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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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聖者晨雷,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周銓的目光漸漸變得堅毅,他要為華夏之族、炎黃之裔,把握住這機會,浪潮卷時光,風華絕大宋!

【其他作品】: 《盛唐夜唱》《明末風暴 》《大宋金手指》《 技壓群芳》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9-4-30 22: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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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5
   一、香車系在誰家樹(1)
  大宋政和元年,西元一一一一年。
  東京汴梁城此時,正是極盛,繁華富庶,當世無雙。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蔡河等,穿過汴梁城,河上舟船相接,艄聲相聞,甚是熱鬧。

  京師晨暉門外景明坊有一條小巷,俗名金錢巷,巷尾一端臨著五丈河,河岸邊垂柳依依,欲拂春水。

  此時此值傍晚,其中一顆老柳之下,四五個漢子小聲嘻哈,掇唆著一個少年郎:“小郎君,如今到了地方,你怎麼畏畏縮縮的?不就是看個妓兒洗澡麼,連這點膽子都沒有,怎麼算是咱們禁軍子弟?”

  “唉,果然是連毛都沒長的小孩兒,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我可告訴你,這裡乃是李蘊李大娘的宅子,我們都曉得,每天這時候,她這裡的姐兒們準時沐浴,錯過現在,你就只有等明日來了!”

  “對對,李大娘這裡的姐兒們,一個個胸豐臀肥,能讓你心裡燒起火來,那膚色姿容,像你這樣的小毛孩,嘖嘖……”

  幾個漢子擠眉弄眼,說得津津有味。

  被激的少年郎,才不過十五六歲,正是氣盛衝動的年紀。原本有些遲疑的,如今一咬牙,哼了聲:“我周銓是堂堂男子漢,可不是鳥上沒毛的小孩兒!”

  他一邊說,一邊抱著老柳樹乾就往上爬。

  那老柳樹的一根分枝,彎彎曲曲,懸於五丈河之上,卻正好伸到一扇窗前。少年郎週銓動作靈活,很快就爬取那分枝之上,伸臉便向窗縫望去。

  屋內水汽騰騰,果然有人在沐浴!

  週銓心中一喜,凝神相望,只見一個大浴桶中,幾朵花瓣飄於其上,香波微盪,玉影恍惚,隱約看到一個身形,正要從浴桶中起身。

  週銓屏住呼吸,眼睛發直:馬上就能看到關鍵所在了!

  此時底下的幾個漢子,見他看得如此,相互望瞭望:“難道真給他看到了?”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李家幾個小娘子,想要看到可不易!”一個漢子一邊說,一邊往掌心吐了點口水,也開始爬樹。

  週銓看到浴桶裡,那模糊的身影,終於變得清晰,他眼睛頓得溜圓,只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團火在燒。

  他們說的果然不錯,果然能讓人心裡燒起火來……等等,這是什麼,說好的豐胸肥臀呢,怎麼是……

  週銓被自己看到的驚到了,身體在樹上一個趔趄,幸好那爬上來的黑臉漢子將將趕到,扶了他一把。

  “哈哈,銓小郎君,果然……”那漢子正想調笑週銓兩句,就在此時,聽得咯吱一聲。

  他們正偷窺的窗子開了,然後窗子里傳來一聲尖叫。

  隨這一聲尖叫而來的,還有一盆水!

  那漢子怪叫一聲,偷窺娘兒們洗澡,不被抓到是風流雅事,但被抓到,那可就是傷風敗俗,到官府裡少不得要挨上些脊棍!

  他吱溜一下跳下了樹,他爬邊的周銓卻被那盆水淋了一頭腦,慌亂中,週銓腳下一滑,頭朝下直接栽進了五丈河中!

  “糟糕!”

  “快救人,若是銓小郎君有有什麼事,你們都等著被嫂嫂剮了吧!”

  那些原本一臉笑著看熱鬧的漢子們,頓時慌了手腳,跳水的跳水,招呼船隻的招呼船隻。

  雖然五丈河並不寬闊,河水也很平緩,但此時才值初春,河水冰冷,週銓不通水性,又驚又凍,一入水之後,手腳抽筋,直接就沉入其中。

  五丈河主要源流引自黃河,河水中的泥沙含量極大。週銓沉入水中,張口便灌,兩口黃湯下肚,整個人就沒了知覺。

  就在這時,一隻手將他頭髮抓住,扯著他向岸邊游去。

  救他的是個大漢,如今春寒未盡的天氣裡,依然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白肉。他是自一艘漕船上跳入水中的,將周銓拖上岸後,咧開嘴一笑:“算這小子走運,今日里俺來東京公幹,救得他一條性命!”

  他一邊說,一邊將周銓趴放在自己膝上,然後一拍背,頓時一口帶著泥沙的髒水噴了出來。

  見有周銓的伴當上前來,大漢便將周銓交給他們,在周圍人的恭維中,他得意洋洋,又跳入水中,直接游上了漕船。

  週銓沒有醒,伴當們正欲喚醒他,卻看到那邊鬧轟轟的一堆人跑來,卻是李大娘家的僕人和街坊。

  這堆人手中拿著棒槌、火棍,分明是來抓偷窺的小潑皮的!

  週銓的伴當頓時慌了,七手八腳抬著周銓就跑,而身後,則是李大娘家的和看熱鬧的狂追。

  這一路狂奔,從景明坊跑到了廣福坊,直到逃到新城,整個過程當中,週銓卻都沒有醒來。

  “你們這些賊配軍!”

  “若是我家孩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休要活了!”

  屋外吵吵嚷嚷的聲音,打斷了周銓的美夢,他勉強睜開了一隻左眼,迷迷糊糊向自己周圍望了一圈。

  然後左眼閉上,繼續睡。只不過外邊實在太吵了,一個女子尖聲叫罵,讓屋里人實在無法安眠,於是他又睜開一隻眼。

  這一次是右眼,只不過這一次他清醒了些,右眼呆呆地望了屋裡一圈,然後左眼也睜開了,人也坐起來了。

  “這……咳咳咳!”

  到嘴的驚呼,變成了咳嗽,而外頭的吵嚷聲嘎然而止,然後原本掩著的門咣當一聲打開,一個高大的女子當先,帶著七八個人衝了進來。

  “大郎,大郎,你醒了?”高大女子衝​​到床邊上,一把將人攬住。

  剛醒的周銓眨了眨眼睛,這口音有些怪,似乎與江浙一帶的音調很像,又有幾分河南腔,他倒還聽得懂。

  可是……自己現在在哪兒,這個抱著自己抹眼淚的高大女子,又是誰?

  “大郎,你怎麼了,你莫嚇著娘……你究竟怎麼了?”那高大女子見他木愣愣的反應,歡喜又變成了擔憂。

  “對……對不起,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是誰?”剛醒的人搖了搖頭,確認自己不是在夢中,略有些猶豫地問道。

  他一開口,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但與屋裡其他人的口音可都不一樣。

  “這是啥地方話呢,為啥我聽不懂?”

  “銓小郎不過是淹了回水,咋就不會說人話了呢?”

  周圍竊竊私語,那高大的中年女子​​更加驚慌,就在這時,一個黑臉的漢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莫不是得了失魂症?”

  黑臉漢子的聲音大,滿屋子人都安靜下來,過了會兒,有人點頭:“是失魂症!”

  “失魂症!”

  “這病……可不是玩兒的,若是銓小郎君從此傻了,周大娘可要遭罪了。”

  那高大的中年女子​​摟著周銓,原本是驚喜交加的,聽得這些漢子說什麼失魂症,她頓時跳將起來,像頭發怒的雌獅。

  “哪個殺千刀的敢說我兒得了失魂症?”她一邊怒吼,隨手就抄起一根門閂,劈頭蓋腦向那黑臉漢子打去。

  那黑臉漢子被打得抱頭鼠竄,別的幾個前來勸說的,也被打得逃了出去。這高大的婦人,雖然只是女子,可這根門閂倒是使得威風八面。

  將閒雜人等都打出去之後,高大女子又是愁眉苦臉,將周銓抱住:“我的兒啊……你這該如何是好?”

  她滿臉悲愁,看得周銓心中愣了下,有心說自己並不是她的兒,可再看看自己的模樣,話就說不出口了。

  高大婦人發了會兒愁,仔仔細細將周銓又打量了一遍,週銓呆呆地望著她,依稀間,彷彿看到了另一世裡,自己的母親。

  眼中同樣滿是慈愛關切,並無半點私心,只恨不得將自己的一切,都掏出來給孩子。

  此時周銓,對自己的處境,已有所明了。

  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來到這不知什麼朝代,成了眼前這高大婦人的兒子。

  見周銓呆呆望著自己,高大婦人心裡,其實相信了大半,看來自家孩兒,是真得了失魂症了。

  這呆呆的模樣,讓她心中酸楚,但也讓她振作起來。

  “沒事,沒事,不就是說話不利落麼,太上保佑,我就當自己兒子重新學一遍說話就是!”她在心中暗想。

  “周家的,周家的!”

  正當高大婦人下了決心,要重新教兒子學說話時,突然間,外頭傳來砰砰的聲響。

  緊接著,門被砰的一聲被沖開,一個矮壯的小子跌跌撞撞摔進來,扶著堂前的神櫥,這才站穩了身形。

  矮壯小子背後,一個頭上簪花、面上抹粉的女子,一扭一扭走了進來。

  她一進門,面色就變了,一副吃驚的模樣,大叫道:“陰氣!”

  高大婦人眉頭皺了皺,有些不快,又有些擔憂:“原來是三姑,李三姑,你這是何意?”

  “聽說你家銓小郎君落水了,前來探望……我說周家的,情形不對啊,我瞅著你家……陰氣很重,像是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這李三姑一句話,就讓高大婦人嚇一跳。

  “這……三仙姑說的,莫不是笑話?”

  不等她反應過來,李三姑手一抖,一張符紙就出現在她掌中,抖著符紙喃喃念了好一會兒,然後她的白眼往上一方,整個人哆嗦起來。

  “水鬼附體,是水鬼!”片刻之後,李三姑尖叫道。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5
   二、香車系在誰家樹(2)
  李三姑進來的時候,左鄰右舍,已經有人跟著進來看熱鬧了。
  她這一尖叫,那些看熱鬧的人頓時向後退去,有幾人膽子小的,腳步踉蹌,直接絆了個屁墩兒。

  “胡說……你是胡說!”高大女子雙眉豎了起來,這可是咒她兒子啊。

  “胡不胡說,一驗就知。”李三姑昂著下巴哼了一聲,然後向那矮壯的少年招手。

  矮壯少年早有準備,立刻搬來一個木盆,木盆裡還裝著一盆水。

  李三姑念念有辭,手中的符紙四處晃晃,然後猛然扔進那盆水中。

  可那盆水並沒有什麼異樣變化。

  “別急,你們看!”

