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漢魏文魁 作者:赤軍(已完結)

 
穆離鳶 2016-4-10 17:26: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509381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39
第十九章、難從死志

  曹魏官僚機構初成,其運作效率比起仍然保留軍政府形態的蜀漢要差了不止一籌——當然啦,官僚機構的好處就在於方便統轄更廣袤的土地、監控更複雜的下屬機構,啟動速度雖慢,一旦全速運轉起來,其功效便非蜀漢可比了——尤其天子禦駕親征,那不是出門招呼一聲部下跟上就能上路的,即便曹操、是勳都討厭繁文縟節,為顯威儀,各類儀式也仍然耽擱了不短的時間。

  劉備雖然同樣自稱天子,但其組織結構比較原始而簡單,麾下群臣除了一個許靖外,也沒誰在意各種虛架子。法正就曾經說過:「待陛下刪夷大難,以還舊都,諸儀乃可齊備也,今如齊襄在莒,何必奢求?」再加上劉備早就有了攻入雍州的完備計劃,龐統才出子午穀,他便已經幸駕漢中了,所以曹操才離洛陽,那邊劉備已至雍州。

  劉備是通過褒斜道,跟在關羽屁股後面進入關中的——因為此道南起褒中,距離漢中郡治南鄭最為近便,且前段還可通過褒水運送部分物資——隨即駐蹕郿縣。這時候關羽已經率部西進,圍張郃、徐晃於陳倉,張飛則向東攻取茂陵、平陵等城,與樂進在安陵附近對峙。

  話說張益德真的很敏,倘若他一出儻駱便即東進,關羽未必能夠殺出褒斜道,估計跟走散關故道的吳懿一般,都得給硬生生堵回去,那麼蜀軍可回旋的餘地就小得多啦,也不可能短時間內便向關中地區投送太多兵力。而吳懿基於通訊水平的落後,與其餘兩路的配合並不默契,若等關羽西進,再攻陳倉,估計張郃未必能夠攔得住他。

  終究關、張二將初隨劉備起兵,並肩奮戰多年,情同兄弟,相互間對於行軍速度、用兵之法,那都是心有靈犀的。

  此時擺在劉備面前有兩個選擇,一是集中力量擊破陳倉,從而奪取扶風郡西部,爭取跟出兵武都的馬超連成一片,如此便可佔據隴上,進而放出自己全部的實力來——後勤運輸也相對更有保證。二是集中力量東破樂進,與固守長安的龐統、趙雲會師,構築防線,以對抗必然到來的曹魏東方援軍。

  護軍黃權提出:「當西也。」您就暫且別管龐統了吧。倘若全師東進,我們就會處於曹魏主力和其雍、涼軍團的兩邊包夾之下,形勢仍然岌岌可危,可回旋的餘地也小;倒不如全力打通西路,牢牢佔據隴西地區,那就直接消除了對漢中的威脅。曹魏即便大舉來援,也將在隴西跟咱們對戰,有馬將軍連接羌胡,或可招募到不少胡騎,也可以極大程度彌補咱們大平原作戰的短板。

  禦史中丞徐庶當場就急了:「君欲致太尉于死地乎?!」現在不打西線,將來還有的是機會打,可要是現在不去救龐統,他手下才有多少人?樂進是暫且被絆住不得攻城了,然而曹魏的增援旦夕將至,他能夠守得住長安城嗎?到時候龐統、趙雲,全都得給一鍋端,一個都跑不了哪!

  徐庶說了:「秋收在即,若大軍得入長安為守,糧秣足夠資供,即曹操親來,亦無能為也,則一舉長安以西可定矣。涼州癬疥之禍,雍州為敵必應,何以棄中原腹心之地而往爭邊邑耶?」

  倘若不是黃權,而是徐庶提出來西征之計,或許劉備直接就聽從了。這倒並非他寵信徐庶在黃權之上,問題黃公衡乃巴西閬中人,劉璋舊臣,歸從劉備後,天然地成為東州派外圍勢力,所以劉備懷疑黃權獻計,或有坑害龐統之心。再加上龐士元乃其臂膀,趙子龍又是從龍舊臣,近在咫尺之間,怎可不往相救?真要是作此決斷,百僚乃至天下人又會如何看朕?會當我是個不把臣子性命放在心上的涼薄之君啦!

  當即喝退黃權,隨即便命黃權前往陳倉城外,代替關羽監視張郃、徐晃,調回關羽及其核心部隊,與張飛並力去打樂進。而劉備本人也從郿縣東進到茂陵,隨時準備增援。

  此時樂文謙經過奮戰,已經擊退蜀將傅肜,重新奪回了渭橋的控制權。但隨即張飛從西面殺來,樂進被迫放一把火,把附近所有橋樑全都給燒了,然後退守安陵。同時連派快馬迂回而東,去向曹德求援。

  曹德等人駐在新豐,夏侯楙、梁習自縛前來請罪,曹德下令把他們裝上檻車,押回洛陽去交曹操發落。隨即樂進求救書信送到,曹真知道若是樂進敗退,敵軍主力便可直抵長安,只要把那座城裡塞進兩三萬人去,再有能將而非夏侯楙這般廢物鎮守,即便天子親率舉國之兵來,也不是輕易就能夠攻得下來的。於是向曹德建議,將所部兵馬前移至灞陵,甚至長安城下,以便應對前線局勢的各種變化。

  曹德帶出洛陽城的,不過兩千兵馬而已,但曹魏早就打算通過雍州南取漢中,估算要在長安及其周邊地區聚集超過十萬兵馬,所以各地駐軍仍然按照原定計劃陸續向西方運送,這時候新豐縣內已經集結起了超過三萬大軍。曹真向曹德固請,但是曹德不敢前進,最終便派曹真為主將,以呂蒙為副將,率軍兩萬,前至灞陵。

  灞陵距離長安城還不到五十裡路,大軍入城之後,呂子明便請令率三千騎兵巡至長安城下,遠遠一望,但見城上旌幟飄揚,幾乎每個垛口後面都有蜀兵把守。於是返回灞陵稟報曹真,曹真問他:「據子明所見,城內賊兵眾否?」

  呂蒙說我估計也就幾千人,大部隊還在安陵以西。為什麼這麼說呢?就因為城上顯示出來的人數實在太多了,隨便一打眼,就不下三五萬。可是用兵之道,從來眾則示之寡,寡則示之眾,以欺敵也,真要是有三五萬人,沒道理全都擺上城頭。再說了,我才剛巡至城下,又不是大舉往攻,他們有必要往城上塞那麼多兵嗎?「必以草人雜之,以惑我也。」

  曹真點點頭,說子明所言有理,那麼你有何對策呢?「吾今二萬眾,可攻長安否?」

  呂蒙搖頭,說敵軍數量越少,其實越可得見其將不凡——真要是十幾萬人拿下長安城,不奇怪啊;才幾千人就能夠一夜間奪城,固然是夏侯楙怯懦、梁習無能所致,也足可得見對方的用兵之能啦。我覺得咱們即便不計傷亡地猛攻,十天半個月的也拿下不下長安城,若被敵軍攻破樂將軍所部,入援長安,那形勢就危險了。

  「蒙有三計,候將軍定奪。」

  下策就是仍然駐軍灞陵不動,等候天子親征,再作決斷——雖然無功,但肯定無過。中策是挺進至長安城下,但是不要發起進攻,等敵軍增援到來,想要涉渡渭水的時候,再半渡擊之,或許可以建功,也起碼可以遲滯對方會師的時間。至於上策,則遣一部兵馬渡過渭水,前去會合樂將軍,阻遏敵軍的增援。

  問題是這上策——「若遣軍少,恐不敷用;若遣軍多,灞陵或危。」

  曹真說就算灞陵丟了又能怎樣?灞陵後面還有新豐,而天子親率大軍也即將趕到關中,長安就那點點賊軍,難道還敢向東方深入嗎?「灞陵正不必守,吾將親往去援樂將軍也!」

  於是率軍直趨長安城北,來到渭水岸邊。附近橋樑全都被樂進給燒光了,但尚有渡船可用——蜀軍一直保著這些渡船,好方便將來接應援軍過河呢——呂蒙當先沖陣,驅散敵軍,奪取渡船,隨即便陸陸續續渡過渭水北去。

  消息傳到長安城中,趙雲就請令去突擊敵軍,嘗試半渡而擊。龐統連連搖頭,說根據探馬來報,敵軍數量是我軍的數倍,而且主將曹真又非夏侯楙可比,利用突擊來絆住他們北渡的腳步,難度係數實在太大啦。趙雲乃道:「雲亦知甚難也,然若不如此,恐敵北渡,共樂進而阻大軍于安陵之西。大軍若不能來合,曹操旦夕入關,長安恐不可守也。」

  龐統說不可守就不可守吧——「吾已致信陛下,請勿慮我等,而揮師先破張郃,再定涼州,則形勢必變,可與曹操長期相持。若即來援長安,是乃身陷囚籠也——長安即吾死地,請子龍與統同死可也!」隨即又輕歎一聲:「吾前不焚舟船,是恐士卒驚惶恐懼,今乃使敵得渡,誤矣,尚何面目再見陛下……」

  趙雲聞言,不禁苦笑,說太尉您既然有了這個覺悟,那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反正苟利國家,何惜此身?然而並非人人都是趙子龍這般忠勇之士的,且說將軍廖淳麾下有一裨將,名叫士仁,在旁邊兒聽得龐統所言,當場就慌了——蝦米,你們都抱持著必死的決心啊?早怎麼不跟我說哪?我雖然知道偷出子午之計懸危,可總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如今你們是一丁點兒希望都不肯給我留下啊!劉主是待我不薄,我願意為他衝鋒陷陣,可並不等於他讓我死,我就一定要笑著去死的!

  更何況這還不是劉備的命令,而是你龐統莫名其妙的執著……

  於是當夜便派心腹潛出城外,前往新豐去聯絡曹德……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39
第二十章、塚子監國

  曹操親征關中,使太子曹丕監國,是勳、賈詡等為輔。

  其實當初群臣勸阻曹操親征的時候,也有人提出來,要不然讓太子代替陛下領兵吧,辭部侍郎常林當即表示反對:「卿乃不念昔裡克之言乎?」

  裡克是春秋時代的晉國大臣,《左傳》上記載,晉獻公曾經想派太子申生領兵,去討伐東山皋落氏,裡克站出來勸阻說:「大子(即太子)奉塚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塚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大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帥師不威,將焉用之?」

  大意是說,按照古制,倘若國君出征,就留太子守國,號為「監國」,倘若留別人守國,太子就應當跟隨國君,號為「撫軍」。因為出征在外是要自己拿主意的,而太子並沒有專斷之權,要是遇事稟報,則失去統帥之威,要是不報,就是對父親不孝。所以君主的繼承人是不能夠領兵的,一旦領兵,或者難保軍事行動的順利,或者難保君主對職官的掌控,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是勳當即瞟了常林一眼,心說當年把曹昂派出去鎮定荊襄,怎麼沒見你跳出來引用裡克之言反對呢?難道就因為曹昂當時還沒有正位太子?還是其實你有別的什麼想法……

  但總之,留太子監國最合乎禮法、習慣,問題這禮法、習慣是周代的,漢代幾無此制,所以找不到舊例可循。目前的曹魏政權已經結構相對嚴謹啦,再不是過去的草台班子,那就必須職權明析,等曹操走了以後,曹丕究竟擁有對朝政多大的發言權和掌控權,這還必須仔細規劃一下。

  掌控權太大了,等同于天子,曹操肯定不會放心啊;掌控權小了也不行,毫無意義,還不如留重臣守國,而讓太子從征「撫軍」呢。

  所以重臣們又開了幾場小會,確定了曹丕的職權。首先,原本的官僚機構即便沒有君主,若非遭逢大事,也都可以順暢運行,那麼曹丕也就不必要插手啦——反正小事插手也無益,大事還得去稟報曹操;其次,由曹丕牽頭,是勳、賈詡、諸葛亮、劉曄等人組成一個臨時委員會,專門負責京師周邊地區的防務和關中之戰的軍隊調動、物資轉運,以便使戰爭機器更為有效率地運轉起來。

  所以等曹操一離開洛陽,這個臨時委員會就開始運作了,是勳首先向曹丕提出了幾條建議,並且大多獲得了許可,制詔施行。

  是勳最近的心情非常鬱悶,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烏鴉嘴,說劉備可能兵出子午穀,劉備還真就這麼搞了……原本以為可以泰山壓卵之勢,迅速把蜀漢給討平的——終究如今曹魏之對蜀漢,比起原本歷史上之對蜀漢,態勢都要好得多啊,一是江東已平,二是雄主仍在,而非權臣持國。誰想到劉備兵出險招,竟然隱隱有翻盤的趨勢……

  尤其是……長安城怎麼就真能丟了呢?以常理而論,長安堅城,有數萬大軍鎮守,即便不能出城卻敵,起碼固守沒啥問題啊,等閒三五萬人攻不下來——想當年是勳也是打過長安的,深知此城之廣袤、高峻,不易取也。然而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正如原本歷史上魏延的判斷,夏侯楙就一徹底的廢物點心,給他座堅城跟給個小砦子沒區別,給他三萬之眾跟給三千人也沒區別,反正就一個字——輸!

