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55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1
五七三、跪與不跪

    東海商會在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商會,而是一個兵工產業聯合體。

    在華夏軍成立後的這五年裡,東海商會的擴張更為迅速,四行省中豐沛的資源、廣闊的市場,再加上海外貿易拓殖的利潤,讓東海商會積累了龐大的資本。

    哪怕養了華夏軍,搞了三年義務教育,到處修橋修路,都沒有消耗掉這麼龐大的資本。於是資本擴張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選擇,不僅僅是在周銓直轄的地區,就是還歸大宋管的地方,東海商會資本的觸角也伸了過來。

    付友聞便是搭上了東海商會的關係,獲得一筆投資,然後在得知汴洛鐵路要修的消息後,他扯著東海商會的大旗走通了門路,成為拆遷包商。

    “拆遷包商?這其中也有……好處?”宗澤問明白這個後奇道。

    付友聞略顯得意地道:“這是濟王殿下的指點,濟王殿下說,列車一響,黃金萬兩,只要建成鐵路,其車站周邊,必成繁華之所,商旅往來、客貨運送,皆要經此。只是鐵路總商會只管修鐵路,一些瑣碎小事,難以顧及,我等便出人出力,為其分憂……”

    他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看準了修路的機會,憑藉自己打通的關係,搶先囤地,或者將之加價轉售給別人,或者乾脆自己修商舖店面出售出租。這一進一出之間,他幾乎就是空手套白狼,能賺得大量利潤。

    但這些利潤當然不會完全歸於他個人,上下打點的花銷,再加上各方面的付出,都需要他出。

    聽得他得意洋洋地說自己能賺多少錢,又要在哪些地方花錢打點,宗澤面上帶著笑,心裡卻極是不以為然。

    這是他對周銓意見最大的地方,周銓倡導工商,卻使得物慾橫流,像這個付友聞一般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者,幾乎成了風尚。

    付友聞想著和宗澤拉近關係,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另一旁的萬寶玉蹲在地上,聽他說得眉飛色舞,一顆心沉了下去。

    他嘴巴呶了起來,突然叫道:“老爺,老爺,我不告了!”

    付友聞本來說得興起的,被他這一叫,弄得卡在那兒,面色尷尬,回頭望著他,當著宗澤的面,又不好發作,只能在心裡暗暗記著,回去之後,定然要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個深刻的教訓。

    宗澤沉聲道:“你確信不告了?”

    “不告了不告了。”萬寶玉嘟囔著道:“你們都認得,那還有啥子告的……老爺,能不能將我的狀紙還給我?”

    宗澤覺得既好氣又好笑:“你這小廝,既然不告了,為何還要狀紙?”

    “老爺你這裡不告了,別人那邊還是要告的!”萬寶玉道。

    須知大宋之時,風氣如此,百姓當街呵罵宰相,甚至與參政爭道之事都有發生,萬寶玉在西京呆著,也算是見過一點市面,故此改作此言。宗澤聽他這樣說,掃了那付友聞一眼,這胖子倒是眉開眼笑,一副等著看萬寶玉倒楣的神情。

    “既然告到老夫這裡,撤不撤狀可就由不得你!”宗澤喝斥了一聲,然後回頭向著屏風後道:“殿下瞧了這麼久的熱鬧,難道還要繼續瞧下去?那樣的話,老夫可就要越俎代庖了!”

    周銓臉上掛著苦笑,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萬寶玉還一臉迷糊,不知道宗澤為何如此說,那付友聞則是面色大變,立刻拜倒:“小……小人見過濟王殿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不得你這一聲萬歲,讓你一人呼我萬歲,還不知道有幾百幾千人咒我,巴不得我馬上就死呢。”周銓沒好氣地道。

    這一句話,就嚇得付友聞冷汗淋淋。

    他對外吹噓,說自己是奉周銓之命行事,包括在宗澤面前,口口聲聲都提到周銓,彷彿他與周銓有多親近一般,實際上他只是搭上了東海商會一位中層管事的線,得了對方給的方便,在此之前,連在周銓面前露個臉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說上話、聆聽教誨了。

    “扯著一根雞毛當令箭,你倒是會做事!”周銓又說了一句。

    付友聞這一次直接趴在了地上,抖得和篩糠一般,內外兩層衣裳都濕透了。

    “你狀告我的案子,我本人理當迴避,故此方才交給宗公詢問。”周銓又轉向萬寶玉,怕把這小子嚇著,他神情和緩地道:“不是有意捉弄你,還請你明白。”

    方寶玉在那迷糊呢,聽他一句話,頓時明白過來,嚇得幾乎轉身要逃。

    自己狀告周銓,卻告到了他本人面前!

    不過周銓的態度,又讓他生出幾分希望來,他原本是蹲著的,此時也跪下來:“濟王老爺……濟王小老爺……呃……”

    周銓的年紀已經過了三十,但外表上看,卻不過二十許,哪怕留了鬍鬚,仍然顯得甚為年輕,所以一時間,方寶玉有些弄不清楚,自己該稱呼他大老爺呢,還是少爺。

    周銓一笑擺手:“起來吧,起來吧,你又未犯錯,下什麼跪!”

    “見到老爺,如何能不下跪?”方寶玉問道。

    “那是以前,從今往後,天下百姓,只要不曾觸犯律法,見著官長,長揖行禮即可,不用下跪。所跪者天地君親師,官長何人也,如何能跪之?”

    周銓一語之下,便定了規矩,犯法之人見著官長要下跪,這是一種懲戒,而普通百姓,見了官長雖然也有尊卑之禮,卻不需要下跪了。

    方寶玉將信將疑地站了起來,再次抬眼看周銓,目光裡還帶著懷疑:“果真不要我跪?”

    “不要,我說不要,那就不要!”

    “那我們的居養院,是不是可以不搬了?”方寶玉眉眼一彎,帶著希翼。

    跪伏在地的付友聞心中頓時急了,他為了將居養院拆掉,可是花了不少氣力,投入的錢也不少於一千銀圓,若再加上裡面賠進去的人情關係,三五千銀圓都有可能。而且,他的計畫中,那居養院一片乃是不可替代的核心!

    因此哪怕嚇得汗流浹背,他跪在地上仍然抬頭道:“殿下,萬萬不可,那邊若不拆,鐵路要繞上一大圈子,少說也得增加十萬貫的成本!”

    宗澤聽得眉頭又是一皺。

    周銓也厭煩了,他看都沒看付友聞,正色對萬寶玉道:“居養院是要拆的,但是我記得鐵路總商會有規定,凡是被拆之處,當有相應補償……”

    “居養院乃是官府之資,小人已經補償給了官府,小人補償了三百銀圓,實際上那居養院的地價房價,才不過兩百銀圓!”付友聞又叫道。

    周銓仍然不理會他,接著對萬寶玉說道:“如居養院這等原本屬於官方場所,只補償官府而不補償居住其中的百姓,是我與東海商會、鐵路總商會都考慮不周所致,此事我之過也。我先解決你們之事,由我私人出資,為居養院遷出的鰥寡孤殘百姓尋找暫時食宿之所,期限就為一年,然後我會責令洛陽府,易地重建居養院,一年之內須得完成此事,再然後我會與相關商會一起完善規章,不許同類之事再發生,你看如何?”

    他鄭重地對萬寶玉說此話,而且言辭淺顯,如同話家常一般。萬寶玉本來身上還帶著幾分市井無賴的痞氣的,聽著聽著,他一揖下去,然後大聲道:“小人也有錯,此事原非殿下所為,小人卻狀告殿下,小人請殿下責罰!”

    這廝時而糊塗時而精明,這一句話說出來,卻是福至心靈。周圍的華夏軍軍士面色有些緩和,周銓也笑了起來:“你不怕我是糊弄你,說話不算數麼?”

    “小人沒見過多少大官,但見過不少小官,那些小官們對小人說話,可沒有一個象殿下這模樣,他們官沒有鼻屎大,官威卻大如天!”萬寶玉道:“象殿下這樣對小人這麼卑賤之人說話的,肯定不是糊弄!”

    若說此前周銓對他的解釋,還有些做給宗澤看的意思在裡面,現在聽了這孤兒少年的話,周銓就有些動容了。

    百姓們當然有百姓們的狡猾,但同時他們心底也有自己的淳樸,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尊重,他們就願意信任你。若不是真的尊重他們,任你講得天花亂墜,前景許諾得花團錦簇,百姓們仍然會懷疑你!

    想明白這一點,周銓這段時間心底的隱約念頭,開始清晰起來。

    他上前兩步,拍了拍萬寶玉的肩:“你既然如此信任我,那我就不能不做得更像樣些……你知道那些被趕出來的百姓如今身在何處麼,還有,這居養院原本的院長為人如何?”

    “院長是好人,若不是他,我早就餓死了。”萬寶玉道:“我曉得大多數人的下落!”

    “你去請他們來,就到……白馬寺吧!”周銓想了想道:“白馬寺你知道麼?請他們到白馬寺,院長也請來!”

    他到過幾次洛陽,知道宋太宗時曾經重修過白馬寺,雖然已過去一百多年,但此寺規模不小,應當有可以容納那些鰥寡孤殘者的地方。

    至於白馬寺的僧眾們願不願意,周銓相信,白花花的銀圓會讓他們願意的。

    “是!”萬寶玉立刻跳了起來,小跑著向外行去。

    這小子人雖瘦,動作卻不慢,轉眼就跑了個沒影。宗澤向伏在地上的付友聞一點:“這廝如何處置?”

    付友聞頓時又篩起糠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2
五七四、欲與天下讀書人為敵

    周銓並沒有直接處罰付友聞。

    如同漢宣帝時宰相丙吉問牛喘而不問鬥毆一樣,周銓並不想直接審問、判決,這種事情,自然有專門負責法律的司法部門來處理,他若是直接介入,不僅越權,而且還會起一個不好的榜樣。

    他可以直接介入這個案件,那麼以後的地方主政官員、軍方一鎮將領,是不是也可以直接介入一些案件?

    這種人治之事,雖然無法杜絕,但周銓還是希望從自己開始,能夠儘可能避免。

    白馬寺的和尚,在得知周銓來後,準備擺出極大的儀式歡迎周銓。

    此寺乃是華夏釋教祖寺,趙佶曾追封其祖,此時亦是相當興盛,要不然,周銓也不會將它作為那些可憐人的臨時居所。

    白馬寺中,有一人也聽到消息,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來見白馬寺住持。

    “還請大師行個方便,讓我可以見周銓一面。”他向住持拱手道。

    住持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陳公,此事萬萬不可,你藏在貧僧這裡,貧僧已經擔上了不得的風險,還帶你去見濟王……你死是小,連累僧團,壞了這千古名寺、我教祖庭,那我還有何面目卻見佛祖菩薩?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住持高義,只管放心,你只要和周銓提一句,說我在寺中,他必然會見我,不會怪罪到廟裡!”那人道。

    住持只是搖頭,那人急了,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不能不抓住,他叫道:“住持大師,我心意已決,若是大師不同意,我自己也人去見周銓,只不過那時未必能見到周銓本人……若真如此,酷刑之下,沒準我就會胡說八道,將白馬寺的諸位大師招出來了!”

    住持目瞪口呆,看著他好一會兒,這才恨恨地道:“貧僧好意救你,你卻要這般恩將仇報?”

