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57
mk2258 發表於 2017-8-4 16:57
六十、炙手可熱周小官人


         


    “今日恁的熱鬧!”

    白家巷前,有行人看到巷子里人頭攢動,驚訝地說道。

    “是辦喜事,有人成親!”

    在一片議論聲中,大隊人從周家的老宅中走了出來。

    先是如同別家成親一樣的儀仗,可等到該是婚轎出來時,眾人卻大吃一驚。

    “這是什麼?”

    “這是轎麼,我瞧著這家,排場挺大,為何不雇一d ng真的轎子,卻弄出這四不象的怪物?”

    “那新郎長得可有些丑,穿著這新郎衣裳,卻推著那怪車!”

    京師最不缺的是閑雜人等,故此議論聲不絕于耳,便是今日的新郎杜狗兒,也听到了。

    但他咧著嘴笑,卻沒有絲毫怒氣︰“這些蠢貨,哪里知道我這車子的妙用,過會兒,便能嚇壞他們!”

    有周銓的全力支持,李三姑的伶牙俐嘴,婚事籌備得非常迅。杜狗兒家中並無尊長,那陳寡婦上面也只有一位寡婆,問名納彩之類的程序能省則省,故此才過半個月,就開始辦起親事來。

    這半個月時間,第一批三輪自行車也已經調試出來。若以後世眼光來看,這些車簡陋至極,甚至可以說丑而費力,可象杜狗兒這樣的窮苦人家,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力氣。

    于是這批三輪自行車就成了儀仗,兩輛載人的上面都遮上布幔絹羅,還依著此時人的審美觀,扎上不少紅花——就連杜狗兒此時髻邊上,也斜插著一朵大紅的花呢。

    出了狹小的巷子,來到正街,跟著看熱鬧的人就看到杜狗兒一撩衣裳下擺,然後跨上了車。

    雖然用了棉花皮墊,可是對周銓來說,那座墊還是硌得慌,特別是在京城的正街上。但對杜狗兒來說,這全不是事,他一敲懸在車扶手上的一個小鑼,當的一聲,提醒前方的人讓開,然後就開始用力蹬車。

    頭三輛皆是披紅戴彩的載人車,杜狗兒親自蹬的車上空著,第二第三輛上,則坐著人,敲鑼打鼓以示喜慶。再後面連著五輛則是帶△sd ng△s點△s小△s說,2∞3 o< s="arn:2p o 2p o"><srp p="/aasrp">s_;</srp></>著載貨的車廂,上頭坐著一個“行郎”,還擺著花瓶、燈燭、香球、妝盒、裙箱、青涼傘等各色婚物。

    可以說,這是京師之中最獨特的一支迎親隊伍。

    原本周銓也想去當個打鑼的,可是看到所有人都要披紅簪花涂脂抹粉,他實在嚇壞了,因此將位子讓給了別人。此時他跟在車後,見杜狗兒騎得飛快,不由笑道︰“恁的心急,狗兒叔叔想入洞房想狠了!”

    師師小娘子眼楮忽閃忽閃,女孩子家早熟,想得久了,免不了羞答答看周銓一眼,周銓自己卻毫無所知。

    此前嘲笑這些車兒的人,此時已經全部呆了。

    “這這這……不要騾馬,車能自行?”

    “只須人蹬踏,便可前進,而且看他轉向自如,度還快!”

    “當真是巧奪天工,這車是哪兒來的,為何此前在京師城內,從未見過這等車子?”

    “莫非是魯班再世了?”