  李三姑冷笑了一聲,然後手一抖,一根鐵針又出現在她的指間。

  她小心翼翼地將鐵針放入水中,讓眾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鐵針竟然浮在水面之上,並沒有沉下去!

  鐵針浮在水面之上?

  見此情形,周圍的人都是驚呼連連,就是一開始不相信的周銓母親,這個時候也面露驚疑。

  “我說了有水鬼吧,水鬼托針……嘖嘖,這水鬼法​​力不小,周家的,你們家可是攤上大事了!”

  李三姑嘖了一聲,然後向周銓母親說道,看熱鬧的街坊們不是點頭就是竊竊私語,都覺得李三姑說的不錯。

  “三仙姑,那、那、那該怎麼辦?”週銓母親此時也慌了。

  “那還用說,我已經施法將那水鬼定在盆中,接下來當然是看我捉……捉……”

  李三姑正要說看她捉鬼,就發現一直坐在床上的周銓起身了。

  週銓不但起身,而且大步向她走了過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都紛紛後退,唯有周銓母親,慌慌張張要把他攬住。

  週銓向著母親笑了笑,然後俯下身,用力對著木盆吹了口氣。

  剛才還浮在水面之上的鐵針,在他這一口氣之後,頓時沉入了水中。

  這一次,輪到三仙姑駭得倒退了。

  “三仙姑不是施法定住水鬼了嗎?那針怎麼沉下去了?”

  “為何銓小郎只吹一口氣,就破了三仙姑的法術?”

  李三姑看著周銓,神情變來變去,心裡有些發毛。然後她一轉身,撒腿就跑,她那個矮壯的小子,有些愣愣地呆在原地,卻被她一巴掌拍走。

  “三姑怎麼走了,不抓水鬼了?”見此情形,有原本就不太相信的人笑著說道。

  “剛才那針怎麼能浮在水面?”還有人不解地問道。

  “當我不知道水面有張力啊。”週銓嘀咕了一聲,當然,他用的還是普通話,所以別人聽得都是含含糊糊,不明白他說什麼。

  不過這些人看周銓的目光,都有幾分異樣。

  週銓母親倒沒有什麼,無論方才兒子說的是什麼,都是她兒子,兒子不會說官話,那自己教就是!

  她正待將那些看熱鬧的鄰居打發走,突然間,李三姑又帶著那矮壯小子快步走了進來。

  不過這一次,那矮壯小子還抱著口小鍋。

  “這水鬼道行高深,我的定鬼針定不住它,看我將它擒住,送入油鍋!”

  李三姑憤怒地叫嚷,她可是附近街坊裡頭號仙姑,精通各種術法,來兼職為人牽線作媒,靠著這手段養活一家子。若今日就此退縮,以後誰還會請她這位仙姑作法?

  油鍋架起,柴火點燃,不過片刻,那油鍋裡油就開始翻滾起來。李三姑手舞足蹈,突然間掌中出現一枚銅錢,在周銓頭頂腦門各處晃了晃,然後那枚銅錢被她直接扔入沸騰油鍋之中。

  “看我……”

  李三姑大叫了一聲,伸手就要像油鍋裡探去,但就在這時,週銓搶先一步,將手伸入油鍋中,探了探摸了摸,直接將那枚銅錢抓出來。

  順便,他還將油鍋裡的沸油潑了出來,撒了一地。

  “啊喲,不小心……要不換一鍋油?”週銓將那枚銅錢塞回目瞪口呆的李三姑手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他特意放慢了語速,所以“換一鍋油”這四個字,李三姑還是聽明白了的,頓時,李三姑跳了起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她那矮壯的小子跟著跑,跑到門口,給李三姑一巴掌拍回來,才記得將油鍋也抱走。

  抱走油鍋時,他還狠狠瞪了周銓一眼。

  街坊鄰居們此時哪有不明白的,分明是李三姑的手段被周銓瞧破了,所以才狼狽逃回。

  他們很好奇,週銓怎麼有本領將手伸出沸騰的油鍋而不壞的,因此都圍上來七嘴八舌相問。

  “週銓,你是如何知道三姑的手段的?”

  “看來這失魂症不重,雖然週銓不會說話了,卻比以前聰明了些!”

  “行了,我孩兒才醒過來,你們別鬧了!”

  當週銓被吵得頭昏腦脹之際,週銓母親大喝一聲,揮動門閂,將這些人又趕了出去。

  將他們趕出去之後,她回望著周銓,眼神有些驚疑:“大郎,你……你還好吧?”

  週銓如今的狀況,怎麼也不能說好。

  原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事業小有成就,正準備在鄉下買片山谷林地養老,可只因救一個輕生的小姑娘,落水後便成瞭如今模樣。

  可這一切,他沒有辦法向眼前這中年女子解釋。

  雖然兩人間還沒有正式的言語溝通,但中年女子舐犢之情,他能清楚感覺到。所以發覺那李三姑是靠著騙術騙錢的巫婆之流,他不忍心中年女子上當,才會出手。

  但現在,讓他一個人直接面對這中年女子,哪怕已經在紅塵中浮沉滾打了幾十年,他也覺得無計可施。

  告訴對方,對方的兒子已經死了,自己佔據了她兒子的身體?

  這種蠢事,就是毛頭小子也不會輕易去做。因此,滿心感慨與千言萬語,在周銓身上,只化成了一個動作。

  深深一鞠……

  “孩兒,我的孩兒,你這是做什麼?”週銓母親見此情形,先將心裡的疑問拋去,趕忙將他扶了起來。

  她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將所有的問題都忘了,只想著一件事:無論發生了什麼,週銓都是她十月懷胎辛苦拉扯的孩兒。

  “好孩兒,官話說不利落不打緊,娘來教你!娘,娘!”她指著自己,對周銓道。

  週銓渾身激零了一下,怔怔看著這中年婦人。

  另一世中,母親在他事業有成之前就已去世,根本沒有享到他的福。

  “叫啊,好孩兒,叫啊!”見他發楞,那中年婦人又道,滿眼都是希翼之色。

  週銓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用略沙啞的聲音叫了出來:“娘!”

  他知道,這一聲,自己就要與過去告別,真正以眼前這婦人之子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之上。

  他這一聲喚出,週銓母親大喜,眉開眼笑,當真又體會到初為人母時的感覺了。

  歡歡喜喜地拉著兒子,週銓母親又教了他幾個詞,週銓一一都學了,雖然他口音還有些不准,但周銓母親心中已經大安。

  自家孩兒並沒有變笨,只是稍稍學習,便又掌握了說話的本領。

  她將屋裡的傢俱物甚都教了一遍,週銓發覺,自己的記憶力極佳,只要教過一遍的,便都能記住。

  不僅如此,前世曾經讀過的書報、學過的課業,只要還有些印象的,基本就能回憶起來。

  “砰!”

  正當母子二人一教一學之時,家裡的門又被人一把推開。

  週母眉眼一挑,正待發怒,一個瘦高的漢子惶急地跑了進來:“孩他娘,我家孩兒咋了,得了失魂症?”

  “胡說八道,什麼失魂症,你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週母罵了一聲。

  週銓向這個瘦高漢子望去,看來這一位,就是這具身體的父親了。

  他臉上同樣全是關切,一副憔悴模樣,奔到週銓跟前,仔細打量著。

  “這孩子的眼神,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

  被周銓拿眼睛看著,瘦高漢子嘀咕了聲。

  週母一把將他拽開:“胡說什麼,咱們孩兒落了水,驚嚇過度,只是有些失憶,人還是好端端的,就是剛才,他還看穿了三姑的騙術呢!”

  週母雖然小聲說話,但就在屋子裡,週銓哪裡聽不見!雖然口音上還有些異樣,可連蒙帶猜,也能夠明白週母的意思。

  週母將事情經過起由都說了一遍,週父聽得大怒:“杜狗兒他們幾個,當真是活到豬狗身上去了,竟然敢帶著大郎去做這種事情!”

  他說到這裡時,隱隱有幾分剽悍之意。週銓心中一動,看來這具身體的父親,倒是有幾分血性的人物。

  週母冷笑了兩聲:“便是你的好伴當,我不好發落,這事情,你看著辦吧。”

  “你放心。”週父簡單地說了三個字,然後出去在門前裡吼了一聲:“杜狗兒,滾過來!”

  只是片刻功夫,門前就傳來腳步聲,週父又繞著周銓轉了兩圈,見他確實沒事,這時才走了出去。

  週銓心中有幾分好奇,不知道他出去後會如何行事。見他探頭探腦,週母將他按住。

  “就是杜狗兒那潑皮賊配軍,害得我家孩兒成這模樣,得好好教訓一頓才是!”週母像是自言自語。

  她話聲還未落,外頭啪的一聲響,似乎是有人吃了一記耳光,緊接著,就是沉悶的敲擊聲和鬼哭狼嚎般的呼痛聲。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6
   三、香車系在誰家樹(3)
  “這樣打,不會有事吧?”週銓心裡有些擔憂,恰好此時,週母要去作飯,他便挪到了門口。
  只見那便宜老爹,掄著一根白蠟桿子,正在抽一個黑臉漢子,正是說他得了失魂症的那位。

  也沒有人綁著按著,但那黑臉漢子只敢號叫,卻不敢閃避,更不敢反抗。他衣衫原本就薄,這幾桿子抽下去,一道道血印就印了出來。

  這可是真下狠手!

  見周銓出來,週父沒有停手,而是用力又抽了三下,這才止住,然後沉著臉對周銓道:“若不是你剛剛醒來,少不得也要抽你,別人唆使幾句,你就能去做蠢事,哪裡半點像老子我!”

  週銓原本對那挨打的杜狗兒有些同情,聽得周父這樣說,同情心頓時都沒了。

  他剛才在水里看過自己如今的身體,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就算放在這古代,也未及冠,不算成年人。那黑臉漢子杜狗兒,唆使這樣的少年去做壞事,理當挨打。

  “只是不知道,杜狗兒唆使'我'去做了什麼事情……”

  週銓心中正想著,卻見那邊,一隊人快步走來,當先的幾個穿著一致,看上去是這個時代官府中人。

  “周書手,這邊有些事情……”那些官府中人,為首的一個對周父拱了拱手,態度還比較客氣。

  “書手?那是什麼?”週銓心裡有些莫名其妙,難道自己父親的名字叫周書手?

  他卻不知,此時大宋在城市之中,實行廂坊制,所謂書手,是廂坊中的一吏職,管一些雜務,在一般街坊中,也算得上是頭面人物。

  “駱虞侯,可是為我兒之事?”週父不慌不忙地道。

  “正是,金錢巷那邊的李大娘,在軍巡舖裡告了一狀,說是令郎****……”

  週銓聽得清清楚楚,雖然他自己還不能說此地之語,但努力點聽,還是聽得懂的。

  一聽到自己頭上的罪名,週銓頓時慌了。

  竟然是****……這個罪名可大了,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砍腦袋!

