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48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4
五八三、周銓的大忌諱

    政和鐵廠就是申胖子最重要的產業之一,如今僅這一個鐵廠,年冶鐵鍊鋼產量,就足與同政和初年的大宋全國產量相當。

    更重要的是,政和鐵廠下屬有幾個小工廠,從事著蒸汽車、列車零件等等的製造。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已經擁有一定的技術能力。

    申世誼拿出政和鐵廠說事,就是因為他猜到了吳加亮的用意。

    火槍!

    政和鐵廠的技術能力,足以製造火槍和火炮,只不過周銓限制一般工廠參與熱武器製造,唯有東海商會下屬的鐵器製造廠,才擁有熱武器製造的許可。

    聽得申世誼的話,吳用的腳步停了下來,回頭望著他,目光閃動:“你想說什麼?”

    “從我爹那裡,你得不到的,可以從我這得到,我唯一的條件就是,你們幫我,你,還有你們一夥梁山賊!”申世誼眼中閃爍著勃勃的野心:“只要你們願意幫我……”

    “幫你挑戰周銓?”吳加亮啞然失笑。

    他們可是周銓的手下敗將,能夠在周銓手中活下命來,靠的就是宋江和他的死皮賴臉和忍氣吞聲。他可以給申世誼出點主意,給周銓找點小麻煩,但是挑戰周銓……這種蠢事,他們做過一次,那就夠了。

    周銓絕對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的。

    “為何不能,你如今也漸入這個圈子,理當知道,這個圈子中的人有多厭惡周銓!”申世誼道。

    他口中的圈子,是那些富二代們。

    周銓推動工業化二十年,他自己當然賺得一個龐大的國家,同時也帶動了許多人發家致富,象申胖子、孟廣、苗仲先等等,都是直接借助於他的指點而成為大富豪,還有一些自己辦商會,也在周銓治下,成為富可敵國的巨富。

    近二十年時間過去,這些富豪家的二代們已經成長起來,開始掌握著巨大的財富。

    他們對周銓並沒有父輩那樣敬畏,巨大的財富也給了他們巨大的野心,同時他們對更多的財富充滿渴望。他們也想要去新開闢的殖民地裡掠奪金礦銀礦,想要在華夏佔據更大的市場份額,想要用更低的成本賺取更高的利潤……

    但是他們卻受到了周銓的強力壓制!

    特別是他們想要用延長勞動時間、增加勞動強度、降低工人收入的方法來壓低成本,更是被周銓明令禁止。不只一家在這個問題上冒險,結果遭到周銓的嚴厲處罰。

    創業的富首代們畏於周銓的能力,對此只能裝作愉快地接受,可如同申世誼這樣的富二代們,卻覺得這是周銓的手段,防止他們壯大後威脅到周銓的地位。

    故此,他們絲毫不感激周銓帶動的工業化和重商主義讓他們發家致富的事情,反而覺得周銓擋住了他們的財路。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想想看,這可不是我一家,我所知道的就有十餘家,個個家當都不遜色於我家。其餘人等,雖然不出聲,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他們現在還只是在觀望,只要周銓稍稍出現一點動搖,或者一次失敗,那麼……他們就會一起向周銓施加壓力!”

    吳加亮聽著申世誼的話,好一會兒之後,他嘴角微微往下一彎:“會死人的。”

    申世誼愕然:“什麼?”

    “你想的是最好的情形,但你們想過沒有,向周公施壓……施壓的結果,是會死人的。周公何時屈從於壓力過,而且,他手中有華夏軍,他會用華夏軍把任何敢於反抗他的人都碾碎!”

    “哈哈哈哈……”

    聽得吳加亮這樣說,申世誼反而笑了。

    “吳先生,你離周銓太遠了,所以你不知道他的計畫,在周銓的計畫之中,他要控制的地方……你隨我來!”

    將吳加亮帶回書房,申世誼指了指一個地球儀給吳加亮看:“最新的地球儀,如今每半年左右,就會換一個!”

    如今華夏的航海技術極是發達,在內河航運上都用上了蒸汽船,但是遠颺探險上,則還以帆船為主,畢竟帆船不需要補給燃料。因為周銓重金懸賞的緣故,海圖畫得越來越細緻,越來越多的島嶼、陸地被發現,因此,地球儀也就相應出現了。

    吳家亮自己也有,因此對申世誼帶著炫耀的口氣不以為然。

    “周銓只想著將這一圈納入治下,別的地方他不管,我父親曾經聽他親口說過,他說這一圈之外,要交給子孫去經營。”

    申世誼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頭在圖上畫了一圈,大致就是日本、呂宋、三佛齊、佔城、真臘和南海半島,也就是另一世的東南亞一帶。吳加亮看得眼中光芒閃動,有些不敢置信。

    從周銓大力鼓勵遠洋探險來看,他還以為周銓對於土地的渴望是無極限的呢,現在看來,他的野心也不大。

    至少這一圈之外的一些島嶼,面積不小,可是周銓沒有興趣,特別是還有胡洲,據說面積不遜於大宋,周銓也不想將之納入治下。

    “所以我們是有退路的,我們可以如同周銓經略濟州一般,先在這哪兒佔下一座島嶼,廣招流民,遷人拓墾。當初周銓經營濟州時,手下才幾個人、多少錢,如今我們哪家不勝過他當時?”申世誼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成功的話,我們又不與周銓爭奪帝位,只不過讓他將該我們的權利給我們,不成功的話,我們也可以到海外去,到他瞧不上的地方自立為主!”

    吳加亮目光在地球儀上轉了好幾圈,他看到了呂宋,自己的大種植園便在這兒,與宋江的相鄰,他抿了抿嘴:“若你真想成此事……你有途徑與周公聯繫麼?”

    申世誼頓時愣了。

    他的途徑,就是他老爹申胖子,如今申胖子已死,他哪裡還有別的途徑?

    不過心念一轉,他想到了孟廣。

    與申胖子一樣,都是從狄丘時起就跟隨周銓推動工業化的老人,而且他的眼光比申胖子更好,資產甚至數倍於申胖子,另外,因為能跟緊周銓的緣故,孟廣還是樞密院參政之一。

    但孟廣同樣對周銓提高工人待遇的舉措不滿,曾不只一次和申胖子發牢騷,說規定工人最低薪資和最長勞動時間之事,純粹是給他們這些廠主戴上鐐銬,令他們不得暢意行事。

    不過和申世誼等富二代只能在背後說不同,孟廣曾當面向周銓提起此事,周銓也曾和他解釋過,在那之後,申胖子問起此事時,孟廣嘆息道:“周公所慮,非是眼前,而是百年,若不依周公之言行事,不要百年,只要二三十載,便有奇禍。申胖子你休要多問,說了你也不懂,知道按周公所說去做就不會錯就行了!”

    申世誼當時在場,不過與父親接受了孟廣的建議不同,他認為這是孟廣在故弄玄虛。

    “我可以通過孟叔父聯繫到周銓。”申世誼道。

    “那就立刻請那個孟叔父向周銓告哀,若是周銓派人來致哀,那麼你還可以留在應天,若是沒有理會,你也不要多想其餘,直接跑海外吧。”吳加亮道。

    申世誼知道他足智多謀,否則也不會成為梁山謀主,聞言點頭:“然後呢?”

    “渡過這一關才有然後,過不了這一關,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申世誼還是有些小聰明的,頓時明白,吳加亮是要觀望一番,才做決定是否加入他們。

    他心裡冷笑了聲,吳加亮此時還想要與他撇開關係,若他不出事倒還罷了,出了事情……就說是這些梁山賊蠱惑他的,想來周銓念在他父親的舊誼上,不會太過嚴懲,倒是這些梁山賊,原本就犯忌諱,到時必然要倒大楣。

    想明白後,申世誼面色頓時變了。

    “吳先生,你莫非以為,若是我出了事情,還會守口如瓶,不將先生說出來?”

    吳加亮下巴微微抖了抖:“這與我有何關係?”

    “破壞國是論戰,以壞周銓聲望,這個計策,難道不是吳先生為我謀劃的?”

    吳加亮緊緊盯著申世誼,看著這張變得得意的臉,他眼神微微眯了一下:“莫非申世兄要將這個罪名栽到我身上?”

    “當初我向吳先生問計,吳先生不吝賜教,如今卻惜話如金,申某不得不如此。”申世誼冷笑道:“想來吳先生也是有自己打算的,否則為何瞧上了我家造蒸汽機的本事,還有火槍?”

    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勾心鬥角,正這時,卻聽得外頭轟的一聲響,卻是有人在放炮仗。

    申世誼這才想到,申胖子剛死,他作為孝子,還需要去外接待客人。還有申胖子的屍體,也需要處理一下,免得被人看出什麼來。

    當下他又看了吳加亮一眼,用威脅的口吻說道:“吳先生,我們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若還是藏著話不說……後悔的不只是我,也不知道濟王殿下是更信任我一些,還是更信任你們一些,你們,可是梁山賊!”

    吳加亮的臉色終於變了一下。

    他們不但是梁山賊,因為解寶的緣故,華夏軍中還有一部與他們有些聯繫。以吳加亮的智慧,自然知道,這是周銓的大忌諱!

    正如這小子所言,周銓念舊,看在申胖子的份上,或許會給這小子留條活路,而吳加亮和宋江等,犯了周銓的大忌諱,會是個什麼結果?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4
五八四、自己爭來的權力才屬於自己

    正如兀朮離開中原時所想的那樣,周銓的華夏體制看似完美,但一定會出問題的,因為人總是有野心的生物。

    宋行風的背叛、文維申的謀逆,雖然受到了嚴處,頗震懾了一批保守份子,但在這同時,也讓有些人看到,強大的華夏軍並不是鐵板一塊。

    如果不能從外部打敗他,那就從內部腐蝕他,或者乾脆複製他。

    吳加亮敢於再度出山為人出謀劃策,申世誼敢於破壞國是論戰,都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

    也不知吳加亮又給申世誼出了什麼主意,總之,申世誼遣了心腹去求孟廣。

    孟廣也在應天,聽說申胖子死了,其子申世誼求他去周銓面前告哀,心中微微一凜:“申和泰不過比我年長七八歲罷了,竟然這就走了……他的喪事,確實要大辦一番,君上那裡,也需要稟報一聲……若是君上能夠派人弔唁,申胖子倒也算是死得光榮了。”

    跪在他面前告哀的是申家的一位堂侄,孟廣令他起來,詳細問了問死因,那堂侄自然就是轉述申世誼所言:申胖子發怒昏倒,摔在瓷杯之上,致使橫死。申世誼這一點倒是聰明,他沒有撒謊,卻隱瞞了部分真相。

    孟廣聞得申胖子是這個死因,心中更為同情,當下說道:“此事我可以向殿下提一提,但是殿下如今日理萬機,他能不能有時間過問,我可不保證。”

    申胖子的這個堂侄是個機靈人,又跪在地上叩頭道:“伯父在世時,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與孟叔、濟王有交情,都給他些面子,如今他老人家沒了,不怕別的,只怕有小人落井下石。”

    孟廣猛然一驚,頓時明白了申世誼的意思。

    申胖子如今的家當,放大宋時,能說是富可敵國。這麼大的家當,怎麼會沒有人瞧上?

    哪怕新的華夏政權有種種律法,可哪怕是在律法之內,也有的是手段謀走申胖子的財產。便是周銓體制內那些官吏權貴們畏於監督,不敢親自動手,他們也可以通過輾轉的手段,讓白手套們下手。甚至可能有些富豪,見著這塊肥肉,也不顧顏面沖上去想啃一口。

    別人不說,那位苗仲先老先生,知道這個機會,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但若周銓對申胖子的後事表示關注,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各方面人等,都會忌憚,誰知道申胖子的財產,會不會引起周銓的關注,若擅自下手,惹惱了周銓,誰能當得起?