    “迫不得已,大師,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住持被他弄得沒有辦法,只能勉強應下此事。

    沒多久,便聽得說周銓快要到了,住持帶著眾僧出來迎接,那人也在其列,只不過他早已剃髮緇衣,一副出家人打扮,跟在住持身邊,倒沒有什麼人認出。

    周銓與宗澤聯袂踏入寺中,住持大師當然是上前接待,其餘僧眾,卻被隔開。周銓與住持談了幾句,只是他本人對釋家之說沒有什麼興趣,而這位住持也不是什麼風趣大德,因此兩人說得並不投機。周銓也懶得與他多廢話,便令人捧出銀圓來:“這裡有五百塊銀圓隨喜,周某有一件事情,要煩勞大和尚。”

    住持早就知道前因後果,因此合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是殿下沒有吩咐,貧僧也要攬下此事。殿下放心,只要僧團有一口齋飯,便少不得這些可憐人的。”

    和尚這樣表態,讓周銓很是滿意,但他做人一向是人敬一尺我還一丈,因此笑道:“貴寺原本就靠施主佈施供養,又加上這幾百口人,還有些需要撫養照顧,我會令人逐月送來錢鈔米糧,請大和尚多多費心。”

    住持心中一喜,既然應下這事情,過會兒他提出那人的事,周銓也不會太過責難白馬寺了。他引著周銓在白馬寺中四處轉了轉,周銓雖然不是信眾,但也不至於失禮,更讓住持心中歡喜:都說這位殿下親近道家,如今看來,他對釋家亦是以禮相待!

    他卻不知,周銓在這裡轉來轉去,心中卻打起了一個主意。

    中亞那一塊,原本是釋教故地,當初三藏法師入天竺,沿途所經,個個都篤信釋教,可如今有許多都成了大食教的地盤。周銓雖然也不信釋教,可比起大食教來,經過華夏改造過的釋教,畢竟地文明得多。既然中亞、西亞那一代人,沒有神明就過不成日子,非得要信神不可,何不扶持釋教,與其相爭,令當地之人不能夠同心同信?

    拿定這個主意,周銓笑著向住持道:“大師,唐時三藏法師西行,乃有大唐西域記,不知近代以來,是否有高僧西行求法?”

    住持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合什道:“貧僧不曾聞得。”

    “我聽說原本西域諸國,儘是佛國,如今卻為外道所佔,我有意扶植名僧大德,前去重興佛法,大師可替我傳信各位高僧,有意者可來見我。”

    那住持聽得這裡,心中一動:“殿下欲以華夏軍弘法?”

    周銓笑眯眯地道:“正是!”

    住持也不傻,知道周銓這是在利用,不過能被利用,總比沒有任何利用價值要好。因此他向周銓合什行禮,讚道:“殿下此舉,必德被後人,恩澤綿綿!”

    將白馬寺轉了一圈,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此時人也被萬寶玉找齊活了,周銓便一一慰勉了一番,然後又喚來住持,準備再交待幾句便離開,偏偏這時,住持不停地向周銓歪著嘴。

    周銓知道他有話要說,便笑著道:“大師莫非修的是閉口禪,有什麼話不直講,卻在那裡擠眉弄眼的?”

    住持苦笑道:“貧僧有罪,要請殿下寬恕呢。”

    “哦?”周銓笑容微全斂。

    “貧僧這裡收容了一個遊方僧人,聽聞殿下來了,他非要吵嚷著見殿下,貧僧卻不掉情面,所以多一句嘴……此人說他俗家姓陳,名朝老。”

    周銓愣了一下,竟然是這廝!

    他很清楚,這廝也捲入了趙桓、趙構、文維申等的案子之中,也算是文維申等的謀主,而且在楊時入京之後人,他奔走於楊時門下,雖然不是算計他的主謀,卻絕對是從犯之一。

    只不過京城搜捕之時,他卻走脫了,他家鄉官員說沒有見著他返鄉,因為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所以周銓也沒有深究,沒想到這廝卻剃度出家,躲到風聲最響的洛陽來。

    這廝見到他,不但不躲起來,還變著法子想要見他?

    “倒是故人,讓他來見我吧。”周銓說道。

    不一會兒,陳朝老來到他面前,此時陳朝老已經不復京中太學生的意氣風發,形容枯槁憔悴,見到周銓,卻傲不為禮。

    “周公,我雖心向宋室,卻未曾害你,你信也不信?”他揚聲向周銓道。

    周銓點了點頭:“你陳廷臣的話,周某自然相信。”

    聽得此言,陳朝老眼眶一紅,聲音有些哽噎:“周公真明主也,但我等已經臣於宋室,不可二主,不能為周公之臣,還請周公見諒!”

    周銓一笑,陳朝老之輩,雖然慷慨激昂,敢為天下爭,但周銓手中不缺少這樣的人,他更需要的是解決實務的人才,因此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我等雖不能為周公之臣,可天下儒士書生,聖賢門徒,願為周公效力者不知凡幾,周公奈何要絕他們仕途?”陳朝老言辭懇切:“我今日冒死來見,不是為個人富貴,也不是為我脫罪,而是為天下讀書人求一條出路!”

    周銓沒有想到陳朝老出現在他面前,為的竟然是這樣一件事情!

    他還是低估了此時讀書人,象陳朝老、陳東等,以氣節自詡,當真是什麼事情都敢說,哪怕為此丟了性命,他們也甘之若飴。

    略一想,周銓徐徐道:“我怎麼沒有為天下讀書人留出路?只要他們轉奉實學,以他們的基礎,很快便能掌握其中內容,再參與選拔,在吏員位置上做上幾年,有了辦實務的經驗,便可以轉遷官職這條路,不比數十萬人爭兩三百個進士名額要寬敞麼?”

    陳朝老神情肅然:“讀書人學的是聖賢之說,周公的實學,有吏員習之即可,但是中樞內外的官職,還是用讀了聖賢之說的文章道德之士為好!”

    周銓笑了。

    這些讀書人,把當官看成自己天然應得的福利待遇,卻不願意沉下去做具體實務,實在是有些眼高手低。

    他擺了擺手:“陳兄,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但是文章道德之士,沒有將大宋治好,而實學卻讓我華夏興盛起來,如何取捨,不須再言了。”

    陳朝老急了,他叫道:“周公如此,便是將天下數百萬讀書人都推到敵方,此非智者所取!周公之實學,雖有補於一時,卻終究不是萬世之基,唯有聖賢文章……”

    周銓不耐煩了,他又擺手道:“不須多言,陳兄既然出家,何必多管世俗之事?”

    陳朝老被他打斷,深深吸了口氣:“周公莫非這點容人雅量都沒有?”

    “我若無此雅量,陳兄如何會出現在我面前?”周銓反問。

    陳朝老點了點頭,突然揚眉大聲道:“既是如此,請周公雅量再寬宏一些,召集天下文章道德卓著之士,許他們發言辯論。我陳朝老才疏學淺,說服不了周公,他們總有辦法說動周公,只求周公給他們一個機會!”

    周銓沒有開口,另外一邊,一直在默默傾聽的宗澤此時移了兩步,來到他面前,深深一揖:“陳朝老所言即是,我記得周公曾說,真理越辯越明,請周公許他此事,如此天下人皆知周公器量矣!”

    宗澤終究也是讀書人,在這個時候,不能不為讀書人說話!

    周銓目光則是微微一凝,開始權衡起利害得失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2
五七五、華夏帝國第一次御前圓桌會議

    “情形就是如此!”

    將自己與陳朝老的對話說了一遍,周銓並沒有添加任何自己的觀點,他環視周圍,徐徐說道:“各位覺得如何,究竟要不要召開此次學辯?”

    此地已經不是西京洛陽,而是應天府了。

    離他與陳朝老在白馬寺的會面已過去五天,他用了三天功夫趕到汴京,可是讓人意外的是,他只是在車站與如今的攝政王趙樞、宰相李邦彥會面,呆了一天便又趕到了應天府。

    因為未來朝廷的大樓還在建造之中,所以他只是在臨時的行宮裡處理政務,這間會議廳略顯狹小,畢竟擠近了二三十號人在此。

    周銓的兩院三台十二部首腦,再加上軍方的部分首腦,齊聚於此。

    此前還沒有召開過如此這樣規模的會議,一般都是相關部門首腦聚在一起,像這樣的,絕無僅有。

    因此,這也被稱為華夏帝國第一次御前圓桌會議。

    參會的眾人,也都有些興奮,剛進入會場時,都不敢相互招呼,彷彿將此看成了如同大宋的朝會一般。還是周銓本人,一一招呼眾人,與他們寒暄閒聊,直到座鐘聲響,正式會議時間到,這才停下來。

    環型的會議桌,除了周銓坐在上首外,其餘人就只能以靠近周銓的遠近來區分各自的職務高低了。在周銓左手便是孫誠,右手則是董長青,然後武陽、白先鋒、王啟年等依次排開。

    與當年不同,現在周銓身邊可謂人才濟濟,既有孫誠這樣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也有董長青這樣投靠加入的。只不過在場諸人中,大多數都是行政方面的人員,只有武陽和葉楚兩個代表著軍方。

    “有什麼召開的,若有不服,直接沙場上見就是。”葉楚昂然道:“這些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什麼事情都要指點一番,彷彿離了他們天下就不轉了,就該讓他們被淘汰!”

    雖然軍方人數不多,可是份量很重,畢竟自從護衛軍建軍以來,就在戰場上屢戰屢勝,可以說周銓如今的基業,完全是軍方打出來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軍方的聲音就是唯一的聲音了,董長青沒有開口,坐得稍下首些的白先鋒開口道:“話不能這麼說,雖然有一部分舊書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並不是所有舊書生都如此,否則我與董公也不會坐在這裡。另外,聖賢之書,自然有其道理,不能因為幾個斯文敗類,便否定聖賢理論,要不然君上在學堂定教材時,為何也要收納一些聖賢文章?”

    白先鋒是教育部尚書,他從自己這邊的角度開口,是他的本份。

    但葉楚噗的笑了一聲,沒有再開口,而是往稍遠處看了一眼。

    果然,稍遠處一人站了起來,沉聲道:“君上,白尚書之言,我不贊同,我以為,應當縮小所謂聖賢文章在課程中的份量,增加算學與實用技能培訓的份量,唯有如此,君上的二十年鐵路規劃,方可實現!”

    說話的是鐵路部尚書詹天佐,他早就是大匠師了,此時徐州通往揚州的徐揚鐵路已經修成,他也因為京徐、徐揚兩條鐵路的功績,被周銓任命為鐵路部尚書。

    就在今春,周銓提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二十年鐵路規劃》,希望在二十年中,在整個大華夏初步建成鐵路網,總里程能夠達到四萬里。限制這項計畫的最重要因素,並不是資金,而是人力沒有足夠的鐵路工程師,也沒有足夠的橋樑工程師,甚至沒有足夠的築路技術工人和造車工人。

    因此,詹天佐對於義務教育階段的學堂裡教授所謂聖賢之說早就不滿了,他覺得與其把時間花費在這些空泛的大道理上,倒不如多花點時間用來教授算學與實用技能。

    與他有同樣觀點的,還有工業部尚書段銅,六年前,段銅辭去軍職,轉至文職,在工業部組建後,他被任命為工業部尚書。即使是從本部門利益出發,他們都不希望學堂中有過多的聖賢文章,更不願意那些只是背了幾篇文章通過科舉考試的人,跑到自己的部門之中當官,外行領導內行。

    但也有支持白先鋒的,身為外務部尚書的王啟年。

    “我倒覺得,聖賢之書還是要的,至少讀了聖賢之書,周邊的這些臣屬藩國都會更順從一些。日本就是一例,咱們派出去的人,有時候不如君上派到那兒的那些書生好使呢。”王啟年細聲細氣地道:“另外,據我所知,讀了聖賢的道德文章的人,也好治理一些。”

    王啟年一開口,會議廳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眾人都知道,周銓最信任的人裡面,肯定有王啟年一個。

    莫看他現在主持的外務部似乎是可有可無,但實際上他的權力大得驚人,象高麗、日本這樣的藩屬國,還有呂宋這樣的殖民地,軍政事物,無論大小,他都可以過問,特別是對外貿易、航海探險,這些投資巨大同樣利潤巨大的事業,也都屬於他工作範圍之內。

    更重要的是,王啟年長期在情報系統中工作,軍情九司也好,還是三法台也好,到處都是他的部下故舊,在座各位,沒準就有小辮子抓在他手中,只不過他引而不發罷了。

    唯一能夠壓制他的,就是孫誠。

    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孫誠,是周銓最倚重的助手,雖然比起在座的各位,他年紀也大不了多少,可是沉穩周全,幾乎事事都合周銓心意。

    在這個問題上,孫誠也有自己的看法:“君上常說,我等所為,乃是千餘年以來未曾有的大事,那麼如何能讓我等所為深入人心,如何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在做前所未有的大事?”