  他此時還摸不大清楚自己的處境,甚至連話都說得不利索,真被扣上了這個罪名,恐怕很難洗脫。

  “****?笑話,這麼半大的小子,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能****誰?”週父放好手中的白蠟桿子,冷笑了一聲。

  這話聽得周銓心裡舒坦,不愧是親爸,果然維護他!

  “確實是胡說八道,但既然告了,小人總得來問上一問。”那人陪著笑臉,對周父甚是恭敬。

  “問問也好……你把他帶回去問問吧。”週父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話。

  原本趴在一邊喘氣的黑臉漢子杜狗兒,這個時候爬起來:“哥哥,這事情是小弟俺惹來的,當由俺替銓小郎去!”

  “哼,你這憨貨,記打不記訓,你去有何用。駱虞侯,帶著這小子過去,把李大娘那邊應付了再說。”

  這個時候,週銓完全呆住了,剛才還在想著,週父不愧是親爹,哪怕是****的罪名都要替他頂著,沒想到,轉眼事情就變了,這位便宜老爹竟然要大義滅親,把自己送給那個什麼駱虞侯?

  難道這並不是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爹,隔壁有位姓王的叔叔?

  屋裡忙著的周母也聽到了,大驚失色,扔下手中的活跑了出來:“你這殺千刀的,說什麼話,怎麼能把我兒帶走!”

  “婦道人家,知道什麼,兒子都快被你慣壞了!”週父哼了一聲,將周母推回屋裡。

  週母跳將出來,像是護雛的母雞,將周銓護在懷中,瞪著周父吼道:“我看哪個敢動我兒一下!”

  週父見此情形,只得將那個駱虞侯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道:“駱賢弟,今日你帶我兒回去,做樣子走個過場,不過將你們軍巡舖的諸多手段,在他面前亮亮,讓他曉得些厲害,以後不敢再大膽妄為!”

  “小弟明白,周大哥只管放心,只是大嫂這裡,卻不好交待。”別看剛才駱虞侯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現在卻眉眼溜溜,顯然,他與週父交情不錯。

  “你且等著。”週父又過去將周母拉進屋子,壓低聲音說道:“這小子給慣壞了,別人唆使幾句,就敢去扒牆看女人沐浴,若不給他點教訓,將來他還不知會闖下多大的禍!我讓駱賢弟將他帶去,嚇唬嚇唬,轉頭便將他領回來。”

  週母聽到他這樣說,才稍稍安心,但是仍然有些擔憂:“當真如此,可別嚇壞了我孩兒,他落水之後,心裡一直有些迷糊,連話都說不利落……”

  “放心,駱信與我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週父這般說,週母才捨得,但出屋之後,猶自淚眼汪汪看著周銓:“我兒,你此去可要長些心眼……”

  “大嫂,可得罪了,銓小郎君,得罪了,請隨我走一遭吧。”那駱虞侯見周母不再阻攔,笑嘻嘻向她拱手。

  雖然是笑嘻嘻的,他身邊幾個大漢,卻是過來了幾步。

  看在周銓眼中,那就是如果他不跟上,那麼就要動手了。

  週銓臉色發白,滿腦子裡都是迷迷糊糊的。

  原本以為攤上個好爹好媽,不料想,攤上的卻是個****的罪名!而且,這爹媽似乎都巴不得送他去吃牢飯!

  望著那幾個穿著古時制服模樣的人,他們腰下,可都佩著刀。

  於是周銓只能乖乖地跟著他們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到自己那個便宜老爹,卻又將淚眼汪汪的周母拉入屋內。

  在屋外時,他一副大老爺兒們的模樣,說一不二,但一進屋裡,頓時就陪上了笑臉。

  “你這是何意?”週母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李蘊以往與我並無怨仇,明知是我兒子,卻還敢到軍巡鋪去報,我懷疑,她背後或許有人唆使。”週儻道。

  他說此話時,神情陰冷,如潛伏待獵的猛獸。

  “便是沒有人唆使,也得要她好看,竟然敢告我家孩兒!”週母霸氣地說道。

  週銓並不知道這背後還有貓膩,他此時已經從最初的茫然失措中清醒過來。

  看來那便宜的老子是靠不住,只有靠自己,要想法子脫罪……只不過,事情的前因後果,他都沒有弄明白,如何脫身?

  此時大宋皇都汴梁,乃是地球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規模宏大,人們穿街過巷,往往要租用車馬。但周銓沒有這種待遇,走了老半天,他被帶一處街口,看到這座建築上有望樓,還有兵士模樣的人在巡視。

  這便是軍巡鋪,極盛之時,開封城中,每坊巷三百餘步便有一所。

  “今日街市上抓著的那幾人還在麼?”那駱虞侯到了這裡,眉眼頓時不一樣了。

  他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軍巡鋪之長,週儻稱他為虞侯,實在是高抬了他。問明白今日街上抓著的幾個遊手還押著,他下令將這幾人帶出來。

  論理來說,廂坊之中的大小事務,當押往由管勾廂公事官處置,但管勾廂公事老爺哪裡能事無鉅細都管理,便是四廂使臣,都無暇來管那些小事。因此,一般的爭執、鬥毆,還有小糾紛小違律,都是軍巡鋪調解處置。

  不一會兒,幾個捉來的遊手、潑皮給帶了上來,個個都是滾刀肉模樣,顯然都是這兒的常客了。

  駱虞侯正待發落這些人,突然間,一個兵卒從遠處跑來:“節級,節級,廂公事所那邊催你過去!”

  駱信霍然一驚:“必然是出大事了!”

  他看了周銓一眼,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公事要緊,當下拉著那兵卒交待了幾聲,匆匆離去。

  因為事情匆忙,所以他交待得不甚清楚,只是說讓周銓見識一下軍巡舖的手段,不過不是對周銓施展,而是對那些遊手潑皮。

  這軍巡鋪中,總共五名軍卒,被駱信帶走二人,還剩三人,興高采烈地對著那幾個倒楣鬼炮製起來,直看得周銓目瞪口呆。

  “掉柴”、“夾幫”、“腦箍”、“超棍”、“鼠彈箏”……

  每種方法,還都有各自的名稱,週銓可以肯定,無論哪一種,都會對人造成極大痛苦。

  好在那三名軍士下手還算有分寸,每一種都是淺嚐輒止,饒是如此,一番折騰之後,那被捕來的幾個遊手潑皮,此時也面無人色,悲嚎連天,賭咒發誓,再也不敢為非作歹了。

  這邊嚎叫不止,那邊卻是一大隊人馬浩浩蕩盪過來。這幾個巡舖的兵卒玩得開心,倒沒​​忘了注意周圍,見來人儀仗,頓時驚了:“是李學士……他怎麼來這兒了?”

  他們連忙將那幾個潑皮無賴趕走,有個潑皮還待不走,想要在來的官長面前告狀,那兵卒冷笑了一聲:“這可是權知開封府李老爺,他老人家的聲名,你沒聽說過?”

  那潑皮無賴頓時面無人色,剛才還喊冤的,現在也不喊了,撒腿就走,顯然,這位李老爺的威懾力,比起方才他們受過的各種處置都要可怕。

  儀仗到了這軍巡鋪,幾個兵卒紛紛下拜恭迎,唯有周銓,有些茫然,他剛剛聽清楚了“權知開封府”五字,心裡已經懷疑,自己是到了北宋之時。

  他一人直立,有些突兀,因此儀仗中間,一個濃眉鷹眼的官員掃了他一下,然後開口道:“那少年郎是怎麼回事?”

  這些兵卒不知道駱信與週儻的私下約定,因此回禀而來的,是周銓被金錢坊李大娘檢舉“****”,那濃眉鷹眼的官員聽了大怒:“*** *重案,豈是爾等可處置!就是各廂使臣,也只能決六十杖以下之刑,來人,將這****小兒給我帶走,押入開封府大牢!”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7
   四、香車系在誰家樹(4)
  “開封府大牢……”
  雖然大宋的數代帝皇,都頗有仁心,多次下詔諭,讓底下的人將監牢收拾得像樣些,但底下胥吏們自有應對之策,因此,開封府大牢裡光線陰沉氣味難聞。週銓才被推進來,就想轉身出去,只不過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記推搡。

  “我、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他臉色煞白大叫道。

  “進了這裡,十個人裡面,有九個都說自己是冤枉的。剩餘的一個,是被打得說不出話來的。”

  週銓還在大叫,卻聽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回頭一看,是個滿頭亂發的傢伙,被關在監牢之中,用一雙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兩世為人,週銓還是第一次被關在牢裡,此前並無經驗,就只知道牢裡往往有牢霸。

  這傢伙,莫非就是牢霸?

  “看什麼看?”那滿頭亂發的傢伙瞪圓了眼睛。

  週銓呵呵一笑,抱起拳頭給那傢伙作了一個揖:“這位大叔請了。”

  他知道,對著牢霸一類的人物,一昧地隱忍退讓,只能更受欺凌,相反,要讓對方摸不著深淺,才可以暫時保護自己。

  說白了,就是要忽悠,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麵前的這一道坎過了再說。

  果然,見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子,一副老市井作派,那個亂發大漢目光有些狐疑。

  週銓此時,對自己的處境已經明了,這種環境之下,他是誰都不能指望了,只得想法子自救。

  憑著另一世做過銷售的本事,他很快就和牢中這位拉近了關係。

  此人姓方名拙,在牢中已經關了很長時間,對牢裡的種種情形,都很了解。週銓很自覺,沒有問對方為何會被關進來,不過這放拙卻是給關久了,有個說話的對象,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雖然此時周銓還不適應這種口音,不過聽還沒有問題,從此人口中,他倒是得到一些開封府牢房的趣事。

  至於傳說中包拯的三口鍘刀,那自然是不存在的,歷任權知開封府,幾乎都沒有當長久的。

  週銓還有意打聽瞭如今的府尹,這一位今年才上任,名為李孝壽,前幾年也擔任過開封府尹,後來去職,如今又重新上任。

  說來也怪,這位權知開封府的李老爺,將他打入大牢之後,並未來問話,不僅是他,就是方拙,也沒有人來理睬。

  不但這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牢中仍然無一人來。

  週銓已經餓得肚子咕咕亂叫,他心中也有些急了,這開封府大牢之中總得送些湯飯吧,但他卻什麼都沒有!