    孟廣想明白這一點,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同時暗暗慶幸。

    他若沒有一個樞密院參政的頭銜,只怕也和申胖子沒有區別。看到申家的擔憂,他決定,自己也該為子孫鋪鋪路了。

    “此事我應下了,我這就去見殿下,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孟廣道。

    他既是樞密院參政,又是周銓舊友,自然有辦法去見周銓。雖然周銓政務繁忙,得知他求見後,還是抽出了點時間見他。

    “君上,有關國是論戰之事,我有些淺見。”孟廣一開始並沒有提及申胖子,而是談起周銓如今最關注的事情。

    周銓點點頭道:“你只管說。”

    “既是國是論戰,不能只許那些書生開口,我們這些……實業家,也當可以參與!”孟廣道。

    實業家是周銓給他們的定意,實學、實業家都有一個實字,倒是一脈相承。孟廣一開這個口,周銓便是眼前一亮:“這是你一個人的想法,還是許多人的念頭?”

    “不瞞君上,我與蔡行、傅鐘、王靖一起商議了下,覺得國是論戰之事,我們這些實業家,比起那些書生更有資格參與。”孟廣最初說時還是有些猶豫的,畢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說法,已經流傳了有些年歲,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的道理,更是說得明明白白,他們這些實業家,放在大宋之時,無非就是些商人,哪怕夠得著“國是”?

    “為何如此說呢?”周銓又問道。

    “我名下大小一共二十七個工廠、工坊,十九處莊園,八個礦坑、冶場,為我效力的工人數量有七萬一千六百人,每年我自個兒直接給官府上繳的稅額足有三百四十四萬銀圓!”孟廣說起這一串的數字,面上帶著傲然之色:“那些書生,平日裡之乎者也子曰詩云,為官府交了幾文銅圓的稅?為幾個人謀了生計?憑什麼他們百無用處卻可以對國是指手劃腳,我們這些為國家為社稷做了實事的人,卻只能等著他們處置?”

    孟廣這番話說得周銓的擊掌。

    “吾道不孤矣,理當如此!”他對孟廣笑道,心情分外愉悅。

    他的反應把孟廣嚇了一跳,然後孟廣才明白過來:“君上一直在等著我們?”

    “對,我一直在等著你們,我為你們爭取權力,我在之時存在,我亡之後就未必存在,唯有自己爭取來的權力,才屬於自己!”周銓道。

    他一直擔心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可能意外死亡。雖然他已經在大宋掀起了工業革命,可是這只是技術上的變革,而不是更深層次的變革。他逝去之後,沒有了他的威望和眼光,歷史的慣性,很有可能讓華夏重走老路,那些科技又淪為末流,反倒是聖賢文章再度成為評價英雄的唯一標準。

    現在孟廣敢和他談起此事,就證明這一批實業家們開始覺悟,開始主動地爭取自己的政治權力和話語權了。

    以他們的頭腦加上經濟實力,他們真開始主動爭取權力,周銓不相信,舊書生們還能夠擋得住他們。

    若是周銓知道,不僅僅孟廣等想要爭取權力,申世誼等富二代想的更多,那他未必會這麼高興了。

    “當初你與我一起,在狄丘從水泥、玻璃起家,可曾想過今日?”喜形於色之下,周銓笑著向孟廣問道。

    這正好是個機會,孟廣也笑道:“作夢也不敢想有今日,當初我還詐過申胖子……說起申胖子,君上可知,他昨日過世了。”

    周銓一愣:“我記得他今年也不過是五十歲吧,怎麼就沒了?”

    “意外死的。”孟廣當下將申胖子的死因說了一遍,還將申世誼的意思向周銓略略提及。

    得知申胖子死的消息,周銓也有些傷感,申胖子算得上是他的老朋友,沉吟片刻之後,他便對孟廣道:“明日下午我有空,你悄悄和申家人說一聲,明日下午三時,我會親自前去弔唁,不過他別把消息傳出去。”

    “太好了,還是君上念舊,有君上出面,申世誼這小子應當可以安心了。”孟廣一喜:“唉,申胖子的這兒子雖然不省心,但好歹有幾分本領,我家那幾個小子,才是真正可惱,我讓他們在呂宋管幾個農莊,結果都管出麻煩來……”

    “你家老三不錯啊。”周銓回憶了一下道。

    孟廣對他可謂亦步亦趨,他去濟州,孟廣就在濟州辦了個牧場,去日本,孟廣就在日本弄了個商棧,去流求、呂宋,孟廣就把船場開到了流求、農莊和糖廠放到了呂宋。當然,孟廣最主要的產業,還是棉布和服裝,華夏軍的制服,就是在孟廣的廠子裡訂製的,東海商會在將棉紡之類的輕工業剝離出去後,有三分之一的市場份額被孟廣的產業拿住。

    另外就是製糖,孟廣在呂宋辦的糖廠,將糖和糖製品賣遍東南洋一帶,近乎壟斷了那邊的市場,弄得梁師成怨聲載道,兩人明爭暗鬥,沒有了大宋朝廷支持的梁師成還吃了不小的虧。

    孟廣的三兒子孟紳,就在呂宋管理大片的甘蔗園,周銓誇他辦得不錯,是指他為了清剿附近的土著,甚至懸賞剝其頭皮之事。

    呂宋大多土著都算溫順,但也有少量土著舛傲不馴,對這些人,移民也不會客氣。特別是自日本來的那些勞力,不少人閒時就想著捕殺他們以獲功勛。

    孟廣聽周銓讚自己的三子,起身謝過之後笑道:“老三雖然有些膽氣,但還年輕了些,我有一事,正要為他求君上。”

    周銓知道他這人謹慎,所求的應當不是什麼過份之事,當下痛快地道:“你說。”

    “我想送他入軍中,就在海軍之中。”孟廣道。

    周銓愣了愣:“軍中辛苦,還有性命危險,我便是想要照顧,也不好太過你真想送他入軍?”

    孟廣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個兒子膽大妄為,而且心狠手辣,剝土人頭皮為靴之事,他都做得出來,若不塞入軍中教訓幾年,恐怕會做出更無法無天的事情來。

    而且孟廣很清楚,周銓的新政權中,以後會有兩個大的集團,一是學堂系,在新式學堂中教出來的學生,二是華夏軍系,曾經在華夏軍中服過役。這兩集團又彼此交織,若能在其中結交下人脈,哪怕以後自己老了沒了,也不必擔憂子孫後代的安穩。

    周銓應諾此事,孟廣再沒有別的事情,便告退請辭,回去將周銓要來弔唁的消息悄悄傳給申世誼。本來跪在家門口扮孝子的申世誼頓時跳了起來,也顧不得來的賓客,直接去尋吳加亮。

    將孟廣的回應說了一遍後,申世誼眼中閃動著野心與殺氣:“我當如何是好?”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4
五八五、沒有想到

    時值歲末,天氣漸寒,吳加亮回頭望了一眼申府,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身邊的伴當伸了個懶腰:“先生,為何走得這麼急?”

    此時才是凌晨四時許,天色還一片漆黑,申家在辦喪事,因此門前還有燈光。吳加亮噗的一聲笑:“是非之地,豈能久留,現在就希望我料想的……不會太錯。”

    “先生這話說的,不是先生給他出了主意嗎?”那伴當似笑非笑地道。

    吳加亮嘴角微微一彎,神情有些悵然:“我給他出的主意,只求能瞞過周銓,可是說實在的,我心中……把握並不大。”

    “先生一向自詡足智多謀,莫非還怕了周賊?”那伴當言辭有些犀利了,話語之中,敬意殊少,證明他並不是吳加亮真正的伴當。

    “我若不怕周公,如何會有你們‘無面’誕生?”吳加亮微微一笑,心裡暗道,口中卻沒有說。

    怕周銓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天下英雄,幾人不怕周銓的?就算是“無面”一夥,他們都與周銓有血海深仇,對周銓恨之入骨,可還不一個個怕周銓怕得要命!

    即使到今天,還沒有人知道,他吳加亮在“無面”中的作用,當初方毫若不是遇上他,向他求策,哪裡會有“無面”的出現!

    “先生這麼怕,怎麼能成事?”那伴當又道。

    吳加亮腳下沒停,口中終於開口:“若不是你奉了方毫之命來尋我,我原本在呂宋當我的土財主,好端端的享福不干,來成什麼事情?我給你說,你們想要弄到火槍的造法,想要弄到蒸汽機的造法,就少在這裡亂出主意!”

    被吳加亮一訓斥,那伴當終於閉住了嘴。

    伴當是奉方毫之命來的,他深知蒸汽機與火槍這兩件事情的重要性,連塞爾柱的數十萬大軍,都在火槍之下土崩瓦解,而蒸汽機亦是令兀朮垂涎三尺他比別人更清楚這東西將會帶來什麼樣的變革!

    但是在被周銓拔除了絕大多數“無面”與“復仇”的爪牙之後,甚至連暗中與他們勾結的文維申都已經被捕後,兀朮沒有別的渠道可以盡快弄到這兩樣科技,方毫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動用吳加亮這枚隱藏得極深的棋子。

    吳加亮同樣不安份,或者說,在呂宋呆了十年後,他已經厭倦了農場主的身份,又起了別的心思,自然一拍即合。

    “沒有想到申胖子竟然死了,申世誼這廝的野心又如此之大!”吳加亮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若非如此,怎麼會橫生枝節……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一來,申家若不出問題,申世誼必須仰仗於我,只能交出火槍與蒸汽機的秘密;若是申家出了問題,我乘亂從中帶走些工匠,也能夠完成此事!”

    打定主意,吳加亮加快了腳步,他還要趕最早一班列車,早些跑到海州去。

    申世誼知道吳加亮已經離開,吳加亮離開的理由與周銓要來有關。周銓到申家弔唁,肯定事先要派人來清場,至少要將申家有什麼人弄清楚來。若是給周銓知道吳加亮在此,肯定是要生出懷疑之心的,因此吳加亮先走一步。

    而且喪事煩擾,申世誼也沒有功夫去細想。等到中午時分,孟廣也趕到了申府,巾唁之後,他拉著申世誼道:“君上要來,你這邊弔唁的人照常弔唁,但你要機靈一些,莫讓閒雜人等擾了君上,家裡有什麼不妥當的人,也早早打發離開!”

    申世誼謝過他的指點,請他到後邊歇息。不過孟廣來了好一會兒,周銓也沒有到,這讓申世誼心裡有些不安了。

    他瞅了個空,到後邊尋著孟廣:“世叔,殿下他可曾說幾時來?”

    “下午三時,我不是告訴過你麼?如今時間還沒到,你不必那麼急。”

    “殿下要來,肯定先要派人到我這裡來看看吧?如今都一時了,還沒有人來看……我擔心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申世誼一邊說一邊觀察孟廣的神情,孟廣愣了愣,微微點頭:“世誼,你長進了,這事情我都沒有想到,你早能這麼長進,你爹也能九泉下瞑目。”

    申世誼乾嚎了兩聲,算是表達自己對申胖子的孝思。

    孟廣琢磨了會兒,又說道:“不要急,殿下答應的事情,除非真有什麼大事,否則他不會改變的。”

    申世誼心裡暗說了聲“但願如此”,他不好長時間離開靈堂,當下又回到前面去了。

    孟廣說得沒錯,如果不是有什麼事情,周銓不會輕易改變行程。就在申世誼回到靈堂中不久,便有幾個人前來弔唁,默默向申世誼出示了自己的名牌,卻是軍情九所之人。

    申世誼大喜,當即令人領著這幾人四處行走,把申府轉了個遍,申府有多少人口,什麼身份,也一一稟報給他們。

    就在軍情九所的人檢查申府的同時,杜狗兒緩步踱向地牢。

    周銓外出的安全,雖然也屬於軍情九所,但杜狗兒不會插手,他主要負責還是偵察所有心懷叵測者。

    “盧揚竟然用這麼慘烈的方式死去,他以為這樣一來,就沒有口供,卻不知道,這種死法,本身就是一個口供連死都不怕,那他怕什麼,肯定是怕他身後的人被牽連出來。”一邊走,杜狗兒心中一邊想,當他來到一間地牢門前時,停住腳步:“唯一一個沒有開口的,就是這裡面的福建子……蜀人與閩人,腹中有蟲,滿肚壞水,他不開口,難道說是知道什麼?”