    眾人頓時都聚精會神起來,就是周銓,也情不自禁將下巴抬起。

    這話說到他心裡了。

    “君上要我們多讀史,自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道德文章便是晉身之階。便是魏晉之時士族當權,若是不能讀聖賢文章,亦是難得美官顯爵,而至李唐科舉之後,更是如此。哪怕藩鎮五代武人當政,馮道之輩,亦可歷仕四朝十帝。”孫誠說起馮道此人,底下眾人中,便有輕聲笑聲。

    “若君主主持此次辯論,令實學與儒學來一次全面交鋒,只要我方能夠獲勝,便可取而代之,成為天下獨尊之學……”

    “其實我們已經勝了啊。”詹天佐聽到這,嘀咕了一聲道。

    在他們看來,華夏取代大宋,就是實學勝過儒學。

    “對,我們知道我們勝了,可是很多人不知道,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人不知道。若不能在正面給其痛擊,那些文章道德之士,只怕還會做著清秋大夢,如那楊時一般,想方設法要扯我們後腿。與其讓他們藏在暗處蠅蠅苟苟,倒不如把他們逼出來進行決戰,而且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決戰!”孫誠道。

    “捨己之長,用己之短,非智者所為。我們用兵之時,都會儘量避免這等事情。”

    這一次反對孫誠的是武陽。

    他資格老威望高,特別是曾數次救過周銓性命,哪怕是孫誠,面對他也得禮讓幾分。

    眾人一番辯論,雖然算不上激烈,但也已經將他們的態度都表達出來,因此半個小時之後,他們就都看向周銓,等待周銓做出最終決定。

    周銓皺著眉,方才的爭論,堅定了他此前的想法。

    通過這一場辯論,讓實學和遵奉實學的新政權影響更大,而不至於象此前的那樣,就連西京之中,還有萬寶玉這樣的人以為他周銓仍然是大宋分封出去的親王,他得聽從大宋皇帝的命令。

    換言之,這是爭取人心最快的方法。

    “以我所見,此次論戰不但要開,而且要大開。不開有一利而百害,利在省了眼前麻煩,害則是以後後患無窮,爭論會綿延不絕。大開則有一害而百利,害在看似我們對他們進行了讓步,讓已經失敗了的他們又出來挑戰,而且還是在他們最擅長的領域進行挑戰,但只要我們能勝,舊儒學就必然一蹶不振,實學可以取而代之,實學之名,自此可以深入人心,便於我們接收大宋各處……”周銓將他想到的利與弊都擺了出來,最後總結道:“故此,我以為還是要開這一次論戰之會!”

    他既然做出決定,那麼這次論戰之會就必然要開了。

    接下來眾人要考慮的,是如何在這場論戰之會中獲勝。武陽微微皺起了眉,這是他比較擔心的事情。

    畢竟辯論正是那些自詡文章道德之士們所擅長的。這一戰,無論是熱武器還是蒸汽機都派不上用場,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真能勝麼?

    周銓卻不覺得。

    若是以舊文人來裁判,那自然會是文章道德之士們獲勝,但是這一次大論戰,評判者絕對不是他們。

    “此次論戰,如同戰場上作戰一樣,我們要全力以赴。”周銓連接下達命令,最後總結道:“用工業時代的論戰方式,去碾壓對方小農時代的論戰方式!”

    他就是要讓那些自以為辯才無礙的舊文人明白,時代不同了,哪怕是在舊文人最擅長的領域,他也能讓對方徹底慘敗滿地找牙!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2
五七六、君子不器

    “為確定國是,故此召天下飽學之士,群聚於應天,論戰於辯樓。 .更新最快”

    此時報紙業異常發達,這些年間,因為內外大事不斷,凡能識字者,都迫切地想通過報紙瞭解天下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是市井鄉野之民,也愛聽那些讀書人讀報。

    故此,當天下幾乎所有報紙,都以頭版頭條的方式,發表了所謂周銓以“華夏預備政府”之名發佈的號召後,整個國家都震動起來。

    曉得時事變化的,關注的是有關“國是”,當初王安石變法,便是從確定“國是”開始,他們當中有人感嘆,新朝還未建立,黨爭的端倪已現了。

    而不曉得外界變化的,則好奇的問,這華夏預備政府又是怎麼回事。當得知如今大宋朝已經窮途末路,即將被這個名為“華夏”的新政權所取代,他們大感驚訝的同時,也隱隱對這個新政權有所期待。

    正如周銓所想的,這場大論戰,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已經讓即將建立的新政權影響力迅速擴散開來,同時,也讓更多的人對於“實學”感興趣。

    畢竟要參與這次論戰,首先就得對實學有所瞭解,若連“實學”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仗著看過幾本破爛線裝書參與,只能貽笑大方。

    洛陽,狄拱了拱手:“你可以走了,事情弄清楚,你確實未曾捲入謀害殿下之事。”

    陳朝老長吁了一口氣,原本準備拱手的,但想到自己還光著個腦袋,穿著緇衣,當下合什:“狄公,還請手下留情。”

    “若像你這樣未曾捲入其中的,不用我手下留情,若像文維申、韓膺胄之流,我也不敢手下留情。”狄撇了一撇嘴:“快走快走,你還有得忙呢!”

    “我有何忙?”陳朝老愣了一下。

    他這段時間都被以“協助調查”為名,由狄拘著,因此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

    狄沒有和他多說,只是擺手:“你出去就知道了。”

    不等陳朝老再說什麼,他直接將這廝推出,然後砰的一聲,將門關了起來。

    陳朝老莫名其妙,可一出門,便見有人對他拱手道:“可是名滿天下的歡喜居士?”

    陳朝老自號歡喜居士,聽得對方讚自己名滿天下,他心中微喜,不過旋即一怔:“閣下是誰?”

    “晚生尹均,家父和靖處士,欲請居士相見。”

    陳朝老心中一動:“是尹彥明先生令郎在面前?先生無事?”

    和靖處士尹彥明即尹,他是二程門下高徒,同樣也是洛陽城中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往常抨擊周銓甚力者中便有他一個。而楊時來洛陽,也是以見他的名義潛來。故此,當狄興大案,將文維申等一網打盡的時候,這位老先生同樣也被抓了起來。

    只是聽尹均的口氣,尹比起陳朝老,還要早些被放回去。

    果然,尹均撫額道:“老大人雖然不喜濟王之政,不過卻未捲入通敵之事,文維申老朽昏聵,竟然勾結金人,實在是罪大惡極!”

    他這話裡也有技巧,反應出的是尹的態度:謀算周銓不算罪大惡極,這畢竟是內部爭鬥,但與外敵勾通,挾敵以自重,那就是罪大惡極了。

    陳朝老心裡有些奇怪,這位尹老先生名聲極大,但與他沒有什麼交情,好端端地邀他前去相見,不知作何道理。

    他本來是要以剛剛出獄一身晦氣拒絕的,可是尹均卻苦笑道:“陳公在監中有所不知,外頭已經沸反盈天,老大人邀陳公去,是要借助陳公之力,謀劃一件大事,時不我待,哪裡管得上什麼晦氣!”

    一聽是大事,陳朝老臉色微變,莫非文維申等人謀害周銓事洩之後,這位尹老大人要“前赴後續”?

    帶著各種猜想,他隨之來到了尹府。

    尹第一時間見他,陪伴在側的,唯有幼子尹均。

    “濟王欲定國是,佈告天下,令天下學者齊聚應天府之事,此為陳公為天下讀書人立一功也!”尹一開口,就讓陳朝老驚呆了。

    好一會兒,陳朝老才道:“他竟然真同意了?”

    尹點了點頭:“數十家報紙昨日同時發文,天下震動……陳公有心了。”

    陳朝老大喜過望:“既是如此,那麼我等道德文章之士,還有機會!比刀劍槍炮,我們不如他,但比起文章言辭,他不如我們!”

    尹卻半點不見樂觀之色,而是神情凝重:“陳公,你高興得太早了。”

    “啊?”

    “陳公可曾習過濟王的‘實學’?”

    聽得這樣問,陳朝老面色微微一僵:“略有涉獵,不過是些外道之說,用以攻玉尚可,卻不足為萬世之法。”

    “陳公所言差矣,‘實學’包容萬象,頗有獨到之處,這幾年我都在苦思其學,深以為濟王一句,盡得‘實學’之妙。算學乃實學之母,道學乃實學之父!”

    周銓的原話是“數學乃實學之母,哲學乃實學之父”,尹將數學換為算學,將哲學換為道學,自有其含義,只不過陳朝老的學問有限,聽不出這其中的微妙來。

    陳朝老只是被尹的態度所驚住:“莫非……和靖先生以為我們會輸?”

    尹沉重地點了點頭:“至少不會勝得如陳公想像的那麼輕鬆!”

    陳朝老大驚失色,他拼著可能丟掉性命,向周銓爭取到這次論戰的機會,原本是以為必勝,可若真輸了,那他就不是天下讀書人的功臣,而是禍首!

    對於極看重聲名的他來說,這是比死還難受的事情。

    “還請和靖先生出山,給我名教一條出路!”陳朝老道。

    尹嘆了口氣:“我原本只想著安度殘年,但因此事,不得不出來……但我參悟‘實學’有些時日了,越發覺得其中奧妙,變化無窮,且又貼近百姓生計,比起我名教說理,實在更得百姓歡喜。學得道德文章,若不能做官,連生計都沒有,哪裡比得上學好實學,還能得一門手藝?”

    他年紀有些大,因此便嘮叨了點,說到這,才收回話題:“僅我一人,不足與實學抗衡,還需廣邀名家……我薄有資產,陳公,你須得奔走天下,在最短時間內,說動那些隱世不出的大儒,讓他們一起,我願資之以盤纏,等來年初春,共聚於應天,以商國是!”

    尹說他涉獵實學,倒不是自吹之語,在不出仕的這些年中,他頗賺了不少錢,靠的就是實學。

    他這一開口,陳朝老精神一振:“當如是,當如是,我亦願破家棄財以為此事!”

    “既是如此,前陳公先入蜀,在涪陵往尋譙公。”尹道。

    陳朝老一愣:“涪陵……哪位譙公?”

    “還有哪位,自然就是焦夫子了。”尹道。

    “他……他還在世?”陳朝老大吃一驚,幾乎要站起來。

    “前番兵亂身亡乃是誤傳,他如今隱於涪陵。”尹頗為羨慕地說道。

    這位焦夫子,乃是譙定,是程頤的門人,亦是此時的學問大家。陳朝老站起身:“事不宜遲,蜀道艱難,我今日就動身,還請尹公為我備下盤纏!”

    尹笑道:“何必如此之急,先請回家安頓妻小?”

    “不可不急!”陳朝老大笑:“此等盛會,我已經急不可耐,如何能等得!”

    他這邊入蜀,在湖北荊門,一半百老者則來到了座渡口,他回首望瞭望,看到送他來的親友眼巴巴看著他,笑著擺手道:“何必如此,諸位請回吧。”

    “朱公,你既辭官不作,又何必去淌這個渾水,非要惡了濟王殿下?”一人嘆氣勸道:“你要知道,濟王登基已成定局,這天下都是人家的,何必管他用何種學術治天下?”