  那麼劉備真能翻盤嗎?歷史已經面目全非,是勳還真是不敢再作什麼樂觀期盼了。在原本歷史上,曹操也就差不多這幾年去救的漢中,結果無功而返,光把各軍扯出那個泥潭就搞得幾乎心力交瘁。說不定如今的關中之戰,就是歷史上的漢中之戰,曹操最終慨歎一聲「雞肋」,只好黯然撤退。

  問題關中絕非「雞肋」呀,若失關中,涼州也不可保,是勳是曾經一語以定人心:「即雍、涼皆失,國家之力亦較賊三倍為多,何懼耶?!」可其實他心裡也在發顫呢……

  還是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成。首先要在財力允許的前提下,從各地繼續調動兵馬向西,爭取對蜀軍形成全面優勢,保證軍事行動的順利實施;其次,戰若不利,事若不協,也得鞏固河南地的防守,不使劉備有趁勝東進的可能性。

  所以是勳提出的幾條,一是命令黃忠、陸議、步騭集結兵馬,不但要策反雍闓等人,趕緊給劉備背後捅刀子,甚至在有可能的情況下,直接從交趾發兵以向南中。二是命郭淮、郝昭並是魏向西移動,隨時準備增援關中和涼州。三是命曹仁提前向三巴進軍。

  還有第四條,即召司馬懿為河南尹,加強對洛陽周邊地區的控制。

  司馬懿曾為雍州刺史,去歲才由梁習繼任——是勳一直在想,倘若駐守長安的還是仲達,估計哪怕夏侯楙再無能,這城也丟不了——他去職的原因是因為老爹司馬防病重,而老哥司馬朗正當競爭度部尚書的緊要關頭,所以代哥哥回家裝孝子去了。如今可由朝廷頒下急詔,要司馬懿儘快進京——反正你老爹不還沒有死呢嘛,國事要緊。

  曹丕問是勳:「吾知仲達為太尉高足也,河內世家、天下俊才,然其人知兵否?」是勳心說司馬懿要是不知兵那還誰知兵啊……在原本的歷史上,諸葛亮初出祁山,其實仗打得並不怎麼好,還用錯了人,要後來才逐漸鍛煉成「天下奇才」的,而司馬懿初次指揮大軍團作戰,就一舉摧垮了孟達的圖謀,軍謀天賦可能比孔明還要強上一籌哪。

  便即稟報說:「為勳之徒,故知其人秉賦,軍民事宜,皆可託付也。」

  然而曹丕沉吟良久,最終還是否決了是勳這一建議:「仲達年輕,恐不如辛佐治也。」

  司馬懿本年三十五歲,其實不算年輕了——以這年月人的普遍短壽來論,男子十七八歲可以算作成年,三十來歲步入中年,四十六七就開始垂垂老矣——但在同等級的官僚當中,仍然風華正茂,資歷也屬中下游。所以曹丕提出以辛毗出任河南尹,辛佐治好歹四十多啦,肯定比司馬懿要更老成一些。

  辛毗那也是曹魏名臣——雖然沒什麼軍事經驗——曹丕執意用他,是勳還真找不出什麼好的反駁理由出來。況且司馬懿終究是自己的弟子,所謂「內舉不避親」,這得是一心為國,毫不考慮自家名聲的大賢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他是宏輔終究還並沒有如此高尚的節操……

  等到會議結束,返回自家府邸,即召長子是複來到書齋,跟他講述了今日朝中的諸般決議。順便就問是複:「辛佐治與太子,曾有舊否?」

  為什麼曹丕一定要讓辛毗當這個河南尹呢?話說曹操一走,曹丕就直接下令,搞了一系列的人事變動,但因為多不上二千石,又有親信、吏部尚書陳群給他兜著底,所以不至於遭群臣的反對,或者引發曹操的不滿。這些人事變動,多有根由可循,所用若非世家大族,就是曹丕為王時代的親近之人,多置於河洛各縣為令、長。理由倒是也很充分:如今我總體負責軍事行動的後勤事宜,當然要用些知根知底的官員,才能如臂使指,政令暢行啊。

  無疑,曹丕這是開始培養和鍛煉自己的心腹之人啦。雖說太子引用私人,很容易遭到皇帝的猜忌,但若太子絲毫不用私人,同樣會被認為有違人情之常,恐怕別有居心——關鍵在於不要搞得太過頭,而曹丕就正好完美地踩在了這條紅線上,輕易不肯逾矩。

  說起來,只有這河南尹之任命,略略有些過分。那麼他是真的一心為國嗎?還是辛毗其實跟他也有什麼關係呢?兒子你已經開始負責情報工作了,對此可有什麼解釋嗎?

  是複聽問,不禁淡淡一笑,回答道:「辛佐治與太子無涉,然阿爹忘矣,其婿乃羊耽也。」

  啊呦,是勳心說原來如此。羊耽字探之,是泰山郡名門之後,東漢朝著名的「懸魚太守」羊續之幼子,曾為曹丕門客,今任太子倉令。這傢夥娶了辛毗之女為妻,就是曹魏歷史上為數不多的名女人之一辛憲英,辛毗因為這層關係,所以才已經或者有可能被曹丕引為同黨啊。

  是勳心說我一直在關注著羊耽的兄長羊衜,等著瞧他小兒子羊祜啥時候出生呢,怎麼就把羊耽給忘記了?要說羊衜跟我也是有一定曲折的關係的——羊衜原配為孔融之女,繼妻為蔡琰之妹——而羊耽跟我素無往來,就把這碴給拋諸腦後啦。幸虧有兒子提醒……不,幸虧我編織了一張情報網絡出來。

  正在沉吟,就見是複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來,雙手呈給是勳:「此兒近日按查宇內大族,有以芹獻也。」我把豪門世家全都調查清楚,羅列成表,阿爹你肯定用得著啊。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39
第二十一章、家國國家

  漢魏之際的豪門世族,其實更準確點兒說應該叫「經學世家」,必須具備以下三個要素:

  其一,祖無罪徒(曾經被宦官集團搞黨錮入罪的不在此列),且有高官顯宦,而且最好累世二千石以上,始終沒有長時間脫離過朝廷的核心圈子。

  其二,以經學教授子弟,最好出過一兩個在學術界赫赫有名的儒宗高人。

  其三、宗族繁盛、姻戚為輔,而且利用第一條要素佔據了大量土地,成為起碼在一郡內都排得上號的大地主。

  以此三項條件來篩選,是家是肯定排不上的,因為是儀始為二千石,到是勳也不過才兩代而已,但是倘若維持著這一上升勢頭不變,到是家第四代(是勳的孫輩)還沒有離開朝堂,就有希望擠進經學世家的行列中去。

  夏侯家也排不上,即便從夏侯惇、夏侯淵算起,已經兩代高官了,但大多為武職,少有文吏,更在經學上沒有什麼建樹。倘若先按原本的歷史軌跡走,但司馬家並未篡魏,那麼夏侯玄之後,夏侯氏或有機會成為世家。

  拉回來說,漢若不亡,世家勢力將會穩步成長,最終形成可與君權相抗衡的強大階層,但是漢末大亂導致一系列軍功貴族上位(比如曹氏、夏侯氏),從一定程度上打斷或起碼是延緩了這一進程。直到陳群建九品中正制,進而河內大族司馬氏掌權,司馬「八達」將姻戚關係幾乎輻射到所有規模相若的經學世家,編織成一張巨大的關係網,才使得世家勢力的膨脹驟然加速。永嘉南渡以後,吳、會豪門也加入這一階層,於是皇權算個屁啊,只有世家最大。

  所以是勳選擇在曹魏軍功貴族勢力如日中天的時候,伸手扶持庶族,扼阻世家,切入點是很好的——往前幾十年,或者延後幾十年,都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自從是勳向兒子是複透露了自家的根本政治理念以後,是複就開始搜集和整理世家的資料,至此基本完成,於是呈獻給是勳。是勳接過紙來仔細一瞧,上面總共開列了中原地區的豪門二十一家——至於蜀中、涼州,本來就沒有什麼世豪勢力,乃可忽略。

  原本漢末第一等世家乃汝南袁氏,不過隨著袁氏割據政權的覆滅,這一家族已然星散,不足為慮了——世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說唐初所謂的「五姓七望」,其中隴西李家如今連影兒都還沒有,而在永嘉南渡之前,吳會的陸、沈等族也從來不入中原世族法眼。

  曹魏政權下執世族牛耳的本有三家,即潁川荀氏、陳氏,還有弘農楊氏。不過隨著荀彧、荀攸叔侄的先後辭世,隨著楊彪致仕、楊修被貶,荀、楊兩家的地位有所下降,陳氏獨佔鰲頭。只可惜陳氏人丁不蕃,能夠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個陳群而已。

  在此前的諸王奪嫡鬥爭中,以陳群為首並為紐帶,很多世家都聚攏到了曹丕身邊。是複在紙上開列明白,主要包括荀氏和河東裴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滎陽鄭氏、陳郡袁氏和何氏,等等。

  荀氏目前的大家長乃是荀彧之兄荀諶,原為袁家謀士,後歸曹操,不久前致了仕。年輕一輩擔任千石以上官員的,有荀彧之子荀惲和荀攸之子荀緝、荀適。不過根據是複的調查,荀諶的堂弟荀棐曾經傾向于鄄城王曹植,跟曹丕並不合拍。

  趙郡李氏出自東漢名臣李膺,其家長李定見為工部侍郎。博陵崔氏主要有崔琰、崔林兩支,崔琰已經被掃地出門了,崔林時為禦史。陳郡袁氏家長袁渙袁耀卿見為虞部尚書,曹丕這回起用其從弟袁霸、袁敏和兒子袁侃出任河南、弘農兩郡的縣令、長,無疑是在拉攏袁氏,培植親信。還有陳郡何氏,大家長何蘷為新任冀州刺史。

  傾向曹丕的還有河東裴氏,主要人物為裴茂及其子裴潛、裴徽,此外,裴茂還有一個兒子裴俊,青年入蜀,如今據說在劉備手底下當官兒……不過河東乃是勳的基本盤之一,裴潛、裴徽也跟他交情不淺,若起爭鬥,可能兩不相幫。同理還有滎陽鄭氏,鄭渾鄭文公曾在是勳刺史朔州時任西河郡守,勉強算是故吏。

  傾向是家的,有河內司馬氏、太原王氏(王淩為是勳門客出身)、琅邪王氏(王雄為是紆的妻舅)、范陽盧氏(盧毓見在是勳府中為賓)等。

  如此等等,不必備述,總之經過統計,這二十一個最大的經學家族當中,曹丕通過陳群捏住了五成,是勳掌握著兩成,還有三成向背不明。當然啦,一流家族通過姻戚等關係,也輻射向更多的二三流家族——比方說泰山羊氏——但是勳手中也有更多有機會擠進二三流去的寒門可用。

  是勳讀完這張表,不禁撇嘴一笑,就問是複:「汝欲與太子為敵乎?」是複趕緊回答:「非也,兒乃欲撓陳長文之途而已。」我幹嘛要跟太子過不去?我是怕太子通過陳群,援引更多跟咱們不一條心的世族入仕,進而掌控朝堂。老爹你雖然跟陳長文是所謂的「君子之爭」,但總不能眼瞧著他通過太子往各部門塞進私人去,您卻袖手旁觀,不為所動哪。

