,朝下喊道:「某還以為宏輔大才,能夠守住成陽,如何也逃到了這裡?」是勳心中暗罵,嘴裡卻不得不趕緊解釋撇清:「某因曹濟陰之命,押糧往汝南去,才離成陽,便被無恥強豪所奪……」

  程立也就隨口一問,倒不是真想為難他,當即下令把城門拉開一條小縫兒,放是勳一行人進來。

  進得城來,就見荀彧和程立並排站著正等他呢。荀彧上前握住他的手,連聲道:「宏輔你無恙就太好了,太好了……」但隨即就話鋒一轉,「可知曹去疾如何了麼?」是勳搖頭:「定陶已然易幟,府君不知去向。」

  程彧輕輕喟歎,然後趕緊又安慰是勳:「君的家人,都已入城避禍,君可勿憂。」

  是勳在鄄城是有一套小宅院的,方便他上班應卯,不必要見天兒睡辦公室,或者回城外莊院去。當下跟荀、程二人拱手告別,說我先去見見家眷,安排好隨從,再來州府議事。

  還沒進家,管巳就先撲了出來,按住他的腰(理論上應該按肩膀的,但是因為身高差,所以還是按腰來得比較方便),上下好一通打量。是勳笑道:「我沒事,又沒有受傷……」管巳把嘴一噘,眼睛一紅:「我爹可受傷啦!」

  原來果真有一支呂布的遊騎襲擾了是家莊院,好死不死的,帶隊的是呂布麾下另一名驍將,與魏越齊名的成廉。變起倉促,是家人毫無防備,莊內又沒多少護衛的壯丁,所以被他們連續砍翻了兩名家奴,直沖入內。好在秋收已畢,田裡暫且沒什麼活兒,所以管亥閑來無事,正在場院上練刀呢,聞聲提著環首刀就跑過去放對,砍傷了一名呂家軍。

  這下子成廉不幹了,躍馬過來就踩踏管亥。堂堂黃巾管大帥要是上了馬,雖然未必能夠戰勝成廉,可也不見得就吃多大虧,可惜的是他如今是步戰,要不是因為莊中狹窄逼仄,戰馬跑不開,說不定就要被成廉當場用馬槊給串了燒。當下兩人惡戰了三四個回合,成廉一槊就正中管亥的胸口。管亥應聲而倒,成廉正想再加一槊結果這漢子的性命,管巳已經跳了出來,拉弓放箭,直射成廉的面門。

  成廉揮槊一格,搪開了箭,接著就是眼前一亮:「嘿,這種小模小樣的小姑娘,老子最喜歡了!」棄了管亥,放馬上前就要來擒管巳。誰想管巳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掉頭就跑,在宅子裡東繞西繞,轉了幾個圈,再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跨上坐騎,並且挺起馬槊來了。

  兩人馬打盤旋,殺了五六個回合不分勝負。可是這麼阻得一阻,是家的奴僕們在管家魚他和白老五的指揮下,已經集結了起來,並且護住了重傷的管亥和老弱婦孺。他們還拉弓放箭,先後射翻了兩名騎兵。

  魚他大著膽子站出來招呼成廉,說咱們要再這麼殺下去,難免兩敗俱傷,小人出個主意,將軍放我們安全離開,這莊子裡的財物,就全歸了將軍您啦。成廉皺皺眉頭,突然用手一指管巳:「留下這小姑娘,我就放其餘人走。」

  魚他說這不可能啊,這是我們小主母,要是留下他,我們全都得留下,反正失陷主母是死罪,乾脆跟你們拼個玉石俱焚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將軍如此英勇,還怕找不到心儀的姑娘嗎?——當然啦,魚他不是隱藏的穿越眾,那句後世的詞兒是他曾經聽是勳念叨過,覺得挺上口,因而記住了的。

  成廉轉著眼珠子想了一想,說好,給你們半爐香的時間,不許騎馬,不許套車,就這麼集齊了人往外退。魚他一指管亥,說這是我們外家老爺,他受傷了走不了道,你得允許我們用一輛馬車裝他——放心,車上除了外家老爺,不多帶一星半點兒的財物。

  成廉勉強同意,於是勒著馬緩緩後退。其實他沒存什麼好心眼兒,就琢磨著眼前這小姑娘別瞧身量小,力量卻不小,武藝也挺純熟,在莊子裡這麼逼仄的地方,老子的馬槊揮舞不大開,還真不容易拿下她。等他們出了莊子,外面一馬平川,小姑娘也不被允許騎馬,那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0 17:43
第二十六章、五雷辟邪

  魚他害怕真把成廉給逼急了,沒敢玩兒什麼花樣,光套了一輛馬車,把重傷的管亥和兩名遇害家奴的屍體都盛放在上面,然後一家人圍繞著馬車,緩慢然而有序地離開了莊院——當然啦,男子,也包括管巳,幾乎人人手中都有刀矛弓箭,他們並不敢完全相信成廉的承諾,要是沒武器在手,就徹底變成待宰的羔羊了。

  果不其人,一行三十多人才剛離開莊院不遠,還沒有走到謝徵所居的小院兒——管巳知道這位謝道人對自己未婚夫很重要,所以堅持要把他也帶上——就聽到身後馬蹄聲響起,呂家精騎掀起大股的煙塵,悍然就追了上來。