  和他同牢的方拙,這個時候也有些急躁不安,喃喃咒罵不休,只不過他說話又快又急,週銓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出什麼事了,方大叔?”週銓問道。

  “往常每日二餐,雖然只是些湯水,總能吃個三分飽,可今日早過了送早餐之時,卻還沒有人來送!定然是出了大事,讓胥吏獄卒都脫不了身。”方拙焦躁地起身,在監牢裡打著轉兒。

  足足等到正午時分,終於聽到了難得的腳步之聲,緊接著,門被打開。

  看到進來的獄卒,方拙輕輕咦了一聲:“怎麼不是老鄭了。”

  “老鄭?他不能來給你們送飯了,如今他只怕自己要​​人送飯。”來的獄卒哼了一聲,在二人面上一打量,將個飯桶扔在地上。

  方拙還想再問,那獄卒又打量了周銓一下:“你這個小郎,叫什麼名字?”

  “週、週銓……”

  對這具身軀的名字,週銓已然清楚。

  “果然是周書手之子,你隨我出來。”那獄卒招呼了一聲。

  方拙眼中頓時閃出羨慕之色,週銓自己,卻有些茫然。不過從那獄卒口中洩露的意思來看,當是他那個便宜老子使了勁兒。

  跟著獄卒出了這間監牢,七拐八彎,到了一間偏僻的屋子,那獄卒推開門,低聲道:“周書手,人帶來了。”

  緊接著,滿臉擔憂的周儻出現在周銓視線之中。

  見周銓沒有受過凌虐的跡象,週儻稍稍安心,然後向那獄卒拱手:“大恩不言謝,洪三哥,周某必有後報。”

  那獄卒擺了擺手:“時間緊迫,你有什麼交待,還請快些。”

  週儻拉住週銓,問了兩句,聽得周銓怪異的腔調回答,他倒不奇怪,見周銓真沒有吃什麼苦頭,這才說起外邊的事情。

  原本週儻讓兒子去軍巡鋪,只是想要嚇唬他一番,沒料想卻被李孝壽撞著,直接拿至開封府大牢,所以他心中也是惶急無比。

  此刻他都無計可施,只能反复叮囑,讓周銓在牢中小心。

  “若是提審,孩兒當如何應付?”

  聽方拙說了一晚上話,週銓好歹能用此時的白話對話,不至於露出太大馬腳,只是每說一句都很慢。

  “提審……暫時不會,如今出了大事,待制老爺怕是沒有功夫管你。”

  從周儻口中,週銓才知道,這開封府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大內奉宸庫的庫吏呂壽,盜了奉宸庫所藏金玉,被發覺後係於獄中,可就在昨日,呂壽脫獄逃走,到現在也沒有抓回來。

  這對剛剛重任權知開封府的李孝壽來說,是給他臉上的狠狠一拳!

  故此,昨日李孝壽發怒,召各級官吏議事,將當時的獄卒與相關胥吏盡皆拿下,以“故縱”的罪名發落,很是打了不少人。

  聽得這個消息,週銓心中一動。

  他急於從牢裡脫身,覺得這似乎是一個機會。

  “父……父親,孩兒的罪名,應當是強加於我的吧?”他向周儻問道。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來問我?”聽他問起此事,週儻氣就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

  週銓苦著臉,沒有作聲,這是這具身體原先主人幹的事情,但既得其身,便要擔當其因果。

  “已經弄明白了,有人想著你老子的這個書手之位,雖然你未有什麼大錯,但正好送上口實。”週儻淡淡地說道。

  若換了往常,週儻不會對兒子提起此事,但是從周銓揭破三仙姑的騙局裡,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已經長大了不少。

  “關鍵是李大娘,父親,若是李大娘撤去訴狀,只說是誤會,我便可以出獄了吧?”

  聽到兒子這樣說,週儻又哼了一聲。

  若是那開妓館的李蘊李大娘肯撤訴,週銓自然就能出獄,但李蘊怎麼會輕易撤訴,除非週儻答應她的某種條件!

  週銓卻嘿嘿笑了笑:“若……我說我那日在她那裡,看到了呂壽呢?”

  此話一出,週儻眼睛就瞪得溜圓。

  “府尹老爺可沒有那麼容易糊弄,若是假戲真作了,你就是死路一條!”想了會兒,週儻又道。

  “****罪名,也是死路一條,如今是府尹老爺還顧不上我,若是顧上了,以他的行事手段,我還有活路麼?”

  週儻聽得這裡,雖然驚訝於兒子的狠勁果決,但同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我兒看來經此教訓,成長了不少,既然如此,為父便陪你玩上這一次,李蘊李大娘是吧,我兒你附耳過來!”

  週銓伸過頭去,週儻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週銓頓時也眼睛圓了。

  這位便宜老子,也是個狠角兒!

  他原本只想著出監脫獄,但以他便宜老子的打算,不僅僅要出監,甚至還要在李蘊李大娘那裡狠狠撕下一塊來。

  “誣告我兒,豈能不給她一點教訓……若不是知道宮內的內官常去她那兒,這次你老子就要讓她好看!”週儻又哼了一聲。

  他父子還要細說,這時那獄卒走了進來:“周書手,大老爺就要回來了,你還是先去吧,放心,有兄弟我在,你家小郎君在牢裡不會受苦!”

  老周提了一個大食盒,原本是給周銓吃的,現在只能讓周銓帶回牢中。

  那方拙見周銓回來,還拎了個大食盒,便知道這少年郎是有門路的,他湊上來獻殷勤,週銓也不拒絕,不但與他分享自己食盒中的肉菜,還請獄卒拿了壇酒來,給那方拙飲用。

  週銓自己也嚐了口,這酒不但渾濁,而且帶著股甜酸味,週銓並不喜歡,因此全都給了方拙。

  三杯黃湯下肚,方拙的話就更多起來,週銓記得他昨夜曾經提到過呂壽,有意探他口風。

  方拙本來就喝得半醉,哪裡會戒備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當下滔滔不絕,說起呂壽之事。

  原來他曾經與呂壽關押在同一監牢之中,那個時候,他曾聽呂壽說起奉宸庫中的情形。

  不過大多都是犯人吹牛之語,並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此時監牢之外,顯謨閣待制、權知開封府李孝壽踱著方步,緩緩坐上衙門大堂正位。

  他端坐之後,掃視周圍,滿堂之上,那些胥吏、衙役,一個個噤若寒蟬,這讓他很滿足。

  不過一想到呂壽之案,他的心情又變糟了。

  這幫子胥吏,他一個都信不過,總覺得他們與那作姦犯科之輩暗中勾結。

  “昨日諸人,可有口供了?”他沉聲問道。

  回答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個個喊冤叫屈,就是沒有一個交待的。

  李孝壽捻鬚冷笑,這些欠打的貨色,不到黃河心不死,當給他們一個教訓才好。

  “昨日押入牢中的那個****罪囚呢,給我帶上來!”心念一轉間,李孝壽下令道。

  他討厭任何作姦犯科之輩,所以那個****罪囚,正好是殺雞駭猴的那隻雞!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7
  五、香車系在誰家樹(5)
  週銓正與方拙吃喝,突然間,幾個衙役破門而入,那個方才受了周父好處的獄卒,此時面如土色,跟在這幾個衙役的身後。
  “小郎君,嘴緊一些,便是挨上些棍子,也不要亂說話。”那獄卒小聲嘀咕道。

  週銓莫明其妙,不過還沒等他弄明白,就被衙役夾出了監牢,那獄卒只能眼巴巴望著,暗自祈求週銓別亂說話了。

  “事情不妙,有所變化!”週銓心中大急,他可不想去挨棍子,當下向那獄卒使了個眼色,然後大叫道:“我家老爺子!”

  那獄卒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讓他去通知周儻。

  雖然覺得周儻來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但那獄卒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溜到一邊,至於他是不是去通知周儻,週銓也沒有把握。

  跟著衙役穿過幾個院子,到得開封府正院,週銓頓時愣了一下。

  院子裡跪著四十餘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不少人身上的衣裳,還是衙門裡的公人。

  “這些應當是被呂壽案牽連的胥吏、獄卒,他們被帶來跪在這裡,顯然是備審,那麼這個時候把我帶上來……”

  見到這些人,週銓心念一轉,頓時明白自己被帶來的目的!

  殺雞駭猴,需要一隻雞!

  他心中一駭,腳下頓時慢了點,身邊的衙役卻不敢耽擱,直接踹他,讓他踉蹌仆倒。

  他痛呼之聲驚動了偏廂房中的李孝壽。

  此時李孝壽麵前,兩個衙役垂首行禮,正眉開眼笑地從他這接過賞錢。

  “記得我的吩咐,別留手。”李孝壽淡淡地道。

  “老爺放心,小人等都是打慣了人的,要他活就活,要他死就死,全憑老爺心意。”兩個衙役中的一個,擺了擺手中的水火棍回應道。

  李孝壽略帶厭惡地皺了一下眉,然後大步走向正堂。

  他雖然是權知開封府,但也不能在這裡一手遮天。

  象現在,他想打死個把犯人殺雞駭猴,就必須重賞這兩個杖者,否則便難以如意。

  “升堂!”

  此時周銓已經被帶到了大門口,然後左右膝彎各挨了一腳,只能跪在門檻前。他聽到衙役的呼聲,緊接著,昨日見過的那位官員自側而入,走上公堂坐下。

  這個時候,週銓背上已經全是冷汗。

  他是聰明人,知道如果不想法子自救,那就是死路一條。心念疾轉之中,想到從昨夜到今日,從方拙口中聽到的有關李孝壽的事蹟。

  這可是一位酷吏,甚為嚴苛,這是他第二任開封府,前一任時,為蔡京爪牙,窮凶極惡,實在不好對付!

  “哈哈,哈哈哈哈!”

  心念疾轉之間,週銓突然開口大笑,笑聲震動四周,讓那些或跪或立的人,都側目以視。

  “這小子瘋了麼?”

  “大尹升堂,他還敢如此喧嘩,這可是自尋死路!”

  就是大堂之上的李孝壽,此時也是一愣,然後捻鬚瞇眼,目光中兇芒閃動。

  得了他的示意,有衙役上來,將周銓拖進大門之中,週銓入內之後,口中仍然大笑不止。

  “你這奸徒,竟然敢咆哮公堂,於堂審中失禮……來人!”李孝壽開口道。

  週銓心中突的一跳,這可是不分清紅皂白就要對他施刑!

  冷汗再度冒了出來,這與他的計劃不一致,原本他以為,這樣大笑,對方總要問一聲“何故發笑”。

  “大尹老爺還請息怒,小人見到大尹老爺,自知有救了,所以才喜不自禁,實在是歡喜得難以自製!”