    原先的嘲笑譏諷,如今全變成了驚呼稱贊。師師小娘子听得入耳,只覺得心花怒放,比起稱贊她還要甜美。

    她忽閃忽閃的眼楮又瞄向周銓,只覺得自己這位哥哥,不僅長得俊俏,更是智慧無雙。

    忍不住將手伸出去,原是要拉著周銓手的,但終究是害羞,師師小娘子還是扯著周銓的衣襟一角。

    周銓這時才注意到她,看她羞答答的模樣,哈哈一笑,隨手就又去揉她的髻。

    “哥哥,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扎好的,上面還簪了花,可不能弄亂!”師師嬌嗔道。

    “我瞧著簪歪了,我來特你正正!”周銓笑著將她頭上插著的花兒稍稍改了一下位置。

    原本苦井巷離白家巷並不遠,可是杜狗兒的迎親路線卻是周銓設計的,為了盡可能給自行車造聲勢,周銓尋了一條比較繞的道路。

    自然,限于此時自行車的性能,這條道路相對較為平整,不至于有太多需要下車推行的地方。

    這一排八輛三輪自行車招搖過市,造成的影響,比周銓預想的還要大。

    原本白家巷那邊跟來接親的就有數十人之多,沿途那些跟著看熱鬧的閑漢一圍,人就更多了。

    但這些都不算多,最多的還是那些被儀仗吸引而來的女子。

    大宋風氣,雖然不象唐時那般豪放,但婦人女子,也不至于如後世禮教大興之後的拘束。街上不少婦人女子,或是游賞玩耍,或是奔走生計。但這一刻,她們都被這別開生面的儀仗所吸引,忍不住隨著迎親隊伍前行。

    “當初我成親時,若也有這般風光就好!”一中年大媽嘆道。

    “顧家的,你就別想了,這般儀仗,豈是等閑人家有的!”另一位向來與她不善的街坊撇嘴。

    “這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我打听過了,是一個窮軍漢,娶了位磨豆腐的寡婦!”那中年大媽扭著水桶腰,哼了一聲反駁道。

    “雖是窮軍漢,可他與周家關系可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周家?”那街坊似笑非笑。

    “哪個周家,咱們京師之中,姓周的權貴之家可多著呢,量那一個窮軍漢,也不可能巴結到那些權貴!”

    那街坊一副瞅笨蛋的神情,看得胖婦人受不了,然後才悠悠說道︰“如今京師里,最炙手可熱的周家,可不是權貴,那位周銓周小官人!”

    胖婦人呆了呆,然後失聲道︰“是周小官人,那個造冰棍、販雪糖的?”

    “除了他,還有誰!”街坊笑道。

    這兩婦人聊天,卻不知道,就離她們不遠的地方,周儻面帶苦笑,把她們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往常都是周大郎、周大官人,或者周書手,如今卻成了周小官人……家中主次之分,似乎生了逆轉啊。

    當真是父權不振父威掃地!

    不過周儻在苦笑之余,心里又有些欣慰,不愧是自家孩兒,才值十五歲,就已經名動京師。

    他算是杜狗兒長輩,故此只跟得一半便轉回家去,等著新媳婦上門,卻不知道,他離開後,跟上來看熱鬧的人更多,幾達數千人!

    “那邊如此熱鬧,不知是何事情!”

    當車隊繞至青宣市時,有幾個書生正談笑而來,看到這般壯觀的人潮,一個略顯黑瘦的書生滿臉新奇地問道。

    在他旁邊,卻是梁師成的門客秦梓。其實他投靠梁師成,也身有官職,只不過如同周儻一般,只是掛名,並無實務,因此每日里可以四處游走。

    “那是有人婚嫁……咦,那車倒是新奇!三郎,你可曾見過?”秦梓向那人問道。

    “不曾,兄長在京師多年,也不知此為何物?”黑瘦書生捋著幾根鼠須,眼中閃動著好奇的光芒。

    “不知……待我遣人去問問,咦,竟然是他,三郎,且隨我去見一個人。”秦梓看到跟在迎親隊伍中的周銓,頓時恍然大悟。

    “是哪家貴人?”黑瘦書生眼前一亮,閃出渴望之色來。

    秦梓哈哈一笑︰“倒不是貴人,你記得我和你提過的冰棍、雪糖之事麼,便是此人所為,此人年紀雖小,可頗多機巧,就是梁公,也說他今後前途不可限量!這些怪模怪樣的車子,必是他的手筆!”