  管巳雙眉一挑,當即就把弓給張開來了——她知道以步對騎,馬槊揮舞不開,長刀作用有限,只有弓箭還能勉強敷用——恨聲道:「這幫無恥之徒,我跟他們拼了!」旁邊車上的管亥神智昏昏,但還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揪住了閨女的衣襟:「你們、你們快跑,我來、我來……」管巳一噘嘴:「爹你別傻了,就算扔下你,我們也根本逃不遠啊!」

  正在緊急關頭,忽見身後小院門開,一名道士飄然踱出,遠遠地一指成廉,大聲喝道:「某得大賢良師傳授,有五雷辟邪之法,汝等還不退去,難道就不怕被雷劈嗎?」隨即朝身後一指:「且看!」

  話音才落,就見院中火光騰起,隨即是驚天動地的一連串巨響,濃煙沖出一丈多高。無論管亥所乘馬車的駕馬,還是成廉等人的坐騎,受此一驚,全都「唏溜溜」驚嘶不已。兩匹駕馬就想朝側方逃走,成廉等人的坐騎則原地轉圈,再也不敢前行一步了。

  那道士——謝徵——一見阻住了追兵,趕緊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哧溜」一聲躥到了馬車上,連聲低呼:「拉好韁繩,快逃,咱們快逃啊!」

  是勳聽管巳分說這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當即一把揪住才迎出來的謝徵的衣領,擰著眉頭,沉聲問道:「你什麼時候煉成了火藥的?!」謝徵心說早就煉成了,就是沒敢告訴你知道,害怕你要我繼續研究威力更大的爆炸,一個不小心就把命給送了。可是他不敢說實話,只好扯謊撇清:「是主人往赴成陽後不久,因為配方尚未完備,故此未及稟報。」

  是勳心說妙極了,既然研究出來了火藥,那麼這鄄城就又安全了三分,而且說不定就能在曹操趕回來之前殺敗呂布軍,那可是大功一件啊!他先來不及往深裡追問謝徵,又轉過頭去問管巳:「汝父傷勢如何?」

  管亥的傷還真是不輕,槊頭入胸,差一釐米就要刺破心臟,要不是他體格健壯,又被白老五及時用草藥給止住了血,估計沒等進入鄄城就會咽氣。即便如此,管亥也是高燒不退,雖然幾乎把全城的醫士都請來診治、用藥,最終能不能緩得過來,誰也不清楚。

  是勳在病席前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管亥的面孔本來就蠟黃,如今卻變得慘白一片,毫無血色。管巳陪在他身邊,眼圈通紅,倒是緊咬著牙關,堅強地不讓自己掉下淚來。是勳心說老東西你要挺下去啊,起碼得挺到我正式娶你女兒為止。他輕輕握了一下管亥的手,然後低聲對管巳說:「敵軍轉瞬即到,我這便前往郡府商議城守之事。你爹就拜託給你照顧了。」

  管巳輕輕點頭:「你忙你的去吧,這兒有我呢。我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我就殺出城去,要那呂布給爹償命!」

  是勳不禁就是一哆嗦,心說別介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中呂布」唉,是漢末三國第一猛將,你要去找他報仇,那不是沒事兒上吊玩——自嫌命長嗎?可是這時候也不好勸,他只能輕輕拍了拍管巳的面頰,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走出門外,太史慈湊近過來,把嘴朝屋裡一努:「這是弟妹嗎?瞧著有點兒眼熟。」是勳心說別裝了,就你那眼神兒,在戰場上見過的人還能忘了?他就這麼盯著太史慈,太史慈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禁微微一笑:「幸虧當日沒有一箭射中了她。」

  當下是勳帶著太史慈和吳質前往郡府,吳質留在屋外,他光和太史慈兩人進入正廳。只見廳中倒是坐了不少人,除曹操明令留守的荀彧、程立外,還有負責屯田的任峻、棗祗,從事毛玠、薛悌,以及一張生面孔。是勳适才在城門口已經向荀、程二人介紹過了太史慈,荀彧當先施禮:「宏輔常言太史子義有大將之才,今得子義相助,鄄城必然安如泰山。」

  太史慈遜謝幾句,跟眾人見了禮。是勳就問啦,席間那位陌生人,不知究竟是誰?程立回答道:「潁川郭奉孝,荀君才舉薦于曹公,因曹公旋即出征,尚未授職。」

  那人聞言,站起身來拱一拱手:「郭嘉。」

  是勳心說是是是,我知道你姓郭名嘉,就是後世所謂「曹營五大謀士」之一的郭奉孝。要說這位可是個超級牛人,而且還他喵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超級神秘之士!為啥說郭嘉神秘呢?那是因為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個是勳一般的穿越者,史書上留下來他對曹操的各種進言,大多數都直指人心,沒論據、沒分析,就他喵的還都判斷精准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尤其是關於孫策的進言。當時曹操正在北拒袁紹,孫策跟江東就不老實,多次發兵,妄圖渡江襲擊曹操後方,倘若不是陳元龍鎮守廣陵郡,把他將將攔住的話,估計南北一夾擊,曹操就要完蛋。這種局面,曹操當然擔心啦,可是郭嘉卻勸他說你別著急上火,我雖然沒見過孫策,但我判斷他「輕而無備」,並且認定他根本渡不過長江,就「必死於匹夫之手」!