  ——你瞧他安排了多少人?您就想安排一個仲達來著,結果都還給否了。

  是勳沉吟良久,突然開口,問了一個貌似八杆子打不著的問題:「汝以為,國家、家國,何者為是?」

  是複微微一笑,躬身道:「諸侯立國,士大夫立家,何有異耶?」

  在古文當中,其實並沒有完整意義上的「國家」一說,《易經》雲:「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其實國與家之間應該加上個「頓號」,代表的是兩種不同概念。周代分封諸侯,諸侯的產業就是「國」,諸侯再命士大夫,士大夫的產業就是「家」,要等秦漢以後,分封制度逐漸衰微,國才和家統合為一,產生了「國家」的新概念。

  所以是勳問是複,你認為應該是國、家,國在家前呢,還是應該是家、國,家在國前呢?在你心目當中,何者更為重要?是複卻故意混淆概念,搬出古老的說法,意思是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只有小大之分,本沒有輕重之別。

  是勳搖搖頭:「若士大夫各愛其家,則國何存?」是複針鋒相對地回答道:「若國不能保安各家,存之何益?」

  是勳追問道:「汝能使愛家而國存,存國而家興否?」是複答道:「兒不能也,然阿爹可。」按照你此前跟我透露的理論,只要招攬更多的同盟者,擰成一個整體,使各家都能夠得到足夠的上升空間,那麼自然家興而國盛,不會有家、國完全對立的情況出現啦。

  是勳莞爾一笑:「汝得之矣。」所謂「破家為國」,終究乃下策之下策,是被逼至絕處而無可奈何做出的抉擇。能夠做此抉擇的雖然是仁人烈士,但自己還真沒有決心走到那一步去——要是能夠坐看家興國盛,除非有自虐傾向,或者一心賣直邀名,誰願意拋棄其中之一啊。

  於是右手食、中兩指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敲動,良久才說:「陳長文乃可為相矣。」

  按照勳所苦心設計架構而搭建起來的曹魏政府,可以說是漢武帝以來權威最盛、權柄最大的政府,內廷勢力被極大限制,君權就制度上而言,已無法與整個官僚體系相抗衡——當然啦,制度是制度,實際是實際,想用大政府模式壓住曹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曹操卻首肯了這一制度,關鍵問題就在於,政府權限雖然增加,單獨相權卻反倒大受壓縮。

  漢初以丞相、大司馬、御史大夫為三公,曹魏同樣是群相制,卻把數量擴大為六人;更重要的是,舊時三公皆可立府,通過自命的僚屬去掌控政府機關——比方說相府設置丞相司直一職,直接插手本該御史大夫執掌的監察權——而曹魏的六相卻並不具備此種權限,他們所能運用的,全都是正經政府機構官員。再後來政歸內廷,而大將軍等多錄尚書事,實際是以一人或一機構而專斷朝政。曹魏則幾無此弊。

  說白了,相權和政府權重了,皇帝就省心;具體各相或各部門權限輕了,各相、各部門之間相互制約,皇帝就放心。

  然而諸相之外,卻獨有一個部門、一兩位長官,權力極大,幾可淩駕於相權之上,那就是——吏部和吏部尚書、侍郎。對於絕大多數官僚來說,政令的頒佈和實施,國家能否搞得好,都對自己影響不大,吏部如何考核和安排自己,才是至關重要的。一句話,握住了人事權,就等於捏住了官僚系統這條巨蛇的七寸。

  因此繼續任由陳群呆在吏部尚書這一重要職位上,實在對是勳太不利啦——尤其曹丕既已被立為太子,陳群的靠山更加穩固——還不如明升其職,暗奪其權,讓陳群去做宰相哪。

  只是如此重要的人事變動,曹丕是絕對做不了主的,在曹操西征歸來之前,只能預先做些準備,卻不可能達成具體成果。所以是勳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具體謀劃,還得他跟是複爺兒倆商量著,慢慢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二章、爭戰渭北

  魏天子曹操斬謝徵祭旗出師,才離開洛陽不久,就覺得好生無聊。

  曹操當然不是頭一回率軍出征,可是此前都是跨馬橫槊,親自鼓舞鞭策將士,親自與謀士們規劃行軍路線、糧草運送,日子過得非常充實。然而此番以天子之尊而出,卻被迫安坐在華蓋高車之中,由侍從、宦官伺候起居,行軍的具體事務亦皆有司負責,完了向皇帝彙報一下就得,曹孟德不禁覺得渾身難受,真是閑得無聊啊。

  於是便喚參謀沮授、蔣濟登車侍坐,問他們:「卿等若為劉備謀,當如何做耶?」咱們來分析戰局,消磨時間吧。

  蔣濟說了:「備得此機,必大舉入雍。臣若為劉備謀,當奉其北行也,若仍居蜀,於戰大不利。」曹操說是吧,劉備也會到關中去的吧,那你們當初還阻止朕親征?

  蔣子通趕緊辯解:「陛下是真天子,負天下之重,劉備篡逆耳,如何可比?」

  曹操懶得就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就問然後呢?等劉備到了關中,你又會建議他怎麼打?蔣濟道:「必東進以入長安,遂奪灞陵,塞枳道、長門,以阻陛下之援也。若樂將軍能守安陵,臣等隨陛下複奪長安,據渭以敵之,備無能為也;若樂將軍不能守,恐勢懸危。」

  蔣子通侃侃而談,旁邊兒沮子輔卻始終垂首不語。曹操一皺眉頭,就問沮授:「子輔得無仍念袁氏,不肯為朕所用乎?」

  沮授聽到這話嚇了一大跳,趕緊伏身磕頭:「臣不敢。臣受陛下宏恩,使不就死,尚能苟且而至今日,複使從征,敢不肝腦塗地,以報陛下乎?」

  沮授本是袁家的大忠臣,可是偏偏在袁紹北逃的時候被曹軍逮住了,接著是勳一頓嘴皮子,噎得他暫且打消了求死的念頭。此後在曹操麾下從縣令當起,一直做到州刺史,多年理民,遠離紛爭,邇來一十五歲,已至暮年,當初那點點烈士之念,也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啦。要說他如今對袁紹的感情,也就逢年過節遙奠杯酒而已。

  再說了,袁紹是自己病死的,又不是曹操親手殺的——至於袁譚、袁尚兄弟幾個,沮授一貫瞧不大起,也不會再把他們當成是自家少主,記恨曹操直接或者間接殺此數人。

  剛才所以一直不說話,一是因為並非曹氏舊臣,不好貿然發表意見,第二點則是,他並不怎麼贊同蔣濟所言。

  如今聽曹操話中帶刺,沮授急忙伏地請罪,然後就說啦:「臣之所見,固與子通異也。」

  曹操說「異」好啊——「卿等可各抒己見,朕當擇善而從之,無妨也。」

  於是沮授就說啦:「臣若為劉備謀,東入長安,為其下策也。」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他們固然奪取了戰略要地長安城,但是並沒有對我軍的實力造成太大損害——聽說長安的守軍大半逃出城外,太傅正在陸續收攏,而就算這一支軍隊全滅,也不過三四萬人而已,對於如今的魏朝來說,丟掉三四萬人,那還真到不了傷筋動骨的地步。

  「臣聞是太尉曾雲:‘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可完。’今張、徐二將軍在陳倉,不下三萬之眾,涼州尚可得三四萬眾,若能相合,即無陛下親征,亦足拮抗劉備也。故若備進駐長安,則前有陛下率虎賁拒之,後有張、徐以遊兵撓之,安可久居?以臣料之,亡無日矣。」

  倘若我是劉備的參謀,一定建議他放棄長安城,全力向西方進攻,趁著我軍初敗後士氣低落,而張、徐二將防守陳倉,還不敢棄守以與涼州軍擰成一股繩的時機,爭取逐一擊破之。到時候佔據隴上,進取涼州,招募羌胡騎兵,進而以高屋建瓴之勢以向關東……說句危言聳聽的話,一旦被劉備把前兩步全都順利走完了,那這第三步,咱們還真未必能夠攔得住。

  其實這也是原本歷史上,後來諸葛孔明北伐曹魏的既定戰略,那就是先占隴,再取涼,逐漸扭轉小大之勢,等積聚足夠後再全力東征。若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魏延的「子午穀戰略」未免胃口太大了一些,想要一口就把整個鹹陽以西全都吃掉,成功係數要大打折扣。

  當然啦,那也是基於當時曹魏主要關注點在東吳方向,雍涼並無重兵集團,吃起來還方便一點兒。如今的曹魏一是為防呂布東歸,二是早有自雍、涼攻取漢中的計劃,所以陳倉以西尚有六七萬兵馬,劉備趁隙而攻,或許有一定取勝的可能,想先塞住長安再去打,那就不大現實了。

  故此沮授便道:「若劉備西行,陛下將疾取長安,自後追躡,其若緩之,禍在不測。若劉備東入長安,乃須實我運道,諸軍並力,以為長久之爭;若備雖東而不能渡渭水,則可無虞矣。」

  曹操點一點頭:「子輔所言是也,真無雙國士!」想當年袁紹不肯聽你的話,乃至於敗,老子可跟袁本初不同,最能採納忠言啦。當即下詔,命快馬急奔新豐,要曹德即刻派遣一支兵馬渡過渭水去協助樂進,並且探聽蜀軍的最新動向。結果曹德接著詔旨,打開來一瞧,不禁點頭:「曹子丹見事甚明也。」他已經動身往灞陵去啦,我這就傳令給他,要他搶渡渭水,應援樂進。正巧蜀將士仁也遣來輸誠的密使,曹德不敢自專,就命押去謁見曹操,可由天子定奪。

  再說曹真、呂蒙等順利渡過渭水,派人跟安陵城內的樂進接上了頭,但他們並沒有進入安陵城,卻在渭水北岸駐紮下來,與安陵呈犄角相夾之勢。正面的張益德聞報,急忙催促劉備來援。

  劉備用徐庶之謀,遣將軍陳式率領三千步卒,從槐裡附近渡過渭水,先期前往增援長安城,而自率大軍來攻樂進、曹真。

  為什麼這般謀劃呢?長安雖在渭水以南,但長安以西,名城大邑多在渭北,渭南也就只有一個鄠縣而已。這是因為長安以西的渭北平原廣袤,馳道暢通,渭南地勢卻相對崎嶇,而且前山後水,通道狹窄,也無大路。一般情況下,從涼州入雍前往長安城,多沿渭北而行,至渭橋南渡。故此劉備若率主力提前渡河,一則兵多船少,延誤時間,二怕樂進、曹真趁勢直進,複奪渭北的槐裡、武功等縣,到時候把蜀軍徹底封堵在渭南的方寸之地當中,若然曹魏再遣大軍從東而來,則大勢去矣。

  尤其當日龐統為了凝聚全力以攻長安,放空了鄠縣,結果被縣人龐延率家丁佔據,複自四鄉招募兵馬,重使鄠縣歸魏——龐延曾為司馬懿所薦,任過關中郡功曹,後因守孝返家。所以徐庶判斷,若使小部隊從渭南去增援長安,龐延必不敢撓,而若大軍挺進,說不定這位龐先生就要拼死一搏啦,若被小小鄠縣絆住腳步,豈非不智?