    這間牢中的簡仲愚躺在一堆乾草之中,靜靜數著自己的心跳。

    當牢門打開,杜狗兒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微微露出一絲痛苦的神情。

    這幾天杜狗兒只要來,便會刑訊他,周銓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沒有阻止刑訊之事,因此簡仲愚頗吃了些苦頭。

    杜狗兒看到了簡仲愚一閃而過的那絲痛苦神情,他抿著嘴,露出一個笑:“簡仲愚,今日我又來尋你說話了。”

    “有什麼招數,只管使在我身上就是。”簡仲愚道。

    杜狗兒呵呵笑了笑:“不,不,今日不刑訊你,只是和你聊幾件事情。”

    不刑訊的說法,讓簡仲愚愣了一下。

    杜狗兒道:“我蒙老君上和君上兩代信任,很長時間裡,我都在汴京中,遊走於豪門高第之間,與大宋的內相梁師成相識。你知道的,梁師成原本也是一個書生,後來才入宮當了內侍。他如今雖然已經不是內相了,卻一直與我交好,我前幾日被你逼急了,所以派人去找他,讓他為我尋個宮中的刀客來,就是專門割男人那玩意的,別用那種眼光看我,那刀客當然不是為我準備的,而是為你準備的,你不是骨頭硬、很有種麼,我倒要看看,被割了那活兒,你是不是還骨頭硬、很有種!”

    拿別的威脅,簡仲愚可以面不改色,但聽得杜狗兒說這個,他當即大怒,心中悲憤交加:“濟王不得士人擁戴,就是因為身邊都是你這般陰損傷天德之輩!”

    “多罵幾句吧,我是無所謂的。”杜狗兒噗笑道:“真想不明白,你為何死不開口。”

    “人終有一死,或輕如鴻毛,或重於泰山!”

    “說的是,你以為你一死就能瞞住什麼?”杜狗兒眼前一亮,知道自己猜想的沒錯,這個簡仲愚,肯定還知道什麼!

    簡仲愚哼了一聲,沒有接話,抿著嘴,不肯再發一言。杜狗兒心念電嘴,口裡慢悠悠地道:“盧揚是相州人,相州距離應天府不遠,故此我派出去的人,此時可能已經到了他家。能讓他寧死不說的,無非就是父母家人,只須一問他父母家人下落,便知道他背後的指使是誰。此事其實非常簡單,無非就是多花幾日時間罷了,簡書生,你莫非以為我們真查不出來?”

    簡仲愚抬頭看著杜狗兒,仍然是冷笑,顯然,他不怕這個。

    “就算他家人下落現在無人可知,但是還有別的線索可查,比如說,為何你簡仲愚知道盧揚的秘密,這其中必有緣故,或許到閩地去查你家人,可以得到某些消息呢。”

    這又是拿簡仲愚家人恫嚇他,簡仲愚眉頭一挑:“周銓不會許你們這樣做的。”

    “是啊,君上一直寬厚,講究罪不及家人,可是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卻將他的寬容當成縱容,屢次三番做這沒有良心的勾當。你們不是有句話,叫作君子可欺之以方?不過抱歉,事情是我做的,我下的命令,根本未稟報給君上,我是陰毒小人,可不管那麼多。”杜狗兒洋洋得意地道。

    簡仲愚猛然從草堆中跳起,向著杜狗兒就撲去,卻被身上的枷鎖制著,踉蹌一下倒在了杜狗兒的腳下,杜狗兒一腳踏住他的頭,呵呵笑道:“擊著要害了吧,你們也就欺負君上仁德,還以為現在是前朝,你們這些讀書人鬧事能不治罪?嗯,那是什麼,讓我看看……”

    簡仲愚撲出來的時候,帶動了身下的乾草,露出下面的地面,杜狗兒看到地面密密麻麻,竟然寫了許多字。

    那一剎那,杜狗兒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只是瞄了一眼,那是簡仲愚書憤的文字,無非就是攻擊周銓罷了,杜狗兒自己卻快步出了地牢,走向距離不是太遠的另一處地牢。

    片刻之後,他帶著奇異的笑,又來到簡仲愚面前。

    “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盧揚雖然寧可自盡也不開口,但他和你一樣,有讀書人的臭脾氣,故此竟然留了點文字下來,偏偏是這文字,將他背後的人曝露了!”杜狗兒嘿嘿笑著。

    他的笑容,讓簡仲愚既是痛恨,又是惶恐。他在書憤之中,沒有洩露盧揚的秘密,可是盧揚自己呢?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4
五八六、靈堂之變

    眼看就要到下午三時了,申世誼心中焦急,他嘴角邊上血泡都起來了,看在來弔唁的客人眼中,只道他生性純孝。

    加上申世誼一向以富二代中“有才有能”著稱,倒沒有誰想到,申胖子之死,一半是被這個兒子氣的。

    孟廣此時也不在後院呆著,而是來到了靈堂前,等著周銓到來。

    軍情九所的那幾人,已將申家的宅院搜檢了一遍,如今則站在各個要沖地方,警惕地看著往來的賓客和奔走的僕人。

    “叔父?”申世誼終究還是心焦,他向孟廣問道。

    孟廣搖了搖頭,沉聲說道:“耐心等。”

    他話聲剛落,突然間外頭微微一亂,緊接著司儀喊道:“通州商會會長苗公來祭!”

    申世誼聽到這個名字,身體一顫,臉色變了。

    苗仲先與申胖子的關係不睦,雙方在產業上有一定的競爭關係,申胖子在世之時,苗仲先對他禮讓三分,可是現在,申胖子已死!

    申胖子的寶泰商會,如今已經失去了支撐的頂樑柱,若是苗仲先對其下手,憑著申世誼,未必守得住。

    商場如戰場,申世誼這些年來,也沒少在商業競爭之中施展手段,因此他更怕苗仲先這個皮厚心黑的舊日徐州太守。

    “孟叔父?”他再度看向孟廣。

    孟廣面上卻微露喜色:“這是好事,苗黑心想要對付你家,今天他就不會出現,至少不是這個時候出現,他會等弔唁結束,確信沒有什麼強力之人來助你家才出現。現在就出現,證明他得到了消息,那位馬上就要來了!”

    苗仲先早年初任徐州太守時,先是對周銓倨傲,可是在受過教訓之後,立刻就卑躬屈膝,這見風使舵的本領,就是孟廣也佩服得五體投地。而且此後,他在徐州太守職位上,對周銓的任何安排都全力配合。比如說,在別人還置疑鐵路之時,他搶先投資,在徐海鐵路上佔了一份子。

    這眼光與面皮,也讓苗仲先成了巨富,雖然後來不再當官兒,可積攢下來的家當,就是蔡京都聞之生羨。此後他與孟廣一樣,緊跟著周銓的步伐,生意自然越做越大。但是他與周銓的關係,卻是不咸不淡,儘管他拼了命逢迎自薦,當週銓要擬定一百零八名樞密院參政時,卻仍然沒有他的名字。

    這讓苗仲先非常不安,也讓他更為迫切地要拍周銓馬屁,凡是周銓出場的公共場合,他只要能打聽到消息,定然也會趕到,為的只是在周銓面前混個臉熟。

    此時他趕到了,證明周銓快要到了。

    聽得孟廣這樣分析,申世誼心頭稍安,面上哀色都少了幾分。幾位弔唁者來與他說話時,他腰桿不覺也挺直了些。

    然後就看到苗仲先一搖一擺地走了進來。

    若從外表來看,苗仲先生得一副好相貌,氣質脫俗,說是大宋的宰執大臣,也有人相信。他一見孟廣,未語先笑,然後再來到申世誼面前,連連嘆氣:“唉,令尊英年早逝,實在讓人嘆惋,世侄還要節哀順便,莫使令尊泉下難安。”

    這話帶著點味兒,不過申世誼也顧不得那麼多,當下孝子磕頭,苗仲先於靈前施禮,將這過場走遍後,苗仲先動作敏捷,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孟廣身邊:“孟參政,今日那位會來?”

    “若那位不會來,你這時會來?”孟廣不怕他,話語裡也帶著諷刺之意。

    苗仲先哈哈一笑,全然不顧是在申胖子的靈前:“這話說得,你且看吧,過會兒象老夫一般來的,還有不少!”

    如同苗仲先所說,他的到來,彷彿是一個信號,在他之後,接二連三又有許多人來弔唁。此前來弔唁的,要麼是申家的親朋故舊,要麼是些想要在申家寶泰商會中討吃食的小商會,但現在來的,都是些商場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就是申世誼自個兒,都有些愣了,原本他以為,這些人遣個子侄來弔唁就已經給足了面子,沒有想到他們會親自來。

    但他心裡很清楚,這些人看的並不是他的面子,甚至不是被他氣死的申胖子的面子,而是聽到了風聲,知道周銓要來,這才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他面前。

    想明白這點,申世誼既是嫉恨,又是不滿。

    “當真是群狗眼看人低的傢伙,我的本領難道就比周銓小了麼,他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他的那些所謂實學,其實都是研究院裡弄出來的,我們家在政和鐵廠裡,也有研究院,搞出來的東西,也未必比他差了!”

    他心中這樣嘀咕,但實際上也明白,寶泰商會的政和鐵廠研究院,實際上最大的工作,就是在破解龍川研究院的部分成果罷了。

    比如說蒸汽機,比如說火槍,其實都是在仿製,至於自己研究新的,他們還沒有這個本領,也沒有周銓這麼值得投資。

    像這樣的研究院,如今已經有許多,幾乎各大商會都會根據自己經營的方向,設置一個研究院。因為大夥都從周銓那兒學到了,知道研究院平時看上去沒有什麼,但百種研究裡只要有一種突破有實用性,就意味著滾滾財源。

    這麼多人到了,一起在這等,申世誼的心算是定了下來,周銓來的事情,應當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可是左等右等,三時到了,三時半到了,四時到了,四時半都到了,周銓人卻還沒有來!

    本來三時到了沒來,申世誼可以理解,周銓如今可謂日理萬機,總有一些事情會耽擱他的行程。可三時半沒來時,他就在猜,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等到四時半,周銓仍然沒有來,申世誼嘴邊的血泡又多了好幾個。

    心急如焚。

    他已經不知多少次向孟廣詢問,孟廣此時臉上也有汗水,只能強自鎮定。等到快五時,天色都暗了下來,終於外頭司儀喊道:“濟王殿下……”

    聽到這四個字,申世誼覺得身上的萬斤重擔終於卸了下來,他忍不住就要長出口氣,但那司儀卻接著道:“……派遣杜公……杜公諱狗兒弔唁……”

    一開始司儀還唸得很正常,可是當看到名敕上的“杜狗兒”三字,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這位可是軍情九所的當家人,雖然少有人看到過他,但他的大名,在上層當中卻有不少人知道。那司儀便知道,這位出現的地方,準沒有什麼好事!