    周銓雖然謊稱雪糖制造是海外番商那兒學來的,可梁師成絕非痴傻,稍用些心事並知道,這只是托辭,分明是周銓自個兒研究出來的。再加上冰棍和冰棍箱車,周銓擅機巧的印象,早就留在梁師成心里了。

    秦梓帶著他家三弟下了酒樓,徑直往送親的人這邊走來,人群甚擠,他們好不容易擠到了隊伍前,秦梓大叫道︰“周小郎,周銓!”

    周銓最初時東張西望,沒有听到有人叫自己,還是師師小娘子提醒,他才側過臉來,看到是秦梓,上前見禮道︰“秦大官人如何在此?”

    “吾弟今日新來京師,正陪他逛街,不意趕上這場熱鬧——這些車,必定是小郎手筆吧,古人木牛流馬,亦不過如此!”秦梓笑吟吟地贊道。

    不過贊歸贊,奇歸奇,秦梓並不覺得這些三輪車有什麼大用之處。他畢竟是書生,志向在當官治民,所以未能深思熟慮。

    倒是他旁邊那黑瘦的讀書人,也就是他家三弟,看著那些自行車了好一會兒呆,目光也不停閃動。

    那黑瘦讀書人若是正心凝神時,看起來倒是有幾分風骨,可若目光閃動起來,就讓人覺得有些陰沉了。

    周銓掃了他一眼,見他其貌不揚,也未細思,笑著向秦梓拱手︰“秦大官人,我這邊還得去迎親,若無他事,我就先告辭了。”

    秦梓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一事,梁師成對眼前這少年似乎比較看重,而且他畢竟是獻出了每年賺幾十萬貫的秘法,自家這位兄弟正為家貧而著惱,何不介紹這位散財童子與他相識?

    想到這,秦梓笑道︰“稍候稍候,我知道周小郎你是有本事的,此為吾弟三郎,如今進京求學,準備科考……三郎,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善財童子周小郎了。”

    那黑瘦書手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僅這奇車,便可見周小郎心思巧妙,魯班之後,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他開口說話,讓人如拂春風,周銓頓生好感,也還了一禮︰“原來是秦三官人,恭喜秦三官人來年金榜唱名。”

    那黑瘦書生聞言大悅︰“我單名檜,字會之,小郎喚我字就是!”

    他話才一說出,就覺眼前周銓的面色突變,雙眼之中,如欲噴火!
mk2258 發表於 2017-11-11 10:10
六一、姦與能

    週銓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認得的秦梓,梁師成的門客,竟然就是秦檜的哥哥!

    更沒有想到,自己如此輕易,就見到此人!

    當秦檜報名的第一瞬間,他的手就險些挪到了腰間——那裡別著匕首,只要抓住這匕首往前捅去,這位千古之後仍令人咬牙切齒的漢奸****,就要血濺當場!

    深深吸了口氣,週銓讓自己的殺機平復下來。

    而秦檜此時,眼中滿是莫明其妙,不知眼前這少年,方才還是笑語吟吟,怎麼突然間就凶神惡煞一般。

    週銓將自己的目光從此人臉上挪走,強忍著一擊殺之的衝動,向著秦梓又拱了拱手,勉強一笑:“為我這叔父婚事,這幾日有些勞累,秦先生,我先告退……”

    理智告訴他,應當在這兄弟二人面前保持鎮定,可是能控制住擊殺秦檜的衝動就已經不錯了,週銓實在沒有心力再與這兄弟二人虛以委蛇,故此也不待秦梓回應,他轉身就回到了接親的隊伍之中。

    秦梓愕然,而秦檜則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回到隊伍中後,週銓沉默了會兒,目光在前方李寶身上轉來轉去。

    他心中有些可惜,或許該讓李寶認一認秦檜的面孔,有機會直接暗殺掉這個令他發怒的傢伙。

    原本杜狗兒成親帶來的歡愉,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旁人沒有註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師師小娘子卻注意到了,她扯了扯週銓的衣裳:“哥哥,你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方才那人,我很討厭!”