  而且就算大軍順利進駐長安,與龐統會合,等到曹魏東方援軍趕到,與樂進、曹真南北包夾,長安亦或為死地——所以在大敵來前先擊破渭北的樂、曹,乃是戰役關鍵。

  果然不出徐庶所料,陳式三千兵馬順利進入了長安城,並向龐統報告皇帝已到渭北的消息。龐統聞訊大驚:「陛下當西,如何來救我等?!」不禁跌足而歎:「此陛下不舍吾故也。吾本志死,不想反累陛下!若吾死可使陛下西去,何惜即死乎?!」趙雲等將趕緊攔住,說你現在死也來不及啦,皇帝已經到東邊兒來了嘛,再掉頭回去也不趕趟了……

  趙雲建議說:「前報曹真等北渡,曹德在新豐,所部多為收攏夏侯楙舊卒,士氣既墮,必不堪戰。盍使陳將軍率部往攻,若能擒獲曹德,或可挾之以要曹操也。」龐統說這主意不錯,若能奪占新豐,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遲滯曹魏東方來的援兵,為陛下擊破樂進、曹真贏得足夠的時間。

  正在商議,士仁出班請令,說陳將軍遠來,士卒疲憊,恐不可遽戰,不如由末將率軍前往攻打新豐吧?龐統不疑有他,即命傅肜為主將、士仁為副將,率原駐長安的三千兵馬出城西行。

  這時候曹德在新豐城中,麾下尚有萬餘兵馬,但正如趙雲所料,多是才剛收攏的原長安守軍,裝備大多丟光了,士氣也極低糜。他本來想讓曹真、呂蒙率軍頂在前面,誰想曹、呂二將直接繞過長安城,往渭北去了,消息傳來,曹去疾不由大驚失色:「若賊殺來,如何處?」

  好在身邊還有夏侯尚,當即安慰曹德,說太傅勿憂,我估計長安城內敵軍數量不會太多,否則曹將軍他們不敢繞城而北——「末將請為太傅統馭兵馬,挑選精銳,守備新豐。」曹德說當然啦,當然啦,我又不會打仗,就全仰仗伯仁你啦。

  可是夏侯尚還沒能把軍心穩定下來,把城防工事修繕完成,傅肜就率軍經過灞陵,直抵新豐城下,還下令多張旌幟,偽作萬餘大軍。新豐城內魏軍大多膽怯,連夜逾城而逃的不下百人,夏侯尚愁眉不展,打算一見情況不妙,就趕緊保護著曹德逃出西門去。

  可是正當他惶急之時,卻有箭書射入,為士仁所書,說願意明日一早,便即刺殺傅肜,率部降魏……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三章、涼州之戰

  魏太子曹丕每日在東宮視事,召集是勳、賈詡、劉曄、陳群等開會,是勳因此被迫要早早起身——而且正當戰時,軍情緊急,也再沒有休沐的可能啦——一連五六天,幾乎把自己的作息規律都給徹底打亂了。

  這一日天光熹微之時,由是複駕車,把他送到宮門口,是勳步行而入,有宦者接著,引入東宮。曹丕賜座,瞧瞧大傢夥兒全都來了,這才緩緩說道:「關中又有信鴿來,敵我態勢,已近分明矣。」

  這時候估計曹操車駕才過弘農,走了一半兒的路,再有六七天乃可抵達長安城下。根據曹真等人的彙報,已經可以確定長安城內只有七八千蜀軍,主將為劉備親信龐統,副將為常山趙雲——劉曄不禁慨歎道:「以數千精銳,疾出子午,而能摧破帝婿,奪取長安堅城,龐士元果不愧‘鳳雛’之名也!」表面上在誇龐統,其實隱含著責備夏侯楙。

  曹丕聽了,面上多少有點兒掛不住——想當初把姐姐許嫁給夏侯楙為妻,就是他給曹操出的主意,而且自己平素與夏侯子林也頗有來往,交情深厚——於是痰咳一聲,趕緊轉移話題:「劉備已入關中,於渭北與曹子丹、樂文謙等相峙。孤以為,子丹等若能固守十日,則陛下至矣,長安可複。」

  賈詡皺眉道:「長安城廣,非數千人所可以守者也。」城池規模太大,城垣裡數太多,就要求更多的士兵駐守,只有六七千人的話,估計也就守城牆,不但要被迫放棄城外羊馬垣,而且城內都留不下多少預備隊來——「故詡以為,龐統或將進取灞陵、新豐,以代長安之守。」

  灞陵、新豐兩座城池規模都比較小,六七千人正好防守,只要守禦得法,可阻數萬大軍。

  於是曹丕就問了:「若使太傅進駐灞陵,若何?」

  賈詡搖搖頭,說我也就是私自揣度而已,終究距離戰場太過遙遠,對策未必真能夠因應局面的發展和變化——再說了,估計等傳令到達新豐,灞陵早就已經丟啦。還是任由太傅他們自主決斷好了。

  陳群歎息道:「若曹子丹能塞灞陵,乃無憂矣。」

  是勳說我覺得曹真的判斷和應對是正確的,與其確保灞陵,不如確保渭橋,他即便守得住灞陵,若讓劉備渡過渭水,入駐長安,以後的仗恐怕就更難打啦——曹子丹是何等將才,他那麼做必然有其道理,你陳長文又不懂打仗,跟這兒瞎摻和什麼呀!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況殿下亦非君也。我等但統籌物資,專務調運可也,破賊事,可由諸將自決。」

  曹丕點頭,說太尉所言有理,不過咱們也就跟這兒隨便聊聊戰局罷了,你放心,我不會隔著近千里地瞎指揮的——再說老爹也沒給我這份兒權限不是嗎?偏過頭去問度部尚書王邑:「王公以為,糧秣軍姿,頗足用否?」

  王邑一攤雙手,說確實有點兒困難。原本按查倉廩,打算調動二十五萬大軍進取漢中、三巴,以伐蜀漢,估計存糧夠吃兩個月的,然後動用秋收的新糧,又能維持兩三個月左右。可是如今因應形勢變化,不但提前開戰,而且還被迫加大兵力投入——比方說曹操帶去關中的禁軍,還有原本不計劃參戰的郭淮、郝昭等部——再加上關中為敵所襲,多座城池的存糧都變成蜀賊口中之食了;南方部分地區已經開始收割,北方卻還不到開鐮之期,估計後勤壓力將會非常之大。

  是勳一邊與眾人商議軍資糧秣之事,一邊心中暗歎,這回若想安然度過危機,就不得不割肉補瘡啦,估計對國民生產將會造成相當大的損害,沒有個三五年很難緩得過來。打仗在任何時代都是燒錢的買賣啊,問題後世愁的是鋼鐵,這年月最愁糧草……估計這一仗打完,起碼司隸、雍州的倉廩將會為之一空,若有天災,無從賑濟,百姓們就會苦得很啦。

  好不容易開完了會,他心中煩悶,垂著頭緩步而出。正打算前往宮門去乘車回府,走不多遠,突然側面疾步而來一位少年,見了是勳拱手施禮:「拜見祖姑婿。」

  是勳定睛一瞧:「此非榆中王世子乎?如何在此?」

  榆中王曹昂的世子,當然就是嫡子曹髦了,本年一十三歲,他並沒有跟隨其父之國,卻被送入宮中陪伴曹操。據說乃是曹昂在離開洛陽前懇求曹操,說:「兒臣昏瞶,不能膝前盡孝,請將髦兒為代,伺候陛下起居。」曹操倒是也一直挺喜歡這個嫡孫,就暫且把他給留了下來。

  如今曹髦攔住是勳,是勳問說你有什麼事兒嗎?曹髦滿面憂色:「髦父母見在涼州,聞蜀賊分兵以入雍、涼,未知父母可安否?請祖姑婿實言告髦。」

  是勳輕輕歎了口氣,說你孝心可嘉,但我還真告訴不了你什麼。如今關中的情況,根據各路情報匯總,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判斷——雖然肯定滯後——但涼州遠隔數千里,又沒有信鴿渠道,對於曹魏君臣來說,那就徹底被「戰爭迷霧」所籠罩啦。目前光知道蜀中遣馬超率軍出武都,可能是走祁山一路,也可能位置更加偏西,至於他帶著多少人馬,目前抵達何處,涼州方面又是如何應對的,根本一無所知啊。

  不過是勳還是安慰曹髦,說:「涼州兵馬,當聚冀縣,以拒蜀賊,而榆中在冀縣西北六百裡外,卿父定無恙也,可勿憂。」

  話是這麼說,然而倘若馬超一路勢若破竹,真要殺到榆中也不過十天左右的事情。倘若真被蜀軍擒獲了曹昂,那麻煩就太大啦……若以曹昂夫婦的性命要挾,曹操是不肯讓步的,卻有可能把呂布給誆回涼州來!

  但不管再如何擔心,也只得假裝出淡然笑容,好言安慰曹髦。曹髦猶豫了一下,隨即囁嚅道:「家嚴嘗奉拜釋尊,雲可救拔苦難也。髦若祈禱父母安康……」

  是勳忍不住一瞪眼:「不可!卿父即因此域外左道而遷,卿又豈可重蹈覆轍?!若欲祈求父母安泰,拜祖宗、高天可也,豈可拜佛?」

  曹髦唇邊露出一絲苦笑來:「髦亦不望儲位,何所懼耶?若得父母安泰,無物不可拜也……」隨即朝是勳深深一揖,逃也似地就跑遠了。

  是勳注目那孩子的背影,愣了半晌,不禁搖頭。等出了宮門,登上車乘,便低聲詢問駕車的是複:「涼州可有消息否?」是複搖搖頭,說亂兵阻隔,咱們的情報也還沒能傳遞過來,估計還得有幾天。隨即就問了:「阿爹以為,劉備身來長安,乃可遣將併吞涼州否?」

  是勳搖頭:「蜀賊不過十萬眾,能入關中者六七萬而已……」他們後勤的壓力,應該比咱們更大才對——「既劉備親身來取長安,安有餘力西向耶?」可是怕就怕馬超真能聯絡上隴西的羌胡,就此掀起莫大變亂。曹洪還沒能趕去隴西,也不知道楊阜、閻行他們,能不能攔住馬超——不過在原本的歷史上,這倆倒都可以算是他馬孟起的剋星啊,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哪。

  是勳所料不差,馬超果然兵出武都,在涼州南部掀起了潑天大亂。他帶出蜀的兵數不多,也就族弟馬岱,部將吳蘭、雷銅等六千兵馬,還多是步卒,但隨即就勾搭上了武都郡內的參狼羌,以空頭許諾募得萬餘羌騎,首先出赤亭攻取了西縣。

  西縣北面不到八十裡就是冀縣,時涼州刺史張既、漢陽太守姜敘在焉,所部亦不足萬,聞訊便籠城固守,並向駐在臨洮的南部都尉閻行和駐在狄道的隴西太守蘇則求救。

  馬超試攻冀縣不克,於是轉道北進,直指榆中。閻行援軍先到,親率五千騎從後追躡,結果被馬孟起反身殺回,戰於落門聚。閻彥明身先士卒,舞槊悍戰,臨陣斬殺蜀將雷銅,但隨即就被羌騎抄掠後路,被迫帶傷敗回冀縣。馬超趁勢再來攻打冀縣。

  馬岱苦勸馬超,說兄長初出武都,若能一舉而克冀縣,也就罷了,如今打過一回,拿不下來,就不應該再頓兵此城之下啦,咱們應當趕緊殺入關中,配合關、張、吳等部。馬孟起撇嘴道:「吾昔縱橫雍、涼,呂布為友、劉……今天子為盟,曹操為之束手,一旦蹉跌,入投蜀中,竟在關、張之下,今且偏師出,為彼等應援,豈不羞恥?!」揮鞭一指:「涼州廣袤,羌胡眾多,以先父之聲威,必當陸續來合,乃可直取榆中,生擒曹昂——彼時即天子不肯王我涼州,曹操亦不得不裂土為封也!」

  於是在冀縣城下又打了個轉兒,估摸張既等不敢出城來追,便即再度北上。張既、薑敘急了,一封又一封求救信往狄道發出,可是偏就不見蘇則來援。閻行說:「若榆中王有失,吾等皆當死罪矣!」不顧勸阻,帶傷上馬,再跟後面追躡馬超。

  馬超被閻行追得心煩,二度返身殺來,終於將閻行團團圍住,一番惡戰,閻彥明戰死沙場。可是隨即等馬超再回頭向北的時候,卻發現鋪天蓋地無數胡騎洶湧而來。他還當胡騎是來投靠自己的呢,手搭涼篷遠遠一望,卻見當先一面赤旗,繡著一個大大的「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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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婦人衣冠

  蘇則蘇文師,扶風武功人也,乃昔日是勳柱節關中時所舉,自縣令起家,擅能招撫流亡、發展生產,累績升為漢陽太守。此後曹操篡漢,消息傳到漢陽,蘇則素服而哭,校事以稟曹操,曹操大怒,便要下詔將蘇則檻送洛陽治罪。是勳勸說道:「文師所慟者,非漢之亡,魏之興也,為其數載漢臣,前事已非,譬如死而初生耳。可密覘其行止,若慟後疏忽政務,乃勳言不確,實怨懟陛下也,可殺;若慟後仍勤于王事,陛下當知勳言非虛。」

  於是曹操再派校事前去調查,但見蘇則已經脫掉了喪服,抹乾淨眼淚,又一門心思管理政務,教民耕織啦,沒有絲毫的懈怠。曹操乃道:「宏輔所言非虛。」但是心裡終歸不舒服,覺得漢陽乃涼州首郡,不宜再使蘇則守之,這才把他平調去了隴西。