  好吧,就算你是綜合各種情報和傳聞判斷孫策行為過於輕佻,跟他老子一樣不注意個人安危,可你怎麼就能判定他不會對曹操造成威脅,會在江東就被人給宰了呢?孫策要是晚死兩天,要是渡了江再死,戰局就會全面改觀啊!所以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郭嘉參與甚至是策劃了對孫策的暗殺計劃,並且對計劃絕對有把握,所以才敢在曹操面前拍胸脯,打包票。

  是勳就有三分覺得,這郭奉孝其實是曹操手底下的軍統特務頭子……

  所以是勳對郭嘉是非常感興趣,並且也非常佩服,自打戲賢一死,他就等著這位郭嘉出山呢。可是荀彧左也不舉薦,右也不舉薦——按照史書上所說,得要曹操後來懷念戲志才的時候念叨起身邊缺人來,荀彧才給推薦了郭奉孝——他忙著去成陽當縣令,才暫且把這事兒給拋到腦後去了。如今終於等來了郭嘉,可真是喜出望外啊。

  當即是勳就細細地打量郭嘉。只見這人二十七八歲年紀,身量不高,也就一米六出點兒頭,身形挺單薄——果然也是早死之相——白麵短須,彎眉細眼,小鼻子小嘴,總體說起來,就是一個「小」字,估計刮乾淨鬍子再抹點兒粉,可以去扮羅莉,做管巳的姐姐。

  他這一番猛瞧,倒瞧得郭嘉有點兒不好意思,問他:「是君似有欲言?」你打量我半天,是有話要對我說嗎?是勳這才收回目光,訕訕地笑了笑:「思量此時局勢,一時失神,郭君勿怪。」初次見面,我毫無禮貌地那麼直盯著你瞧幹嘛?其實我是走神了,對不住啊對不住。

  「此時的局勢麼……」荀彧輕輕歎了口氣,「別處尚未得信,這東郡、東平,還有濟陰北部,唯留鄄城和範縣,餘城皆已易幟。」是勳心說不對啊,按照原本的歷史,曹家應該是守住了三座城,還有一個東阿呢。他想著想著,眼角不自禁地就掃到了棗祗,心說完蛋——原本的歷史上東阿令是棗祗,所以能守得住,可是如今因為自己所獻的計謀,曹操提前把棗祗給調過來主持屯田了,所以東阿就不可能守得住啦!

  他心裡一陣翻騰,老子這小蝴蝶翅膀掀起的不靠譜還不僅僅這一點兒哪!在原本的歷史上,呂布入兗州的時候,曹操正在攻打徐州,殺得陶謙窩在郯縣不敢露面,劉備也只好嚴防死守,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曹操才能放心大膽地退兵,回來跟呂布見仗。可是如今呢,他正在打袁術,袁公路手底下尚有數萬兵馬,實力未損,又有汝南黃巾相助,曹軍想要拔出這個大泥坑,難度就要大了不止一倍啊。倘若倉促退兵,被袁軍和汝南黃巾從後追殺,那、那、那……

  也就是說,別瞧自己跑來跑去的,搞定了徐、兗合縱,把曹操勢力瞬間吹大,可這勢力仍然是個牛皮泡泡,用力一戳就破,而且就比原本的歷史上,情況更要危急三分!我靠還以為可以從此在兗州吃安生飯了哪,這可怎麼辦好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1
第二十七章、助守鄄城

  是勳覺得自己這兩年都白蹦躂了,如今回想起來就跟個小丑似的。還以為能夠改變原本的歷史呢……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改變了,起碼呂布入兗州提前了大半年。而且曹家在兗州剩下的落腳地從三城減少到了兩城,曹操退兵的難度從E級提高到了C級……

  有荀彧、程昱這些猛人在,他相信鄄城一定可以守得住,他也相信曹操很快就會從前線退兵,就算冒著最大的危險,也必然趕回來援救老窩。但是接下去局勢又會如何發展呢?原本曹操要跟呂布廝殺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周邊勢力還來不及插手。如今情況變得更加危急,天知道這仗要打多久?時間一拖長,說不定北邊兒的袁紹和南邊兒的袁術就會螳螂在後。

  是,現在東面的徐州從敵國變成了與國,但陶謙就真的那麼靠譜嗎?原本的歷史上,曹操退兵後沒多久,陶謙就因為受了驚嚇而掛掉了,劉備接掌了徐州,他初來乍到,根基不穩,才沒從側肋捅曹操刀子,一直等到呂布戰敗來投。可如今陶謙還沒有死,估摸著也不會很快就掛,他眼瞧著呂布要奪兗州,袁術可能會打徐州,會不會骨頭再一軟,就重歸袁術陣營去呢?

  徐州雖大,是勳能信的也只有一個陳登了,別說麋氏和曹氏,就連自家三哥是寬,他也壓根兒就信不過。但光陳元龍一個,能夠說服陶謙繼續跟曹操合作嗎?

  是勳的心裡頭七上八下的,耳朵倒是也沒閑著,就聽荀彧說:「如今鄄城內有兵一萬三千,多為屯田的黃巾……咳,青州兵,倘若管亥安好,或能凝聚人心,奮力一戰,可惜管亥受創難行了……」他眼望著是勳:「未知宏輔有何良策?」

  是勳心說我又不懂打仗,你問我有何良策幹嘛?再看荀彧的眼神從他臉上往旁邊瞟了好幾下,他就明白了——自己旁邊坐的是太史慈啊,荀彧這意思,這個太史子義可靠不可靠?能不能把兵權交給他呢?

  終究現在坐在廳上議事的,全是一票文官,只有任峻還帶過幾天兵,但任峻擱兩千年後,放部隊裡也就是一後勤部長,並非大將之才。原本曹操南征,是把後方的軍事重任都交待給了陳宮的,陳宮能打仗,可如今陳宮搖身一變,變成了敵人啦!