    “天下是他的,世道卻不是他的,既讀春秋,豈可不正心誠意?”這位朱公慨然道:“我朱震受學於二程,不能以刀槍殺賊,卻可以憑著胸中《春秋》與《易》,為師門爭此道統!”

    送他來的人大多都是淚眼朦朧,彷彿他這一去就要死了。他自己也是慷慨激昂,懷著必死之心離開,就在他們依依話別之時,突然一聲長笛響起,然後一艘巨大的木船開始靠岸。

    “船來了,你們都回去吧!”朱震收拾起情懷,向著碼頭行去。

    這木船雖然是木製,卻用了蒸汽輪槳,因此無論逆流順流,皆可以長江之中自如航行。自從平定方臘之亂後,周銓在長江上成立了“輪船招商局”,先後投入了十二艘蒸汽船,既充當客船,也運送貨物,使得長江之上的商旅往來更為便利。

    朱震上船之後,心裡也隱約有些不自在,他要去做的,是與實學論戰,可他所乘的交通工具,卻是實學的產物。

    “君子不器,便是乘此船,亦無不可。我須得早些到應天,到那裡再揣摩實學之短,窺機攻之!”他心中自勉道。

    這輪船順流而下,不過兩日功夫,便到了金陵,朱震在船上呆久了,乘其靠岸之時,上岸熘達了幾步,卻見著一熟人,他神色一正,上前見禮道:“不意在此得見陸公!”

    那人懷中抱著一幼兒,幼兒才三四歲的模樣,烏熘熘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他,也不怕生。他見到朱震也是一愣,放下幼兒,然後笑道:“朱公必是去應天的吧?”

    “陸公明鑑,莫非陸公也是去參與國是論戰?”朱震訝然問道。

    “我陸宰才疏學淺,只是去看熱鬧,看一看是否有值得收藏的藏書。”那陸公忙擺手。

    “這孩童天資聰慧,望之不凡,莫非是陸公子嗣?”朱震見那幼兒模樣甚是可愛,又問了一句。

    “小兒陸游,帶他去見見世面。”陸宰微笑道:“這畢竟是千載難逢的事情!”(未完待續……)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2
五七七、大日耀天

    陸宰雖然口中說自己才疏學淺,但是朱震卻不敢如此視他。

    原因有兩個,一個陸宰之父陸佃,乃是王安石門下得意傳人,盡得王荊公之經義;其二則是陸宰家中藏書豐富,不敢說甲於天下,也是天下少有。

    朱震很清楚,他是作為程頤門下來參與這次國是論戰,那麼陸宰家學淵源,只怕也會代表王安石的新學來爭取地位。畢竟王安石的新學長期以來都是“官學”,科舉考試考的內容,主要就是對新學的掌握。可是到如今,王門凋零,大多數儒生只是將其新學當成科舉的敲門磚,真正承其衣缽者卻極少,甚至連蔡京這樣的新黨巨宿,門生子嗣中都沒有幾個真正傳承了新學學術的。

    陸宰之父陸佃,恐怕是唯一個得了王安石學術衣缽卻又在政治上和他相異的人,故此也名列元佑黨人之中。但是,當此風雲際會之時,陸宰只怕也有意為父親所尊崇的學術爭一條出路。

    但是還帶著小孩兒……

    朱震面上對陸宰客氣,可由於雙方學術立場不同,心中其實是有些不屑的。他眼睛瞄了一下陸游,全然不理解,為何陸宰要將這麼點兒大的小孩子也帶在身邊。

    陸游則躲在父親腿後,好奇地看著這個老頭兒。

    他是真的來見識世界的,陸宰甚是寵愛這個兒子,而且受實學影響,陸宰也傾向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觀點,再加上這次國是論戰,乃是千年未有之大事,他當然要將兒子帶來,好受一受熏陶。

    陸宰與朱震同船,此前相識,少不得一路辯難。等船到了揚州,原本還相互客氣的倆人直接就互不理睬起來原因無它,程門弟子對上荊公新學,沒有把對方腦子打出來,就已經是雙方修養好了。

    在揚州,二人轉乘列車,若不是在一些過河渡口處要停留,他們甚至可以直接乘車抵達應天!

    饒是如此,原本需要花費數日乃至十日的行程,僅僅是兩天多的功夫,便結束了。

    才到應天府,陸宰與朱震就不約而同驚呼了一聲。

    “人這麼多?”

    陸游抬著頭,看了看四周,幼小的心裡,更是難以掩飾的驚奇。

    好大的地方,好多的人!

    車站門前廣場有的是攬客的車子,一個力夫聽得他們驚呼,笑著道:“二位先生不知道麼,咱們應天,可將是新朝都城,首善之地,當然人多!”

    “還有,如今不是要定國是麼,這幾天趕來的人越發多了,而且都和二位先生一般,全是飽學之士!”另一個力夫也上前道。

    “對對,飽學之士,二位定然能在這次科考上金榜題名,名動天下!”先前的那位力夫道:“不瞞二位,我今日來做生意時,有位老道人說,今日文曲星要乘我的車,想來就應在二位身上了……”

    “我還夢見我載了位相公呢!”那另一個力夫哼了一聲道。

    他二人變著樣子說好話,為的就是攬客,陸宰與朱震聽得有趣,知道這市井之人,對這次論戰一知半解,將之當成了新朝的第一次科舉。不過他們都來自外地,自然也需要這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帶路。因此,陸宰一笑道:“我們倆不是一路的,正好一邊一個,你們也不要爭了!”

    他一邊說一邊牽著陸游向第一個力夫那過去,他心中卻在暗想,自己這一世便是如此了,若這力夫所說真的,相命的先生真說他能拉一位文曲星君,希望能應在自己兒子陸游身上。

    他們當先走,朱震自然就乘了第二個力夫的車子。

    還沒等朱震開口,那力夫就拖著他小跑起來,朱震有些驚訝:“你知道我要去哪?”

    “先生們自然是要去先生們聚集的地方,嘖嘖,這幾日怕不有幾百先生都到了,放心,我送了好幾位去,不會有錯,應天書院對不對!”

    正是應天書院。

    朱震與陸宰都是一樣的想法,周銓宣佈的論戰,要從明年三月開始,此時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他們提前來,為的是在此做充足的準備,同時交結同道,砥礪學問,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好準備。

    而應天府中,應天書院的學生最多。

    他二人都是來過應天書院的,但是如今應天府變化極大,他們有些弄不清楚道路,所以直到人力車出了城門,他們才訝然道:“書院不是在城中麼,你怎麼往城外跑?”

    “先生有所不知,城內的是老書院,如今已經被改為博物館了,專門收容金石碑文書畫之類,真正的書院,已經遷到城外。”力夫笑道:“不遷也不行,老書院才能容多少人,如今城外的新書院,嘖嘖,簡直和一個縣城一般大!”

    “這又是濟王的新玩意兒?”朱震有些不屑地道。

    而陸宰卻對老應天學院改成的博物館甚感興趣,待得知那同時還是一座大圖書館,而且對全體百姓開放只要能識字者,便可以免費在其中借閱,陸宰更是讚不絕口。

    他自己是個大藏書家,自然知道藏書、借書的辛苦。在他看來,周銓僅做此一件事情,就已經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了。

    “爹爹,不是說濟王不喜歡古書麼,他為何還要收藏古書?”陸游揚頭問道。

    這個問題,讓陸宰也呆住了。

    自古當政者,凡不喜一人,恨不得毀掉此人存在的任何痕跡,無論是文字還是碑石,能滅者盡滅。可是周銓,分明在倡導實學,不喜歡此前儒家各派的學說,可為何還要建個大圖書館,收藏眾多儒生的文字?

    要知道其中只怕有不少都與他的新學相衝突相矛盾!

    “這個問題,小人我倒可以為公子解惑。”那拉車的聽得哈哈一笑道。

    “哦,還請指教。”陸宰道。

    “大日耀天,豈懼地上的影子。”那力夫道。

    此語讓陸宰心中一動,越是細思,越覺其中有道理,但這樣富有道理的話,豈是一力夫能說出來的!

    太陽照耀天空,怎麼會害怕地面上些許陰影?

    “不意閣下竟然是一賢者隱士,能為此言!”陸宰說道。

    那力夫卻是大笑:“此非我所言,這一句話,便懸在大圖書館門前石碑之上,乃濟王殿下之語!”

    聞得此言,陸宰默默無語,在他們身後,另一輛車上,朱震同樣聽得此語,卻是哼了一聲:“好大的口氣,自比於大日,當真是……”

    “聽客官的口氣,似乎覺得濟王殿下比不得大日?”他話還沒有說完,車卻停了下來,那力夫回過頭去,瞪圓了眼睛看著朱震。

    朱震知道這裡是周銓的地盤,但依他所想,周銓再澤被眾人,也不可能恩及這拉車的力夫。因此他不以為意:“他何德何能,敢比大日?”

    “如何比不得,天下仰賴殿下才有生計的百姓何只千萬!便是你們這些措大書生,若非有殿下,早就到異族人面前搖尾乞憐去了行了,你老先生給俺下來吧,俺不拉你了!”

    那力夫直接將朱震趕下車,朱震隨身還帶著行囊,也被扔了下來,然後力夫指著他道:“俺也不收你錢,只是好叫你知曉些事理!”

    說完之後,力夫怕耽擱自己賺錢,趕緊又走了。朱震留在原地,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喃喃罵了一聲:“販夫走卒之輩,不可理喻!”

    他罵得心裡稍舒暢了些,再看前面陸宰的車子,早就跑得遠了,他就是想落下顏面搭個便也不成。他一肚子氣,便在路旁等著,恰好又有一個力夫踩著車子過來,他招手喚停,那力夫笑嘻嘻地停下道:“客人這是去哪兒?”

    聽得他去應天書院,力夫爽快地招呼了他一聲,極是熱情。朱震憋著氣,與力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將自己方才的遭遇說了出來,哪知道一聽到這事,那力夫又停了下來:“咦,原來是俺瞎了眼,拉得一個不知好歹的書蛀蟲,晦氣晦氣,還不快給我滾下去,莫要在這裡浪費俺的時間!”

    於是朱震被第二個力夫趕下了車。

    這一次朱震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這應天府中,連路邊蹬車為生的力夫,都覺得周銓是好的。

    朱震黯然神傷,可是心中卻更發了狠,一定要在此次論戰中為自己所學揚名。他也不再想著搭車,自己背著行李,沿路問詢,足足走了三個小時,只走得腳都發腫,終於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新建的應天書院規模果然大,雖然有圍牆,可是各個方向都開有門。朱震到得門房處一問,得知他是來參與論戰的學者,倒是專門有人招呼:“先生請去那邊,那邊的學生宿舍區,專門辟了兩幢樓,供來的學者暫宿,借宿費用極低!”

    朱震依著指點前去,正與陸宰相遇。陸宰牽著陸游準備乘天色尚明出去轉轉,見他來了驚道:“朱兄為何遲也?”

    朱震忍不住又牢騷了一頓,陸宰聽完哈哈一笑:“這可就是朱兄你的不是了,我問過那些力夫,他們大多都是金人南侵時失去家園的百姓,流離失守,靠著濟王支持,這才有份生計,你當面小視他們的恩人,只是將你扔在路邊,已經算是客氣了!”