  當蘇則接到冀縣的求救書信以後,便即召集屬吏商議。他說:「張使君得民親附,薑府君素有奇謀,吾料馬超必不可克冀縣也。所慮馬超久在隴上,羌胡親附,若與相合,禍亂深矣。」於是一方面派人去向金城和榆中告變,一方面以宴飲為名,召聚郡內各部羌胡首領,以刀相挾,向之取質。隨即便募得胡騎二萬,東屯於漢陽郡北部。

  榆中傅楊阜、安定太守毌丘興亦率軍來合,總計三萬,浩浩蕩蕩向南方殺來——只可惜他們略晚了一步,導致閻彥明戰死沙場。

  於是兩軍各自安營下砦,休息一晚,翌晨便展開激戰。馬孟起勇冠三軍,親自執槊沖陣,數度殺到蘇則馬前,但蘇文師始終面色不變,沉著應對。從清晨一直戰至午後,毌丘興之子毌丘儉時年僅十七歲,但勇猛過人,隨父猛攻蜀軍側翼,斬殺蜀將吳蘭,就此引發連鎖效應,馬超大敗,在馬岱的保護下,僅率數百騎突圍而走,就此退回武都。

  隨即蘇則等進入冀縣,商議行止。張既說東方傳報,蜀賊已入關中,圍張、徐二將軍於陳倉,吾等當往相救。蘇則對此持反對意見,他說:「今吾所部,多為胡騎,野性難馴,但以抄掠為業,若使入關,則國家土地不毀於蜀賊,而將毀於我等之手也。且若馬超再來,何以應對?」建議直接挺進武都,追擊馬超,把戰火延燒到敵方的土地上去。

  楊阜也贊成蘇則的見解,於是分軍為二,部分漢兵繼續守備冀縣,剩下一半兒漢兵和所有胡兵則跟隨楊阜、蘇則、毌丘興殺入武都,數日後即圍馬超于武都郡治下辨……

  馬超在涼州鎩羽,劉備在關中同樣不得寸進。終究雙方的實力對比太過懸殊,魏軍一旦穩住陣腳,軍隊的素質立分高下。蜀軍多為步卒,雖耐苦戰,卻當不起曹真每到前線危急關頭,便遣呂蒙率騎兵從側翼襲擾,以騎對步,往往輕鬆得手,將敵軍的鋒芒徹底扼阻。

  ——呂子明在這條時間線上竟以將騎揚名,事後是勳聞之,不禁慨歎良久。乃知非止將馭兵也,兵亦以成將也。

  總之,一連數日,劉備都無法取得戰役的決定性勝利,從而打開通往渭南的通道,隨即接到了龐統遣人繞路送來的書信,力諫劉備放棄東進,轉而向西——趁著曹魏東方大軍尚未來合,或許還有取勝的機會。劉備持信以問徐庶,徐元直沉吟良久,隨即歎息道:「士元已萌死志矣。陛下當命其棄守長安,自退可也。」

  龐統所獻「子午穀奇謀」,主要目的是直搗雍州的腹心之地,吸引樂進等人來援,從而放開褒斜等路,使得蜀軍主力可以順利進入關中。但是這番謀略也存在著一個極大的漏洞,那就是:長安尚有數萬兵馬,僅以小部出子午,或能戰勝路招,卻未必能夠順利調動樂進等將——局面還不到危險的程度,樂進等宿將也,不見得會輕舉妄動。

  ——就象原本歷史上魏延的子午穀戰略,其中關鍵一環就是「楙聞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長安中惟有禦史、京兆太守耳」。

  所以其實龐統早就下定了決心,哪怕一死,也要猛攻長安城,起碼給敵軍造成長安危險的假像——當然啦,短短兩天時間便能攻克長安,對於他來說也是意外之喜。只是倘若事先擺明瞭跟劉備說,我此行就是去死的,劉備必然不肯放人。

  因此按照最初的謀劃,關、張、吳懿三將若能打開通路,進入關中,便應奮力擊破當面之敵,牢牢掌控住扶風郡,進而與馬超的涼州攻略連成一氣。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樂進東援,張飛撲了個空;徐晃雖敗,卻西向與張郃合軍;張郃固守陳倉,擊退了吳懿吳子遠。所以劉備入關以後,為了援救龐統,就在控扼扶風計劃尚未徹底完成的時候,就匆忙親率主力來與樂進、曹真相持。

  龐統一心求死,以使劉備奪占隴上,從此可與曹魏抗衡,他毫無私心雜念,所以就本能地忽略了——劉備不可能眼睜睜瞧著你死啊!

  徐庶與龐統相交莫逆,同樣不願意看龐統死,故此勸說劉備,若能快速擊破當面之敵,進入長安城,與龐士元相合,那是最好;倘若不成,一旦曹魏自東方派發大軍來援,就龐統那點點人馬,根本守不住長安,還不如讓他儘快棄城而走呢,則陛下您也可以放心地率軍向西,去奪占陳倉。

  劉備沉吟半晌,說不如這樣吧,我這就下詔,命龐統放棄長安,從子午穀返回漢中——估計等信帶過去,也得兩三天吧,便以三日為期,我要是還不能擊破當面之敵,渡過渭水,那咱們就跟龐統一起掉頭吧。

  隨即召聚眾將,明確地向他們說明目前局勢,咱們還有三天仗要打,倘若無法取勝,便即轉道而西,去跟黃權會合——那麼如何才能戰而勝之呢,諸卿有何妙計?

  關羽建議說:「樂進在安陵,曹真在渭北,互為犄角,破之甚難。不如分一軍往阻樂進,卻將主力誘引曹真來攻,先破此獠。」而且要是真能把樂進絆住的話,只要擊破曹真,便能夠先運送一部分兵力南下去救龐統啦。

  仔細籌謀對策、擬定計劃,然後翌日即遣張飛去阻樂進,關羽自率大軍來戰曹真,劉備率主力在後埋伏。可是他們料想不到的是,曹子丹一見跟安陵之間的聯繫被蜀軍切斷,乾脆深溝高壘,閉砦不出。

  連續對峙了兩天,不管關羽如何辱駡、搦戰,曹真只是不動。到了第三天上,劉備彙聚眾將,說咱們就剩這最後一天時間啦,若再不能破敵,只有走也。關羽恨聲道:「曹真無恥怯懦,實有若婦人也!」

  參謀程畿聞言,不禁靈光一閃,就建議劉備:「盍贈婦人衣冠以辱之耶?曹子丹尚在壯年,必不忿也,或可激之使出。」劉備沒有辦法,果然去搜羅了一套女人的衣服、首飾,派人給曹真送去。

  曹真當場就把衣服給撕了,氣得連眼珠子都快瞪將出來——他又不是原本歷史上年過五旬、老奸巨猾的司馬懿,要說一般男人還真忍不了這般羞辱——當即批復道:「蜀賊狂妄,明日會戰!」隨即下令將蜀使亂棍打將出去。

  使者抱頭鼠躥,折返蜀營,劉備聞報,沒有辦法——反正也不急在這一兩天,好吧,那我就多呆一日。

  這邊曹子丹怒氣不息,召喚呂蒙等諸將商議,說蜀狗辱我太甚,咱們要是再不出戰,國家的臉面都要給丟光啦——「即約明日與決相戰,卿等整訓士卒,必要一戰成功!」

  呂蒙心說咱們原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只要閉寨堅守,把劉備滯留在渭水以北,等到天子親率大軍前來,長安一鼓可下,危局就此消弭……可是你曹將軍才剛堅持了兩天啊,就讓一套婦人衣冠給打敗了……反正那套衣飾不是送給他呂子明的,即便曹真再暴跳如雷,呂蒙也徹底無感。

  如今敵軍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出來了,很明顯要激你出戰,一則說明他們在時間上拖不起,二則說明對陣交鋒,對方勝算比較大。如今張飛特意卡在咱們和安陵中間,監視和攔阻樂將軍所部,關羽獨來搦戰,咱們光靠一軍別說什麼「一戰成功」了,就算打個平手,可能性都低過了五成。這時候該忍就得忍,萬萬不可受激啊。

  可是眼瞧著曹真眼珠子瞪著,腮幫子努著,氣得原本還算俊秀的面龐都變了形啦,而且大多數將領也都「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氣恨得仿佛蜀人送來的不是一套婦人衣冠,而是一人一套似的……這要是當面勸阻,必受斥喝,毫無益處呀。

  呂蒙沉吟少頃,低頭瞧瞧曹真腳邊已經被撕得稀爛、踩得髒汙的婦人衣飾,突然彎腰伸手去撿,口稱:「蒙家素貧,惜此蜀錦,雖碎亦可裁為絹帕也,敢請君侯(曹真受封都鄉侯,故有此謂)下賜。」你不要這婦人衣冠,那不如送給我吧。

  眾將見狀,無不愕然側目。

  要說這時候的呂子明,就跟原本歷史上代魯肅為江東都督、謀奪荊州時期一樣,已經徹底黑化了,培養成了身為軍事家最高級別的素質,那就是——不要臉。《孫子》有雲:「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而若是將領能夠不計生死,不顧臉面,不求名聲,你就很難找准他的弱點對症下藥啦!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五章、鄠縣落鳳

  劉備與龐統約期三日,若自己三日不能渡渭,龐統、趙雲等便可放棄長安城,自子午穀再度折返回漢中去。

  可是龐統不肯走——不是不肯離開長安,這時候的長安對於蜀漢一方來說,不但已無足夠的戰略價值,反倒會遲滯下一步軍事行動的展開,龐士元只是不肯離開關中罷了。他向來心高氣傲,這種人大多不會考慮旁人的感受,思維上會產生盲點,他心中埋怨徐庶,你怎麼就不能勸阻陛下東來呢?自入雍州以後,聚集全力直接捏掉陳倉的張郃、徐晃,進而與馬超連成一氣,奪取涼州,咱們的回旋餘地就大得多啦,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你真放心把陳倉要塞留在身後不管?

  ——當然啦,基於通訊水平的落後,這時候不要說龐統了,就連劉備都不清楚馬超已敗。

  所以龐統不願意折返漢中,想要去跟劉備會合,在軍事行動上繼續奉獻自己的心力。這時候東方的敗報也已經傳回來啦,士仁臨陣叛變降魏,傅肜遇害,再想堵塞灞陵、新豐等城已經難上加難了。於是他與趙雲商議過後,打算複奪鄠縣,一則可以保障子午穀的側翼,到時候咱們什麼時候想撤都可以;二來通過鄠縣乃可渡渭去與劉備會師,而且一旦渭北的軍事行動不順利,被魏軍擠回渭南,若有鄠縣為倚靠,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阻遏魏軍東來援軍掃蕩渭南。

  而且龐統所部雖寡,鄠縣城裡的龐延只有更弱,手下基本上就沒多少正規軍,大多是才剛從四鄉募集的勇壯,此正奪取鄠縣的大好時機也。

  於是軍抵鄠縣,先遣使入城,要求龐延投降。龐統開出了極佳的條件,倘若蜀軍能夠在關中立穩腳跟,則任龐延為京兆尹(蜀漢仍然維持東漢舊的行政區劃和官職),若是被迫退返漢中,則拜龐延太中大夫,或給雜號將軍。

  龐延回書,說我要面見你家主將,有事當面相問,倘若他的回答合我心意,降亦可也。

  於是約定時間,龐延打開城門,率家將數十人策馬而出,就站在吊橋之後。龐統也領著數十名部曲,身披重甲,前往相會——距離龐延正好百步遠,勒住馬頭。這個距離,一般弓箭是射不到的,就算有大力士能開強弓,等到了目標之前,其勢亦衰,輕易即可躲過。

  不過百步遠就是後世的一百多米啦,兩人必須經由大嗓門的部下高喊傳話,才能對答。

  龐延先遙遙地朝龐統一拱手,說:「聞將軍襄陽人也,延雖籍扶風,遠祖亦出襄陽,非杜陵龐氏也,或為同氏。」

  龐氏的源流非常複雜,一說出自周初名臣畢公高,其支庶受封龐鄉,以邑為氏,一說出自顓頊八子之一的龐降。當時最大兩支龐姓,一在襄陽,二在杜陵,為西漢時曾任河內太守的龐真之後裔。所以龐延說啦,你別瞧我是扶風人,距離杜陵不遠,其實祖上是從襄陽遷過來的,咱倆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