  是勳先不回答荀彧的問話,卻轉過頭來朝太史慈一揖:「要保全滿城性命,都靠子義相助,還望子義勿辭。」

  太史慈早就心癢難搔,躍躍欲試了,他反問道:「适才看城上的守禦之態,軍士頗為嚴整,但僅靠守勢,難以卻敵。倘若某欲率軍出城,與呂布野戰,未知諸君肯答允否?」

  他其實沒想真靠著野戰打敗呂布,先不說呂布的威名響徹天下,麾下並州精騎無人可擋,目前呂布主力可還沒到呢,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就說出城野戰,那是扯淡的事情。他是想瞧瞧,這票文官是不是真肯把軍隊大權都交給自己,還是說一套做一套。要是到時候多方掣肘,那這個兵權不要也罷。

  眾人還在沉吟,是勳跟太史慈接觸時間長了,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一咬牙,老子就賭了吧,搶先回答道:「倘若敵軍到來,子義認為必要,自可出城野戰。軍無常勢,只在臨時機變。」

  程立點頭:「宏輔此言至當。」他轉向荀彧,說:「既然有太史君主掌城守事宜,那麼程某請求率一支兵馬出城,前往範縣,聯絡縣令靳允,使為犄角之勢。」荀彧當即拍板:「呂布、陳宮,若發大軍前來,則鄄、范兩城民心必動,若得仲德往鎮範縣,我無憂矣。」下令調派一千兵馬,讓程立帶到範縣去。

  然後他又轉向任峻,用商量的口吻說:「伯達,城守之事甚為繁劇,伯達恐難獨任……」任峻毫不猶豫:「既然宏輔言太史君可擔城守之任,則任某自當讓賢。城上事務,全都拜託太史君了,城內的治安、夫役的徵調,都在任某肩上,絕不使太史君有後顧之憂。」

  太史慈當初去救都昌城,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沒人聽他的,如今跑到鄄城來,上來人就說把兵權給你吧,原本掌握兵權的任峻也說交權就交權了,他差點兒就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啊」,如今既然是宏輔在這裡,曹家還都是一票深明大義、毫無私心的文官主事,那自己也別打算往南邊兒跑了,這七尺之軀就賣給曹家,又有何憾!想到這裡,不禁俯下身來,朝眾人深深一拜:「慈得諸君信任,敢不從命?有慈在此,必不叫並州莽夫輕覷了我鄄城!」

  議事結束,是勳跟著太史慈巡了一趟城,見了十幾名帶隊的軍將,心裡略微鎮定了一些。他覺得自己起初有點兒想左了,把形勢判斷得過於嚴重了。

  跟原本的歷史不同,這時候曹操已經開始在兗州屯田,有了第一年的收成,鄄城倉庫裡就是滿的,因而士氣也更高昂一點兒。而相對的呂布、陳宮,還跟原本的歷史上一樣,只能搜羅各縣的存糧,數量極少,糧草儲備很成問題。而且現在防守鄄城的主將不再是荀彧、程立,也不是任峻、薛悌,而是太史慈。那幾位不是沒本事,但均非大將之才,守禦有餘而出戰不足。有太史慈領兵,就有可能在鄄城之下給呂布以重挫,到時候曹操返回兗州,雖然少了一個城池做立足點,戰略態勢卻反倒可能更佳。

  這時候正當冬季,地裡沒活兒,所以曹操把青州兵的精銳也都帶上前線去了,如今助守鄄城的屯田兵,都是些老弱,戰鬥力瞧著不強,可也是多年流躥,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如今吃飽了肚子,戰意就很高漲。十幾名軍官過來拜見新主將太史慈,其中就有一半兒是原本的黃巾賊,走近了先跟是勳打招呼——他們都知道是勳,知道是他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也救下了大帥管亥的性命,並且聽說,管小姐就敲定要給這位是先生做妾了。我靠這是俺們黃巾……青州兵的姑爺啊!

  太史慈把這一幕瞧在眼裡,等眾將退去以後,就跟是勳說:「宏輔且來助某守城罷,你在青州兵中威望甚高,凝聚士氣,就要靠宏輔你了。」是勳是真不想上城去打仗,他所以一直跟著,只是怕太史慈初來乍到壓不住眾將,所以仗著自己這張曹操從妹夫的老臉去幫他坐鎮一下,以盡朋友之誼而已。可是太史慈直接求到頭上了,他也不好一口回絕,只能說:「弟的弓馬,子義亦知也——那就是個笑話。故而弟只在城內助守,野戰我是不去的。」

  太史慈微微一笑:「倘若真要野戰,宏輔跟著去了,某還要分出精神來照顧你,反難全力迎戰。不去也罷。」

  呂布軍主力,是兩天后殺到的鄄城城下。是勳和太史慈登城而望,只見呼啦啦的滿山遍野都是敵人,其中還有不少的騎兵。太史慈一打眼就估摸出來了,對是勳說:「約在一萬七八千左右,有兩千騎——這些人馬,不足攻城。我等若因懼怯不敢出城與戰,反弱了本方士氣。」

  就聽旁邊傳來一個聲音:「倘若陳宮盡搜各縣兵馬,並大戶的奴婢,不少於三萬眾,只是尚未聚齊而已,太史君不可輕敵。」是勳轉頭一瞧,原來是從事薛悌。太史慈微微而笑:「我軍一萬餘,若使百姓上城助守,亦輕易可得四萬之眾,有何懼哉?多承薛君提醒,慈不會大意魯莽。」