  此時形勢逼人,週銓也顧不得後世的什麼尊嚴禮儀了,拜倒在大堂之上,口中大聲道。

  李孝壽原本是下令施刑的,但聽到這少年郎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他也生出好奇心來。

  既然是酷吏,少不得喜歡刨根問底,所以李孝壽輕輕咳了一聲,本來要拉週銓出去的兩名杖者,便暫時停手。

  “有救了?”李孝壽淡淡地問。

  “是,草民生於市井之中,常聽得人言,開封府前有包孝肅,後有李孝壽,大尹與包公齊名……”

  週銓口里胡說八道,暗中瞄了李孝壽兩眼,發現自己將他和包拯相提並論,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不討厭、願意聽下去就好!

  包孝肅就是包拯,此時雖然還沒有經過後世文人的宣傳誇讚,更沒有那些評書小說中的傳奇,但是包拯確實深得人心,在民間聲名甚響。

  “小人原本是惶惶不安的,直到見著大尹老爺,這才放下心來,大尹老爺既然與包公齊名,那必然是和包公一般,斷案如神的,肯定能還小人一個清白… …小人想到這裡,所以喜不自禁,放聲大笑,還請大尹老爺恕罪!”

  李孝壽嘿的一笑,這小子,想要靠著這種伎倆脫身?

  不過他這幾句話,說得倒是讓李孝壽心裡有些歡喜,包拯最後可是得了頂清涼傘成為宰執大臣的。

  “小人曾聽說,包公在這大堂之上,有三口鍘刀,乃先帝御賜,第一口龍頭鍘,可以鍘王……可以鍘王公,第二口是虎頭鍘,可以鍘大臣,第三口是狗頭鍘,鍘的是作姦犯科的小人,這三口鍘刀,有先斬後奏之權……”

  若週銓說的是別的事情,李孝壽的耐心已失,但他說起這三口鍘刀,李孝壽眼前頓時亮了。

  身為酷吏,最恨的就是不能放手施為,打死個把子刁民,竟然還需要私下賄賂行刑的杖者。若他也有這三口鍘刀,別的不說,今日跪在院子裡的那些胥吏獄卒,少不得人頭滾滾!

  “據說包公這三口鍘刀,第一口鍘的,便是一位駙馬,此人……”

  週銓跪在地上,膝蓋生痛,可是全然不覺,他深知,現在自己的性命,就在一張嘴上,如果不能讓李孝壽繼續聽下去,接下來就有可能被活活杖死!

  他滔滔不絕,說個不停,一時之間,開封府大堂之上,就是他說話的聲音。

  說得口乾舌燥,卻看到李孝壽的面色轉為陰沉,已經有些不耐,他話題一轉:“不過,包公雖是了不起,小人聽說李公亦毫不遜色於他,小人曾經為一位寓居於京城的學子說過李公英明斷案之事……”

  這是周銓從方拙口中聽到的有關李孝壽最著名的一件事例。

  前次李孝壽任開封府尹的時候,有位寓居京城的舉子,他僕人欺主,舉子想要將之牒送官府,為同舍書生勸開,於是勸取牒紙,模仿李孝壽筆跡書寫判決“不勘案決杖二十”。結果其僕次日拿著這牒紙到開封府狀告其主,說他冒用府尹之名判案,並且私自用刑。李孝壽將這書生拘來,問清本末之後說“所判正合我意”,真的打了僕人二十杖,然後讓舉子安然脫身。

  此事之後,開封府寓居的舉子們拍手稱快,他們的僕人也再無敢欺凌主人者。這讓李孝壽名聲遠揚,也確實是李孝壽最為得意之事。

  聽周銓說到這件自己平生得意之舉,李孝壽捻鬚微笑,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小郎還算順眼。

  不過,也只是還算順眼,這小子拉拉扯扯說了半個時辰,現在該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

  李孝壽咳了一聲,正待下令將周銓拖出去,就在這時,外邊傳來禀報之聲:“大尹老爺,鎮安坊金錢巷的李蘊請求撤狀。”

  “撤狀?”李孝壽眉頭一皺。

  週銓則鬆了口氣,自己拖延時間之策,總算成了。

  到這時,他才感覺到雙膝生痛、背後冰冷。

  不過當他微抬起頭來,偷看了李孝壽一眼時,心中的喜悅頓時又沒有了。

  此位大尹,眼中凶光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甚!

  對方的殺心並未除去!

  週銓心中一寒,口中頓時大叫起來:“多謝大尹,若不是大尹明斷秋毫,小人必受不白之冤,今日小人得以倖免,全是大尹睿智,小人離開之後,必然四處宣揚,大尹果然是與包公可以並稱的賢尹!”

  他這一番話說得,讓李孝壽到嘴的喝斥又縮了回去。

  李孝壽好權,為此不惜充當蔡京的爪牙鷹犬,但他也同樣好名,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小子是個狡猾之徒,卻也忍不住心中一樂。

  “這李蘊,就是狀告週銓之人吧,將她帶上來!”李孝壽緩緩說道。

  到此時,週銓懸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自己的這條命,暫時撿回來了!

  那位便宜老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方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李蘊喚來。

  週銓心裡,對這位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李蘊李大娘,也有幾分好奇,因此,當李蘊走進來時,他側過臉偷偷望去。

  這是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打扮得倒是風韻猶存,跟在她身邊,則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週銓望過來時,與那小姑娘目光相對,發覺那小姑娘,正瞪著他,雙頰飛紅,眼中全是痛恨之意。

  “民婦李蘊拜見大尹老爺!”

  那婦人進來之後,未語先笑,恭恭敬敬向李孝壽行禮,雖然她看似端莊,但眼珠卻飛快地轉了一圈,將衙內情形,盡收目中。

  “你便是金錢坊的李蘊?昨日在軍巡舖裡檢發週銓者,便是你?今日出爾反爾,又要撤狀者,仍舊是你?”李孝壽沒有被李大娘臉上的笑容哄住,他厲聲喝問。

  週銓心中又是一凜:看來李孝壽還是沒有放棄殺雞駭猴的念頭!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8
   六、香車系在誰家樹(6)
  李蘊臉上帶笑,眼中卻是恨恨地瞪了周銓一下。
  若不是被這小子的父親威脅,她如何會出爾反爾,但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何況是周銓之父週儻咬一口!

  週銓只是提出了設想,但周儻見到李蘊時,卻連“證據”都造好了,李蘊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情願,卻也知道,若是不從,便是魚死網破之局。

  於是,週銓瞠目結舌,看著這個半老徐娘在開封府衙中,將當初狀告週銓的事情,如何說成一個誤會的。

  “周家欲為他家小郎選一婢女,這小郎有些心急,闖入我宅中窺看,下僕無知,以為他意圖不軌……”

  原本週銓以為,李孝壽還會為難李蘊,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錯了。

  “你這小郎,終究是行為不檢,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在問了李蘊兩句之後,李孝壽還是將矛頭指向周銓。

  此時周銓,只有唯唯,雖然心中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能輕易放過你……你不是喜好賣弄些小聰明麼,我這裡出個題,若你解得讓我滿意,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讓本官不滿意,那你今日,少不得打五板以示懲戒!”

  週銓聽得呆了呆,頓時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伎倆,對方很清楚,所以現在來報復了。

  “小心眼啊……這位大尹可真是小肚雞腸!”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週銓卻根本無法拒絕。

  “請大尹出題。”他開口說道。

  李孝壽捋著自己的鬍鬚,斜睨了周銓一眼,心裡冷笑了一聲。

  “當初我奉聖命,賜天寧寺道楷禪師袈裟法號時,道楷禪師出了一個謎與我,你且來猜猜看。”

  聽到是猜謎,週銓頓時頭大如斗。

  但李孝壽不給他討價還價的餘地,緊接著又開口道:“謎面是'清明月映秋',我給你一刻時間,將謎底說出來……你們且退至​​一旁!”

  他說完之後,便又開始提取人犯,這一次,他直接從跪在院中的那些胥吏軍士中提來人,問了兩句,便喝令上刑。

  週銓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他可真猜不出這個謎來!

  他在這裡發急,那邊鬼哭狼嚎的聲音響起,卻是被提上來的胥吏軍卒,給打得血肉模糊。

  看到這情形,週銓越發心急,更靜不下心來。他目光四處游移,希望能找到靈感,這一刻,他可真想問李孝壽,能否向場外觀眾求援。

  李蘊也退在一旁,她身後的那小姑娘,一雙妙目閃啊閃,看著周銓急得團團轉的模樣,微微撇了一下嘴。

  然後她的目光轉到了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打了兩人,一刻鐘時間眼見就到了,週銓此時仍然沒有想到辦法。他正抓耳撓腮之時,卻看到李蘊身後的那小姑娘,微微嘟起了嘴。

  初時周銓沒注意她的這個動作,但後來,他便發現,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在盯著他,但嘟嘴的方向,卻是向著大堂的一個角落。

  見周銓盯著自己,那小姑娘雙腮飛紅,眼中波光閃動,黛眉微垂,但旋即鼓起勇氣,又嘟著嘴示意了一下。

  週銓這次可以確定,對方是有意在對自己傳遞什麼消息。

  他順著那小姑娘嘟嘴指向的角落望去,那邊放著一個燭台,燭台上放著幾枝殘香、半​​截蠟燭。

  此時周銓也顧不得小姑娘年幼,完全是撈根稻草救命的心態,拼命看著那個角落,希望能得到靈感。

  但仍然沒有。

  他只能再看那小姑娘,小姑娘露出無奈的神色,似乎是覺得他太過愚笨了。

  “西……香……活……火?”望著小姑娘的雙唇,在無聲地做著嘴型,週銓又猜了一會兒,終於靈光一閃。

  是香火!

  和尚出的謎語,謎底是香火很正常。

  “清明月映秋”,清掉“明”字當中的“月”,那就只餘一個“日”字,再將“日”映入“秋”字,正好分成香火二字!

  “週銓,一刻鐘已到,你可猜出來了?”

  幾乎在周銓腦中靈光閃動的同時,李孝壽慢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人猜是猜得一個謎底,只是……是不是對的,小人沒有把握。”週銓忙收起目光,不再看那小姑娘。

  他心裡卻是好奇,小姑娘極聰明,至少比他要強,也不知道是怎麼教出來的。

  “你說。”李孝壽道。

  “清明月映秋,清去明字中的月,便餘一個日字,日映秋中,可得香火二字,小人胡亂猜的,還請大尹老爺評判。”

  李孝壽嘿了一聲,捋鬚的手抖了抖,險些揪斷了自己的一根鬍鬚。

  他早就看出,週銓只是市井小兒,並未讀過多少書,因此,原以為他猜不出謎底。

  不曾想這傢伙,卻有如天授一般,竟然破解了他的謎語。

  李孝壽甚為自大,未將李蘊身後的小姑娘放在眼中,故此並未發覺她的提示之舉。

  他方才答應,只要周銓能解開謎語,便放他離開,現在雖然心中後悔,卻無法食言。

  因此,李孝壽冷冷又看了周銓一眼,然後擺了擺手:“既然原告撤狀,本官就當是個誤會,你這小兒,奸猾古怪,再落入本官手中,定不輕饒! ”

  得了他這一句話,週銓哪裡還敢耽擱,立刻行禮退出。退出之時,他聽得李孝壽又與李蘊說話,但比起與他說話,當真是和顏悅色。

  出了衙門,週銓有些茫然,他連此身家在何處都還不大清楚,因此不知該往何處去。好在這時,他聽到有人招呼:“銓兒,銓兒!”