  龐統還禮道:「既如此,正該協力同心,共匡漢室。兄若肯開城來歸,弟必不違諾也。」

  龐延說本家歸本家,咱們先得把話問明白,說清楚嘍:「漢祚已終,魏以代之,實如周之伐殷,雖武庚尚在朝歌,而實難再興也。小大之比既成,順逆之勢又明,兄何不歸從朝廷正朔,可使中國太平耶?」

  龐統心說究竟是我勸你投降啊,還是你勸我投降啊?當下微微一笑,命部曲傳話:「兄言謬也。曩者紂王無道,周因以伐之,順天安民;今漢無失德,曹操以臣犯上,實簒僭耳,何得可比?」

  龐延當即反駁:「漢自桓靈以來,用宦官、外戚而踐躪士大夫,何言無失德耶?昔周文王亦殷紂之臣,武王不肖乃父,用兵弑君,何得不雲篡僭?要在天意如此,五德代興耳。兄逆天而行,豈可久乎?」

  龐統有點兒不耐煩了,便道:「兄若肯降,待以上賓;若不肯降,可守此城,候我攻之。何嘵嘵若是?!」

  龐延聞言,哈哈大笑,隨即將手中馬鞭一舉。只見他身前城壕之中驟然躍出數名軍卒來,平端早就上好弦的蹶張勁弩,標準龐統,一時併發。

  事起倉促,龐士元根本來不及躲避,身旁部曲也不及遮擋,矢力本足,又比弓箭方便取准,只聽「撲撲」幾聲,皆中其身。雖然身披重甲,仍有兩矢破甲透入,插入龐統肉內,龐統不禁大叫一聲,翻身落馬。

  龐延見已射中,便即打馬歸城而去,城門也立刻合攏。

  等到蜀軍把龐統救回營內,已是面色慘白,吐血不止,處於彌留狀態了。趙雲紅著眼睛前來探視,龐統握著他的手,喘著粗氣道:「吾本志死,死亦何憾?惜乎不得見漢室重光也。子龍不必再攻鄠縣,可速繞城而北,與陛下合,諫言西取陳倉,慎勿延誤!」說完話就咽了氣,享年三十六歲——跟他在原本歷史上竟然同一年中箭而亡。

  眾將皆怒,就要強攻鄠縣,屠城以過,趙雲好不容易才給攔住了。於是便輿著龐統的屍體,繞過鄠縣,渡涉渭水,北上去與劉備會合。

  龐統在鄠縣中箭的前一天,正好就是曹真約期與劉備會戰之日。呂蒙雖然勸不住曹真,但利用撿拾婦人衣冠的不要臉舉動,終於使得彌漫全軍的憤怒、浮躁情緒逐漸舒緩下來。於是翌日兩軍交鋒,關羽詐敗而走,曹真在呂蒙的勸阻下,竟然一步都不追趕,只命士卒朝著關羽的背影大聲嘲罵,然後鳴金回營。

  這一來反倒激怒了關羽,揮軍反身來戰,被魏營中萬箭齊發射退,就連關雲長本人都臂中一箭,回來一檢查,簇上竟然還敷了毒藥!好在這年月真沒有足夠的技術造出什麼劇毒來,而且「保質期」有限,非常容易失效,關羽也不用刮骨,尋軍醫用淨水清洗創傷,塗上解毒拔瘡的藥劑,估計有個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

  劉備無奈之下,只得使張飛斷後,拔寨起行,轉向陳倉。樂進出安陵城追擊,卻為張飛設伏擊退,折兵數百。隨即劉備就在茂陵附近接到了龐統的屍體,不禁大放悲聲,幾乎哭倒在地,還一時口不擇言,竟道:「此乃天欲亡朕歟?!」

  諫議大夫杜瓊聽聞此語,悶悶不樂,返回帳中。他有一名弟子叫做譙周,年方弱冠,就問老師您有啥心事嗎?杜瓊歎息道:「今龐士元死,天子乃出不祥之語,此非漢祚將亡之兆歟?」譙周趁機就問了:「昔有當塗高之讖,周徵君(周舒)以為象魏也,其義若何?」

  杜瓊低聲道:「魏,闕名也,當塗而高,聖人取類而言耳。」譙周說如此說來,那曹魏順乎天意,合受大統啊,可是老師您當初還與殷純、趙莋等人一起上書,根據「赤三日德昌,九世會備,合為帝際」的說法,勸說今天子登基稱帝,那又是何緣故了?

  杜瓊搖頭道:「天子合為帝,以紹繼漢統,然繼漢者備,亡漢者又焉知不在備耶?」隨即神秘兮兮地對譙周說,我剛想到一個問題——「古者名官職不言曹;始自漢以來,名官盡言曹,始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

  杜瓊和譙周都是巴郡人。要說劉備集團中最受信用的,是其元從集團,包括關羽、張飛、趙雲、夏侯纂、簡雍、孫乾等等;其次為荊州人,以龐統、徐庶為首——徐元直其實是潁川人,但他很早就因為世亂而跑荊州來啦,被荊州士族引為同儕;第三是東州士,如法正、李嚴、孟達等,乃從荊州、關中等地避難逃蜀,先侍奉劉焉父子,後來才歸降劉備的;最後是蜀人,主要指降備的廣漢、蜀郡人;至於一度在張魯控制下的漢中人,在趙韙控制下的巴郡人,則只能依附東州士而存身。

  所以如杜瓊、譙周等輩,不屬￿前三個大集團,本身又只知談玄論道,而無黃權一般的濟世之才——杜瓊倒算蜀中有名的經學家,但他所長更偏重于天文占驗,也就是「緯」——故此不得重用,早就覺得呆這麼一割據政權裡沒啥前途啦,就此始起異心。不過這倆貨都屬￿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也就在朝野間煽乎煽乎悲觀失敗情緒而已。

  再說等劉備終於放棄東進之策,轉身向西的時候,黃權因為兵力不足,已被張郃、徐晃擊敗,退守郿縣。隨即張、徐也得到了涼州方面的彙報,知道馬超已退,甚至楊阜、蘇則還將戰火延燒進敵方的武都郡,於是膽氣陡壯,聚集扶風郡西部的兵馬,一起來攻郿縣。正好劉備趕回來,這才逼退魏軍,擊斬偏將徐商,救出了黃權。

  便欲進取陳倉,卻被黃權死死攔住。黃權說如今漢軍鋒銳已失,又處在張、徐和曹、樂的兩麵包夾之下,奪占雍州的計劃已經不大可能成功啦,還是趁機劫掠一番,退回漢中去為好。曹魏經此騷擾,估計一兩年內再無力大舉以征漢中,終究算給咱們殺出了一個緩衝期來。然而——「人心苦不饜足,若再遷延,設多折損,候賊大舉自東方來,恐欲返漢而不可得也!」

  劉備正恨折了龐統,只是不聽。黃權最終只好退一步,建議說:「盍召法孝直來,為陛下謀劃。」你向來最聽法正的話啊,說不定只有他能夠勸住你——再說了,龐統既死,也只有法正能夠在軍事行動上給你最穩妥的建言啦。劉備這才點頭:「可,朕即使宗瑋往漢中召孝直來。」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六章、南鄭病龍

  蜀漢太中大夫宗瑋,奉了漢主劉備之詔,急自褒斜穀南下,前往漢中郡治南鄭召喚法正。可是等到了地方一瞧,但見法孝直面色青黃,嘴唇發白,臥於榻上,竟似起不了身的樣子,不禁驚問:「司空何以如此?」

  法正苦笑道:「偶感風寒,無大事也。」

  其實法正才不是傷風感冒那麼簡單,他基本上可以算是心病。且說當日成都朝中爭論,龐統建議以攻代守,兵出子午,法正卻要以周易「重門」之義,固守漢中,最終劉備聽信了龐統的話,於是命李嚴代法正以守成都,法孝直則坐鎮南鄭,總司兵馬、糧秣運輸之事。

  法正這個懊惱啊。一則他並不認為龐統之計可成,當龐士元率軍先發以後,他還曾經在同黨面前說過怪話:「吾將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這是春秋之際,秦穆公遣孟明視等伐鄭,蹇叔勸而不聽,於是東門哭師所言。另一方面,也琢磨著萬一僥倖成功,蜀軍得以在關中站穩腳跟,進而擊退曹魏的援軍,龐統必然更受劉備寵信,而自己哪怕後勤管理得再好,也缺乏直觀的功績,從此再難與龐統拮抗了。相反,一旦前線打得不好,龐統很容易把罪責推諉到自己頭上來:「若法孝直能足兵足糧,何至若是?」

  其實這跟原本歷史上李嚴總督糧運時拖諸葛亮後腿,心理差相仿佛:打了勝仗是你的功勞,出了簍子你反能諉過於我,老子裡外不是人,幹嘛給你好好幹哪?

  不過李嚴私心太重,拖諸葛亮後腿太過明顯,所以被諸葛亮老實不客氣地捏掉了。法正深受劉備重恩,君臣相得,倒不會跟漢中故意耍壞——只是這心裡麼,肯定是高興不起來的。

  而等到龐統奪占長安的消息傳來,法正聞訊,當場一口鮮血噴出去老遠,仰天便倒。屬吏趕緊把他抬到榻上,延醫診治,法孝直緩過一口氣來,不禁囁嚅道:「吾可歸矣。」難道說我對陛下已經沒用了嗎?我是天壽將盡了啊,還是應該急流勇退,乾脆致仕呢?

  當然不管怎樣考慮自己的未來,他總該幫劉備把這一仗打完,所以強撐病體,繼續主持糧運事,也告誡屬吏,不得把自己病倒的消息傳告前線,以免影響劉備的心境,動搖蜀軍的軍心。

  直到宗瑋跑來找他,宣讀劉備之詔,然後問:「司空尚可起行否?」法正這才苦笑著回答:「正但一息尚存,亦當還報主恩。奈何此身,恐不良於行褒斜也。」要是走點兒正常的道路,找輛駟馬安車,拿被子一裹,或許我還能支撐著去到劉備面前,可是褒斜穀那是多難走的路啊,幾乎不能行車,估計就我目前這種身體狀況,走半道兒上就得咽氣。

  宗瑋吊著眉毛一攤雙手:「則如何處?」

  法正說先不管這個,你把前線的情況詳細跟我說明一下——為什麼陛下突然想著要召我到關中去呢?

  宗瑋不敢稍有隱瞞,便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備悉述說,一直講到龐統戰死,黃權勸說劉備返回漢中,劉備不聽,於是建議召法正前往輔佐。

  法正聽聞之後,不禁大驚,說:「陛下以仁德成事,今反因仁德而失機也。若乃不往長安,不救士元,以士元之智,豈得遽死?」劉備你著急去跟龐統會合幹嘛?戰陣之上,刀劍無眼,他這回戰死純出偶然,而倘若刨掉偶然性,就龐統的本事,不至於和長安城同亡啊,他一定會留下後路——法正也猜不到龐統其實死志已萌——大軍若不往東,而向西以取陳倉,就大有機會殺出一個相持局面來啦!

  可是這時候再懊悔也已經晚了,法正對宗瑋說:「吾計卿來時,曹魏關東軍已來相合,陛下懸軍于外,鋒銳已挫,再難久留也。當退則退,黃公衡所言是也!」

  宗瑋說所以黃權才勸陛下召司空您前往關中呢,估計也就只有您能夠勸得住陛下啦。法正說我實在是走不了啊,不如這樣,我寫下一封書信,勞煩你再跑一趟,去呈交給陛下。

  於是強撐病體起身,寫下一封言辭懇切的書信,仔細分析了當前的敵我態勢,建議劉備趕緊撤兵,返回漢中。漢中我已經有了全面的佈置,只要你把關、張等部兵馬全都順利拉回來,往各處要隘一塞,魏軍必定難以深入。而且經過你們把關中這麼一番騷擾、蹂躪,估計曹魏也沒有足夠實力南下啦,咱們又多了幾年的喘息時間,也算一定程度上達成了戰役目的。

  信末還乾脆裝死,說:「臣病篤,已不久於世矣,若陛下歸遲,恐臣再難睹天顏,死亦憾甚!」我都快要死啦,你還不趕緊回來見我最後一面嗎?