  於是下令點兵開城,先出去跟呂布見上一陣,以挫敵方的銳氣。是勳說那我就在城上給你呐喊助威啦,我就不下去了。太史慈「哈哈」大笑:「宏輔年歲見長,怎麼勇氣反倒消磨,當日與某一同殺出都昌之時,可不是這般的怯……這般的自重身份。」

  是勳心說你有種別把那個字兒咽了,讓我聽聽究竟是「怯弱」還是「怯懦」。時移事易,都昌城跟鄄城是絕然不同的啊,那時候你身邊兒比城裡安全,如今可不一定……

  太史慈下城去了,是勳按照老規矩,手執弓箭跟城上觀敵瞭陣。跟前兩回守城(邯和都昌)不同的是,他如今頭戴皮盔,身穿皮甲,防護力就要+3——管巳在城裡鐵匠鋪訂下的鐵甲片其實已經交貨了,可是是勳光把那一大包玩意兒雙手捧著掂了一掂,就決定自己還是穿皮甲算了……我靠再裝上這些,自己還能走道兒嗎?!

  太史慈倒是換了一身鐵甲,雖然沒有孫策的華麗,防護力倒是差不太多——鄄城終究是曹操的大本營,好貨色不少。他胯下騎的是自己從北海帶來的坐騎,掌中端著從魏越手中奪來的長槊,率領三千兵馬沖出城去,就在城壕外左右散開列陣。

  隨即將長槊一擺,朝對面大聲喝道:「某乃東萊太史慈,呂布可敢使諸軍退後,與某一決生死嗎?!」

  是勳聽了這話就忍不住一哆嗦——我靠又要單挑,你丫打敗了孫策以後是信心爆棚啊!可是對面那是呂布,是呂布唉,武力值比你高了不止一兩點啊,子義你何必自己湊上去找虐呢?!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1
第二十八章、陣前殺將

  呂布呂奉先,個人英雄主義爆棚,是非常喜歡跟人單挑的。《英雄記》上就記載,當李傕、郭汜等人攻打長安的時候,他就出城跟郭汜說:「且卻兵,但身決勝負!」意思是,讓士兵們都退後吧,咱們一對一地打一場,看看誰輸誰贏。郭汜一時腦袋犯暈,而且估計也沒聽過「三國第一猛將是神亭上無名小將,第二是呂布」的哏兒,還真就答應了,結果差點兒就被呂布拿矛給串了燒。

  但是呂布單挑也得挑人,當初他跟郭汜都在董卓麾下,一個是並州系統,一個是涼州系統,互相瞧著不順眼,但也都聽說過對方的勇名,只是一直沒機會較量而已,所以才當跟郭汜化友為敵以後,要挺矛出馬去試上一試。可如今對方出來這員將,自己從來就沒聽說過——你誰啊?上來就找我單挑,你有這個資格嗎?

  曹操我也認識,曹營眾將我也大多聽說過,誰勇誰怯,誰能打誰能守,陳宮也都跟我分析過,偏偏就沒聽過有個姓太史的。老子可是堂堂的新任兗州刺史,拜為溫縣侯,你一個無名下將,有什麼資格來跟我放對?

  當然,他麾下眾將中有認識太史慈的,那就是魏越。可是魏越背著主子出去搶劫,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就把自己的馬和槊都給丟了,回來以後也沒臉到處宣揚,連呂布跟自己哥哥魏續都不敢告訴。所以呂布根本就不清楚太史慈有多能打。

  可是太史慈當面叫陣,要是不理吧,又怕折了自家的威風。呂布左右一瞧,想要點名魏越出去應戰,可是魏越歪著腦袋,故意往別處瞅,就是不瞧自己。於是他只好抬手一指成廉:「汝去取此狂夫首級來與我。」

  成廉搶劫的成果要比魏越多得多,而且雖然被「驚雷」嚇退,終究不算挫了多大銳氣,更重要的是,他就沒見過太史慈,所以傲然不懼,挺著胸脯答應一聲,拍馬舞槊就沖出去了。

  呂布不知道太史慈,太史慈知道呂布,但是沒見過面。他見一將馳出,還以為是呂布呢,趕緊抖擻精神,催馬迎上。雙方陣列相距百多步遠,中間好大一片空場,二將馬打盤旋,立刻就廝殺到了一處。

  一個回合走過,太史慈就覺出不對來了,對面這傢夥雖然力大招猛、馬術嫺熟,但招數上的變化就很貧乏,難道堂堂呂溫侯就是這水平?不能啊。於是他勒住馬,大喝一聲:「且住,汝非某的對手,且叫呂布出來!」

  他是勒住馬了,成廉可還繼續往前沖呢,心說我理你啊,你先打贏了我才有機會見我家溫侯——挺著怒大的槊頭就奔太史慈面門而去。太史慈一見對方不停,還想借助馬力給自己來一下狠的,當下不禁暗笑。他也不玩花巧,雙手握槊,兩膀用力,朝向敵方武器的來勢用力朝上一磕——「當」的一聲,成廉就被震開了一隻手,槊頭朝上,槊杆直立起來。

  呂布跟陣後瞧見,知道不妙,趕緊吩咐「鳴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太史慈一招磕開了對方的武器,隨即手中大槊抖個花就直奔成廉心窩紮來。好個成廉,臨危不亂,匆匆將身一側,就讓過了來招。可是他想不到的是,太史慈竟然能夠在出招之際隨心所欲地轉換發力的角度,槊頭才擦著對方肋下刺過,突然間單足發力,雙手朝側面一揮——「下去啵!」