    陸宰父親陸佃所屬的新學,與朱震所屬的洛學,原本就是不對勁,路上倆人辯難又爭過幾回,因此陸宰也就沒有給朱震留顏面。朱震聽得他的話,默然無語。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3
五七八、大學之城

    周銓挺喜歡回應天的。

    這是他自己選定的都城,雖然他知道,應天受環境限制,不太適合成為一座超級城市,可是他還是將都城暫時定在此處。

    周邊幾座衛星城市建起,以徐州、海州的工業,應天周圍的人力,兩淮的糧食,只要不出現太過愚蠢的錯誤,倒不虞以後出現本末倒置的現象。

    “君上,狄偁過來了。”在他身後,警衛低聲說道。

    “讓他過來吧。”周銓點了點頭。

    所謂狄偁過來了,實際上狄偁人還在幾百米外。他抬著頭,望著眼前這座高台,心裡既是驚嘆,又是感慨。

    這是未來的應天大學城,整個應天府中最高的建築就在這裡,據說此地將建一座天文台,專門研究天上星空軌跡變化。此時天文台尚未建成,不過總體結構已成型,周銓現在的位置,便是其上。

    這座觀星台的規模著實不小,周銓不營建宮室,不奢侈浮華,可在這些上面的投入卻是毫不吝嗇。據狄偁所知,自從在治地推廣義務教育以來,周銓考核各地方官員政績的標準之一,便是營建多少新的學校校舍,招收多少學生,入學率在適齡孩童的比重……諸如此類,讓人驚嘆。

    等走到觀星台最上,看到背手而立觀望風景的周銓,狄偁慌忙行禮。

    “你過來了,一路辛苦!”周銓隨和地與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指著面前正鋪開的工地笑道:“且看看這裡,覺得如何?”

    “趙佶窮舉國之力建艮岳以奉一人之用,君上所耗之資更勝於他而民不疲憊,所建之園更廣於他而非君上獨擅,此千秋功業,非狄某能評之!”

    狄偁曾混跡於市井,靠著給人相面賣卦維持生計,自然是個會說話的。他話語中既有誇讚周銓功績,又隱隱有批評他大興土木不夠節儉之意。他知道周銓性子豁達,能容下批評,因此才敢如此說話。

    周銓果然笑了:“狄公可是在諷諫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建這大學之城,經營的可是華夏百年千年後的基業,我若能給後世留下些什麼,這座大學之城,必居其一!”

    這確實是他平生傑作,這座規劃中的大學之城,作為應天的衛星城,足以容下三十萬人口,就是如今,也可以讓兩萬人在此安居樂業!

    它的營建速度,甚至比起應天新城的速度還要快,有人在私底下玩笑說,新朝廷的駐地還沒建好,這邊老師學生的學習生活場所倒是先建成了。

    “再有三個月,通往應天新城的鐵路建成,到時便有了專門的‘城鐵’了,從應天新城,到大學城的時間將大大縮短,此地也就真正可以投入使用。”周銓笑道。

    到那時,也就是周銓所擬的論戰開始之時。

    狄偁對於論戰什麼的完全沒有興趣,他所管的事情,也與論戰無關。陪著周銓望了一下規劃中的大學城後,周銓終於提到了正事:“你手中的案子,辦得如何了?”

    狄偁手中的案子,就是文維申等謀逆案。

    “各方面都已經辦妥了,人證物證都在,定是鐵案。”狄偁輕聲道。

    周銓點了點頭,目光突然一凝:“那好,我信得過你,你將相應人犯全都提到應天來,到時候與論戰同時開始審判,公開審判!”

    狄偁愣了愣,他知道公開審判是怎麼回事,在一個*庭之上審理案件,控辯雙方或選擇代理之人,或者親自上陣,進行論辯,再由三法台派出的法官根據情形來判斷是否有罪,當何刑罰。這種公開審判,在濟州、流求包括現在周銓治下的四行省都不只一次推行過,但是那都是些普通案件。

    文維申等的案件,可是關係到行刺周銓,關係到周銓代宋自立,這樣的案件,適合公開審判麼?

    “君上,是否不適合,刑律中有載,干係到國家機密之事,可以不公開審判。”他心中有疑問,便直接向周銓提了出來。

    “無妨,不過就是華夏軍中少數人捲入其中麼,再有就是涉及到我華夏取代宋室的事情,這都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的。乘著天下學者群聚於此,也讓這些井底之蛙見識一下,法官審案應該是什麼模樣!”周銓道。

    狄偁明白過來,頓時肅然起見:“大日耀天,豈懼陰影,君上以一身當天下之謗,卻要將華夏新的刑審之制推行天下!”

    他心中這樣想,卻沒有說出來,周銓不需要他拍這馬屁,更需要的是他做的實事。

    應下周銓的命令之後,他略一沉吟,又開口道:“君上,楊時那裡……他有些事情,屬下不知該不該應承。”

    狄偁總攬文維申等謀逆案,楊時年老體衰,在汴京城中被捕後,一直是軟禁著,等狄偁將文維申等一併拘捕後,齊押解到汴京中進行審訊。這個過程,已經持續了許久,而楊時最初還鬧過絕食,再後來不知為何,不但不絕食了,反而開始鍛鍊身體,說是要親眼見到周賊下場。

    “他又玩什麼花樣?”周銓眉頭一擰,對這位老夫子,可沒有什麼好感。

    哪怕程門立雪是後來好學尊師的典範,可是站在自己的對立面,那就是敵人!

    “他要借書看。”狄偁道。

    “此前是寫書,現在又要借書?”周銓哼了一聲。

    楊時在經過短暫的絕食之後,不知為何又想開了,鍛鍊身體,還向狄偁提出要求,要筆墨紙硯。狄偁經過周銓的同意,給予了他這些方便,同時密切關注他在做什麼。結果這位老先生用筆墨紙硯寫了兩本書出來,都是狄偁看得似懂非懂的,據說是老先生總結的二程學術,寫好之後,他將之交與狄偁,讓他帶給周銓,同時又提出要求,要借實學的書籍。

    “這老先生也想要參加國是論戰?”聽到詳細內容之後,周銓愣住了。

    楊時確實是想參加國是論戰。

    考慮到他的年紀,還有他在學術之上的實力與地位,周銓對他還算優容,關押之地只能說是軟禁,比起文維申、韓膺胄等要好得多,甚至還有報紙可看。正是看到了報紙上有關國是論戰的宣傳,楊時才改變了絕食的主意。

    在他看來,第一選擇當然是忠於宋室,可若忠不了宋室,那麼儘可能影響新朝,將二程之學捧上新朝的統治學說位置,那也是不錯的。

    周銓對他獻上的二程學說沒有任何興趣。

    並不是說二程學說沒有價值,只不過在周銓看來,現在沒有什麼用處,甚至會起到反作用。

    “他要借實學之書可以,我倒也希望,他們這些老夫子能夠真正研究研究實學,能讀四書五經讀出來的,也都是聰明人,若用在實學上,想來也會推動實學大進步!至於他獻的書,還給他,告訴他交給他家人收藏吧。”周銓冷淡地拒絕了楊時獻書表露出來的意思。

    狄偁應了一聲,見沒有別的事情,正準備告辭,周銓卻留他道:“你別急著走,還有些時間,中午陪我吃飯。”

    周銓留飯,那可是極看重的意思,狄偁心中狂喜,知道是自己辦事辦得妥當,得到周銓認可。他對自己的前途也有些掛記,畢竟這專案處置完畢之後,他會放在什麼位置上,還有待周銓決定。

    然後他就看到,接二連三的人來找周銓。

    此時周銓治下之地,除了四行省一市之外,江南之地方官員,也多向周銓報備,事務繁忙,當真可以說是日理萬機。周銓只偷得片刻之閒,便陷入文書之海中,不得不去處理那些事務了。好在他身邊的幕僚團隊非常得力,大多數情況下,周銓只需要在已經擬出的幾條處理方案中選擇一項簽上名字即可。

    直到正午十二時分,周銓的午餐才開始,很簡單的四菜一湯,倒是狄偁反而比周銓還多了一份麵食。狄偁心中甚是感慨,他知道這絕非周銓在他面前作偽,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捨得花大錢去建一座大學之城,卻不捨得多吃幾個菜,若是大宋的皇帝也能如此,大宋何至於到如今這個地步?

    吃完飯之後,他再次告辭,周銓沒有留他,讓一名秘書將他送出。

    兩人正行禮話別,卻聽得外頭一片嘈雜之聲,狄偁眉頭一皺,周銓在這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喧嘩?

    見那秘書不以為意,他也沒有多說,只是道別後,往喧嘩處過去,卻看到幾名巡捕將聚集的人群驅散,在他們面前,七八個男子蹲在地上,有數人鼻青臉腫,還有衣裳被撕扯破的。

    “這是怎麼回事?”狄偁訝然,周銓所在之地,怎麼會有這樣的打架鬥毆現象,而周銓的秘書卻關注都不關注?

    “哦,是蜀學的和洛學的在辯論,然後新學的將二者都諷刺了一頓,於是蜀學、洛學一起打新學……你瞧,那被打得最凶的,便是新學的。”看熱鬧的一人幸災樂禍地一指。

    狄偁再度呆了呆,然後心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國是辯論還沒有開始,實學還沒有上場,這邊儒家各派自己就為了爭正統地位先是舌戰然後拳腳相加!

    “今日你們人多,算我王琳認了,你們等著,明日大槐樹下再見!”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年輕人叫道。

    狄偁聽得這個名字,頓時眉頭一凝。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3
五七九、陸游與周宇

    狄偁猜的沒錯,這個自稱王琳的,正是王安石的嗣重孫。

    其父王棣,本是王安禮之孫,過繼到王雱名下,曾在大宋任顯謨閣侍制,在趙構監國後不仕退隱,已經無意於仕途。但是王琳不同,他還年輕,對自己的未來還有所期許,因此得聞論戰之事,他便從南方趕來。

    身為王安石嗣重孫,新學與舊學之衝突中,特別是在與二程之學的衝突中,他當然難免捲入,象方才,他聽得蜀學與洛學辯難之時,都在竭力貶低新學,忍不住出言反駁,然後就被雙方同打了一頓。

    不過雙方打了他之後,又糾纏起來,彼此也起了衝突。

    若不是巡捕趕來的快,恐怕這一架會打得更大。

    王琳約了明日在大槐樹下再見,狄偁聽出了其中意味,那巡捕也只是笑笑,然後喝令這些書生收斂,便將他們放走了。

    狄偁趕了幾步,追上王琳,與他見禮,互說了身份,王琳驚道:“竟然是狄公在前,實在失禮了!”

    狄偁奉命審理文維申等謀逆案,對王琳來說不是什麼秘密,甚至在士林之中,有人以此為美談:當初文彥博、韓琦等為難狄青,致使狄青抑鬱而終,如今狄偁偵訊文維申謀逆,正合《春秋》所言,九世猶可以復仇。

    而文彥博等人也是王安石的政敵,故此王琳見到狄偁,頗有同仇敵愾之感。

    “賢兄方才說明日要再與對方相約,不知是何意思?”見禮已畢之後,狄偁又問道。

    “今日他們人多,明日再打過就是。”王琳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我們新學在這邊也有不少人,他們想仗著人多欺負我,沒門!”

    狄偁心中一動:“巡捕不拿人麼?”

    “像這樣打架,巡捕不拿人,每天少說要打三五起!”王琳道。

    狄偁突然有些明白周銓的意思了。

    大宋一朝,皇帝都喜歡玩異論相攪,把不同政治觀點、學術派別的人同放在朝堂中,讓他們鬥得昏天黑地,皇帝居中裁決,把持大權。周銓將這種異論相攪更進一步發展,直接將這些人聚在一處,讓他們以辯論開關,以爭吵為高峰,以鬥毆結束。

    他們打得越凶,就越合周銓的心意。

    若是能打出幾個書蟲的狗腦子,那就更好了……

    狄偁心中如是想,王琳覺得自己與他是同仇敵愾,卻忘了當初是整個文人集團都看不上甚至迫害狄青,所以狄偁對所有的舊文人,無論學的是舊學還是新學,都沒有什麼好感。

    若是王琳知道狄偁在想什麼,絕對不敢與此人結交了。

    狄偁正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暗中下手,乘哪次群架的機會,弄倒一兩個書蟲,激發各學派間的矛盾。不過當他看到路邊時不時經過的巡捕時,還是改變了自己的念頭。

    “君上治下,眼見我有大好前途,為了私心,去做這等事情,實在不值!”