    不僅是司儀,裡面的苗仲先等人,聽到來的不是周銓,反而是杜狗兒,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只不過眾人此時雖然神情變化,卻沒有人敢提前離開的。

    而申世誼更是覺得腰腿都沒有了力氣,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突然間後悔起來。

    只不過他還帶著一絲希望,雖然杜狗兒所執掌的部門很可怕,但同時他也是周銓最親信的人。或許周銓身邊一時派不出別的人手,所以才將他派來了,若真是如此,他能乘機與杜狗兒結交,也算是件好事。

    在他身邊的孟廣神色也凝重起來,這一次再遇到申世誼求助的目光,他再無半點反應。

    若他猜的是真,那麼……他和申胖子的交情,就止於申胖子死的那時了。

    杜狗兒終於出現在靈堂前,他目光轉了轉,見到一群似曾相識的人,不由笑了起來:“還挺熱鬧的……各位若是沒有什麼事情,就請先回吧。”

    那些商場上的大人物頓時如釋重負,不少人抹了抹額頭的汗,也顧不得和申世誼道別,直接就走了。

    孟廣也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申世誼的身邊,在經過杜狗兒時,他還作了個揖,面帶苦笑地道:“看來我是來錯了。”

    杜狗兒向他還禮:“參政說的是哪兒的話,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申胖子雖然有眼光,但他兒子似乎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身為長輩,被晚輩矇蔽也是常有的事情。”

    這是給孟廣定了性,孟廣鬆了口氣,再也不看申世誼。申世誼卻知道,這是自己救命的護身符,在後邊連聲呼喊,可是孟廣卻跑得比什麼都快。

    開玩笑,幫助申世誼邀請周銓來弔唁,這已經是洗不清的嫌疑了,此時情況已明,再呆在這裡,只怕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

    杜狗兒來到申胖子的靈牌前,捻了三根香,點燃後做了三個揖,然後抽入香盆之中。這才轉過臉來,看著幾乎趴在地上,顧不得回禮的申世誼。

    申世誼此時眼淚鼻涕都流在了一起,還沾上了地上的塵土,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再無半點富二代的氣質了。

    杜狗兒長長嘆了一聲:“我與你爹也算是有幾分交情,奈何你會糊塗,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啊你!”

    他口氣和緩,申世誼聽得他與死鬼老爹還有交情,心裡頓時又生出一絲希望,嚎叫著道:“世伯,世伯,是侄兒的錯,侄兒犯了渾,被小人矇蔽,侄兒願意將功贖過……”

    申世誼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有吞食天下的氣概,但只是面對一個杜狗兒,他便已經承受不了,恨不得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出來,好給自己換一條生路。

    只不過,能不能換到生路,卻由不得他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5
五八七、真巧與不幸

    申世誼的喊聲才結束,突然靈堂門前,又傳來了腳步之聲。

    孟廣抹著汗,一臉無奈的神情又走了回來。

    除了他之外,方才離開的弔唁客人,也都神情各異地退了回來。

    申世誼自然也看到這一幕,他心裡突的一跳,莫非又有什麼變化,只是不知,這變化是好,還是壞?

    他偷瞄了杜狗兒一眼,杜狗兒卻還是笑吟吟地。

    然後,外邊司儀顫抖的聲音再度響起:“濟……濟王殿下親臨弔唁,孝子行禮……”

    一隊華夏軍軍士左右分開走了進來,在他們中間,周銓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他和別的弔唁客人一般,在申胖子的靈前捻了三根香,然後拜了三拜,將香放入香爐之中。

    按禮儀,身為孝子的申世誼應當跪謝,可是申世儀此時完全忘了這回事。

    他拜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周銓進來之後,根本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周銓目光在眾人面前掃了掃,然後對孟廣笑道:“孟兄,讓你看笑話了。”

    孟廣苦笑道:“是我惹來的,罪過,罪過……”

    “與你無干,孟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周銓說完,再看了看苗仲先。

    苗仲先這老頭兒倒是笑嘻嘻地,他向周銓拱手道:“殿下,殿下,老朽有些消息,正要向殿下稟報。”

    “哦?”周銓揚了揚眉。

    “殿下宅心仁厚,要我們善待工人,可是總有些利慾熏心之輩,完全沒有仁愛之念,只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要將所雇工人往死路里逼。這夥人礙於殿下律法,明裡不敢如此,便私下串聯,還欲將廠子遷到殿下治外之地去,一來可以避稅,二來可以盤剝工人!”苗仲先大義凜然地說道。

    趴在地上的申世誼眼珠都紅了,這是他們的安排不錯,可是苗仲先這個貪婪無恥之徒,竟然也敢說起這個!

    偷稅逃稅的事情,在周銓治下,苗仲先是不敢做,但把廠子遷往周銓治外以避稅,這種事情,苗仲先即使不是第一個做的也是前十個做的之一。至於對工人心狠手辣,苗仲先也是出了名的,他鑽了律法的空子,讓工人“自願”加班,然後又以三十五歲以上的工人沒有了上進心為藉口,將那些早年為他效力、如今薪資漲到一定程度的工人盡數趕走,取而代之的是些年輕薪少的工人。

    這廝還有臉說別人!

    “別人倒還罷了,只是耍些小花招罷了,殿下明察秋毫,只是不與其計較,可是這個申世誼,他不只耍小花招,還糾集了一群與他一般的二世祖們,暗中不知在做什麼背法的勾當,他老子倒是個人物,卻在知道他們的勾當後被這小子殺了。”

    苗仲先最後一句話,讓整個靈堂都騷動起來。

    以子弒父,這種指責,可是大罪!哪怕明知道周銓來者不善,申世誼肯定是有什麼違法之事,但弒父這罪名,還是太過了。

    周銓瞥了苗仲先一眼,目光裡有些厭惡。

    苗仲先的想法,周銓很清楚,無非是看中了寶泰商會,想要將之攥在手中罷了。

    “殿下不信?我有人證!”苗仲先嘿嘿一笑,然後拍了拍巴掌:“出來吧,濟王殿下在這裡,將你看到的事情全說出來。”

    披麻帶孝的申家家僕中,有一人顫顫巍巍走了出來:“小人申陽,見過濟王殿下。”

    這是申家的一個管事,周銓沒開口,杜狗兒問了,他便將自己的身份還有所見都說出來。

    原來那天申世誼在氣死申胖子之後,急切間跑去尋吳加亮問計,卻不知申陽偷偷進了他們父子談話的書房。申陽早就被苗仲先買通,原本是去偷聽他們父子談什麼秘密的,結果聽到了整個過程。在他走後,還專門跑進了房內,看了一眼申胖子的死狀,確定他是因為氣昏頭摔死,便將消息悄悄給了苗仲先。

    “所以說,我說他弒父,並無不妥,申胖子就是被他氣死的。”申陽說完之後,苗仲先冷哼了一聲道:“無父者必無君,無君者必不忠,不忠者必與外賊相勾聯,殿下,此豎子罪莫大焉,老朽甚至懷疑,他與‘無面’賊子也有所勾結!”

    這個帽子一扣下去,連周銓都吃了一驚,看著苗仲先“一臉正氣”的面容,他啞然失笑:“苗老先生,你好大的胃口!”

    若真和無面有關係,那罪名比起弒父又大了不知多少,而且捲入此事的,不只是申世誼一人,許多富家,都會捲入其中!而這些富家的產業,到時肯定要有賤賣,那時正是苗仲先這樣手中擁有大量現金的大鱷們狼吞虎嚥的良機。

    周圍來弔唁者,家中子弟凡與申世誼有往來的,一個個面如土色。這些富二代們的小把戲,其實哪家家主不知道,只不過他們一直覺得周銓對實業相當寬容,對他們也是極盡籠絡,所以並不是太過在意罷了。

    可是現在,他們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味。

    苗仲先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老朽自與殿下結識起,就對殿下忠心不二,若能有助於殿下,什麼事情老朽都願意去做!”

    周銓擺了擺手,沒有多說什麼,然後轉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那些弔唁的客人們如釋重負,也第二次離開,這次可不會再回來了。

    “君上說呢,他既然說出要來弔唁的話,就不好食言,所以我勸君上晚半小時出發,讓我來打頭陣。”杜狗兒笑嘻嘻對申世誼道:“你現在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了。”

    “你詐我!”申世誼哪裡還不明白,他雙眼幾乎突了出來。

    杜狗兒可能查到了點什麼,牽連到他的身上,但是並不是很重要的線索,也不知道其中細節,他方才只是裝作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逼得申世誼自己露出了馬腳!

    “對,我剛才是詐你,但現在不是了。”杜狗兒聲音轉冷。

    對這些鬼鬼祟祟的傢伙,他已經有些厭倦了。

    申胖子靈堂前發生的事情,讓孟廣心中始終有些不安,回到家中呆了兩天,他都是閉門不出,也不見外客,到了第三天,他懷著不安的心情,再次去求見周銓。

    如同上一次一樣,周銓在傍晚時分抽出時間來見他。

    “君上,申家的事情,是我魯莽,我有錯,願意認罰!”一見到周銓,他就忙不迭地認錯求罰。

    申世誼包藏禍心,他卻勸周銓去弔唁申胖子,若當時遇上了刺殺事件,那他就百死莫贖其罪了。

    周銓擺了擺手:“若無此事,杜世叔也不會懷疑到申家身上去,他此前得到的線索,只有一個‘申’字,後來知道我當日行程,才懷疑申胖子之死與此有關,沒有想到還真猜中了……”

    孟廣也是咋舌不已,沒有想到這麼巧。

    然後周銓從書桌上尋出一份文件,交給孟廣看。

    那份文件,是申世誼的口供。

    申世誼當然要撇清自己,即使有些罪名推不掉,他也要想方設法將之減輕。在他的口供裡,他完全是被狐朋狗黨們帶壞的,再加上吳加亮的挑唆,才使得他想要阻撓國是論戰,進而破壞周銓的聲望,以達到逼迫周銓在權力分割上讓步的目的。

    孟廣有些看不懂,他知道周銓的脾氣,便發問道:“什麼權力分割?”

    “就是你們這些參政,還有中書院的議政們的權力說簡單一些吧,文維申等對我不滿,並不是因為我覬覦宋室江山,而是因為我不肯與他們這些士大夫共治天下;而申世誼對我不滿,也有此類似,他們覺得,我該與他們一起共治天下,他們想要士大夫的位置,而讓我只當一個垂拱而治的擺設。”

    孟廣聽到大怒:“此為大逆不道,這些小子,竟然敢如此大膽!”

    “為何不呢,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本領不小了。”周銓呵的笑了一聲:“在他們的計畫當中,若是不能逼迫我直接讓步,那就間接逼我讓步,先破壞我的聲望,再將產業轉移至我治外之地,憑藉在我治外之地稅收、工人薪資上的優勢,與我展開正面競爭,直到打垮如今東海商會的各大廠坊……當然,這是文的手段,還有武的手段,學我一般,在海外練兵,等到東海商會衰敗了,我若還是不肯讓步,他們就憑藉軍力逼我讓步。”

    說到這的時候,周銓都有些激賞了。

    誰都知道周銓手中的華夏軍是他最強大的力量,卻往往有人忽視,其實東海商會提供的龐大物力與技術支持,才是周銓真正的力量。這些富二代們倒是看到了這個,因此才會有這計畫。

    這個計畫並不是出自吳加亮,而是這些“富二代”們自己背後牢騷與咒罵中推導出來的,若真讓他們一步步實施下來,還真有點成功的希望。

    孟廣覺得冷汗直冒。

    他已經看到了申世誼供出來的名單,這名單上的名字大多很熟悉,其中有不少,還時常去他家作客,與他的兒子們算是好友。因此,孟廣非常擔憂,怕看到自己的兒子也名列其中。

    很不幸,在倒數第二個,孟廣看到了他的三子,曾被周銓稱讚的孟紳。(未完待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5
五八八、斷尾避嫌

    孟紳背著弩,跨著皮靴,將一個土著踏在腳下。

    呂宋諸島上的土著中,這種膚黑個矮、面目醜陋者最為可惡,他們隱藏於叢林之中,時不時出來禍害農場,甚至還殺害農場的農奴與管事。

    這種行為,當然是不可饒恕的,他們禍害的每一片甘蔗,都會榨成白糖,出售到大宋、日本、佔城……等等諸多地方去,他們破壞的每一粒稻米,都會運上船送往華夏,以支撐華夏治下四行省日益膨脹的人口從周銓割取四行省到現在,才是短短六年多時間,四行省統計出來的新生人口數量,足足比往年增加了一倍有餘,再加上外地遷來的人口,周銓治下已經有兩千萬人,這麼多人要吃飯,只靠著淮南的糧田明顯不夠,就是加上江南的糧食,也顯得緊張。

    所以農場主們對這種土著從最初的驅逐到後來的剿殺,中間也試過想將他們馴服為農奴,可是這些又懶又饞只想著劫掠的土著,完全沒有勞作的習性。到現在,大部的土著已經被剿殺光了,只有些小部還散居在叢林中,四處亂竄。

    孟紳直接將那還在嚎叫的土著腦袋砍了下來,不屑地哼了一聲:“也就是濟王殿下仁厚,說這些小烏鬼也是人,要我們儘量教化,我呸,以我所見,他們最好的歸宿,就是被剝下頭皮做皮靴子!”