  這一杆正打在成廉胸口,成廉就覺得大力湧來,眼前一黑,再也坐不住鞍橋了,一個跟鬥就倒翻了出去。

  最近太史慈玩馬鐙玩上癮了,並且越是玩馬鐙,就越是能夠體會到騎無鐙馬時候的種種弱點。本來若大家都不穩,那沒什麼話說的,可如今我穩你不穩,那我就專盯著你的不穩打,你連還手都沒機會!耳聽得敵陣上鑼聲響起,是催促成廉後退,可是成廉身在半空,還能退到哪兒去呀?隨著鑼聲,他「啪嗒」一聲跌落塵埃,太史慈補上一槊,結果了性命。

  成廉是呂布的愛將,跟隨自己衝鋒陷陣好多年了,沒想到這才兩個回合,就被敵將刺死,當下又是心痛,又是惱怒,連頭髮都快奓了起來,一疊聲地高叫道:「取某大戟來,牽某赤菟來!」

  他才剛到鄄城城下,還沒立營呢,就壓根兒沒有立刻攻城的打算,即便敵軍殺出城來了,瞧著也不過兩三千人,完全就不放在眼裡,因此只是坐在胡床上歇腿外加指揮各軍列陣呢。他要是已經馬在胯下,戟在手中,當場就沖出去,還能跟太史慈打上一陣,可就這麼緩得一緩,就見太史慈把手中槊朝天一揚,所部曹兵是歡聲雷動。

  太史慈喝道:「我也不取此將首級,由得汝等自抬去葬了罷。這般病夫也來陣上送死,可見並州無人。呂布,我且明日再來殺汝的將!」說完話,撥馬就走。

  呂布才剛上馬,就氣得三屍神暴跳,一迭聲地命令部將:「追,給我追!」大將高順趕緊提醒他:「陣列未完,不可近城。」可是他完全不聽,反而沖高順一瞪眼:「汝這般懼怯,不是我呂奉先之將!」

  高順沒有辦法,只好和魏續、宋憲、張遼等將率軍殺出,結果他們還沒靠近城壕呢,太史慈的兵馬就都已經進了城了。壕內本就壘有羊馬牆,安排了不少弓弩手,當下萬箭齊發,呂布軍拋下了數十具屍體,只好狼狽而退。

  這一來當真挫動了敵方的銳氣,太史慈一進城就仰天大笑,說:「我料呂布今日不敢來攻城了!」薛悌、毛玠迎上去翹大拇指:「將軍勇冠三軍,真神人也!」是勳從城上瞧見,心說你們都誇得不到點兒上,太史子義殺個把無名下將(成廉始終沒有報過名,可憐的沒人拿他當呂布軍上將來看),那算得什麼勇了?他打贏一場,不肯貿然趁勝追擊,反倒安然而退,這種對戰局、對兵心的控制力,那才是真叫牛逼呢!

  當天呂布果然沒有發起攻城,不僅僅因為士氣受挫,而且他手頭的兵力也僅僅足夠堵對方門口而已。他只是忙著紮下營寨,並且伐木、運石,開始打造攻城器械。黃昏時分,陳宮率領新搜羅到的一萬多兵趕到,問及當日的戰況,呂布就說了:「城中有一將名叫太史慈,武藝超群,今日竟殺我大將成廉——公台為何不對我言及此人?」

  陳宮一愣,隨即回答道:「太史慈是東萊人士,為是宏輔的契交好友,我卻不知他已南下,定然受是宏輔召喚前來的。」他說既然鄄城不肯歸降,又急切難以攻取,不如只派少部人馬在附近監視,主力南下守備定陶,在濟水南面築起防線來,阻擋曹操歸來——

  「可使張孟卓率東武陽之兵先攻範縣,範縣一下,則鄄城孤立,那時南北施壓,曹操又只得止步於己氏、單父之間,則荀文若亦不得不降也。」

  呂布說我營都立了,攻城器械都開始造了,你現在跟我說這個?他說既來到鄄城之下,倘若不肯攻城,反倒為敵所笑,對軍心士氣也有影響,且明日先試攻一下,倘或不成,再撤不遲。

  第二天一早起來,全軍出營,布列陣勢。陣才立到一半兒,忽然就聽城上一通鼓響,吊橋放下,大門開啟,太史慈又領著三千人馬殺出來了。呂布這回準備妥當了,跨馬挺戟,就待喝令衝鋒,就聽對面太史慈叫道:「呂布,汝是親來與某較量,還是再派一員下將來送死?若不敢來,不妨退去,何必枉送了部下性命?」

  呂布心說你還沒完啦,老子要不上去一戟捅你個對穿,你不知道啥叫「人中呂布,馬中赤菟」!你要是回去一宣揚,說當面挑戰,堂堂呂奉先都不敢應戰,那我老臉還往哪兒擱呀!當即喝令三軍勿動,就待親自催馬上前去跟太史慈單挑。

  陳宮趕緊扯住,說:「兩陣之間,獨較短長,那是一勇之夫,將軍慎勿中了他激將之計。」呂布說我出去為成廉報仇,也好挫挫敵軍士氣,估計城內大將就是這個太史慈了,若是宰了他,剩下一票文官,可能就不得不開城投降了。陳宮聽他說得也有道理,心說要是能夠使鄄城不戰而降,則兗州大局底定,就算曹操返回也無能為力啦。要不,就讓溫侯過去試試?