    狄偁心中既然沒有別的想法,自然就與王琳告辭離去。王琳氣鼓鼓回到住處,像他這樣年輕的學子,根據不同興趣愛好,多是聚於一處,因此這鼻青臉腫回去,頓時就有人相問,聽他說起經過來,一個個義憤填膺,當下都叫嚷著,明日要在大槐樹下找回場子。

    他們這邊叫嚷,卻將小陸游嚇著了。

    陸游很喜歡大學城這邊的氛圍,每天都有許多學問淵博的人在這裡,每天都可以看到新奇的東西,另外,他還找到了自己的小夥伴們。

    他唯獨不喜歡的,就是這裡老出現打架之事。

    仰起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小夥伴,陸游道:“李宇哥哥,我們去玩吧,我給好吃的點心給你。”

    陸游的小夥伴,正是周宇。

    他比陸游的年紀大些,周銓喜歡回應天府,特別喜歡呆在大學新城這邊,因此他自然也跟了過來。

    不像別的富貴人家,要將自己的嫡子藏起來養,周銓一向是鼓勵周宇多往外跑多見識一下的。為此他還和師師爭過幾回,甚至直接說到不希望自己的繼承人是趙佶這樣的昏君,這才說服了師師。

    當然,周宇出來肯定是帶著護衛的,為了避免驚動別人,他還化名李宇,只說是一位富商家的子弟,父親與東海商會關係密切,又被周銓提薦成了中樞院參政,因此別人也不疑它。

    聽得陸游這樣說,周宇搖了搖頭,津津有意地道:“我喜歡看他們打架,我們明日也去大槐樹下看他們打架吧!”

    “打架有什麼好看的?”小陸游不以為然。

    “我有個兄長,打架可厲害了,我看看他們當中有沒有能和我兄長相比的。”周宇笑道。

    他說的兄長,是楊再興。楊再興在宋行風被擒之後,便返回到岳飛部下,如今正隨岳飛一起西征,如今已經打到甘州那邊,快將西夏的殘餘勢力完全趕到西域去了。

    小陸游對打架是沒有興趣,但周宇既然這樣說了,他便與周宇約定,次日一起去大槐樹下看熱鬧。

    不過他家教甚好,而且出來時身邊跟著家僕,回去和父親稟報此事,陸宰聞言搖頭道:“那種紛亂場所,去之何益,你莫去了!”

    “可是孩兒與李宇哥哥已經約好,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陸游張口說道。

    陸宰聽得此語大喜,要知道此時陸游才四歲,有不少娃娃,這個年紀連說話都不利索,他卻已經能夠引用聖人之言了。不過旋即陸宰又是一聲嘆息:“吾兒聰明,若是放在早些年,必是桂榜上的人物,可惜,可惜,濟王殿下不愛儒學,吾兒便是真文曲星照,於仕途之上也無所補益。”

    話雖如此,他對與陸游相約的周宇更感興趣了:“這個李宇,你說他知道許多?”

    “是,爹爹,他就在這邊上學呢!”陸游一指遠處。

    小陸游的心中充滿渴望,因為他曾經去過周宇化名上學的學堂,這是一所完全新建的學校,正是周銓大力推廣義務教育的成果之一。目前學校裡足足有八百餘名學生,一應文體教學設施俱全。小陸游到學堂時,只能站在鐵欄杆之外,看著裡面的學生們學習玩耍,卻無法進入其中,因此,他對能進入校園之內,象稍大些的孩童們一般充滿渴望。

    陸宰低頭看著自己兒子滿是期待的面容:“他懂些什麼?”

    “他會算數,能算到……算到幾萬!”

    陸游心中,萬就是一個大的單位了,事實上,身為周銓兒子的周宇,雖然剛剛才入學,實際上卻已經能夠做加減乘除四則運算了。

    “不愧是商家之子,先教算學啊。”陸宰哈哈一笑。

    “他還知道大地為球,月上有山,月繞地行,地繞日轉……四季更替,便是離日遠近不同而成。”陸游又道。

    這些問題,他都不懂,只不過周宇在他面前炫耀時,他覺得甚是玄奇,仗著自己記憶力好,都將之記了下來,如今又複述給陸宰聽。

    陸宰神情就有些異樣了:“月上怎麼有山……”

    “他說他用望遠鏡看了,月上確實有山,還是環型之狀!”陸游為自己的小夥伴爭辯。

    陸宰愣了愣,好一會兒沒有吱聲。

    “爹爹,爹爹!”小陸游抓住父衣的衣裳搖晃,他還等著父親同意呢。

    陸宰心裡頗為複雜,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天份極高,甚是聰慧,若是能夠好好培養,將來必定能為陸家揚名。但往哪個方向培養,卻是陸宰要傷腦筋的問題,從家學淵源來說,似乎王安石的經學該傳給陸游,但陸宰很清楚,王安石的經學在新朝不會有地位,新朝就算是要採用儒家為正統,名聲已經隨著蔡京一起毀掉了的新學,也很難爭過二程的洛學。

    幸好程門高弟楊時捲進了謀刺周銓的案子之中,否則的話,新學甚至連戰都不用戰,直接可以舉手投降了。

    特別是到了應天之後,陸宰對新學前途就越發地悲觀,看看新學撐場面的都是些什麼人吧,都是如王琳一般,書還沒有讀透者,他們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只是不希望自己努力學習了十幾年的東西突然在科舉考試中用不上,這才站在新學這邊,而不是真正信奉新學。

    “那位李小公子家住何處,你知不知道?”陸宰問向僕人。

    陸游才四歲,在外邊跑自然有大人跟隨,陸宰選用的是家中的一位老僕,做事很是沉穩。老僕聽得詢問,點了點頭道:“我打聽過,那孩子的父親名為李信,乃是汴京人士,早年從濟王一起至徐州,因此發家,甚得濟王信任,如今乃是一百零八名樞密院參政之一。”

    大宋的參政乃參知政事,副宰相級別的人物,而華夏的兩院中參政則數量極多。其中樞密院一百零八位參知政事,有來自軍隊的,也有來自工商界的,陸宰對此略有耳聞,因此也不懷疑:“備一份名敕,我要去拜訪這位李參政……唔,等明天再說吧,明天大槐樹下的事情,總得有個了斷!”

    哪怕再不看好新學,可是身為如今新學少數幾個上得了檯面的人物,明天大槐樹下的約戰,陸宰也是要露面的。當然,他自己不會去打架,而是在年輕一代打完架後出面調停。

    但陸宰並不知道,在離他並不遠處,大學之城的一隅,有幾個人握拳捏手,面目猙獰:“明日大槐樹之下,一定要鬧出些事情來,最好要死人……不是如今學堂的小娃娃們放學麼,哪怕弄壞幾個小娃娃都行,要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定不能讓周賊得逞!”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3
五八零、弩刺

    在規劃大學之城時,對一些大樹,周銓有意識地進行了避開。

    這大槐樹便是其中之一,因為個頭實在太大,四人合抱都抱不過來,在大學之城還沒有完全建成的情況下,這就成了一處地標。很多人相約,就會約在這個地方。

    特別是每天都有來自各方的學子,在這裡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彷彿他們已經是天下宰執,於是就少不得來爭吵的,來賣瓜子點心和租小板凳的,還有如王琳等一樣,明面上是相約辯論,實際上是來打架的。

    事情發生得多了,巡捕們也不以為意,所以當次日有數十書生開始聚集時,他們也只是加派人手,並沒有將雙方驅散。

    這些巡捕與狄偁是同樣的想法,與其讓這些書生們把精力用在批評周銓和實學上,不如讓他們內訌,最後先把彼此的狗腦子打出來,這樣天下就會少幾隻嗡嗡叫的蒼蠅。

    但也有人來看熱鬧。

    應天府這些年經濟上升的很快,很是多了一批市民階層,有了點錢又有了點閒,自然喜歡湊熱鬧。

    這邊有不要錢的熱鬧,他們少不得聚過來,這讓就巡捕有些傷腦筋了。到現在,他們干脆圈出了一塊地方,專供這些爭吵打架者使用。

    周宇是第一次來看這種熱鬧,因此津津有味,帶他來看熱鬧的不是別人,正是周銓自己。

    只不過周銓稍稍做了些裝飾,除非很熟悉他的人,否則認不出來。

    他是聽得周宇回去說結識了一個叫陸游的小夥伴,又通過情報系統得知,約戰的雙方有王安石的重孫,因此生出興趣,想要來看一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至於打架會不會變成流血事件,周銓倒是不擔心他自己曾經是學生,學生為女生為座位為插隊甚至只為看不順眼打架的事情,他見得多了,最多不過鼻青臉腫,極限就是斷兩根骨頭,能出什麼大事?

    再說不是還有巡捕在邊上嘛!

    “哪位是王琳?”當一群年輕學子走到大槐樹下時,他還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個頭不高走路稍有些外八者便是。”陸宰在他旁邊道。

    周銓不放心周宇,跟來看打架,他同樣不放心自己才四歲的兒子,也跟了過來看打架。倆小朋友的家長算是第一次認識了,雖然陸宰也曾任高官,可是周銓在京城內外活躍的時候他就外放,因此並不認識周銓。

    雖是如此,對這位新朝樞密院“參政”,陸宰相當客氣,特別兩人談話後,陸宰發現這位雖然不甚讀聖賢文章,對他話裡的一些典故似懂非懂,可是在實學方面水平極高,更讓陸宰生出了結交之心。

    若是雙方能成通家之好,他就算是要讓小陸遊學習實學,也不愁沒有門路和人脈了。

    陸宰相信,無論是舊學新學還是實學,在有一個方面都是一樣的,學問雖然重要,求學過程中結下的人脈更是重要。這位“李參政”既然能夠成為參政,肯定在新朝廷的上層裡有自己人脈,若能結下交情,以後陸游便可以借助這人脈了。

    “可惜,荊公一世雄傑,後代卻有些不成器。”看到王琳那模樣,周銓嘆了口氣。

    他對王安石,是有些佩服的,在這個時代,敢喊出“祖宗不足法、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者,當真是要有些大無畏精神。

    “新學凋零,始於魚龍混雜。”陸宰也嘆了口氣,委婉地說道。

    在他看來,新學後繼無人的關鍵,就是混入新學門下的敗類太多。當敗類數量太多了,那真正的賢士就會遠離。

    “或許吧。”周銓沒有爭論這個話題。

    王琳到後不久,對方的人也到了。雙方爭辯了幾句,旁邊看熱鬧的人已經等不及了,有人大叫道:“打啊,打啊,還等什麼?”

    這些來看熱鬧的人可不是來聽他們討論什麼道德文章的,當然要看到打架,最好還能見點血,這樣回去之後便有了談資。一次激烈的打架,甚至可以讓他們討論上小半年時間,樂此不疲。

    王琳此時已經不像昨日那麼衝動了。

    聽得那些閒人叫嚷,他更是沒有打架的興致了,真若如此,和小丑優伶有什麼區別?

    他在猶豫,可被他對面的洛學門徒看出來,卻是氣餒。對方言語之間,甚至辱及王安石本人,讓王琳無法退後了。

    眼見學術爭端變成了人身攻擊,然後又向著街頭鬥毆發展,周銓很是滿意,陸宰卻是不停地搖頭:“斯文掃地,斯文掃地,若是給濟王見了,只怕也要學唐太宗,說天下英雄盡入彀中了!”