    周銓大多數命令都得到了很好地遵守,唯獨這一條,卻幾乎被各大農場主反對。周銓也沒有辦法,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總不能為了一些食人生蕃,讓華夏百姓去冒生命危險。

    因此,他雖然屢次說要善待和教化土著,實際上卻對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是有人瞧不過去告到他這裡,他也只是罰點錢了事如今在呂宋開大農場的,誰在乎這點錢?

    “紳哥真的好準頭,一擊必殺!”在孟紳身邊,幾個和他一樣的農場主子弟挑起拇指來。

    “那是自然的,可惜沒有火槍,若能有火槍,那就更好了。”孟紳咂了一下嘴。

    他們手中的弩箭,正是以前護衛軍的制式裝備,在被火槍漸漸淘汰之後,周銓又使之發揮剩餘價值,賣給了這些農場主們,農場主可以憑藉它們來射殺威脅農場的東西,無論是野獸還是土著。

    孟紳更想玩火槍,身為孟廣的兒子,他對火槍可不是太陌生,甚至還有機會摸到槍並試射過兩發子彈。

    “也就紳哥你能接觸得到火槍,我們啊,可沒有一位參政老爹。”旁邊的同伴既羨且妒地道。

    孟紳哈哈一笑,也頗為自得。他正要再說話,卻見一個家中管事從遠處飛奔而來。

    “三郎君,三郎君,老爺來了,正讓你去見他!”

    孟紳愣了一下:“我爹,這時節,他不留在應天拍濟王的馬屁,跑這兒來做什麼,難道說……”

    想到自己瞞著孟廣做的那些事情,孟紳心微微一沉。

    他父親既召,不敢耽擱,便與眾伴當告辭,隨著管事往自家農場去。他們圍獵土著,足足離家有數十里遠,呂宋諸島交通又不是很便利,因此過了一天,他才趕到自家莊子。

    孟廣的臉色陰沉得可以滴下水來,一看到他,厲聲喝道:“逆子,跪下!”

    孟紳雙肩一耷:“爹爹這是為何發怒?”

    孟廣肺都氣炸了,見他似乎不肯跪,伸手就去抄旁邊的木棍。好漢不吃眼前虧,孟紳頓時趴在了地上,不過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爹,我跪了,我跪了!”

    “你與申世誼,怎麼勾搭在一起的,為何要反濟王?”

    孟紳一臉愕然:“這話從何說起?”

    “你個蠢貨還想瞞,可知道申世誼已被軍情九所拿住,他招供時說你是主犯,是你給他出的主意,是你整日介在他面前嘀咕,反對濟王治國之策……你個蠢貨,若不是濟王念在與我的舊情,今日來的不是你老子,而是軍情九所了!”

    聽到軍情九所,孟紳終於慌了,再看自己父親,很明顯是萬里奔波而來,一副累得氣喘吁吁的模樣。

    他雖然也有些叛逆,卻不像申世誼那樣純粹是自作聰明的逆子。

    他縮著頭道:“我如何敢反濟王殿下,爹爹你不只一次說過,若無濟王,就沒有我們孟家的富貴,我便是再沒有良心,也不會反他我抱怨他待工人太好是有,但那也與爹爹一樣,就是底下抱怨兩句,偶爾飯局中會提一提,根本不曾有反意啊,申世誼那蠢貨血口噴人,他的話也能信?”

    孟廣如今倒是知道,申世誼這小子說的話裡,十句有八句是不真的,還有兩句真不真也要看是對誰。

    事實上,若不是軍情九所查出孟紳沒有深入捲入此事當中,孟廣也沒有這麼容易脫身。

    他將孟紳打了一頓,然後細細問起此事來。

    周銓給他面子,沒有深究孟紳,可是軍情九所調查的結果,當然不會給他看,因此孟廣到現在,還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申世誼等人怎麼就捲入這樣的案子裡。

    在聽孟紳說過之後,他結果已知的消息相應證,才弄明白了因果。

    歸根到底,還是這些富二代們想要追逐更大的利益,而追逐利益就要不擇手段,與周銓對他們善待工人的要求相逆,他們心懷不滿,才會有此組織。孟紳也有所不滿,只不過他的想法是到周銓管不著的地方去,而不是造周銓的反。

    “蠢貨,就算你將工廠開到了殿下暫時管不著的地方,比如說胡洲,你準備把工廠生產的東西賣給誰?”孟廣跌足罵道。

    “自然是賣回華夏……”

    “你當海關是死的麼,到那時,華夏會許你們的貨進入?來一船扣一船甚至沉一船!”

    “啊?”孟紳倒沒有細想這個,因為到目前為止,周銓治下都是實行的自由貿易原則,只要到海關納稅,便允許商品自由流通買賣,甚至還專門打擊那種設卡攔截的做法。

    “沒了華夏市場,你能賣給誰,莫非你還去天竺與華夏貨競爭?且不說你是不是能競爭得過,就算競爭得過,那又能有多大的市場?我告訴你,你老子這幾年跑了不少地方,算是看明白了,這天下花得起錢買得起咱們東西的,唯有華夏,就是大宋,百姓都是苦哈哈的,能有幾文錢,唯有咱們華夏,工人有不少的薪資,他們買得起咱們的貨物……”

    孟廣見兒子啞口無言,當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其實孟紳他們怎麼會不明白這點,他們只是被周銓一向以來優待工商的善政所慣壞了,以為這些政策是理所當然的罷了。如今被點醒之後,他不免有些垂頭喪氣:“我們想錯了……”

    他們何只想錯了,他們根本就是給了周銓一個最好的藉口!

    孟廣嘆了口氣,想到自己來時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不由又搖了搖頭。過了會兒,他緩緩道:“咱們家裡,有些產業,當清出去的清出去,專心做兩樣,一樣是糧食,濟王要獎勵人口生育,可以想見,一二十年後,華夏人口只怕要加上兩到三成,四五十年後甚至可能翻倍,到那時,吃飯就是大問題,離不開糧食,這是咱家的長久之計!”

    “這能賺什麼。”孟紳嘟囔道:“我們都曉得,糧食賺不到幾個錢。”

    “蠢貨,單賣糧食自然沒有幾個錢,可糧食加工呢,各種糕點、乾糧、罐頭,那些都賺錢!”孟廣哼了一聲道。

    他的第二個行業,仍然是棉紡,這是如今孟家的根基,憑藉與周銓的良好關係,他甚至取代了東海商會,獲得了向華夏軍供應軍服、棉被的權力。這一點孟紳沒有意見,人口增長也會帶來更多的服裝需要,雖然棉布價格一直在跌,如今甚至與麻布相當,但量大起來,其中利潤,仍然極為可觀。

    “家中與鋼鐵、造船等有關的,全部賣掉。”孟廣又道。

    這一下孟紳急了,這兩大行業,他們家也都有涉足,特別是造船業,他們是好不容易發展起來,在呂宋一帶已經有了自己的名聲,甚至有些泉州、廣州的海商,都到他們這來訂船。

    他才要反對,孟廣瞪圓眼睛:“若不是你捲入這事情,我怎麼會放棄!蠢貨,你可知道,這是咱們家斷尾避嫌,免得成為殿下的眼中釘!”

    “這怎麼可能?”孟紳驚道。

    孟廣嘆氣道:“君上以其財力,拓殖海外,乃有天下。若是我們這些豪商也如此,那君上作何感想?”

    孟紳默不作聲,這正是他們年輕的這一代人共同的想法,總覺得周銓的成功可以複製。

    “而且原本君上答應我,送你入海軍,如今出了這事,我若不表忠心,你們兄弟哪裡還有前途?咱們只有錢不行,還得有權,君上的兩院參政之制,已經給了我們一條路,你倆兄長都不行,唯有你,或許來年可以接替我,成為參政之一……”

    “那不是濟王弄出來的兒戲麼?”孟紳很不理解。

    “你錯了,濟王從不兒戲,你們想要權力,文維申也想要權力,宋行風還是想要權力,但你們都錯了,真正的權力,要在這裡去取,在君上訂下的規矩中去得!”孟廣深有感觸地想,然後他神色一變:“君上若同意,你就立刻去海軍,根據我的消息,君上要組織一次……燃燒的遠征!”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5
五八九、燃燒的遠征

    趙佶已經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但單從外表來看,他與四十歲左右的人沒有區別,他身邊的兒子趙桓,倒顯得比他更為蒼老。

    這是他們父子多年來第一次見面。

    雖然在文維申之變後,趙桓與趙構就被送往濟州,但那段時間裡,趙佶卻主動去了流求,回到五國城後,他也不肯見趙桓、趙構,直到今天,他才讓自己的這位前太子來見他。

    “父皇……”

    趙桓滿腹怨氣,看著自己的父親,這對皇帝父子見面之時,並沒有多少情誼,有的只是相互間的怒意。

    “你多次說要見我,見我有何事?”趙佶冷淡地問道。

    “父皇今日是否後悔?”

    趙佶知道趙桓所指為何,周銓能夠有今天,離不開趙佶當初的放縱,若這小子在汴京才剛剛賣冰棍時就將他滅掉,哪裡還有這麼多事情?

    “曾經後悔過,但金人南下、你逼使李綱冒然出擊失敗之後,為父我就不後悔了,不但不後悔,而且暗自慶幸。”趙佶回答道。

    趙桓愕然:“父皇……你這是何意?”

    “我們父子都是聰明人,但並不是所有聰明人都適合當皇帝,當初章說我輕佻,不足以承大統,事實證明,他說的是對的。若我還是天子,沒有周銓,我會縱容朱、童貫等輩,少不得一樣會有河北之敗。要麼是金人,要麼是遼人,仍然要大舉南下,那時我唯一之策,還一樣是禪位給你,而你的性子,表面隱忍,實際剛愎,也一樣會斷送掉李綱這樣的忠臣,你會將為父我當成最大的對手,卻對南侵的異族掉以輕心,少不得我們父子,都要當階下之囚。既然都是當階下之囚,給周銓當,比給異族當要好得多了,至少周銓能容我活命,甚至還許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說我可以寫書,我可以去流求遊玩……”

    趙佶如今是真看開了。

    濟州、流求,兩地轉了轉,再回想起自己治下的汴京,他很清楚,自己與周銓的差距之大,甚至是他拍馬都趕不上。以周銓的手段,大宋的地盤到了他手中,想來用不了多久也會如此,人心所向,趙佶也就死了心。

    真正死了心,再仔細去推敲,趙佶心中又有些感慨。

    他被軟禁在五國城,但除了大宋本土,別的地方只要他想去,向周銓提出申請,周銓批准之後,便會安排他去。去的途中所有花費開銷,周銓都會補助,甚至還有意讓他接觸到底層百姓,瞭解天下的真實情形。

    這等胸襟,這等氣度,這等器量……趙佶有些不孝地想,他的列祖列宗之中,宋太宗是遠遠比不上的,宋太祖想要比上也很勉強。

    “你就被周賊這麼一點小恩小惠便收買了?父皇,你果然是昏君,列祖列宗的江山,怎麼會傳到你手中!”