  可是就這麼耽擱了一小會兒,就見對面太史慈又把馬槊一揚,高聲道:「並州無人,呂布怯懦,不敢來戰,某等且暫且歸去朝食罷。」說著話撥過馬頭來就要走。呂布這下可真急了,一把推開陳宮,高叫著:「賊子休走,某來會你!」狠狠一磕馬腹,就直朝戰場中央沖去。

  太史慈不理他,繼續往回走,呂布在後面猛追不舍。眼見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到六十多步,忽見太史慈猛地在馬背上拔起身形,撂槊開弓,翻過身來,就是一箭發出!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1:31
第二十九章、城下大戰

  守城第二天,太史慈一大早地穿戴整齊了,就又打算出城去挑戰。是勳緊攔慢攔,說你出去跟敵人見一陣是對的,但是拜託別再想單挑呂布了,咱得見好就收啊。

  太史慈笑道:「都說呂布為天下第一驍將,無人可比,我倒要試他一試。你放心,就算戰敗,我也有保住性命的自信——既然答應了守住鄄城,便不會拋有用之身在鄄城之外。」

  他跟是勳耳語幾句,然後就下令打開城門,率軍洶湧殺出。是勳趕緊又登上城樓去觀陣。本來心一直懸著,眼見得太史慈開口嘲弄呂布,然後掉頭要走,他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來。可是沒想到隨即對方陣列一陣波動,便有一將挺戟殺出——他一瞧這員將胯下馬渾身赤紅,幾乎沒有一根雜毛,就知道完蛋,真把呂布給激出來了!

  對於這時代的第一猛將,是勳倒是也挺好奇,想瞧瞧呂布究竟長啥樣兒。戲臺上、影視劇中小白臉的模樣當然不靠譜啦,呂布在投董卓之前就已經在丁原麾下呆了好幾年了,估摸著怎麼也得三十上下,而不會才二十出頭,可就算二十出頭吧,古人都習慣蓄須,他就不大可能下巴光光。再說了,真要下巴光光跟劉備似的,史書上肯定會多少記上一筆啊。

  於是定睛觀瞧,嘿,這呂布還真有幾分象張光北老師!說象老三國裡張老師演的呂布,只是個大概印象,隔著那麼老遠,他當然瞧不清呂布的五官相貌,光見著跟張老師一樣都是張長條臉,隱約的似乎棱角分明。呂布有鬍子,倒是不大濃密,可能歲數真的還不到三十。

  就見呂布身穿重甲——也就是孫策穿過的那種魚鱗甲,但是沒孫策的華麗,就是一色兒黑,而且雙臂上不是披膊,而是長長的筒袖,直到肘部。是勳就奇怪了,心說我穿才到肘上的皮筒袖就覺得胳膊不大靈活,你穿成那樣還能揮舞兵刃嗎?

  當然啦,呂布也不會光戴一小冠,上插雉雞尾,他是正經的騎兵胄,就是用很多鐵片拼起來那種,左右各插著一支雁羽。他背後的披風也是黑色的,是勳不禁撇嘴,這跟赤菟馬的顏色完全不搭啊,你丫審美情趣有問題吧?你要穿一身紅多好,那就跟「赤備」一樣了……

  正這麼想著呢,就見呂布越沖越近,他剛想喊一嗓子,提醒太史慈回頭,就見太史慈突然踩鐙立起,轉過身去就是一箭。

  箭似流星,眨眼就到了呂布的面前了,可是呂布竟然躲都不躲,光抬起左臂來,側著箭杆一搪,羽箭就跌落在地。他的馬速絲毫也沒有減緩,繼續逼近,眨眼就到了四十步外。

  可是太史慈射完一箭以後不是就此停手,大弓連開,又是連珠三箭射出。這三箭相互間距離都挺近,呂布不敢再用手臂來扛了,端起大戟來在馬頭上方一旋,便將三箭全都絞碎。

  太史慈一見射箭無法建功,只得拋下弓來,重新執起了馬槊。眼看呂布就要抵達身後,他卻並不回馬,反而輕磕一側馬鐙,朝向側前方奔去。呂布正待轉向,可是這個時候他就已經進入羊馬牆內弓弩手的射擊範圍了,當下又是萬箭齊發,都沖著他一個人攢射過去。

  好個呂奉先,不慌不忙再舞大戟,仿佛一面活動盾牌一般,就將來箭全數擋下。箭射一輪,有個停頓,於是太史慈轉過馬頭,終於反身來戰。呂布這時候氣得眼睛都紅了,奮起雙膀力氣,惡狠狠地就是一戟當胸刺去。太史慈用手中馬槊一搪,就覺得兩臂微麻,心說:「好大的力氣啊,果然名不虛傳!」

  兩馬一錯,呂布卻並不如同當日孫策一般將戟掄開,去劃太史慈的胸甲,而是將身一側,再度一戟刺出。太史慈有鐙在腳,當然不會怕他,同樣一槊迎去,兩般兵器「當」的一聲再度交磕。太史慈不禁暗暗吃驚,此人側身發力,竟然完全不輸於正面攻擊——他就忍不住想去瞧呂布是不是也配著馬鐙呢,但是正當惡戰之際,眼神要是一錯,可能就能引來殺身之禍,所以硬咬著牙關給忍住了。

  呂布當然沒有馬鐙,但他是並州九原邊地之人,天賦異秉,再加上打小就跟附近的胡人一起生活在馬背上,所以馬術之超群,無論太史慈還是孫策都難以與之比肩。對於一般的中原人來說,甚至也包括絕大多數的遊牧民族,騎在無鐙馬上側身發力,為了保持平衡,力量就要比正面小上將近一半兒,然而呂布卻基本上不受影響。

  不過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呂布自視過高,雖然進入兗州以後,收了部分兗州兵,接觸到了馬鐙,卻完全沒想過給自己和本部騎兵也配上——那是給不慣騎馬的軟蛋用的,咱並州人才不需要呢!