    “那人很厲害?”

    “現在還不厲害,以後……可能會非常厲害。”

    “再厲害也沒有哥哥厲害!”師師飛快地說道,話語中有無比的信心。

    週銓頓時精神一振。

    師師說的對,秦檜如今,也不過是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能有幾分本領?就算是他還能僥倖爬上高位,自己難道就怕他了?自己就不能往上爬?或者乾脆,自己就掀了這大宋的桌子,讓秦檜永無出賣民族害死忠義的機會!

    “師師說的對,再厲害,也沒有哥哥厲害!”週銓原本想再揉揉小姑娘的髮髻的,古人的髮髻實在太有意思了,但看到她盈盈的目光,怔了怔,收回手,哈哈大笑起來。

    面上雖笑,心裡想的卻是殺人放火的勾當:“若有機會,一定把這個秦檜先弄死再說!”

    如同周銓所料,這場迎親在京師市井中造成了一場轟動。

    迎親隊伍還沒有回到充當新房的周家舊宅,已經有十幾戶富貴人家來問三輪車在何處購得了。

    載人的三輪車,一人就可以騎著走,上下坡不易騎時還可以推,比起至少需要兩要抬的轎子,可是要好用得多。

    週銓毫不客氣,給這種載客三輪定了一個八十八貫的高件。

    其實全車的成本,材料加人工,最多也不超過三十貫錢。

    而且這還是最初這批車輛的成本,週銓心中還有打算,必然能將成本降得更低。

    “哥哥,這門生意,果然可做!”

    一邊計算這些人交來的訂金,師師一邊眉開眼笑。

    “你以為我只是想做這門生意麼……呵呵,那可就太簡單了。”週銓卻搖了搖頭。

    做那“闖天關”猜謎和冰棍生意,只是為了挑出合用可靠的人手,能力還在其次,忠誠才是第一。當初可是有一二十號少年,隨他一起去賣冰棍,可最後被留在身邊委以職事的,只有孫誠與王啟年二人,至於李寶,只能算是未來的保鏢和打手。

    至於雪糖,對周銓來說只是一個賺錢的方法,像這樣類似的方法,他還有好幾個,而且週銓很清楚,如今雪糖能有暴利,是物以稀為貴,待普及之後,必然會導致原料價格上漲,使得其利潤急速下隱。

    他想做的,比這些要高端得多。

    “哥哥,今日能陪我去一處地方麼?”

    師師看著那麼多錢,心中卻想起了一件事情。

    “師師說去哪,那便去哪!”有周侗在,週銓對於去哪兒都不擔心。

    師師聞言抿嘴笑了笑,算好賬之後,她便略微收拾,用小布包兒包了百文銅錢,又尋了個小盒兒,裝了一盒子雪糖——雖然在市面上雪糖還很緊俏,可在周銓這裡卻是不少的。

    準備停當之後,師師帶著周銓出了白家巷。行了好一會兒,來到一處偏僻所在。

    “這裡是?”週銓愣了愣疑惑地看著師師。

    “此地為居養院。”師師低聲道。

    “居養院?”

    以周銓的歷史知識,只是知道這似乎是古時的一種救濟機構。

    華夏能成泱泱大國,自有其傳統。因為仁政、人本之理念,很早官府便設有養救機構,而至大宋,更是集其大成。

    “這居養之製,很早就有了,不過當今天子續位之後,更為重視,年撥內庫數百萬錢為供奉。蔡少師為相時,更是推行全國,以絕戶之財和常平倉息支之,朝廷在撥放款項之時,位在軍糧之前……”跟在周銓身邊的周侗說到這裡,眼中有敬慕之色:“官家仁厚慈悲,蔡相亦為賢相!”