  卻是周父、週母來了,這二人早就在門口候著,此時見周銓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都是滿臉歡喜之色。

  “都說了沒事情吧,你還想闖入衙門救人!”週儻嘀咕了一聲道。

  週母瞪圓了眼睛:“若不是你這賊配軍出的餿主意,我家孩兒哪裡會去監牢裡遭罪,可憐的孩兒,才落水還沒好,便又在牢里呆了一夜,趕緊與我回去,我在家中給你燉了隻老雞,回去補補……”

  她拉著周銓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週銓有些尷尬,畢竟他的心智,遠比外表要成熟得多。

  “吳管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

  週儻此時,卻在向立在一旁的獄吏道謝。

  “周書手,令郎可了不得,咱們大老爺是何等人物,都被令郎給唬住了!”那獄吏笑嘻嘻地說道,他只不過是個微末小吏,被稱為管營,可是尊稱。

  “這話可說不得!”週儻以為他是客氣。

  這姓吳的獄吏嘿了一聲,當下將周銓如何編造說辭拖延時間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他雖然不在大堂之上,但也在堂外偷聽,故此說得極為詳細,聽得周儻與週母神情各異。

  週母不疑有他,只覺得是自家孩兒聰明,因此眉開眼笑。而周儻卻深深瞅了周銓一眼,目光中既有疑惑,也有意味深長地探察。

  週銓知道,自己又需要編造謊言了。

  “這些都只是小聰明,不能當真,哈哈,吳管營不要再讚他了。”聽到一半,週儻打斷了吳管營。

  “哪裡是小聰明,分明是大智慧,你們可知,大尹老爺最後還要為難令郎一下,出了個謎語,令郎若不能解謎,少不得還要挨杖……”

  猜謎之事,也被這獄吏說了出來,週銓頭垂得更低,想來週儻的懷疑會更甚吧。

  不過這件事情,倒有理由可說。

  “周書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了,不過令郎既然安然無恙,我希望到此為止!”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姓吳的獄吏,他們一家人正準備回宅,這時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李蘊李大娘橫眉豎目,站在他們身後。

  “我家孩兒雖​​然無恙,但他平白遭人誣陷,受了驚嚇不說,還壞了名聲。李大娘,都是廂坊之中有頭有臉的,你紅口白牙,就想將此事揭過? ”

  瘦削的周儻此時昂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李蘊,神情同樣不善。

  “咳,師師,把事情說與他聽。”李大娘咳了一聲。

  她身後跟著的那個小姑娘,臉色漲得通紅,既是羞窘,又是憤怒,嘴辱蠕動了一下,似乎不想說話。

  “說!”李蘊催促道。

  “那日……那****正在沐浴,他……他爬在樹梢上……”

  李蘊反复催促,那小姑娘淚眼汪汪,終於承受不住,哽咽著說道。

  這話說出來,週銓恨不得要用頭去撞牆。

  自己竟然就是去看這樣一個小姑娘洗浴?這豆芽菜般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好看的,自己這具身軀的前主人,當真是個無賴!

  同時,週銓心中又有些感慨。

  這小丫頭片子心終究善良,從她的目光來看,是深恨自己的,但方才在大堂之上,卻是得她提醒,這才猜出了李孝壽最後的謎語,讓自己安然脫身。

  “這事是我不對……”既然得了這具身體,就要承擔這具身體的因果,週銓長嘆了一聲,向那小姑娘長揖。

  “銓兒!”週儻有些不滿,但周母則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那小姑娘。

  “方才在大堂之上,孩兒能猜出府尹的謎語,多虧了這位師師姑娘指點。男子漢大丈夫,有錯要認,有恩要報。”週銓低聲說道。

  週儻神情微微一鬆,而周母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拉了周儻一把,使了個眼色,週儻眉頭一動,然後對李蘊道:“李大娘,借一步說話!”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19
   七、香車系在誰家樹(7)
  “你們究竟商量何事?”
  當週儻與李蘊達成協議,然後那個淚眼汪汪的小姑娘跟在周母身後,來到週銓身邊時,週銓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

  “沒啥,從今日起,師師就是你妹子了,你要好好護著你妹子,若是有人欺​​負她,就拿起槍棒狠狠揍他!”週母得意洋洋地道。

  李蘊李大娘原本是有些神情不善的,不過這時又恢復了雍容,臉上還堆起了笑:“師師,非是為娘心狠,實是周家極有誠意,從今往後,你就好生照顧你的新父母。周書手,周大嫂,我家師師可是知書達禮聰明多智,你們要好好待她……”

  “什麼你家師師,當我們不知曉嘛,師師原本是染房王寅之女,可憐的孩兒,打小沒有了爹媽,放心,來我們家之後,我就是你親媽!”

  週母牽著那師師的小手,萬分憐惜地說道,幾乎就是一瞬間,她就化身慈母,讓那位師師小姑娘忍不住,摟著她失聲哭了起來。

  “這是喜事,哭啥,如今你嫁入好人家中,樓裡的姐妹們,還不知有多羨慕你呢!”李大娘在旁邊勸道。

  “什、什麼?”週銓呆了呆,這才九歲還是十歲的小姑娘,要嫁入他家,豈不是說,這個小姑娘,就是給他找來的小媳婦?

  這怎麼行,他可不是戀童癖,對九歲的小姑娘也下得了手!

  想到這裡,週銓立刻表示反對。

  “這個家,現在還輪不到你說話。師師是我們養的女兒,長大後你們能合得來,那便合在一起,合不來的話,我自會備好嫁妝,擇個好人家,將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週儻嚴厲的聲音,讓周銓只能將自己的意見縮回去。

  這位便宜老爹可不是什麼易相與的人,若是多說,惹發了他的疑心,自己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又看了一眼那小姑娘,週銓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呃,我妹子的閨名叫師師?”

  “是。”

  “姓王?”

  “原是姓王,但被李大娘收養之後,就改姓李了。”

  小姑娘沒有理會周銓,回答他的是周母。這個答案,讓周銓渾身一震:“李師師……李師師……不會這麼巧吧?”

  在監牢之中,他早就從方拙口中套出,如今自己身處宋朝,前一個皇帝廟號哲宗,當今天子乃是先皇之弟。

  所以,他當時已經明白,現在是北宋末年,正是大昏君宋徽宗趙佶在位,看慣了水滸的周銓,如何會不知道此李師師!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的便宜父母,似乎將未來的傾城美女拐來了,宋徽宗與周邦彥這二位,應該不會再為了她爭風吃醋鑽床底了吧?

  “奴既離了李媽媽,從此姓王、姓周都可,唯獨不再姓李。”一直拉著周母衣角楚楚可憐的師師,此時開口道。

  “姓王好,就姓王!”週儻乾脆地說道,臉上還有些欣慰。

  “姓王就姓王,不過,這稱呼可得改了!”週母笑吟吟道。

  王師師抹了抹淚,向著周儻、週母盈盈下拜:“爹爹、娘親。”

  拜完二老之後,她偷偷看了周銓一眼,又向周銓福了一福:“哥哥。”

  這一聲微不可聞,週銓也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還了禮,喚了一聲妹妹。

  他心中滿是好奇。李大娘分明是將師師當作一棵搖錢樹在培養,不知他父母究竟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從李大娘那裡將師師要來。

  見他們一家子其樂融融,李大娘先行離開,週銓向路旁小巷子裡招了招手,那黑臉漢子杜狗兒涎著臉,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身旁還跟著輛油壁車。

  “周大哥,大嫂,銓哥兒,還有師小娘,請上車!”

  週母仍然不給他好臉色看,自己上了車,回身來拉師師時,卻發現自家孩兒已經先行一步,幫助師師上車了。

  週母呵呵一樂,這孩子,果然開竅,知道心疼小媳婦了。

  他們正待出發,卻見著衙門外晃著的一個衙役又笑嘻嘻湊上來:“周書手,周小哥兒,且慢行,我有一件事情,還要煩牢周小哥兒。”

  週銓當然不認識這人,但是周儻交遊廣闊,卻知道這衙役身份有些不同。

  此人姓杜,雙名公才,是開封府衙役中的一個小頭目,論及身份,還不如周儻,但他背後的靠山,卻遠非週儻所能及。

  因此他回身行禮:“原來是杜班頭,不知杜班頭有何吩咐?”

  “我家有個遠房親戚長輩,最喜好聽評話故事,我正想著討好他,方才在府衙之中,聽得令郎說起包公軼事,特別是那三口鍘刀之事,覺得正好說與他聽。方才聽得有些疏漏,所以還請令郎再說一遍。”

  這倒不算什麼大事,週銓當下又說了他後世《包公案》中的一個故事,他說得雖然簡單,但也聽得對方如痴如醉。

  週銓並不知道,在那油壁車中,師師小嘴微張,滿臉驚愕。

  自從四歲起,師師就被收養,至今已是六年。

  她生性聰慧,又敏而好學,現在雖然年幼,但已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才能猜出李孝壽的謎語。

  “他不是一個毛躁小子麼,怎麼能說得如此好的評話?”

  心中驚奇,對周銓的印象,免不了有所改觀。

  週銓說得口乾舌燥,那個杜公才滿意地放他們離開,待周家一家子走後,杜公才臉上的笑容微斂。

  “這周家的小哥兒,倒是個妙人。”他喃喃自語,然後看看左右,徑直拉了匹馬,向著外城而去。

  這幾乎是穿過大半個開封城,好半天功夫,他才到了外城城北廂景龍江北岸。

  此地原是官家即位之前的端王府,如今正在大興土木,故此塵土瀰漫。杜公才到了這裡,三彎兩拐,進了一座棚子。

  他在周儻面前泰然自若,可到了這兒,神情就極為恭敬了,大老遠就下了馬。

  這邊有幾個白面無須之人守著,看到他並未阻攔,因此,他直接走入了棚子之前。

  “小人杜公才,求見楊提舉。”

  不一會兒,棚子里傳來一個尖尖的聲音:“呦,杜公才怎麼來了,莫非南衙那邊有什麼事情?”