  太史慈本來還想借著馬鐙之力,找個空檔側面靠近,再度側擊建功呢,結果拼上這一招,他知道了,自己壓根兒就沒有機會。哪怕雙方側面相對,光拼力氣,他即便能占上風,也未必就能跟打孫策那樣把呂布給推下馬去。

  兩馬錯開,各打盤旋,轉眼間就連交了四個回合,瞧得雙方陣上全都呆了。呂布心說這果然是一員驍將,不怪他能夠兩回合就刺殺成廉,不禁有些起了愛才之念。他一槊緊著一槊,可是三成用捅,七成倒是用砸的,不打算就此取了太史慈的性命,想要先耗盡了太史慈的力氣,那時候好將其生擒活捉,收為部下。

  可是他這麼玩兒,太史慈只有更加吃力。要說光比較武藝,太史慈不在呂布之下;比馬術,太史慈雖然略遜一籌,終究有馬鐙的輔助,可以勉強拉個平手;可是光比力氣,太史慈就不是個兒了。又這麼打上十多個回合,太史子義就覺得胳膊越來越酸,就連腰部也略略有些使不上勁兒啦。

  眼看又是兩馬錯開,各躥出二十多步去,太史慈單手執槊,就朝城上悄悄打了個手勢。是勳在城上瞧得清楚,趕緊吩咐:「鳴金!」

  鑼聲響起的同時,太史慈那三千兵可就列著隊,小跑著就逼上來了,同時羊馬牆後面也稀稀拉拉射出幾支箭來——箭雖然不多,那是怕誤傷了本軍,這回射箭的全是軍中高手,幾乎每一支都直朝著赤菟馬的脖子而來。呂布被迫鬆開一隻手,勒一勒韁繩,幫助赤菟躲避。

  對陣中陳宮見狀不好,趕緊也下令鳴金。他心說將軍你趕緊回來吧,你離敵城太近,真要被敵軍圍上,咱們這兒可救援不及呀。呂布還在猶豫,就聽太史慈大笑一聲:「並州呂布,不過如此!」施施然打馬就踏過吊橋,返回城中。

  太史慈一走,呂布雖然滿心的憤懣,但是也不得不撥馬後撤。敵軍有三千之眾,真要包圍上來,他終究單人獨騎,突圍不難,一點兒傷不受可真不敢打保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是可能的,但前提是你身邊兒也得有幾個護衛幫忙搪招和遮護後背呀。

  一見呂布後退,這三千兵也不追趕了,停下腳步,反身回城。

  太史慈才回到城內就把馬槊給扔了,一邊兒連聲說:「幫我卸甲。」一邊就拼命揉自己的小臂。是勳從城上跑下來,問他:「如何?」太史慈笑道:「呂布果然厲害,要不是宏輔你及時鳴金,失去這個大好機會,再打上三五個回合,我必敗無疑。」是勳也笑:「這樣正好,與呂布打個平手,既不墮士氣,子義也可名揚天下了。」

  太史慈說,我倒不追求什麼靠單挑名揚天下,終究仗不是一個人打的。我要是能在這兒守住了鄄城,甚至還能殺敗呂布,那才是為將者應當追求的戰績呢。

  他還想著殺呂布一陣呢,可是呂布不願意再在鄄城底下呆下去了,在陳宮的勸說下,他這天又沒攻城,並且當晚趁著夜色,就匆匆地領兵退走了。

  第二天中午,程立派人送信過來,說他到了範縣,說服了靳允,殺死張邈派來接管範城的都尉氾嶷。下一步他打算發兵秦亭津,使張邈所部不得渡河。

  眾人在廳上商議,都是喜笑顏開,只有郭嘉皺眉盯著擺在桌案上的地圖,半晌不語。荀彧首先發現郭嘉不對了,可是不但不去問他,反而朝大家使個眼色,叫大傢夥兒也暫且不要去打擾他思考。過了好一陣子,郭嘉才抬起頭來。

  荀彧問他:「奉孝何所思?」郭嘉仍然皺著眉頭,緩緩地回答道:「呂布若頓兵鄄城之下,待曹公率部趕回,渡過濟水,他便只有退往東郡一途了,則濟陰以西可安。可是如今未戰即退,倘若固守定陶,列陣于濟水以南,則曹公歸來,亦難以寸進,局勢便岌岌可危。」

  荀彧問他:「計將安出?」

  郭嘉說:「有兩策。一是發一支兵南下,由山陽郡繞路,渡過泗水,從側面騷擾呂布軍,使其不能安然築壘立陣,以待曹公歸來。二是發一支兵北上,與程仲德合力,在秦亭或蒼亭渡河,先破張邈,取東武陽,解除後背之憂,到時候鄄城即可與曹公夾擊呂布。」

  任峻問他:「何策為上?」

  郭嘉說:「策無分上下,關鍵在於用人。」說著話轉向太史慈:「從鄄城發兵,必要太史君為將,不知道太史君願意行哪一策?」他的意思,我這兩個方案都還瞧得過去,所以就得看領兵之人對哪一策領悟最深,信心最足,要是主將本身就沒什麼把握,沒什麼應變的想法,那好計策也得給使壞嘍。

  太史慈沉吟不語,好一會兒,才問荀彧:「某初識程仲德,不識其人高下,荀君以為他能對敵張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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