    周宇聽得他說起自己父親,抬眼向父親望瞭望,卻見周銓神色自若。

    雖然周宇年紀小,可生在周銓這樣的家中,如何會不早熟,他心裡暗暗學了一手,原來父親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別人當面說他,他竟然能面不改色!

    “陸先生何出此言?”周銓笑著問道。

    陸宰微一抬下巴,示意那些正扭在一團的書生:“如今應天府各處,都是各家報紙的記者,他們豈會放過這樣的場面?想來用不著多久,天下人都知道書生們的醜態,到那時,還有幾多百姓會信這些禮義之談?”

    周銓哈哈一笑,心裡暗暗為陸宰點了一個贊。

    這確實是他用心之一,讀書人在普通人眼中地位高大,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的學問被神秘化了,讓普通勞動者望之生畏。但當那些普通勞動者發覺,讀書人也不過如此時,儒生們再想恢復原先的影響力,那就困難了。

    他們這邊看熱鬧,那邊的爭端已經漸於白熱化,最初還只是推搡,這個時候已經掄起了拳頭。只不過諸人都是書生,自然是書生打扮,一個個長袖寬衣,掄起拳頭不是很方便,於是掄了幾下後,就變成你揪我頭髮我扯你的衣裳。

    陸宰看得直搖頭,覺得這樣子,會教壞小孩,因此拉著陸游轉過身,不想讓他看。

    然後他就看到人群中隱約指著小陸游的一樣東西。

    無論是誰,看到有樣東西指著自己兒子,第一反應,定然是保護自己的兒子!

    陸宰抱著陸游,直接用身體去隔斷指向自己兒子的東西,然後聽得錚一聲響!

    一支手弩箭矢射了出來,直接貫入陸宰的大腿,他痛呼了一聲,而與此同時,另一支弩矢也射出,這一支則是釘進了王琳的後心!

    正與人扭打在一處的王琳,身體一顫,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便完全失去了意識。

    “殺人了!”

    “殺人啦,不得了,殺人啦!”

    人群之中,頓時有人高叫,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足足有好幾百號,瞬間四散,而刺客也夾雜在人群中,想要乘機逃脫。

    陸游嚇得哇哇大哭起來,陸宰捂著自己的腿倒下呻吟,而周宇臉色蒼白,抬頭望著父親。

    周銓嘴唇抿住,將周宇抱住,目光一剎那間變得冰冷。

    有刺客!

    他沒有想到在這種情形下,特別是在應天府大學之城,竟然還有刺客!

    而且刺客不只一人,周銓身經百戰,方才的事情,他比別人更明白,有兩人執手弩進行刺殺,另外還有同黨,叫嚷喧嘩以亂局面,好讓刺客乘亂脫身!

    只不過手段還是太業餘了些。

    周銓帶著周宇來,雖然是微服私訪,沒有什麼排場,卻並不意味著身邊沒有帶護衛。

    不緊不慢跟著他像是四個家僕一般的,是貼身衛士,而離他們約是七八步外,隱隱將別人排開的,還有八名衛士。

    更遠處,更是有二十餘名衛士在外圍,事實上,刺客們拿出手弩的時候,這些衛士中就有人發現,他們直接衝向了刺客!

    而刺客們最初的目標,其實不是小陸游,是周宇,但是周銓身邊的護衛有意無意將周銓和周宇隔在身後,他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所以刺客以為只要弄亂人群,讓巡捕們無法及時反應就可以脫身,那實在是太天真了。

    他們的手段,在這些專業護衛面前,根本不夠看,因此片刻之後,護衛們揪著六人,把他們按倒在地。

    周銓身邊的護衛看了看周銓,周銓做了個手勢,於是他們也同樣發出信號。

    此時巡捕已經一臉戒備地看著護衛們,有巡捕甚至開始狂吹哨子,附近的巡捕紛紛上前支援。一名護衛上前,將自己的證件給對方看了,那些巡捕才松了口氣。

    見局勢得到控制,周銓走向方才還扭打一團的地方,那裡,王琳伏倒在地上,剛才和他打在一起的一名洛學書生,面色慘白,滿手是血坐在塵埃之中。

    周銓上前彎腰,探了探王琳的鼻息,王琳已經斷氣了。

    他回過頭來,又來到陸宰身邊,看到陸游還在哭,便向他道:“別怕,別怕,你爹爹不會有事……宇兒,安慰一下你的朋友。”

    周宇自己小臉還是煞白,但他比陸游大些,見識也多點,因此上前拉住陸游。周銓蹲在陸宰身旁,再看了看他的傷勢:“你感覺如何?”

    陸宰本人也是書生出身,哪裡經過這種事情,痛得臉色難看,聽得周銓問,他強忍著疼痛,呻吟著道:“痛……痛……不過應當無大礙,那王琳如何了?”

    “已經死了。”周銓說道,他的目光變得更冷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3
五八一、破綻百出的行刺計畫

    “軍情九所的調查報告全在這裡?”

    幾乎在周銓回到住處的同時,一疊有關刺客背景和刺殺過程的報告就已經送到了他的案頭。

    周銓瞄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太少了。

    抓到的六個傢伙,按道理不應該只有這麼點口供。

    “這就是全部。”杜狗兒很肯定地對周銓道:“這六人的來歷都很清楚,若非如此,他們也不可能進入大學城中。”

    在外人看來,新應天的大學之城是一個不設防之地,什麼人都可以自由進來,但實際上,軍情九所和巡捕所的探子們,早將這些人的根底都查過一遍,若有危險嫌疑的,少不得要被帶走,很多人甚至就此失蹤。

    而這六名書生,一個個身家都很簡單:苦讀多年,在大宋為太學生,因為如今大宋小朝廷向華夏改制,已經廢了太學和國子監,故此來到應天,參與即將在此召開的論戰,試圖重新確立科舉制度。

    他們祖籍何地、父輩何業、與什麼人有往來……所有這些,都乾乾淨淨,就是平時他們的傾向,也不傾向於舊學。

    可是他們偏偏幹出了這次刺殺!

    “什麼時候能拿到他們的口供?”周銓看完他們的資料之後道。

    杜狗兒很肯定地答:“三天之內,他們會什麼都招出來。我覺得有些棘手的,是他們行刺時所使用的弩,乃是濟州所產,當初曾在護衛軍中裝備!”

    他說到這裡,神情有些憂憧。

    身份不同,眼界不同,杜狗兒如今已不再是跟著周儻廝混的無賴,而是軍情九所的負責人,甚得周銓看重。他辦事很牢靠,並不倚仗自己與周家兩代的交情而有出格之舉,對威脅到周銓的敵人卻又瘋狂凶狠,因此有人暗中稱他是周銓身邊的瘋狗。

    他的意思,周銓明白。

    “你是怕還有軍中之人與此事聯繫?”周銓問道。

    “是。”

    因為宋行風的事情,周銓在華夏軍中進行了一次“清洗”,至少有三十餘名各級將領上了軍事法庭,其中大半被判有罪。在這種案件中,有罪唯一的結果就是死。

    即使無罪,也會因為履歷上的污點而淡出華夏軍中,能夠到地方上去擔任一個閒職就算不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從此退役,默默無聞。

    雖然對整個華夏軍來說,這並不傷筋動骨,可是若仔細揣摩,就會發現這些人都是華夏軍一些高級將領的“私人”。

    周銓並非不信任岳飛、韓世忠等將領,相反,他對岳、韓等人都是絕對信任,可是隨著底下人員的增多,並不是所有將領都是他親自培訓出來的,隔了一層甚至兩層、三層之後,這些將領對他的敬意也因此減退,難免會做出為了自己的富貴,而想要把黃袍系在某位主官身上。

    如此規模的清洗,在華夏軍中自然會造成震動,不過憑藉周銓的威望,這種震動還在可控之內,不會影響到華夏軍的戰鬥力。可若是此次行刺事件深入調查下去,發現又與華夏軍相關,那麼新一次清洗不可避免,連續兩輪清洗之下,哪怕周銓威望再高,只怕也會惹得人心惶惶了。

    周銓摸著自己的下巴,想了一想:“當時的情形來看,他們想刺殺的倒不是我……先審問一番,有了口供,再決定下一步吧。”

    他希望此事不會與華夏軍扯上關係。

    杜狗兒應了一聲,明白了周銓的意思,匆匆離開。

    才出了住處,他的住手上前來,將大披風給他穿上,他卻伸手擋開,自嘲地道:“不必,不必,我每次見到君上,都會渾身發熱。”

    這是真話,對杜狗兒這樣親近的人來說,周銓身上的神秘色彩沒有變淡,反而更濃了。與之相應的,是周銓帶給周圍人的壓力,說“不怒自威”都有些輕了,杜狗兒總感覺自己過去的這位世侄,現在的君上,身上有一著壓倒性的力量,讓人在內心深處感到敬畏。

    敬畏就會帶來緊張。

    賀敬之如今就很緊張。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軍情九所?”

    被關在黑漆漆的地牢之中,他口中喃喃地說道。

    地牢的空間很小,只有他一個人,同伴們都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黑暗中,他只聽得到自己呼吸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自己心跳。

    他就是此次行刺的太學生之一,在汴京之中呆得久了,從一些交往的達官貴人耳中,知道“軍情九所”這個機構,特別是聽得有關這機構的一些傳聞,讓他毛骨悚然。

    在他看來,他們這次行刺最大的危險就是巡捕,他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不僅擾亂了當時的情形,而且還在巡捕之中買通了人手。

    但結果,把他們抓起來的卻不是巡捕,那些穿著百姓衣裳的人,動作粗暴卻利落,讓他們準備的所有花招都成了兒戲。明面上,他們被“見義勇為”者擒獲後交給了巡捕,實際上才到衙門,就立刻有軍情九處的人把他們要走!

    為什麼是軍情九處?

    賀敬之百思不得其解,他當然不知道,他們刺殺的時候,周銓竟然在場,他們的刺殺行動,也被認為是針對周銓所為。

    “無論如何,我都得撐住……至少要撐住幾輪刑訊,若是一開口就招供,實在太過丟臉了。”這個念頭浮上了賀敬之的心中,但旋即將他壓制住,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招供,哪怕面對的是軍情九所,只要他們不招供,這次刺殺就只會限於小範圍之內,若是招供的話……

    就在這時,外頭終於傳來了聲響,將賀敬之的沉思打破,緊接著,在上方出現了一道光,那是通往地下的門被打開。

    賀敬之看到一個壯碩的老人走了下來,看起來像是個屠夫。

    “冤枉,老爺,我冤枉!”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可是賀敬之還是大叫起冤枉來。

    杜狗兒來到他面前,不緊不慢,笑了笑:“我叫杜狗兒,你應當聽說過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賀敬之臉上已經是一片駭然。

    就像杜狗兒敬畏周銓一樣,賀敬之對於軍情九所和其有“瘋狗”綽號的頭目杜狗兒,也是極為敬畏。

    故此,當杜狗兒出現在他面前,並且告訴他自己身份時,賀敬之雙股戰戰,全然沒有了此前的勇氣。

    他原本還以為自己能夠撐過幾輪刑訊,表現出不屈的氣概之後,才會被迫屈服呢。

    可是杜狗兒目光在他身上一轉,他就雙足發軟,再一開口詢問,他就已經癱跪下去了。

    “我招,我招,我什麼都說,莫殺我,莫殺我!”

    賀敬之的哭訴讓杜狗兒瞪圓了眼睛,這廝敢做出刺殺周銓之事,怎麼這麼沒有骨氣?

    旋即他心念一轉:看來這些傢伙,當真不是以周銓為目的前去行刺的。

    那倒是奇了,使用軍中退下來的機弩,射殺王琳這樣的書生和陸游這樣的孩童,有什麼意義?