  說話的是一個臉很瘦但身軀還算健壯的人,同樣面白無須,一雙眼睛甚為靈動,時不時地閃過狡黠的光芒。

  當今天子寵幸的宦官,正奉命提舉龍德宮修建的楊戩。

  “今日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情,小人覺得或許楊提舉愛聽,便來禀報了。”這杜公才諂笑著道。

  “說。”楊戩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杜公才完全沒有受到輕視的羞辱感,他躬著腰,將今日開封府衙中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

  “好,好,今天這事情有趣,你做得好,不過那呂壽的踪跡,還沒有找到嗎?”

  楊戩最關心的還是呂壽之事。

  這個呂壽,在奉宸庫任庫吏,而奉宸庫所藏,盡是金玉等貴重之物。楊戩希望找到他,可不僅僅是為了這些貴重之物,因此,他的話語聲中,不免就有些急切。

  “李大尹今日在衙門裡立威,杖責數十人,但依舊沒有消息。”杜公才道。

  “當真是廢物……我不是說你,而是李孝壽這個蠢貨!”楊戩憤憤地罵了一聲。

  他向旁邊的小太監示意,那小太意拿出了個香囊,就要賞與杜公才,杜公才卻沒有接。

  “為提舉辦事,當不得賞!”杜公才眼中閃動著野心的光芒。

  “哈哈,你這人聰明,會辦事……如今我提舉龍德宮,過些時日,替你走通關節,在六部補一個吏員吧。”楊戩微一琢磨,頓時明白了這杜公才的心意。

  杜公才大喜,也顧不得顏面,咕咚一聲就拜倒在地:“多謝楊公,多謝楊公!”

  楊戩得意地笑了笑,揮手將他屏退,起身轉了轉,眉眼動了起來。

  “雖然沒有呂壽的消息,不過……今日南衙的事情,倒也可以用上一用。李孝壽這廝是老公相的人,老公相啊……”

  此時世上,被稱為“老公相”者,唯有一人,便是蔡京。

  一想到蔡京,楊戩臉上的得意笑容頓時斂起,只覺得背脊有些發寒。

  這老傢伙精擅權謀,實在是一等一的危險人物!

  哪怕楊戩這般在當今官家面前說得上話的大璫,對其都甚為忌憚。會陰謀詭計,他不怕,但會陰謀詭計又沒有底線的人,著實可怕。

  這老傢伙雖然被斥遠居於杭州,但楊戩很清楚,官家對其寵信未絕,時常遣使問候。

  “雖然不可細言,但那市井小兒的包拯故事,倒是可以說與官家聽聽,聊解官家閒悶!”放棄了藉此事直接攻擊蔡京的打算,楊戩有了新的想法。

  當今大宋官家天子趙佶,是個妙人,楊戩他們這些近臣,為了討他歡喜,當真是無所不用至極。

  趙佶既能風雅,亦好市井,甚至有潛出大內,在市井中流連之舉。他除了喜歡歌舞樂音,也喜歡聽評話軼事,楊戩琢磨著,雖然不能用南衙之事直接攻擊蔡京,卻可以將事情本末說與官家聽,表面上是說包拯軼事,實際上卻是給李孝壽上點眼藥。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20
   八、街頭戲鼓,不是歌聲(1)
  週銓並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會從楊戩這個姦宦的口中,傳到皇帝那邊去。
  他現在終於弄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如今是大宋政和元年,當今皇帝趙佶在位已經有十一年。

  週銓對歷史略有所知,知道這位皇帝就是著名的宋徽宗,華夏曆史中有名的昏君,即將面臨靖康之恥,然後被帶到東北去坐井觀天。

  不過,現在趙佶還只是三十歲(虛歲),想來離靖康之恥應該還有些時間。

  至於他自己的家庭,乃是大宋都城汴京外城一戶居民,他的便宜老子週儻,是勾當廂公事署的一名小吏,“書手”就是職務,管些雜事。不過,再往上追溯,周家原是禁軍軍門,只是到了周儻這​​一代,才脫去軍籍,轉入文吏。

  他母親周王氏,亦是禁軍之女,嫁與週儻已經十八載,生有二子一女,只不過別的兩個都歿於疾疫,故此,週銓並無兄弟姐妹。

  原本這樣一個家庭,在東京汴梁城中,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能夠過得比較舒心。但周儻是個好義氣的性子,禁軍出身如今卻混得很慘的一幫子兄弟們,他能接濟便接濟、能幫手便幫手。這反倒使得周家捉襟見肘,還只能在朝廷設的店宅務承租舍屋居住。

  好在大宋的廉租房辦得還可以,這店宅務出租的房子倒不算差,可以為周家遮風擋雨。

  “一個字,真窮!”

  背著手,週銓繞自家轉了一圈,喃喃說道。

  放在經歷過物質極大豐富年代的周銓眼裡,周家當然是窮。

  他身後,師師抿著嘴笑了起來:“哥哥說錯了,那是兩個字!”

  週銓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悶悶不樂地道:“小丫頭片子,知道個啥!”

  師師揚了揚下巴:“奴雖不知道太多,卻知道爹爹和娘親都讓奴盯著哥哥,免得哥哥闖禍!”

  這是師師小姑娘在周家接下的第一個活兒,盯住週銓,勿讓他再被人唆使著去做壞事。

  於是周銓身後就多了個小跟班,這幾日里,幾乎是寸步不離。

  週銓很奇怪,自己的父母是如何與李大娘完成了這份交易,將師師拐了過來。這內​​裡必有某些他還不知道的緣由,無論他如何打聽,也無法從父母那裡問出答案來。

  王師師同樣也不知道答案,不過她這樣的小姑娘早慧,對自己的處境已經認命,所以將周母哄得心花怒放,比疼兒子還要疼她了。

  “這一片都窮啊……”繞完自家之後,週銓又開始繞街坊。

  這一片都是朝廷店宅務的房子,依據大小、新舊不同,租金各有區別,每月每間從五十余文到一百余文不等。

  轉到小巷最裡,也是最陰暗逼仄的那間時,週銓正想轉身離開,突然間聽到了尖銳的叫罵聲。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一頓飯,抵得老娘十人吃的,便是和你一般年紀的小子,也吃不得你的三分之一!”

  這聲音有些熟悉,週銓在記憶裡找了找,片刻後就知道:三仙姑。

  原來這位裝神弄鬼的三仙姑,離自家這麼近,就在同一條巷子之中。

  不過三仙姑家租的公屋,比起週銓家的更破舊。週銓家的好歹還有上下兩層,三仙姑家的則只是低矮的一層,而且縮在巷子最深處。

  兩塊破木板拼成的門,擋在周銓面前,卻擋不住裡面傳來的叫罵之聲。應當是三仙姑在罵她那個矮壯的兒子,週銓對別人家的家務沒有興趣,但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那破木板拼成的門“砰”的一聲打開,矮壯的小子滿臉沉鬱地走了出來。

  看到週銓,這小子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直接從他身邊離去。

  週銓往屋子裡瞄了一眼,屋中空空如也,乾瘦的三仙姑正一邊抹淚一邊叫罵。

  罵的除了那小子之外,還有小子的父親,從三仙姑如同唱腔般的罵法裡,週銓還是聽到了一些事情。

  “原來那小子叫李寶,而三仙姑十餘年前就開始寡居,獨自拉扯這樣一個小子,在這京城之中,也確實不易……”

  週銓心中暗想,而那三仙姑此時抹完淚,正追兒子追出,迎面與週銓撞上,臉色頓時變了。

  不僅僅是驚,還帶著恐懼與幾分仇恨。

  這些年三仙姑是靠著給人漿洗縫補和裝神弄鬼,才將兒子李寶拉扯大的,這其中,裝神弄鬼成了主業。

  但上回給周銓揭破了她的兩個騙局之後,她裝神弄鬼就再無生意,甚至有些以前被她騙過的人打上門來與她爭吵。

  “你來這做什麼?”她沒好氣地道。

  “看熱鬧。”週銓咂了一下嘴,然後轉身離開。

  三仙姑在他背後指桑罵槐,週銓只當是沒有聽到,不過當他拐到小巷口,離開了三仙姑的視線時,看到那矮壯的李寶衝了出來,一把推向他。

  “讓你欺負俺娘!”

  週銓被推得一個趔趄,斜撞在牆上,若不是這具身體還算強壯,只怕要被這小子推翻一個跟頭。

  “你做什麼?”跟在周銓身後的師師,忙將周銓扶住,對著李寶怒目而視。

  週銓卻擺了擺手,笑嘻嘻道:“無妨,無妨,他也是一時心急……我可沒有欺負你娘,你娘生氣,是你惹的。”

  他早就發現,李寶有些憨憨的一根筋,而且雙方並無深仇大恨,一點小誤會,揭開也就罷了。

  李寶哼了一聲,臉上悶悶不樂。

  “你娘生氣,是因為你吃得太多了?”週銓又好奇地問道。

  “俺也不想吃那麼多……可是不多吃,就沒有氣力,沒有氣力,就不能去幹活!”他瓮聲瓮氣地說道。

  “幹活?你幹什麼活?”看著這小子也就和自己一般的年紀,週銓好奇地問道。

  “去南角門子那邊扛包。”

  原來李寶這幾天都去了汴河邊,為那些漕船卸貨。只不過他年輕嘴笨,雖然力氣不遜於成年人,可在攬生意時壞了規矩,惹得那邊頭目發怒,三仙姑託人求告謝罪之後,這才脫身。

  “去南角門子找包能有幾文錢收入?”聽到這裡,週銓搖了搖頭:“一天不過二百文,還得被管事、頭人剋扣,你的脾氣,也不適合做這個。”

  這幾天,週銓可沒有閒著,對於此時汴京城中的物價、人工,都做了一番調研。

  “不做這個能做啥,俺娘要俺去讀書,說是有了功名好傍身,可俺不是那塊料,俺想著去勾欄裡學相撲,俺娘又不允!”

  “你想學相撲?”週銓好奇地問道。

  “自然,你看前街的馬漢,便是相撲力士,不僅酒肉管飽,而且到哪兒都有人召呼,多有面子!”

  此時相撲之風勝行,但學相撲不易,就算學出頭了,年輕時風光一時,到得三十餘歲後,體力下降,遍體傷病,便只能在病榻上苟延殘喘。李寶這小子只看得到相撲手的風光,而三仙姑看到的更是相撲手的晚景淒涼。

  “代溝啊……”週銓道。

  “啥,啥子溝?”李寶問道。

  “別管啥子溝了,你是不是想賺些錢補貼家用?”週銓又問。

  “俺、俺也不想著俺娘去裝神弄鬼騙人,若是俺能賺著錢,她老人家便可以在家中享享清福!”

  這小子倒還有些孝心,週銓很認同“百善孝為先”的觀點,一個人有孝心,那麼總有幾分可以救藥。

  他心中有了個主意,只不過現在條件還不足,也只能暫且將李寶記在心上。

  左右轉了轉,他覺得實在有些無聊,便向著街上行去。

  還沒踏上街,後邊就傳來王師師的聲音:“哥哥,你不要上街生事!”