  宗瑋接過信,馬不停蹄前往關中,去歸報劉備不提。且說正如法正所料,這個時候曹操已經親率大軍抵達新豐,與曹德、夏侯尚等會合,隨即浩浩蕩蕩直向長安挺進。

  龐統既在鄠縣城下中矢而死,趙雲率軍繞過鄠縣,去與劉備會合,龐延趁機遣人往長安查看,一瞧已是空城一座。於是龐延乾脆放棄鄠縣,率先進入長安,正好迎到曹操。曹操還沒有說話,旁邊蔣濟先一指龐延,厲聲喝問:「聞汝前在鄠縣,如何棄之不守?!」隨即轉向曹操,說:「控扼渭橋,渭北之亂不東;固守鄠縣,渭南之亂不廣。鄠縣不可失也。」

  曹操能夠順利進入長安城,此時心情大好,倒是並沒有因此而怪責龐延,還安慰他說:「卿無守土之責,而能為國拒賊,功莫大焉,朕豈因細過而罪人者耶?」固然龐延棄守鄠縣,搶著來奪收復長安的首功,有所失策,問題他並非守土有責的官員哪,本來只是一介布衣,能夠做到這份兒上就已經很了不起啦——「子通未可苛責。」

  於是便命夏侯尚率軍去守鄠縣,他打算親率大軍渡過渭水,與曹真、呂蒙會師,去與劉備決戰。

  幾乎同一時間段,襄陽的曹仁也接到了來自洛陽的指令,要他沿江而上,進取三巴,以撓劉備的側翼。本來按照原定計劃,步軍當從襄陽南下,先駐江陵,與魯肅的水軍會師,然後通過秭歸、巫縣指向魚複,進入巴中。可是這個時候別說魯肅水軍還在彭蠡沒有啟程呢,原計劃調來協助的臧霸、孫觀等部尚在中途,就連原定的後勤總管、南郡太守蔣濟,回一趟朝接受指令就乾脆被曹操帶著西行了——荊州軍區目前還只搭成了半個架子。

  就這半個架子,真有機會突破險峻的三峽,進入巴中嗎?

  曹仁召集眾將商議,悍將牛金提出,既然關中有警,軍情火急,那咱們一刻也延挨不得——「護國可急召魯都督、臧將軍等來合,金請先率三千精銳,乘民船以向秭歸。」

  曹仁說你這是去玩兒命啊,固然北線軍情緊急,需要咱們在南線相機配合,以牽制蜀賊的兵馬,可是魚複駐有甘甯的大軍,秭歸以下又水急流湍,沒有魯肅水軍配合,你想靠著點兒民船就沖過去,那不是做夢呢嘛?「此計懸危,不可用也!」

  牛金是還沒有聽說過龐統偷出子午穀的相關細節,否則他一定會反駁:「蜀賊可為,何金不可為耶?金為國家上將,其志尚不如賊乎?」

  正在此時,卻有一人出班拱手,對曹仁提出建議:「今軍在襄陽,水師未至,臧將軍等亦止半途耳,欲取三巴,難矣哉。盍取道沔水,直下西城——賊之腹心,不在成都,而在南鄭,若能薄南鄭之背,則賊勢自解矣。」

  沔水從漢中流出,迤邐向東,流經襄陽城下,然後東南到沙羨附近注入長江。其實這條河就是後世的漢江,習慣上也把上游沔縣附近稱作沔水,中游漢中境內稱作漢水,下游襄陽以南段則稱為襄水。

  漢水段和襄水段如今正是汛期,水流很急,周邊偶有氾濫,軍行不易——可要是比較三峽附近的長江段,那就好走得太多啦。原本考慮經長江以向三巴,是因為有魯肅的水師,可以運送大軍,奪占三巴以後也更方便威脅到蜀漢的都城成都。可是如今魯肅水軍未至,要是就靠著民船載送少量兵馬,走長江就不如走沔水方便了。再說蜀軍既然主動殺入關中,那麼他們最重要的後勤基地就肯定不在成都——距離前線實在太過遙遠啦——而在漢中,通過沔水可以直取漢中,逼迫對方從雍、涼撤軍。

  曹仁聽聞此語,第一反應:有道理啊。於是定睛瞧去,就見說話之人年方弱冠,唇上只有細細的茸毛,儀態倒是頗為端莊,看眼神也非常老成。曹子孝認得,此乃宜城人,為殿中侍御史馬良之弟,姓馬名謖字幼長是也,本乃白身,因馬良之薦而入己幕,負責文書事宜。

  馬謖察言觀色,曹護國貌似對自己的建議挺感興趣,於是邁前一步,主動請纓道:「此計亦非易也,牛將軍為國家上將,不可輕涉險地,謖不才,請率三千軍以向西城。」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七章、賢卻未賢

  曹操收復長安的消息,很快就通過信鴿傳至洛陽,群臣大多長舒了一口氣——只要長安在手,就算保住了半個雍州,剩下一半兒,以及更西方的涼州,哪怕全都丟了,劉備也不可能越過長安來威脅洛陽哪。

  是勳便與賈詡計議,他問賈文和:「公以為乃可趁勢而前,奪占漢中否?」賈詡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說:「尚不可料也。若能於雍州摧破劉備主力,自可趁勢以向漢中,唯恐關中殘破,糧秣不繼耳。若蜀賊各守險要,倉促難破,而糧斷絕,勢更懸危。且若劉備知陛下入關,便棄守而退,以實漢中,則必不可攻也。此前計議皆當廢棄,朝廷非三五年恢復,不敢再想望巴蜀。」

  是勳心說「三五年」的判斷未免悲觀,但起碼一兩年間,兵力、物資,都不夠再支持太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了,這點兒賈詡所言無虛。就不知道劉備會不會趕緊撤退了,他若退去也好,若仍滯留關中,被曹操所破,以曹操的性格,那是一定會趁勝追擊,以向漢中的。除非劉備死於戰陣之上,否則這倉促間發動的漢中之戰,確如賈文和所言,勝算不大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劉備多年積聚,然後傾全蜀之兵來奪漢中,夏侯淵一個不慎戰死走馬穀,導致魏軍全線收縮,固守險要,然後曹操倉促興師往救,最終留下一句「雞肋」的口令就撤了……那地方的地形實在複雜,易守難攻,沒有萬全的謀劃很難拿得下來。

  退朝之後,是勳步出皇宮,仍由兒子是複駕車,折返自府。二妻曹淼、甘氏都來迎接,曹淼手裡還抱著年幼的是郯——她倒是真把是郯當自己親生兒子看待了——山陽公主曹節也跟在後面。

  是勳先從曹淼手裡接過是郯來抱了一抱,然後眼神一瞥,咦,公主手裡怎麼也抱著一個?他們結婚才多久啊?再一細瞧,原來不是嬰兒,毛絨絨、圓滾滾一團,竟然是只貓兒。

  貓這種動物,並非中國土產,而是從西方傳入的——或者更準確點兒說,野貓大概中國古代也有,但馴化的家貓卻肯定是舶來貨。根據後人考證,家貓應該是原產埃及,漢代絲綢之路貫通以後,由波斯人傳入中國,但具體這「以後」要到多晚,那就誰都難下定論啦。

  起碼是勳這一世,基本上就從來沒有見過家貓,這年月家中捕鼠之責,大多交給了狗,所以後世俗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其實在魏晉之前是說不通的——狗還真不是多管閒事,那是它的本職工作。

  由此是勳驟然得見一貓,而且乖巧地蜷縮在公主懷內,必然是家貓啊,不禁心生好奇。當即伸手一指,問公主:「此物何來耶?」公主笑著回答說:「稟大人,此狸為西域王相贈家兄子修,家兄遣人送吾。」

  ——《詩經•大雅•韓奕》中即有「有熊有羆,有貓有虎」句,但是跟熊、羆、虎並列,肯定不是公主懷裡這種小貓啦,應該也是大型食肉動物,說不定是指某種豹子。而這種小型貓科動物,不管野生還是家養,這年月都稱之為「狸」。

  呂布在西域,想要搞到幾隻家貓是很容易的,作為中原罕見的寵物,送給女婿榆中王曹昂,那也正常,可是曹昂怎麼會想著相贈自家妹妹呢?要說曹昂的正牌胞妹,應該是清河公主,而山陽公主曹節乃卞氏所生,同父異母,平素也沒聽說這兄妹二人感情有多好啊,怎麼就突然間送了只貓來?難道曹昂深悔過往,又有恢復儲位之念,故此贈貓來示好?

  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其實他是想重新交好自己吧?

  是勳如今仍然滿腦子的奪嗣之爭、陰謀秘計,忍不住就轉眼一瞥兒子是複。是復會意,輕輕搖頭,那意思,阿爹你想多啦,不必如此。

  是勳這才收起胡思亂想,繼續觀察那只小貓。公主介紹說:「此物最善捕鼠也。」是勳心說我知道,我上輩子見過的貓比你這輩子見過的男人都未必少了……曹淼卻一把從是勳懷裡接過是郯,面露厭憎之色,說:「既能捕鼠,何不置之倉中,而反抱之於懷耶?勿要驚嚇了我兒。」

  是勳心說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兒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婆你這樣講話就不太好啦,未免容易引發家庭矛盾。為了轉移話題,免除公主的尷尬,遂特意指著那小貓吟詩一首:

  「似虎能緣木,如駒不伏轅。但能空鼠穴,歸自賞魚餐。當名小於菟,可使靖郭堧。」

  其實這詩也是抄的,源出陸遊的兩首《詠貓詩》。一為:「似虎能緣木,如駒不伏轅。但知空鼠穴,無意為魚餐。薄荷時時醉,氍毹夜夜溫。前生舊童子,伴我老山村。」一為:「鹽裡聘狸奴,常看戲座隅。時時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穴功方列,魚餐賞豈無。仍當立名字,喚作小於菟。」

  是勳前一世雅好詩文,默記了很多古詩文名篇,所以穿越來此,才能靠抄襲發達。當然啦,此亦起意于「李代桃僵」,冒充是氏子之後,而且他直到離開是家,入仕曹操,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間以後,才敢於將仍然記得的各種殘篇默寫出來,以資利用——在此之前則只敢在心裡默誦複習,避免遺忘而已。

  到了今日,可抄的舊……未來詩文都已經用得差不多啦,再要作詩,大抵只能壯著膽子原創。不過也有某些詩篇因為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場合躉出去,所以一直爛在手裡,比方說這陸放翁的兩首《詠貓詩》——他都沒能見著家貓,就算抄出來又有誰能懂啊?