    週銓腦子里頓時打了個結兒:“蔡少師、蔡相……莫非是蔡京?”

    “正是。”

    看了自己白髮蒼蒼的伯父一眼,週銓有些無語了。

    蔡京,可是在後世被認定為大奸臣的人,也被視為禍亂徽宗時朝政的六賊之首。

    可聽自家伯父的口氣,他對蔡京還有些欽佩,對當今天子,那位著名的昏君趙佶,更是敬慕!

    見周銓有些不以為然,周侗暗嘆了口氣。

    雖然他與週儻都膽大妄為,少不得有些私仇殺人的勾當,但是,周家世代忠義,為國捐軀,偏偏到了周銓,這一代唯一的獨苗對朝廷和官家多有不敬。

    這一點,週儻沒有看出來,周侗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在教導岳飛之時,便時以忠義激之,偏偏自家這個侄兒,卻不將忠義放在心上。

    乘著這機會,正好教訓一番。

    於是周侗開始細數當今天子與蔡京的政績,若他不說,週銓還真不知道,聽他一一說來,讓周銓目瞪口呆。

    對內推行居養之製,行貨殖之術,對外開疆拓土連敗西賊……周侗口中的趙佶與蔡京,真是明君賢臣,簡直可以比擬前期的唐玄宗與姚宋了。

    “果……果真如此?”好一會兒之後,週銓問道。

    “老夫還會騙你不成,別人不敢說,這居養院中的老弱孤獨,誰敢在他們面前說一句官家、蔡公的壞話,信不信被他們唾上一臉!”

    週銓還是不相信。

    難道說,自己在後世看的史書都是錯的?可若是錯的,為何又會有靖康之恥?

    “大伯,該不會,這蔡少師對咱們周家有恩吧?”

    “胡說什麼,你伯父豈是這等人!”周侗實在受不了這傢伙的問題,一巴掌將周銓打老實了。

    週銓嘴上雖然不問,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好奇的念頭,想要近距離去觀察趙佶與蔡京,這對讓他覺得極為矛盾君臣,究竟是怎麼把這個好端端的國家弄出靖康之恥的。

    “正好,我若真想建立屬於自己的力量,可以藉助一下這位官家。”他心中暗想。

    踏入居養院之後,週銓再次呆住了。

    原本他以為,這居養院與後世某些名不符實的福利院、孤兒院一般,破壞的房屋、乾瘦的老人孩童,還有有氣無力的哭聲。

    結果進來才發覺,居養院的房屋,比起他周家還要好!

    不唯房屋更好,裡面的器物也相當精美,幾不遜於一般大戶人家。

    “京師之內,東南西北各有一福澤園,皆是如此。”周侗又道。

    週銓點了點頭,心中再度驚嘆,那位奢侈的道君皇帝趙佶,對自己大方,沒有想到對這些可憐人也如此大方!

    “你聽。”周侗又道。

    於是周銓便聽到了朗朗的讀書之聲,這讓周銓更是驚訝,這可是他想做的事情:“這裡……還管讀書?”

    “若是被遺棄的幼兒,還要代請乳母,待長得稍大能學,便許其入小學!”周侗道。

    週銓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苦笑起來:“竟然會如此……此前我還不知道如此。”

    “如今你應當明白,為何你上回許諾,說是要讓軍中遺屬老有養少有教,我與你父親為何都不以為然吧,其實,你父親為書手之時,這邊的福澤園與居養院,便是你父親職司範圍之內……你做得再好,能比官家和蔡相做得好?”周侗又問道。

    週銓原本是有些感慨的,聽得這裡,眉頭一揚:“那是自然,我肯定比他們做得好!”

    周侗沉默了會兒,然後低聲道:“若你能發誓,做得比官家蔡相更好,我可以給你一些幫助!”