    “你們一共六個人。”沒有讓對方直接招供,杜狗兒先伸出右手的大拇指與小指,慢吞吞地道:“只有三個人因為立功而活下來,其餘三人,都必須死。”

    賀敬之激靈了一下,若六個人全部死,他心裡還平衡一些,可是有三個能活著,那就不一樣了。

    不恨寡而恨不均,憑什麼別人可以活,自己卻要死去?

    “你是我審訊的第三個人。”杜狗兒又說道。

    這個壓力來得恰到好處,賀敬之不知道自己前面兩個人是不是已經招了,他已經收起了任何僥倖心思,決定不惜一切,也要抓住這個機會。

    活下去的機會。

    杜狗兒聽得這廝的供述,神色不變,可是心裡卻開始嘀咕了。

    一群對廢除科舉制度不滿的太學生,自以為看出“國是論戰”背後的陰謀,故此激於義憤,決意刺殺參與此事的學者,嫁禍到周銓身上,以達到破壞論戰的目的……

    杜狗兒信這個才有鬼!

    但從賀敬之的表現來看,這廝又沒有說謊。

    這背後,定然有文章!

    “是誰人出的主意,要射小孩兒?”待賀敬之稍停,杜狗兒問道。

    “啊……我想想,似乎是盧揚……對,就是他,是他說周圍若有孩童,最好射殺一名孩童,這樣一來,必能震驚天下!”

    周銓縱容刺客刺殺飽學儒生,刺客動手時濫殺無辜,導致一位孩童不幸這個栽贓,倒是這些讀書人以往一貫的手法。杜狗兒冷笑了一聲,心裡卻又提高了警惕。

    他從對方招供的這句話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手弩從何而來?”他問道。

    “盧揚,是盧揚拿來的,我們也問過他,他說這是他在家鄉那邊收到的……他是相州人。”賀敬之道。

    相州?

    賀敬之才不相信,那個叫盧揚的能夠從相州得到這種源自華夏軍前身護衛軍的手弩。事實上,哪怕現在華夏軍已經採用火槍,卻也仍然裝備有不少手弩。

    不過相州這地方,倒是有些意思,這裡是岳飛的家鄉,同時也是韓家的大本營,狄偁正在查辦的文維申案,韓家有兩位大人物都捲入其中了。

    而且,還有一處讓杜狗兒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僅憑一次刺殺,就可以破壞周銓的國是論戰計畫麼?

    破綻百出!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4
五八二、我也可以做

    帶著疑惑,杜狗兒開始審訊別的書生。 更新最快

    他沒有直接去找那個盧揚,而是將另外幾名書生一一訊問過。這四人當中,有三個和賀敬之一般,沒費多少力氣,就乖乖吐露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唯有一人沉默不語,甚至上了刑,也只是痛昏過去,而沒有開口。

    這個名為簡仲愚的閩地書生,倒讓杜狗兒有些刮目相看。他也沒有過多難為對方,在其人昏過去後,便讓獄卒好生盯著,自己去詢問最後一人,也就是四個招供者都指認的,提供手弩和策劃事件的盧揚。

    但當獄卒將盧揚的地牢門打開後,杜狗兒就意識到不對。

    “怎麼回事……快喚醫生來!”嗅到血腥味杜狗兒叫道。

    燈掌了起來,那個盧揚倒在血汩之中。

    杜狗兒是專家,看出他是自盡,至於自盡的工具,竟然是一根磨尖了的竹筷子。

    用這玩意自盡,痛苦可想而知,這個盧揚竟然有這種決心,讓杜狗兒更是高看一眼。

    “給我查,查這個盧揚與什麼人經常往來,派人去相州,查一查他家裡的情形!”

    醫生過來確認盧揚已死之後,杜狗兒面無表情地道。

    但他心裡卻有些擔憂,人在軍情九所的地牢中也能自盡,這事情給周銓知道了,他還不知如何交待。

    “白痴,廢物,混蛋,蠢貨!”

    杜狗兒發愁之時,就在應天府,申胖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在罵罵咧咧,罵累了,他就端起面前的瓷杯子喝口茶水,歇口氣接著罵。

    現在玻璃的價值已經降了下來,反而是那些上好的瓷器,價格依舊堅挺。那些在工業化的過程中賺得盆滿缽滿的暴發戶們,開始花高價來妝點自己,這些瓷器,還有金石古玩,就成了他們搶手的東西。

    申胖子手中端的瓷器,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不知道這瓷杯子有什麼奧妙,只知道這玩意兒,足足花掉了他六千塊銀圓。

    對一般人來說,這是一個天價,可能辛苦十年也賺不到這麼多錢,對申胖子來說,這算不了什麼,他每一個時辰,都能賺這麼多錢。

    從周銓初到狄丘開始,申胖子申和泰就憑藉敏銳的嗅覺和天大的膽子,投靠了周家父子。從那以後,他的生意就扶搖直上,他雖然沒有加入東海商會,成為所謂的十三柱石之一,但他自己手中控制的鐵製品、水泥等行業,都讓他賺了不少錢。

    當週銓殖民日本、高麗之時,他更是跟風發財,將生意也做到了這兩個國家,然後他進一步發現了一個好的產業,便是將日本女人販賣出來給人為妾為婢。日本窮困,那些養都養不活的女人有條活路,自是心甘情願,而她們的家人也得到了實惠,對申胖子更是奉若善人。

    從這之後,申胖子便一發不可收拾,到了現在,他更是將日本女人賣到了佔城、呂宋,甚至胡洲凡是有華夏移民之所,都有他販賣的日本女人。

    但這只是他龐大產業的一部分罷了。

    如今跪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兒子申世誼,他玩了不少娘兒們,可是生下來帶把兒的就眼前這一個。這小子也頗爭氣,十年前開始出來幫他做事,五年前問他要了一筆款子自個兒做生意,如今也賺下了不小的家當,手頭百八十萬銀圓的產業總是有的。

    所以申胖子很疼愛這個兒子。

    可這一次,申世誼闖大禍了!

    跪在地上的申世誼也是個小胖子,此時趴著瑟瑟發抖,口中嘟囔著道:“爹侈,我也沒有想到,他們就有那麼白痴,竟然挑了周銓在的時候幹這等事!”

    “喚濟王,喚殿下,喚君上!”

    申胖子聽得他提起周銓的名字,氣得跳起來,抬腳便踢了他兩腳。

    “是,濟王君上殿下!”申世誼口中如此應付,面上的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

    與別人不同,申世誼對周銓並沒有太多的敬佩。申胖子曾和他說過當初周銓是如何耍花招控制住狄丘冶坑的事情,在申世誼看來,周銓的本事也不過就是這樣。

    會賺錢是吧,可是他申世誼也會賺錢,而且不是他自誇,他覺得自己比周銓還會賺錢!周銓只會開源,卻不會節流,所以他賺的多,花的也多,有許多開支,在申世誼看來,根本就是沒有必要的,若是節約下來,完全可以干更大的事情。

    若周銓只是自己這樣“浪費”倒還罷了,可是他偏偏要別的商會、工廠,也都如此浪費!

    這是申世誼最不滿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憑本事賺錢,為何還要交那麼重的稅,還要管那些苦工們生老病死?

    “爹爹,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家的生意,和我一般想法的可不只一個,若是任周銓這樣弄下去,大夥的生意就都做不大了!”

    “不只一個?除了你這蠢貨還有別人?”

    申胖子更氣了,申世誼自己玩些小花招倒還罷了,畢竟在周銓眼裡,那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可是若與別人卷在一起,那意義就不同了!

    怒火翻滾之下,他勐然站了起來,可這一個動作,讓他頭突然發昏,他指著申世誼正要再罵,可話到嘴邊,卻無力吐出什麼。

    然後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申世誼跪在地上,心裡惴惴不安,雖然他嘴硬,可是也知道,當今天下,已經沒有誰可以正面抗衡周銓,在得知那幾個蠢書生落入軍情九所之後,他第一個念頭也是恐懼,然後想到自己父親,便來找父親求助。

    他只是說他對周銓的政策頗為不滿,所以指使了幾個書生破壞這次論戰,卻不曾想只是這樣一件“小事”,便把他父親氣得不行。他聽得唿一聲響,然後抬起頭,卻看到自己父親象堆肉山一樣仰天倒下。

    申胖子年紀不小,這十餘年來酒色過度,所以身體並不是很好,他倒下後,後腦勺砸在了那個茶杯之上,然後雙腳直蹬。申世誼看到這一幕,慌忙躍起,想來要幫父親,倒此時申胖子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申世誼摸著父親漸冷的身體,額頭冷汗直冒,好一會兒,也沒有出聲。

    因為在談論極為重要的事情,所以整個屋子裡,甚至整個小院之中,就只有他們父子二人。申世誼在發呆,自然沒有別人來幫助,過了好一會兒,申世誼才嗷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他沒有往別處去,而是跑到了自己的小院子裡。

    申胖子跟周銓跟得極緊,哪怕他對周銓的政策也不是很認同,可是對周銓賺錢的本領卻是拜服,因此當得知周銓要定都應天后,二話不說就在應天大興土木,為自己建起了別墅。申世誼跑回自己院子,直接來到客房中,喘著氣叫道:“糟了,糟了,吳先生,糟了!”

    坐在他屋子中的一人轉過臉來,神情淡漠:“有何糟的?”

    若是周銓在此,對此人絕對不會陌生,正是吳加亮,曾經的梁山軍師!

    宋江等人被周銓威脅,只能投靠周銓,只不過除瞭解寶之外,都不得重用,甚至被拆散打發到呂宋去對付當地土著。宋江本人對此倒是沒有意見,他如今在呂宋當了個大莊園主,擁有不少土地奴隸。正是在購買日本女奴的時候,他與申胖子有了聯繫,進而吳加亮也與申胖子暗通款曲。

    申胖子本人忌憚周銓,因此雖然與宋、吳有聯絡,卻只是為了賺他們的錢。但是他兒子申世誼,卻暗中與吳加亮關係甚是密切,因為申世誼所做的事業,離不開吳加亮的支持。

    “我爹,我爹……他死了!”申世誼驚惶失措地道。

    吳加亮此時也是四十餘歲的人了,聞言騰地站起,眼睛瞪圓,露出急色,然後問起申胖子死的細節。

    待得知他是被申世誼氣死之後,吳加亮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苦笑著喃喃道:“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目光一掃急得團團轉的申世誼,眼珠轉了轉:“你慌什麼,雖然你爹是被你氣死的,但只要你不說,誰人能知道?你趕緊回去,趕在僕人發現之前回去,然後大叫,只說你父親是中風而死!”

    吳加亮略通醫理,覺得申胖子死因極大可能是被氣得中風,因此給申世誼出了這個主意。申世誼被他點醒,突然大悟:申胖子可就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如今申胖子既死,他便是申家的主人,是每年數百萬圓甚至上千萬圓收入的主人!

    在全天下的富豪中,他即使排不進前十,也能夠排進前二十了!

    一想到這,喪父之痛頓時變淡了,不僅變淡了,申世誼甚至覺得,他父親死得或者正好!

    “哪怕那件事情,牽連到了我身上,或許……看在我爹的份上,周銓不會責怪我?”

    想到這,他也忘了吳加亮還在面前,匆匆便走,片刻之後,申家別墅之中,傳來了哀嚎之聲。

    吳加亮卻是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

    他原本是想借助申世誼來挾迫申胖子,如今申胖子已死,他的計畫就沒用了。想到此前的投入可能就此罷休,吳加亮眉頭便皺得緊緊的。

    “吳先生,你去哪兒?”他才走到門前,卻被從後邊跑來的申世誼一把抓住。

    申世誼眼睛晶亮,不等他說話,便壓低聲音又道:“如今政和鐵廠在我手中,你想要我父親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未完待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