    寥寥幾句,他們父子就吵翻了,趙桓哪裡聽得進別人誇周銓好,更何況,誇周銓者還是他父皇!

    “行了,列祖列宗的江山,至少沒有亡在我手中,大宋最後一個皇帝是你,不是我,將來若還有人編史,我最多是昏君,卻不是亡國之君!”趙佶不滿地哼了一聲。

    自己生的都是什麼樣的兒子,為何就不能生出象周銓這樣的?

    “你……你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我現在想的是,如今有何面目去見周銓,因為你和九哥兒的愚蠢,我這老父還得想辦法為你們買命!”趙佶呸了一聲道。

    趙桓呆了呆:“他……他想殺我?”

    在趙桓看來,周銓沒有殺趙佶,沒有殺耶律延禧,甚至沒有殺完顏阿骨打這廝是自己病死的,所以將他弄到濟州來,應該是軟禁起來,如同趙佶一樣。

    “我又沒有想殺周銓,他當然不想殺我,而且我是過氣的太上皇,說話沒有人聽,你不同,你軟禁在宮中還能有忠臣為你效力賣命。”趙佶話語裡帶著譏諷之意:“最蠢的自然是九哥兒,他也最貪,若他不是想著要你那帝位,老老實實當個攝政王,就算我大宋亡了,還少得了他的富貴?”

    “周銓要殺我,周銓要殺我?”趙桓對趙構的生死事情根本不關注,想的只是這件事情。

    他甚至還想到了南唐後主李煜。

    宋太祖時對李煜還算客氣,但到宋太宗時,李煜日子就難過了,甚至有傳聞說,其妻小周後也為宋太宗所辱。

    趙桓想到這裡,就怒髮衝冠,他的皇后,可也是被送到了濟州來,周銓好色又是出了名的!

    他心裡想著卑鄙之事,那邊趙佶卻不知道,又哼了一聲,趙佶道:“為了救你們性命,為父只能將自己的潤筆拿出來了,哼,又要過些時間的緊日子了……”

    這時趙桓才聽明白過來:“什麼?”

    “你莫非不看報紙?我就不信,周銓會不讓你看報紙!”趙佶不滿地道:“又不是老九,老九將你軟禁於深宮之中,倒是真有可能不給你外邊的消息,周銓不是這種人!”

    “報紙上有什麼消息?”趙桓厭惡周銓弄出的一切新鮮事物,所以報紙他還真沒有關注過。

    “周銓要搞一次‘燃燒的遠征’,我為了救你們,將我這幾年積下的潤筆錢,全捐給這次遠徵了!”

    “燒燒的遠征,那是什麼破玩意兒,莫非周銓這廝又要窮兵黷武了?”趙桓驚唿道。

    “燃燒的遠征?”

    驚訝的不只是趙桓,遠在西京,宗澤看到這五個字時,神情微肅。

    如今宗澤已經被大宋的攝政王趙樞任命為西京留守,專門負責安定洛陽人心,同時配合岳飛掃蕩西夏殘餘勢力。宗、岳二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因為都和周銓關係親密,故此配合得極好,岳飛掃蕩大漠之舉,也因此更加順利。

    此時岳飛正在西京,準備回應天府,當面向周銓請教接下來的戰略,因此他坐在宗澤的面前。

    宗澤抬起頭,看著岳飛,面上浮起欣賞的笑容:“鵬舉與周公在一起時間久,可知道周公這燃燒遠征是何意思?”

    岳飛神情冷肅,點了點頭:“事實上,在接到宋行風案的案情通報之時,兄長就在給我的信中約略談了些有關燃燒遠征之事……”

    想到周銓當時的話語,岳飛眉頭稍稍揚了一下,然後繼續道:“因此,我有些理解兄長的思路。”

    “哦?”

    在岳飛看來,周銓的思路就是國內矛盾國外轉移。

    文維申等人的陰謀,算是國內守舊勢力的反撲,解決這個矛盾,周銓採用的是國是論戰,這一招果然靈,不僅將所有舊書生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而且還讓他們自覺不自覺地去研究實學。以實學的浩大深奧,這些人很快就會沉迷於其中不能自拔。至於那些對實學不感興趣非要抱殘守缺的,他們現在也沒有功夫去阻撓周銓代宋自立的大計,他們正忙著在應天大學之城裡吵架,自個兒內部不同派別間爭得都打了起來。

    宋行風的謀叛,乃是華夏軍內部的軍頭勢力有所抬頭的結果。再完美的制度,都有空隙可鑽,所以華夏軍中還是形成了軍頭勢力,只不過象宋行風這樣極端的絕無僅有。但除了岳飛之外,幾乎所有的軍頭都希望打仗、立功、受賞,如果不能對外開仗,那麼就要琢磨著對內有什麼辦法立功受賞了。“燃燒的遠征”,就是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將他們的目光投向對外擴張上來。

    而申世誼等富二代的小伎倆,則是華夏體制內部的壟斷資本尋求政治權力的一次嘗試。表面上看,只是申世誼等年輕一代的胡鬧,可是申胖子真對申世誼的言行毫不知情?孟廣真的對自己兒子孟紳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他們不滿足於周銓在樞密院和中書院給他們的參政位置,他們還需要更多的權力,以保證他們擁有更大的財富,並且這財富還要能世世代代永續下去。“燃燒的遠征”同樣是為他們準備的,將他們過多的資金、人力和精力,投入到對外的殖民中去。

    “這……這……濟王真是這麼想的?”宗澤聽了岳飛的猜想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荒唐。

    “從他給我的信裡來看,確實是這麼想的。”岳飛臉色也有些發苦。

    “荒唐,荒唐……他的理由是什麼,按理說,他不該做此窮兵黷武之事!”

    “並不窮兵黷武,他說這一筆不但不虧,可能還要大賺……”

    周銓的理由是,此前華夏改朝換代,都是內部矛盾激化的結果。當朝廷的一切手段,都無法解決內部矛盾時,就會爆發內戰,用大量人口的死亡、舊政權的滅亡或者奄奄一息,這種殘酷的方式來消除矛盾。

    現在同樣如此,按照舊規律,周銓應該用一場戰爭,摧毀阻攔他的一切,消滅所有的敵人。

    但所殺者,終究是華夏之人。

    包括文維申、宋行風、申世誼,他們論罪當死,但是周銓還是覺得有些遺憾,他們原本可以死在為華夏開疆拓土、為子孫獲取生存空間之上,而不是死於內鬥之中。

    “故此,兄長要發動這場遠征,就像是燒荒一般,這些人的野心雄雄燃燒,所經過的土地,將是後世華夏億兆黎民可以耕作的沃土!”岳飛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看著宗澤:“他還對我說,如今舉世之間,我華夏獨大,故此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若是因為婦人之仁而不去做,後世子孫必然要千悔、萬悔,甚至要付出無數鮮血為代價!”

    “至於他自己的仁厚名聲,與這些人的野心一般燃燒殆盡,他也在所不惜!”(未完待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5
五九零、儒學為體、實學為用

    在靖康七年初春,整個華夏都被兩件事情攪得風起雲湧,一個是國是論戰,一個是燃燒遠征。

    前者是飽學之士或者自認為飽學之士的事情,普通百姓和一般讀書人都插不進去,但後者不同,這燃燒的遠征,被舊儒生罵作窮兵黷武,可對於一些野心勃勃之輩,則完全不一樣。

    “凡在域外,能立功者,分封田地,許為藩屬,推恩三世!”

    這是什麼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只要是在周銓劃出的華夏故土範圍之外,能夠立下功勛,便可以得到周銓的正式冊封,成為一方諸侯!

    這可不是現在大宋封的那些有名無實的爵位,而是有封地的爵位!

    當然,周銓對於這種冊封也是有所限制的,在周銓看來,大一統是最適合華夏的制度,如今為了轉移國內新興的豪商、軍頭們過剩的野心和力量,暫時採用冊封之制,可並不意味著他要重拾分封制。

    分封制必然會成為內戰之源,所以周銓決定,這些冊封出去的領地,規模必須受到限制,以防止其力量過大,反而威脅到中央。另外,這些田地雖然允許傳諸子孫,但是三世之內,必須推恩,也就是由諸子孫平分,進一步削弱其力量。

    他這是陽謀,稍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一想到能有大片肥沃良田、礦山河湖可以讓自己稱君為主,誰還會管三代之後的事情?

    其實周銓還有別的一些限制封地的方法,比如說,封地之中仍然要執行華夏法律,封地要推廣華夏教育,要向中央繳納稅……這套方法如今還沒有完善,但已經有一個十餘人的小團體在專心琢磨了。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朱震踏上酒樓的木板樓梯時,耳畔傳來這樣的聲音,他哼了聲,向那些吟詩的書生望去,都是些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書生,想來也是從汴京國子監趕來的太子生。

    這群年輕人,真是太簡單太幼稚了,周銓扔出個肉骨頭,他們就把此次來應天應當關注的重點忘了!

    他甩了一下衣袖,正了正頭上的冠帽,來到一間包廂前,與立在其外的尹均先見了禮。

    尹均悄然為他開門,裡面已經坐滿了人,朱震入內後,少不得眾人都起身行禮。

    在座者,皆是二程門下徒子徒孫,彼此即使不曾見過面,也神交頗久。居中一位空著,誰都知道,那是留給楊時的,但是因為楊時還在獄中,所以並未前來。

    朱震先是向在那居中之座左右兩邊的二位行禮,這二位一個是尹焞,一個是譙定,都是程門之下的儒學大家,雖然名聲比不得楊時或者朱震的恩師謝良佐,卻也是如今的宗師級別人物了。

    然後他又向坐於尹焞身邊另一人行禮:“不意侯先生歸來了。”

    這位乃是侯仲良,年紀更長,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其實是有些屈就了。此人乃是二程表弟,幼時從兩位表兄求學,在楊時入獄的情形下,他可以說是當世程門弟子中學問最高之人。只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在日本,朱震不曾想,因為國是論戰之事,竟然將這位老先生也從日本搬了來。

    侯仲良點了點頭,回了一禮。朱震又向他身邊的另一人見禮:“青山先生也到了,楊先生情形如何?”