  而且是勳前一世又非貓奴,之所以還記得這兩首,完全因為陸遊所寫有趣而已。故此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當初默寫出來的就不完全,只有「似虎能緣木,如駒不伏轅,但知空鼠穴,無意為魚餐」和「仍當立名字,喚作小於菟」這幾句罷了,還是臨時編綴成的篇,未免平鋪直敘,缺乏靈性。不過作為口占,倒也不算掉價。

  看起來山陽公主挺喜歡這只小貓,所以聞詩大喜,說我馬上就去取紙筆,把大人的作品給抄下來。只是——「為何名之為小於菟耶?」

  是複在旁邊兒解釋,說:「古楚人謂虎為於菟也。」公主倒也不是沒讀過書的女文盲,當即反應過來:「吾知之矣,楚令尹子文,即名為鬥穀於菟。」我確實還沒有給小貓起名字,既然大人有命,那就叫它「於菟」好了。

  是勳轉向是複,問說你聽明白了我這首詩中的含義嗎?是複拱著手回答:「兒雖不文,阿爹此詩亦不甚艱深也,其意自明。害民之吏,詩有《碩鼠》以喻,此狸專能捕鼠,故而擬之為斗子文也……」令尹子文乃楚國賢相,主要功績在內政方面,而非率師拓土,所以說他打擊貪官汙吏,就跟貓兒捕鼠一般,可以「靖郭堧」。

  是勳點一點頭,便即招呼是複,先跟我到書房去有事相商,然後咱們爺兒倆再出來用飯。他終究內心疑慮尚存,所以進了書齋就問是複:「榆中王何以贈公主以狸耶?」

  是複說我估計這不是榆中王的意思,而是王妃何氏的意思。他們的嫡子曹髦不是還留在洛陽嗎?故此相贈以禮,大概是希望咱們幫忙照看一下曹髦,別讓人給欺負嘍。

  是勳笑道:「誰敢欺彼?」曹操挺喜歡這個嫡孫,而曹丕一臉的忠臣孝子相,也不會故意跟自家小侄子,並且還是前太子的兒子過不去,從而自損名譽。隨即一皺眉頭:「何氏,賢妃也,陛下亦常誇讚之。得無欲使其夫複位乎?」是複搖搖頭,說曹昂這個人已經徹底廢了,基本上翻身無望,何氏倘若真的賢良,就不敢妄起這般念頭,不但無益,實足召禍。

  是勳順便問兒子:「諸王之國後,若何?」是複說曹彰、曹植兩個不愧是親兄弟,行動舉止都差相仿佛,抵達藩國後就整天聚眾飲宴,喝得醉醺醺的,大概是為了排遣內心的煩悶吧。只是曹植借著酒寫了不少詩文,曹彰借著酒打過不少下人……這點兒上二人根本不同。

  曹昂跑到榆中,乾脆正經崇起佛來,不但自己供奉,還節衣縮食,省下開銷來修建了兩座佛寺,寫信請呂布從西域尋找高僧大德來入駐。至於曹沖,倒顯得最為正常,每天都由周不疑陪伴著讀書、練字,偶爾出城訪查民情、警誡地方官吏,曆陽人乃皆稱之為「賢王」也。

  是勳冷笑道:「醉或真醉,狂非真狂,迷是真迷,賢卻未賢。」各用四個字,給那兄弟四人給定了性。隨即關照,要是複多遣人探查曹沖的行止——他總覺得那小子不大可能就此認命,說不定還想掙紮一番哪。

  然而是勳這也僅僅出於模糊的直覺罷了,此刻他根本料想不到,曹小象的掙紮竟然如此瘋狂……



穆離鳶 發表於 2016-4-11 02:40
第二十八章、假子拒敵

  曹操入駐長安,召集軍將商議下一步的軍事行動。此時劉備在郿,張郃、徐晃退守陳倉,曹真、樂進等收復平陵、茂陵等城,與蜀軍殿后的張飛在槐裡附近對峙。從槐裡而至長安,不過百餘裡地,快馬傳信,一夕可至,訊息的滯後速度大大縮短,曹操乃可以從容佈置,力圖正面擊破劉備,恢復整個雍州。

  蔣濟建議,留一部守備長安、鄠縣,大軍急渡渭水而西,會合曹真、樂進,先破槐裡,再收武功,然後與張郃、徐晃前後夾擊,必可覆滅蜀賊也。但是沮授仍然提了不同的意見出來:

  「子通所言,斯為用兵之正理,然所由者,劉備守郿而不走也。設若備渡渭而南,守斜穀口,倚山佈陣,則吾夾擊之勢消,而反攻其堅,不易克也。且賊戰稍不利,便可遠颺,全師以返漢中,奈何?」

  蔣濟說的固實是用兵正道,但前提是劉備不會離開郿縣,非要跟咱們拼個你死我活不可。然而萬一劉備偏偏不守郿縣,卻退至渭水以南,佔據褒斜谷口來安營立寨,怎麼辦?那地方形勢險要,他又可以源源不斷地從漢中通過褒斜路得到補給,咱們再想攻打難度就比較大啦。萬一拖得時間久了,關中已然殘破,就不知道誰先糧運不繼,要被迫退兵?

  再說了,咱們若然先退,劉備必趁勢再擾關中,而劉備要是一瞧戰事不利,他先閃人,咱們很難通過褒斜穀順利追擊,予敵重創啊。如今劉備出南山一次,計其先後折損兵馬不過數千,反倒陸續擄了關中數萬戶口回去,到時候鞏固漢中之防,咱們且得有好幾年打不進去哪——那是真趁了劉備的心意了。

  所以沮授建議,不如遣一支精兵通過鄠縣直搗渭南,搶先去奪取倘駱和褒斜兩條道路的端口。劉備聽聞後路將斷,必然棄守郿縣,則渭北可以不戰而定,再以渭北主力踵跡追擊,便有機會把劉備給徹底包了餃子。只要能夠在雍州重創蜀軍,那麼雙方實力同樣遭到削弱,將來再取漢中也比較方便一點兒。

  「用兵之道,不在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極殺傷敵,使其守不能守,戰不敢戰也。」

  曹操點頭,說子輔所言有理,那麼派誰去打渭南才好呢?曹洪當即出列請戰,曹操說你性子太急,我不大放心,左右一瞧,手指一將:「文則持重,可往也。」

  于禁于文則,原計劃也是要跟著曹洪往涼州去,督閻行、費曜等將攻打武都的,可是還沒動身,龐統就先出了子午穀,故此他便跟隨曹操而來。於是曹操即撥七千兵馬,交給於禁,命其通過鄠縣而西,去切斷劉備的後路。

  於禁領命而去,曹操在長安城內歇了一天,便即親率大軍渡渭,來與曹真等會合。而就在這個時候,宗瑋緊趕慢趕,終於把法正的書信送到了劉備駕前,劉備覽信大慟:「天已奪吾士元,複將亡吾孝直耶?」當即下令放棄郿縣,拔寨渡渭,爭取一口氣跑回漢中去,把關中這個爛攤子重新扔回給曹操算了。

  可是前有張郃、徐晃,後有曹操親率大軍而來,這必須留人斷後啊。原本斷後之將乃張飛張益德,可是曹操不比曹真,劉備還真怕張飛攔不住敵人,萬一有個閃失可該如何是好?必須得在郿縣留下一支兵馬,接應張飛,兩軍交錯而動,庶幾可無憂矣。

  瞧瞧手下:關羽身上還有傷;趙雲才從長安趕回來,也不知道是操勞過度呢,還是傷心龐統之死,竟然病倒了;甘甯留著鎮守巴中了……還有誰夠猛,能夠跟張飛搭檔呢?正在躊躇,卻有一將出列請令:「兒請與張將軍共斷後也。」

  劉備定睛一瞧,此人年方弱冠,生得虎背熊腰,英姿勃發,正乃自家養子劉封是也。這個劉封本來姓竇(後史誤為寇),乃東漢外戚竇瑰後裔,漢和帝永元五年,竇瑰徙封羅侯,一族乃遷至長沙郡羅縣,永元十年被梁氏所逼自殺,爵除。劉備在荊州的時候,結識了竇封母舅劉某,相交默契,正好那時候還沒兒子,於是便收竇封為養子,改名劉封。

  在原本的歷史上,劉備隨即就得了一個親生兒子,起名劉禪——劉封從此與繼嗣無緣。可是在這條時間線上,劉禪的親娘甘氏輾轉跟了是勳了,劉備的側室麋氏則於歸是寬——總之劉備在徐州的時候,沒能撈到一個名女人。具體劉備正室是誰,還有幾名側室,暫且不論,總之也都在顛沛流離中死的死,散的散啦,要等入蜀以後,才迎娶了劉瑁的未亡人、吳懿之妹吳氏為妻,稱帝后即冊封吳氏為皇后。

  在任何一條時間線上,這位吳皇后都沒有生育,劉備入蜀後多納側室,總共生下兩名庶子,一名劉禪,一名劉永——在原本的時間線上,可能是劉永和劉理,小阿斗根本沒機會投胎。

  本來若劉禪為甘夫人所生,雖然亦不算嫡子,但甘夫人深受劉備寵愛,在無正室的情況下常攝內事,可謂「孺子」(貴妾),按照漢律,嫡子之下即為孺子之子,估計劉封跟他沒得爭;可是如今的劉禪之母並不尊貴,因而跟養子劉封就法理上而言,距離拉得相當近,那麼若按長幼論,劉封同樣有機會當上太子,就看劉備本人如何抉擇罷了。只是劉備始終拖著不肯立嗣,嘴裡說吳皇后年輕,還有可能生育嘛,所生嫡子,合繼大統,其實是想把非自家親骨血的劉封排除在繼承體系之外。

  劉封對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想要建立赫赫武勳,從而在文臣武將之中贏得更多的支持者,他好謀奪太子之位。這回率軍斷後自然要冒相當大的風險,但風險越大,收益也可能越大呀,我要是立此大功,再趁機跟張飛搞好了關係,那老爹還能不認真考慮我嗎?

  因此排眾而出,執意請令,說:「父有難而兒不能救者,豈為人乎?」用孝道的大道理給自己此行塗抹正義色彩。劉備無奈之下,只得應允——劉封雖然年輕,但確實能打啊,很難找出比他更靠譜的斷後之將來啦。

  蜀軍主力匆匆渡渭,直向褒斜穀口而來,可是前鋒才剛入穀,於禁就率兵趕到了——劉備心說好險,若無宗瑋齎來法孝直之書,我但凡慢得一步,被魏軍堵住穀口,恐怕就要埋骨在這渭水岸邊啦!他本能地忽略了,其實黃權已經勸他退兵好幾回了……

  臨該打仗,劉備想起黃權來了,即命之以敵於禁,掩護大軍撤退。黃權就問了,說我打退敵軍以後,是直接跟著您返回漢中去啊,還是留在穀口,策應張將軍和令公子啊?劉備回答說:「候益德歸,即可並歸也。」你得策應張飛撤退,至於劉封……我可沒提啊,你瞧著辦。

  黃權倚山而陣,於禁所部遠來疲憊,他又並非鬥將,連沖了好幾回都沖不過去,劉備遂得以順利撤出關中。

  再說曹操與曹真等會師一處,直取槐裡,到得城下一瞧,只見旌旗招展,卻無人聲。沮授揚鞭指道:「此必空城也,敵已颺矣。」曹操不信,遣呂蒙率軍攻城,果然已不見了蜀軍蹤影——張飛趁著昨晚月昏星暗,早就已經跑遠啦。

  曹操乃使曹洪為先導,一路疾追,再至武功。曹洪瞧城上跟槐裡一樣,也是光見旌幟,並無人影,不禁笑道:「沮子輔所料不差,劉備已渡渭而南,欲歸漢中去也,但期於文則能於穀口阻之。」下令進城,稍加歇息,便可銜尾而追,爭取跟於禁前後夾擊,生擒劉備,以消天下之禍!

  既然是空城,那也就懶得造雲梯了,直接遣士卒以繩索登城而上,隨即下來啟閂開門,迎接曹洪進入。可是曹洪才剛策馬進入甕城,忽聽城中一陣鼓響,伏兵四起,箭如雨下。曹子廉驚慌而走,但見北有張飛,南有劉封,各率兵馬沿著城牆便左右包抄過來。

  曹洪雖勇,終究促起不意,又不知敵軍有多少兵馬,被迫率軍狼狽而逃。張飛、劉封等從後追擊,殺傷甚眾,並且一口氣就趕及了曹軍主力。曹操也壓根兒沒想到會遭逢敵軍,更沒料到曹洪直接就敗下來了,所部還是行軍隊列,又被敗兵一沖,幾乎勒束不住。只好被迫退上渭水岸邊的一處高阜,招呼各軍層層圍繞,以遏敵勢。

  但見蜀軍在遠處縱橫來去,囂張至極,將有一個時辰,魏軍才算勉強穩住陣腳,可是士氣已墮,但嚴陣而守,無人敢於出戰。蔣濟也勸曹操,說應當先立營壘,再探查清楚敵軍的數量,劉備是否就在軍中,且整頓一晚,明日再與其決戰不遲。

  曹操扶軾而望,但見一將金盔金甲,騎黃驃馬,手挺長槊,身率數十騎在陣前馳騁搦戰,便問左右:「此何人耶?」左右遣人探問,回來稟報說:「乃劉備假子劉封是也。」曹操怒駡道:「賣履小兒,長使假子以拒汝公乎?!」——「汝公」是當時咒駡別人時候的習慣性自稱,相當於後世的「你老子我」。

  「若朕黃須兒在,何懼此獠?!」即問左右,為什麼曹彰沒跟我出征啊?左右心說你問誰哪?不是你欽命諸王之國,把曹彰趕回封地上去的嗎?當然啦,嘴裡不敢這麼說,只是問:「陛下欲召任城王來耶?」有那心算好的,還立刻給出了來回時間:「若使急遞往召,快馬趕來,十二三日可至也。」

  曹操說好,那就趕緊叫曹彰來,讓劉備瞧瞧我真兒子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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