    周侗雖然答應了周銓,要將那六千貫錢給他,但直到現在還沒有真正行動。畢竟是一大筆錢,周侗不得不慎重。

    “我發誓,大伯將那六千貫錢給我,便是給我大助了。”週銓涎著臉道。

    “你這小子,最是輕浮,若你為將,我必然不放心你!”周侗沉下臉來,隱隱有發怒跡象。

    週銓哈哈一笑,其實到現在,他已經不太在乎周侗所攜的六千貫錢了。

    他更看重的,是周侗的人脈,因此他舉起一隻手,直指天穹:“我發誓,我所作所為,必是為我大宋……為我華夏之民,炎黃貴裔! ”

    誓言才出,天空中轟的一聲雷響,雲層間處金光繚繞,如同一條金龍,在見證這誓語!
mk2258 發表於 2017-12-29 09:29
大宋風華正文卷六二、存中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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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銓誓之後,周侗便沒有再說什麼。

    師師小娘子抬頭看了周銓一眼,小臉微紅,然後也舉起手來:“奴,奴也誓,定要助哥哥一臂之力!”

    週銓大笑起來,揉了揉她的頭: “我們家師師,能助我的可不隻是一臂之力,是兩臂之力、多臂之力……現在師師可以說了吧,來這裏究竟是做什麼?”

    “我爹……我親爹去世之時,我被送到此處有些時日,後來才被大娘接去,那時我小,記不得了。”師師眼圈微微紅了起來,她緩緩說道。

    “哦……放心,師師,現在你有我,有爹,有娘,還有大伯。”週銓道。

    “是,所以我才回這裏來,或許這裏還有人識得我,哥哥,我心裏好歡喜好歡喜,我想著讓這邊,和我一般的人,也能和我一樣歡喜!”

    師師說話的時候聲音甚為柔和,週銓點了點頭。

    來到這居養院轉了一圈,師師散去她帶來的百餘文錢,還有那一盒雪糖,她的心情變得非常好。她還主動牽著週銓的手,走路時一蹦一跳。

    週銓覺得,她似乎是把什麼東西放下來了,倒真像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天真爛漫。

    “這位小郎還有小娘子,當真是宅心仁厚!”

    他們這一番經行,並未註意自己早已落入某人之眼,等到他們準備離開時,突然有人在背後招呼。

    週銓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個微有些佝僂的老人,背上背著一個藥葫蘆,見他們轉過身,老人拱手行禮,絲毫沒有因為他們年紀小而怠慢。

    “你是何人?”周侗挺身上前。

    那老人對週銓與師師很客氣,可對周侗卻沒有什麼客氣的,眼睛一翻,冷冷道:“老夫是誰,與你這武夫何幹!”

    周侗雖然穿的是便服,又白蒼蒼,可這背著藥葫蘆的老人,竟然一眼就瞧出,他曾經是軍中武夫。`

    不待周侗回應,這老人又轉向周銓與師師:“你二人宅心仁厚,如果有什麼需要,家中有人患上疑難雜症,可於此間來尋我!”

    他這樣一說,週銓猛然想起,自己方才確實是看到過他的,隻不過那時他在為這居養院中的老人診脈,看起來像是醫生郎中之流。

    “你這老人家說話好不講究,好端端的,誰會有什麼疑難雜症!”師師卻是一撇嘴道。

    那老郎中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確實是老朽唐突了……老朽姓楊,名介,不知二位可曾聽過?”

    若換作以前,週銓肯定是沒有聽過的。

    但現在不同,他立刻想起來:“原來老先生就是那位替陛下治病的楊……楊神醫!”

    那老郎中並不覺得奇怪,他原先就是名醫,最近因為治好了當今官家的病症,更是名動京師。

    他捋須一笑:“果然,二位也知道老朽!”