    這位青山先生是楊時的弟子,姓胡,名安國。他形容有些憔悴,苦笑著道:“原本是要在獄中服侍先生,不過先生將我趕了來,說此等大事,他自個兒沒法參與,就令我代他參與我將犬子胡宏留於獄中服侍了,先生年邁,精力有些不濟,不過身體尚好,周銓每日都遣醫生照料。”

    雖然胡安國口中直呼周銓之名,但卻沒有多少恨意,眾人聽出來了,卻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對。

    侯仲良年邁德高,甚至還微微點頭:“濟王雖無大仁,卻有小仁,龜山先生在獄中不會吃苦,你們且放心。”

    無大仁,是指周銓不信奉儒家的那一套,有小仁,卻是指周銓對待楊時等人的態度。以楊時捲入文維申案之深,判處死刑都算是輕的了,很有可能要牽連到他的學生門徒,可是周銓念在此人畢竟是大學者的份上,只是將其拘禁,弟子之中沒有主動捲入此案者,並不受牽連,甚至對他個人的待遇還相當好,不僅許弟子家人在旁服侍,更是專門派了醫生,每日為楊時檢查身體。

    “說起來,周銓為何會如此,他不敬二位先生,也不喜龜山先生,卻又網開一面……”朱震心中有些不解,便開口問道。

    “不過是收攬人心罷了。”有個年輕氣盛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眾人都看向侯仲良,知道這個問題是專門問他的。

    程門弟子中,與周銓最熟悉的就是這位侯仲良了。當初周銓初定日本,為了便於統治,延請二程門下弟子前往日本,號稱是要傳播儒學,實際上是借助二程的那一套麻痺日本各階層,讓他們少些反抗。程門弟子多不應募,唯有侯仲良等數人,因為家境貧寒,又痛切大宋振興無望,為周銓所鼓動,到了日本。

    這些年,他們在日本倒是做了些事情,對於穩定華夏在日本的統治,立下不少功勞,故此侯仲良才有與周銓直接通信的資格。

    侯仲良微微撩了一下白眉:“此事濟王曾與我書信,說程門立雪一事,足以為千秋好學者垂範。雖然實學與二程先生之學不同,但求學之心相同。”

    楊時捲入死罪之案,侯仲良身為同門,當然要盡力去救。他寫信給周銓,言辭哀切,周銓回信卻很簡單,之所以不究楊時死罪,一是罪罰應相當,楊時雖是主犯之一,可其罪過,遠不及文維申,甚至還比不上韓膺胄;二則是楊時年邁,已經是年近八十,時日無多,殺之無益;三則是楊時好學之心,足為後世垂範;四則是二程之學,雖然周銓不以為然,卻並不認為就完全沒有了價值,哪怕是作為一個反面靶子存在都好,象楊時這樣的程門大學者,正好用來充當靶心。

    但侯仲良不好說別的,只能含糊地將事情推到了周銓敬仰楊時好學尊師之心上來。

    “明日國是論戰便要正式開始,諸公今日相聚,可是為明日做準備?”落座之後,不等酒席上來,朱震沉聲問道。

    眾人的目光卻再度投向侯仲良。

    侯仲良沉吟了好一會兒,再次揚了揚白眉。在去日本之前,他窮困潦倒,衣食無著,但到了日本之後,因為滿腹經綸,所以甚得日本上層尊重,又因為背後有東海商會和護衛軍這大靠山,他的生活相當滋潤。因此,他與當年初去時相比,不但沒有因年老而變瘦,反而稍胖了些,頗有些鶴髮童顏、仙風道骨。

    “今日之會,是我邀請位而來,不僅僅是為明日的國是論戰,更是為了今後之事。”侯仲良緩緩說道。

    朱震心中一動,侯仲良能與周銓通信,莫非他從周銓那裡,得到了什麼內幕消息?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國是論戰,不外乎兩個結果,一是我們勝,二是我們敗。”侯仲良又說道。

    “我們不會敗,新學那群牆頭草,如今已經不成氣候了,至於實學,這些時日,我們也專研過,不過如此,實學有一個最大的破綻!”一個年輕點的書生叫道。

    侯仲良閉嘴不語,等那年輕書生的師長呵斥了那小子兩句,侯仲良才緩緩道:“勝又如何,敗又如何,你們可曾想過?濟王重實惠,我們勝了,汝等可曾有一套完整的禮法制度,可供濟王治國所用?若是敗了,我等名聲掃地事小,二程先生的學說就此沉淪才是事大!”

    “這個……”

    這是儒家的通病,總以為只要讀了聖賢書,學了聖賢之說,那麼天下自然大治,萬民皆堯舜了。在場的這些理學徒子徒孫們同樣如此,在他們看來,贏得國是論戰的勝利就是一切,至於勝利之後怎麼治國垂拱而治就是。

    “我雖是大前日才到的,但這幾天已經知道不少你們的看法了,你們方才所言,實學的最大破綻,無非就是只重術而不治心,無益於道德人心,故此你們想出了個法子,要儒學為體,實學為用……但是,你們錯了,若真是將希望寄於這一說法上,我恐此次論戰,我等之學,將會萬劫不復!”侯仲良又道。

    “侯先生……此語有些過了吧?”

    別人不好開口,但是朱震卻不得不開口,因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這一說法,就是他提出來的。

    儒家在思想上其實是相當開放,無論是道家還是釋家或者其餘諸子百家的說法,只要他覺得有理,與其根本沒有衝突,便會兼收並蓄,只不過其中主次之分要分清楚。朱震提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在他看來,便是完美解決如今儒家面臨困境的最佳方法,而且也是最有可能被周銓接受的提議。

    畢竟要周銓完全放棄實學帶來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朱震自己,也覺得這種想法極為荒唐。

    “朱賢弟,非是老朽所言過了,而是事實如此,你們終究還是不熟悉濟王,不知道他的志向器量。”侯仲良白眉再度揚起,原本昏沉的目光,彷彿因此亮了起來:“若真想要我等學說得以傳承,須得記得聖人之語!”

    “何語?”朱震沉聲道。

    “道不行,吾將浮槎於海外……故此,我等須得提出方略,令儒家亦能參與燃燒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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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6
五九一、新百家爭鳴

    大宋靖康七年春二月初二,龍抬頭。

    應天新城外的大學之城,一大早起,就已經人頭攢動,數以千計的各式人等,散於各個角落之中,十個八個成群,三人五人一夥,一個個神情肅穆,彷彿是當初還開科舉時趕考的仕子。

    他們都行向大學之城最中心處,那裡有一座高大的建築,其設計參照了大宋大慶殿的回音系統,規模也不亞於大慶殿,可以容納萬人入內,而且在中殿揚聲說話,只要萬人不嘈雜,那麼眾人皆可聽清。

    這座被稱為求是宮的大殿,按照周銓的說法,將成為以後大學之城的公共場所,每年大學之城各校開學時,師生們可以在此會聚一堂,共話未來。

    也只有周銓手中的人力物力財力,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建起這樣規模的一座大殿。甚至有曾在大宋中樞任職的官員,看了此地之後,都覺得有些浪費,這樣廣大宏偉的建築,竟然不是充當朝廷的正殿,而是被用於學校,特別是這學校中,可能不講儒家經典,只講實學!

    此時大殿之外,已經聚齊了數千人,不過絕大多數都是沒有資格進入求是宮的,因此只能停在求是宮外,看著通往正門的大道。

    有巡捕在維持秩序,將人隔在大道之外。這些人一個個踮起腳,想要看人來了沒有。

    “看,新學的人來了,瞧見沒有,他們不少人頭戴白巾,那是為悼念王琳!”

    “哪個王琳?”

    “拗相公的曾孫,原本也是來參與論戰的,結果被歹人刺殺了,據說歹人來自京師,是洛學一派的人物……”

    “我還聽說,這位王琳小相公辯才無礙,家學淵源,乃是新學扛鼎之人,歹人之所以刺殺他,便是怕他拿出老相公的本領來,橫掃天下,讓洛學再次回到西京當縮頭烏龜!”

    “笑話,就是新學不敵洛學,洛學又能怎麼樣,還有實學呢,濟王殿下親自創立,豈是這些歪門邪道可比?”

    “實學說別人是歪門邪道,笑話,笑話,哪位聖人傳下了實學?”

    “你敢批實學,莫非不把濟王殿下放在眼裡,論及功勛德行,濟王殿下比起哪位聖人差了?”

    “是啊,濟王殿下不差,公主收集者啊……啊喲!”

    “揍這廝,敢在這裡對殿下出言不遜!”

    “啊喲,啊喲!”

    這些看熱鬧的人群裡,時不時就出現這樣的事情,然後巡捕一擁而上,將打起來的人抓住,一起帶離現場,若還有不從者,則會澆上一盆冷水,讓他們清醒清醒。

    新學之人神情肅然,他們顧不得周圍的喧鬧,有幾人面上,甚至都帶著悲壯之色。

    陸宰抿著嘴,目光冷肅地掃過人群,自從上次遇刺之後,他就對這種人多的場所心有餘悸,故此今次前來,他沒有帶陸游,而是將陸游託付給了那位好心的李參政。

    原本他自知才疏學淺,只是想著來看熱鬧,爭取為新學拾遺補闕。但是,刺殺之事激起了他的怒火,讓他意識到,這一場國是論戰,他也無法置身事外。因此在這幾月時間裡,他利用自己父親陸佃聲名遠颺的優勢,也利用自己在藏書界的聲望,統合新學諸子,倒也發現了不少後起之秀。

    讓他遺憾的是,這些後起之秀出現得晚了,他們此前面臨著二程諸弟的打壓、引誘,如今又要面對實學這樣可怕的敵人。

    雖然陸宰明知此次國是論戰,新學可能要一敗塗地,但戰而敗亡,終究勝過不戰而亡。新學諸子,也正是帶著這樣的心情,以哀兵之態,走進了求是宮。

    在他們後面不久,便是洛學的代表,二程門徒們。

    “當真是亂作一團,濟王只重實而不重德,方才如此。”胡安國左望右望,看到周圍的亂局,長嘆了一聲道。

    “你們錯了。”侯仲良緩緩道。

    胡安國有些不服氣,只是一看到侯仲良那蒼蒼白髮,便將到嘴的話嚥了回去。

    程門諸弟子彼此之間,也不是鐵桶一塊,但是,侯仲良為了道統傳承,不顧自己一把年紀,奔波於大海之中,甚至提出了解決如今困境之法,無論是人品還是學術,都讓胡安國不得不欽佩敬服。

    他心中甚至隱約覺得,侯仲良比起如今還在獄中的楊時,看事情更準確些,或許這是如侯仲良自己所言的那樣,一是因為他到的地方多,親眼看到過周銓治下五國城、流求和日本諸多城鄉;二則是因為他對實學更為瞭解,甚至試圖從《易》和《春秋》兩經的角度去解釋實學。

    他們出現在通往正門的大路上時,周圍的嘈雜聲漸漸靜了下來。

    “怎麼這麼多老人,你看新學那邊,儘是年輕人,這邊怎麼全是老人?”有人小聲嘀咕。

    “年紀越大,讀書越多,學問越深……你們看,那個鬚髮皆白的,看上去都已經七八十歲的老人,便是侯仲良,他可是兩位程先生的表弟,得了二程耳提面命,當世有數的學問大師!”

    “與他說話的那位,我也認得,乃是胡安國胡先生,他是楊時先生的弟子,楊時先生如今在獄中不能來,他就代替楊先生前來了!”

    “不愧是二程弟子,一個個看上去,都是博學長者啊,嘖嘖,新學的那些年輕人,恐怕不是他們對手。”

    “也未必,若是辯著辯著,打將起來了,這些老人家,可是打不過年輕力壯的後生。”

    聽得自己諸人也成了眾閒人談論的話題,胡安國、朱震等就心生厭惡,但是侯仲良卻是面不改色。

    侯仲良見識比那幾位更廣些,他很清楚,周銓利用百姓輿論的效果。無論是京徐鐵路,還是在日本的殖民政策,周銓都充分利用了百姓們愛傳流言好作評論的特點。

    誰知道外圍那些議論的人裡,有多少是周銓派來帶節奏的呢。

    他們一行年長,走路就慢了些,還沒有進求是宮的大門,就聽到後邊突然一陣喧嘩。侯仲良反應慢,沒有來得及回頭,胡安國則回望去,卻發現在自己身後,竟然來了……一支娘子軍!

    確實是一支娘子軍,人數不多,只有十餘人罷了,但為首之人,胡安國依稀認識,正是李清照!

    此時李清照業已徐娘半老,在她身邊,群鶯縐縐,雖是羞澀,卻還是堅定地跟著她一起前行。

    胡安國見此情形,不禁愕然:“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這是何意,莫非這次國是論戰,竟然還准女子參與?”

    “娘兒們來摻合什麼,老老實實回家奶娃去吧!”

    周圍圍觀的書生們,不論新學、洛學,此時都有了共同的敵人,紛紛叫嚷起來。

    李清照柳眉一豎,眼中寒芒閃動,少女時代的英氣,彷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君上倡議國是論戰,可曾說過不准女子參與?”