  她說話時小嘴嘟著,眼底隱隱有些惱怒。

  她年紀雖小,心氣卻高,原本淪落到李大娘手中,心底便有一絲悲憤,現在又被當成貨品般,轉到了周家,偏偏是服侍週銓這個渾小子!

  是的,她瞧不起週銓,在她心底,覺得東華門外唱名,文采風流動天下,那才是真男兒真英雄。

  至於週銓,市井小兒,呆頭呆腦,雖然不是潑皮無賴胚子,卻也離師師心中的英雄差了十萬八千里。

  “放心放心,我絕不生事,只是上街轉轉,這幾日在家裡悶得緊。若你還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來!”

  週銓口中應諾,腳下沒停,師師無奈,只能跟上。

  此時正是東京汴梁城最繁華之時,週銓出了巷子,到了大街上,只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各種各樣叫賣之聲、喲喝之聲,此起彼伏。

  放在後世,這等熱鬧算不了什麼,但在此時,絕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寶地!

  週銓望著望著,突然間,他眼前景緻有些變化,一團團烈焰,將他眼前的繁華盡皆吞噬,恍惚之間,那些叫賣呦喝,都變成了慘叫哭號。

  穿街繞巷的溝汊中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血。戰馬的嘶鳴,蠻人的囂笑,女子淒淒慘慘的悲啼……

  這一切迎面撲來,讓周銓渾身毫毛都豎起,整個人都陷入驚恐之中,他幾乎想要轉身逃走!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21
   九、街頭戲鼓,不是歌聲(2)
  “哥哥,哥哥!”
  就在恍惚之中,一個聲音讓周銓回過神來,他用力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

  剛才那一切,都沒有了,在他面前,仍然是太陽金光之下的汴京城,繁華無雙。

  師師在後邊拉著他的衣裳,很奇怪他為何站著發呆,而周銓只是嘆了口氣。

  此時是政和元年,當今天子,就是廟號徽宗的那一位,按他的年紀推算,離毀滅北宋的靖康之難,只有十餘年的時間了。

  剛才他看到的,可不僅僅是錯覺,更是十餘年後,這座天下名城,這個繁盛文明的命運!

  乃至整個華夏的命運!

  “哥哥,你發什麼呆?”師師抬頭望著他。

  週銓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頭髮,將原本一絲不亂的雙環髻給弄得亂七八糟,這才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把仍然殘存的冰冷驅走,而師師則嘟起嘴:“哥哥,你真惹人厭,又揉亂了人家的頭髮!”

  小姑娘甜甜糯糯的聲音,讓周銓精神一振:為了此身的親人,為了這小姑娘,他也要想辦法。

  “師師,如果有一天要離開汴京,你希望去哪裡?”他開口問道。

  師師瞪大了眼睛,小嘴嘟了起來:“哥哥又說胡話了,我們為何要離開汴京,這世上,哪裡還有比汴京更好的地方!”

  “唔,現在,汴京確實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週銓緩步行走在汴樑的街道上,看著兩邊連綿不絕的店鋪,表示認可師師的觀點。

  “這位小兄弟說的好,汴京確實是世上最好之處!”

  他話聲剛落,身後有人接口,週銓詫異地回過臉去,看到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手舞足蹈地在那裡說話。

  只不過這人似乎有些痴,臉上還沾著墨跡,就是方才說話,也不像是對周銓說的,更像是自言自語。

  “先生覺得汴京好在哪裡?”週銓忍不住問道。

  “可以入畫!”那書生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個答案,絕對在周銓意想之外。

  眼前這浮世繁華,確實適合入畫,只不過畫一座城市……

  週銓心中突然一動,忍不住向那書生問道:“先生想要將汴京之景,畫入圖中?這當真是奇思妙想,不知……我能否知道先生高姓大名? ”

  “吾乃瑯琊張擇端,字正道。”那書生回應道。

  果然是他!

  週銓幾乎就想上去納頭便拜,然後求張擇端給他畫上一幅《清明上河圖》,有了這一幅畫,傳諸後世,那該是多大的一筆財富?

  這可是周銓回到宋朝後,遇到的第一位後世名人!

  “原來是張官人!”週銓心裡琢磨著如何從對方手中騙畫,口裡卻是極為客氣,行了禮之後,連連夸讚了幾句。

  他並不懂畫,但是《清明上河圖》還是知道的,在另一世中這幅畫名聲大噪,可謂家喻戶曉。因此,週銓搜腸刮肚,從記憶裡翻出一些對此畫的點評,倒也與張擇端說得甚為投機。

  他們邊說邊行,卻沒有註意到,在他們身後,有幾個閑漢模樣的人悄悄跟了上來。

  “就是這小子?”這幾個閑漢中一人道。

  “就是他,呂壽的下落,就在這小子身上……不過這小子可不大好惹,他爹爹就是周儻,你們知道,他伯父……”

  “嘶!”當聽到週銓伯父名字時,這幾個閑漢都是吸了口氣。

  “怕了?”那個最了解週銓一家消息的漢子抱著胳膊冷笑了聲:“有何可怕,奉宸庫裡盡是金玉,呂壽那廝卷來的,足夠教主起事所用,到時候我們哪裡還需要害怕他一個區區禁軍軍門?”

  “說的是,我們奉教主之命,藏身京城,為的就是這一刻,更何況此時收手,教主派來的那幾位,又怎肯放過我們?”又一人道。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是下定決心。

  幾人加快了腳步,向著周銓靠了過去。

  週銓並不知道危險來臨,仍然在與張擇端一邊說笑一邊遊逛。

  張擇端原本對周銓不以為然的,但隨著交談,他發覺這少年雖然話不太多,但是每一句都撓中了自己心中的癢處,因此甚為投機。

  此時他才想起,自己還未曾問過這少年的姓名,正當他要開口時,眼角余光突然發覺到那幾個閑漢。

  那幾個閑漢此時已經露出猙獰的神情,而畫師的觀察能力又極為出色,因此張擇端滿臉驚愕,張嘴欲呼。

  幾乎同時,跟在周銓身後的師師叫了起來:“跑!”

  三人之中,反而是周銓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臨。在法制的時代生活慣了,他確實沒有此時人的警惕性,等聽到師師的大叫,他才看到了那些個氣勢洶洶撲上來的漢子。

  砰!

  幾乎是本能,週銓抬腿,踢中了最當先的那漢子的腹下,那漢子捂著肚子夾著腿,咯咯叫著倒下,像只憋足了勁下蛋的母雞。

  “大膽,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爾等想要做什麼?”張擇端這時也喝斥出聲。

  這一句話,讓原本撲向周銓的第二個漢子微微一愣,然後反手一拳,先將張擇端打倒在地。

  週銓抓住機會,轉身就跑,那幾個漢子反應過來,撇下張擇端不管,向周銓狂追過去。

  那幾個漢子此時下手,也是精心準備了的,週銓此時已經離開了正街,到了一條小巷,因此行人不多。週銓才發力跑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大叫:“小子,再跑就殺了這小娘!”

  週銓回頭一看,卻是有一個漢子,已經抓住了師師!

  師師眼中滿是驚恐,在李大娘那兒可不曾遇到過這種情況,見周銓回過頭來,她心中既是希翼,又是絕望。

  希望週銓能夠救她,但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低微,週銓絕對沒有理由為了她,而讓自己置身險地!

  果然,週銓回頭望了一眼,便轉身又跑。

  師師的目光黯淡下去,而那個抓住她的漢子則是胳膊用力,師師只覺得脖骨一緊,隱隱有骨頭的聲音。

  就在她絕望地等待著死亡來臨之際,又跑了幾步的周銓突然停了下來。

  臉上帶著苦笑,週銓口裡嘟囔了一句:“終究是做不到……”

  讓一個小姑娘因為自己而死,週銓實在是做不到。

  畢竟他就算落到了這幾個閑漢的手中,也未必會死。

  “放了她,我隨你們走!”望著那個獰笑著的漢子,還有左右兩邊包抄過來的閑漢,週銓叫道。

  “小子你想多了……不想她死,就老實一點!”

  然後周銓就覺得頭上一黑,緊接著便失去了神智。

  當他醒來之時,耳邊隱隱有低泣之聲,他睜開眼,看到師師跪坐在身邊,正在那裡抹淚。

  “啊呀……”

  感覺到自己頭上還是痛的,粘粘的感覺似乎是血,那些抓他的傢伙,下手可真黑。

  他雙手都被反綁,所以無法伸手去摸。

  “哥哥,你沒事吧!”師師見他有動作,撲了過來,這一聲“哥哥”,不知道為何,週銓聽得比以前親切得多。

  “沒事,這是哪兒,他們人呢……”週銓問了一句,然後就听到嘿嘿的笑。

  一個漢子,原本隱在黑暗之中,此時露出面容來,一步步逼近他。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情?”週銓問道。

  “小子,為何不問我們是誰?”

  “第一問了你未必會答,第二如果你答了我們兄妹就必死無疑,故此還是不問為妙。”週銓笑了笑:“如今你們知道我,我不知道你們,事情結束,各不相干永無再見之日……想來你們也不希望被我爹爹追著。”

  “你老子不過是一區區書手……”

  “你們既然知道我爹爹,就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書手。所以這樣的話就不要提了,還是開門見山吧。”週銓平靜地打斷了對方。

  他那位便宜老子週儻,職司雖低,但在汴京城中,可是市井中的一個關鍵人物!

  否則的話,那李大娘李蘊,如何會將自己已經培養了六年的師師,直接送到他家中。

  那閑漢聽到這,嘿嘿笑了笑,然後點頭道:“你果然是聰明人……既是如此,那我就問你,呂壽在哪兒?”

  週銓愕然。

  他並不認得什麼呂壽,這些人怎麼會找到他頭上?

  “我不認識……等一下,你是說,那個盜了奉宸庫藏金的呂壽?”週銓猛然想起來道。

  “就是他,小子,實話實說,正像你方才所言,說出來之後,我們兩不相干,各走一邊!”

  週銓微微閉上眼,心念電般急轉。

  他剛才說的話,應該打動了這些匪徒,但周銓不敢將自己的性命,寄託在對手的仁慈與誠信之上。

  “我不認識呂壽,只是在開封府監牢中,從人口中知道了一些他的事情。”週銓說道。

  “是從方拙那兒吧,若他還活著,我們就用不著尋你了。”那漢子開口說道,聲中隱約含有恨意。

  週銓霍然驚覺,在牢中時,那個方拙有問題!

  當時他就覺得,那個方拙未免太過健談了,現在他明白,方拙的嘮叨,其實別有用心,是想藉著他的口,向外邊傳遞信息!

  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被利用了……這古人,還真不能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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