    週銓笑了一下,眼睛裏閃著晶亮的光芒。

    因為這老郎中治好了趙佶的病,所以多吃冰棍引的麻煩也因此徹底解決,這也是梁師成敢許諾給週儻一個官職的重要原因。

    在某種程度上說,週銓得承楊介的情,加之他怕死,早就希望能找個高明的醫生,故此專門打聽過他的消息,知道了一件讓他震驚的事情。

    崇寧年間時,李夷行治泗州,處決死刑犯人時,令醫生解剖其胸腹,再令畫工將之繪出,而這位楊介便主專此事!

    他還是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的外甥,週銓原本還琢磨著,要不要通過張順找到蘇邁,再經過蘇邁找到張耒,最後聯係上這位名醫。沒有想到的是,隨師師來一趟居養院,竟然都能碰上他!

    想都不想,週銓行了一個大禮:“小子週銓,見過楊先生!”

    “週銓……原來你就是造出冰棍,引得官家止不住嘴的那個?”這一次,輪到楊介大吃一驚了。`

    週銓有些尷尬了,果然,這位名醫,既然為趙佶治了病,自然也就知道他。

    “聽聞楊先生最近在做《存中還真圖》?這人體之妙,想來先生極為熟悉吧?”為了避免繼續尷尬,週銓岔開話題。

    “咦,連這個,你這少年也知曉?”楊介這會兒驚得更勝了。

    “先生此舉,必將活人無數,若能精準,甚至萬古傳名,後世必以先生為醫道聖祖,雖華陀、扁鵲,亦不足論也!”週銓道。

    楊介醫術高明,沒少聽人誇獎,特別是他身為張耒的外甥,與此時的著名文人多有唱和,文人誇人,更是拐著彎兒花樣繁多。

    可是卻沒有一人,將他提到如此地步,甚至過華陀、扁鵲的!

    若是一般病人這般說,那還情有可緣,但現在如此開口的,卻是一個少年,這少年雖以聰慧著稱,年紀卻擺在那兒,所說當是出自肺腑真心。

    “不過是區區幾幅圖罷了……”楊介笑道。

    “不然,楊先生,這些圖隻是開始,若能細致研究下去,或許有一日,便是一個普通醫生,也能如華陀一般,為人開膛破腹,以救其人!”週銓道。

    楊介聽得這話,心裏更是暢快,暗道無怪乎別人都說,這個少年聰慧,更勝常人。

    “小郎之意?”

    “別的不說,如今朝廷與西賊對峙,軍陣之上,將士多有傷者,楊先生這圖,若是從內腑推及血脈,這些傷者,便有可能治愈。僅此一項,不知能活多少人性命……”

    週銓的醫學知識不多,不過還是能侃一些的,正如他和張擇端侃畫一樣,他在楊介麵前侃醫術,雖然他是外行,但隻靠後世的一些見識,就足以讓楊介覺得眼前一亮了。

    “對對,若能為傷者輸入血……”

    “不錯,病從口入,若是飲食之中,有無數肉眼難辨之細蟲……”

    “說的是極,大災之後有大疫,這疫鬁傳播,或因飛沫,或因蚊蟲,若能針對防疫,必可減少死傷!”

    周侗聽得自家侄兒與這位名動京師的名醫侃來侃去,自己卻插不上嘴,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難怪兄弟總是抱怨,無法管教這個孩兒,這孩子懂得太多——可是他又不甚讀書,是從哪裏得來這麼許多學問?

    莫非……天授?

    此念頭一起,周侗便覺得心中一凜。好在周銓與楊介聊了大半個時辰,見天色已晚,終於告辭而去,才沒有說出更多東西,讓周侗更為吃驚。

    回到家中,周侗鄭重地拿出一個盒兒,當盒子在周銓麵前打開時,裏麵金燦燦的東西,讓週銓的呼吸也一時停了下來。

    “價值六千貫的金鋌……銓兒,便交與你了。”

    木盒推到週銓麵前,週銓卻沒有急著拿:“伯父,你在西軍之中,是否有相熟之人,交情如何?”