    這倒沒有,周銓的國是論戰令裡很明確說了,只要能成一家之言,經過審核之後,便可以進入求是宮中參與國是論戰。哪怕沒通過審核,亦可以借助求是宮外長達兩里許的公示欄,貼上自己的文章觀點,供眾人議論。

    “既然君上不禁,國法不限,為何我們就不能參與,國是國是,天下之民,男女各半,我們至少可以替天下半數人代言!”

    此語一出,周圍哄笑聲、叫罵聲連片,但是卻沒有誰能反駁她的理由的。

    李清照如今,哪裡還怕這些人的嘲笑?

    趙明誠棄守保州之事,已經讓他們夫婦蒙羞,逃回應天之後,多虧了周銓接濟,趙明誠才沒有病死街頭。此後李清照便開始有心物色天資高的女子,特別是那些雖然名氣不大卻談了不少書頗有才學的女子,將她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姐妹社”,不為別的,只為女子爭取一些權利。

    其實華夏雖是重男輕女,可女子地位比起那些女子完全無權的文明要強得多,比那將女子的地位與牲畜等同甚至不如牲畜的大食神教文明,更是強得不知多少倍。而且李清照還敏銳地發覺,隨著機器生產的推廣,大量女子也進入工廠、作坊之中,獲取不亞於男子的收入報酬,實現了經濟自立,她們在家中的地位正在提高,這讓李清照覺得,在周銓治下,女子或許能夠得到比舊時代更多的東西:受教育權、同工同酬權,甚至出仕之權!

    見自己身邊的諸姐妹,被人嘲笑得有些窘迫,甚至有脆弱些的已是盈盈含淚,李清照大怒,再度揚聲:“誰人不是婦人女子生出來的,我們這些姐妹,不惜拋頭露面,替你母親、祖母說幾句話,你們都不許?”

    這話出來就是大殺器了,那些嘲笑之句,便有些說不出來了。

    “胡鬧!”侯仲良這時回望了一眼,扔下這個評論,便與洛學諸人一起進入了求是宮。

    李清照等人隨後也進去了,在她們之後,又有好幾批人入內,甚至連道士、僧人,都各自組了隊伍來參與。

    在求是宮頂層,周銓看到這些道士、和尚時,心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或者這不該叫國是論戰,而是該叫政協會議吧。

    然後他眼前一亮,因為等了這麼久,他終於看到了穿著統一制服、個個朝氣蓬勃的實學學者們。

    為首之人,乃是於湯臣。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6
五九二、論戰

    實學的隊伍也是相當年輕,只有於湯臣外加另外三名中年人,其餘都非常年輕,而且讓人吃驚的是,實學隊伍之中,竟然也有兩位女子。

    見此情形,原本喋喋不休的圍觀者,不禁沉默了。

    現在他們有些明白,為何李清照敢組織一支女子隊伍入場,想來她通過某些渠道,已經知道實學這邊帶了女子的消息。

    或許她搶先組了支娘子軍參與,也就是為了替實學分擔一些譏謗。

    實學的隊伍是最後一批進入求是宮者,在他們進入之後,求是宮的大門閉上了。

    “若是殿下在裡面埋伏起五百刀斧手,只要一聲令下,天下胡說八道的人就少了一大半。”有人輕聲說道。

    “何只,我看要少九成,這伙胡說八道的傢伙,自己胡說八道不講,還帶得別人胡說八道!”

    圍觀的閒人們意猶未盡,開始討論求是宮中會發生什麼事情。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不時會有人從求是宮中跑出來,將一張張紙交給站在外邊的大嗓門,那大嗓門拿著一個鐵皮喇叭,高聲將紙張中的東西念出來。

    求是宮中,哪一家學者說了什麼,在外邊看熱鬧的人都能聽得明明白白,甚至那些文縐縐的文言,也專門有人將之改成普通百姓都能聽明白的白話。

    “新學這個叫楊倫的,說得很有道理啊……”

    “不,不,我還是覺得洛學這樣的胡先生說的更對!”

    “那位胡先生,我看是人如其姓,一本正經說胡話,都是些大道理,卻屁都不解決!”

    “你懂什麼,這全是對聖人之言的闡發,真正有學問的人,就該如此!”

    在場的閒人,一個個都發表自己的見解,最初的交鋒,是新學和洛學等儒家諸派之間,他們為了爭奪正統地位,彼此攻訐不止,而當道、釋諸家偶爾發言之時,必然又遭到他們的聯合駁斥。

    這場論戰,不是一天兩天可以結束的。

    每日裡求是宮中都爭吵得昏天黑地,不過按照周銓定下的規矩,發表自己的意見可以,拿“君子”、“小人”這一套玩人身攻擊不行,因此各方還保持著相對克制。

    當然,每日辯論回去之後,是不是在背後大罵對手的祖宗八代,那就是誰都說不清的事情了。

    不僅是大學之城的閒人在關注論戰,天下讀書人,無論信奉的是哪家學派,只要能識得幾百個字、懂得些道理,都在關注這場論戰。

    這麼漫長的論戰,周銓當然沒有時間全程跟著,他只是在第一天親臨現場,但次日之後,每天只是看看簡報罷了。若他對哪個人的學說感了興趣,底下自然有人會將此人的全部觀點都整理好,經過其人自己認可簽名之後,再送到周銓面前來。

    雖然周銓對於儒家的經義不以為然,但是看了這些人的觀點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儒家學說能夠統治華夏思想界近兩千年,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不僅如此,這些精研儒學的學者們,也確實擁有非同一般的智慧,此前沒有人觸動他們,所以他們只能在儒家的舊經典中固步自封,可現在被周銓以無與倫比的偉力將他們的舊框架砸碎之後,他們竟然閃爍出不少真知灼見的火花來。

    這讓周銓刮目相看。

    但是,儒家學說自有其根本弱點,重倫禮而輕制度,安現狀而少突破,號稱“經世致用”卻將之與勞動、生產相割裂……這些弊端,不遇到實學,自然會被其長處掩蓋起來,對於以農業生產為基礎、尋求穩定的社會足以適,可當面對大變革大動盪時,它的弱點就顯露無疑。

    放在這次論戰之中,儒家諸派幾乎橫掃其餘學說,到後來釋、道兩家就只是象徵性地出席,便是李清照帶領的娘子軍,也只能在儒家的範圍之內,在部分枝節上與其糾纏。

    唯一能讓儒家諸派忌憚的,就是實學。

    可是連接著五天,百家爭辯之時,實學卻只是默默旁聽,數十人的陣營,卻是一言不發。

    “為什麼實學不開口?”

    應天府城中,一座院子之內,楊時放下老花眼鏡,有些吃力地抬起頭,望著胡宏。

    才過而立之年的胡宏,乃是胡安國之子,胡安國身為楊時弟子,代替他去參與論戰,胡宏便替父於軟禁之所照顧楊時。

    聽得老頭相問,胡宏有些不自信地道:“或許是因為他們不擅長論辯吧……先生知道,實學他們會算會寫,可不曾聽說他們會辯。”

    “不對,不對。”楊時連連搖頭,閉著眼睛沉思起來。

    周銓不會做蠢事。

    輸在周銓手中之後,自己也成為階下囚,這讓楊時對周銓有了更新的認知,而周銓留下他的性命,甚至可以說善待他,讓他對周銓的器量有了更新的認識。

    好一會兒之後,他睜開眼,看著胡宏:“我這老頭子,在這裡一時半會又不會死,你不如也去求是宮……求是宮……求是……我明白了!”

    楊時自言自語,眼睛瞪得老大,就想站起來,但他才一起身,便又坐了下去。

    老人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真想如同年輕時求學一樣,哪怕是冰天雪地裡,也願意靜靜等候,只為了尋求至理!

    “求……是……”楊時喃喃自語了一聲,然後頭緩緩歪向一邊。

    胡宏見此情形大驚,連忙呼喚,就在隔壁的醫生迅速跑了過來,可是測了測楊時的脈搏,醫生搖了搖頭:“楊先生仙去了。”

    胡宏茫然失措,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楊時已經死了。

    老先生方才肯定有所得,所以才會那麼激動,但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若能知道老先生最後想到什麼,再轉告給正在求是宮中進行論戰的程門諸子,或許能夠有大助?

    想到這裡,胡宏只能草草隨楊家家人料理後事,然後藉口通知程門諸子,乘上列車趕往大學新城。

    從應天府到大學新城,有一趟專門的列車,三十餘里的路程,去一次只需要一個小時,價格也不算貴,只是班次略少,因此顯得極為擁擠。坐在車上,胡宏心裡仍然滿是疑惑,他將楊時臨終前的種種言行再度回憶了一遍,卻還是沒有想明白,楊時究竟發現了什麼。

    他趕到時,天色已經是傍晚,今日的論戰結束,才出車站,正遇上看完論戰而來的人,一個個都極是興奮。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我還道是古人的誇張,現在看來,果有其事!”

    “是啊,是啊,你們看,實學諸子一直不開口,但是今天他們一開口,便將新學駁得落花流水,洛學諸子也都給他們說得瞠目結舌,無法回答他們的問題!”

    “實學諸子中的那兩位姑娘,言辭犀利,我本以為她們來參與只是好看,卻不曾想,這二位姑娘竟然是實學先鋒……”

    聽得這樣的議論,胡宏心突的一跳,看情形,今日的辯論裡,實學終於開口了。

    而且他們一開口,就以橫掃千軍之勢,將儒家各派打得落花流水。

    正如此前儒家對其餘百家一樣。

    帶著疑問,胡宏到了洛學諸子宿處,此時天色都晚了,但這裡燈火通明,時不時就有人高聲談論,胡宏的到來,讓那些人都愣了一下,因為胡宏身上穿著孝衣。

    胡宏也愣了,他認出來,站在這裡的,絕對不只是洛學門人。

    他甚至看到了陸宰,這位新學扛鼎之人,也出現在這兒,看起來是剛剛發生了爭執,他臉色有些不悅。

    “這是小胡先生……你這模樣,莫非楊先生?”有人認出胡宏,驚呼說道。

    胡宏眼中微紅,點了點頭,然後與陸宰匆匆見禮,走向面前的大廳。

    大廳之內,眾人已經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再見他模樣,胡安國大慟出聲,其餘諸子也是面帶戚容。

    “休哭,休哭!”

    就在眾人哀哀哭泣之時,侯仲良厲聲將眾人安撫住。

    他年紀最長,也已見慣生死,因此還能冷靜。他看著胡宏:“前幾日我們曾去探望過龜山先生,彼時他身體尚好,怎麼今日突然這般了?”

    胡宏將楊時去世的經過說了一遍,眾人聽到他說的情形之後,戚容不減,面面相覷。

    竟然因為一時激動而死了?

    特別是在這個時候,在儒家諸派被實學一連串問題弄得頭昏眼花啞口無言之際?

    “楊公何須如此,明日再辯時,我們拿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之說,必可扳回一局!”良久之後,朱震輕嘆了一聲道。

    儒學為體、實學為用,乃是他們為決勝做的準備,若能夠令儒學獲取獨尊地位,他們就用不著拿出來。可是現在,實學一方派出兩個女子,用“聖人之言能否令水稻增產”、“道德文章可否使海宴河清”、“儒家治世千載為何擺脫不了治亂更替”這一類似是而非的問題將他們弄得狼狽不堪。

    實學不立論,只駁論,不建設,只破壞,這雖是狡辯手段,可是突然拿出來後,確實讓儒家措手不及。

    他們可以談仁義、談心性、談易理,但在具體實務上就有些欠缺了。

    所以,他們只能拿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的說法,將解決這些具體事務的事情,都反推給實學。

    原本侯仲良對這一觀點是極讚賞的,可是此時,他心中卻隱隱生出不安來。

    這一論點,真能壓制住實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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