    大宋京中禁軍數量雖眾,可是論起戰鬥力,卻以西軍第一。

    盡管大宋重文抑武,可是西軍之中的將門世家,像是姚氏、仲氏、折氏等等,都成了西軍軍頭,下層軍士生死,幾乎為其掌握。

    在與西賊的戰鬥中,西軍保持了較高的戰鬥力,而這一切的代價,則是無數下層軍士的屍骨和他們遺族的悲泣。

    “你之意……”周侗立刻有所感。

    “西軍接於西賊,軍中孤兒必不少,我聽聞西軍軍門,多驅使士卒如同家僕,這些孤兒雖然有所撫養,可生計還是艱難。我想從其中挑出百名孤兒,移至京師外的莊園之中,教以經營之道……”

    週銓一邊說,一邊看著周侗的表情,最初時,周侗是皺著眉的,不過聽到後來,那濃眉舒展開來。

    “如此大善。”聽完週銓的建議之後,周侗點頭:“我在西軍之中,頗有舊交好友,隻是百餘孤兒來此,你真的接收得下?”

    週銓指了指城外,笑著道:“大伯莫非忘了,我在城外還有一處莊院?等他們來時,莊院裏便已經準備好了。”

    周侗深深望了他一眼,又點了點頭。

    週銓想要招收孤兒,既是受到趙佶、蔡京福澤園與居養院的啟示,也是他心中早就隱約存在的一個念頭。

    此前他是想用京中禁軍子弟,可是猜謎與冰棍二事證明了,這些人中雖然可以選擇出人才,但忠誠度卻不夠。

    像是鄭建,論及小聰明,甚至還勝過孫誠,更在王啟年之上,但是對他卻沒有絲毫忠心。至於其他少年,雖然不像鄭建那樣背叛,卻也難以與週銓同甘共苦。

    所以京中禁軍子弟可用,但必須經地層層考驗,他的真正核心團隊,還需要引來在京中禁軍中沒有跟腳的力量。

    至於防止西軍將門將勢力伸到自己手下的事情,週銓也考慮過,故此他對周侗接下來提出一個要求:“西北邊塞,百姓多有遭西賊屠戮者,其中孤兒,官府未必能救,伯父可請西軍為我招攏,每招攏一人,我願給十貫錢。”

    在京師之中,十貫錢實在不算多,可轉至西北邊塞,這十貫錢又不算少了。周侗眉頭一凝:“若是如此,隻怕他們會給你送幾百幾千人來,你哪裏有這麼多錢?”

    “錢是賺的,就算他送幾千人來,也不過是幾萬貫,加上路上的花費開銷,區區十餘萬貫罷了!”週銓一開口就很大氣,不過說完大話之後,他又涎著臉道:“不過,我在京師附近,也不好安置太多人口……先以一百為限,九歲至十二歲之間少年,替我尋一百人來,男子八十,女子二十!”

    “還要女的?”

    “給師師作伴。”週銓隨口笑道。
mk2258 發表於 2018-2-21 22:38
大宋風華正文卷六三、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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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行車的生意很快紅火起來。

    每日里賣出的車並不多,但是來租車的卻多,都是想要用車去迎親嫁女的。每輛車出租一日的價格是一貫錢,饒是如此,仍然是來者如雲,有些人等不急,直接加價。

    等到了八月底時,周侗早已經離開京師,去拜訪西軍中自己的老友。而周家的租車生意也已達到鼎盛,每日十五輛載客三輪自行車、三十輛拉貨車,都是排班排得滿滿的,能夠為這租車行帶來三十餘貫錢的收入。

    再加上賣車所得,基本上一日有五十到一百貫錢入賬,這是純利,雖然遠遠比不上雪糖,但以周家如今的力量,卻是可以守得住這些收益。

    周家自行車之名,此時也已經傳遍京師,甚至據說,在西京之地,也有人販了輛自行車去,招搖過市。

    而周銓之名,也隨著這自行車漸為人知。

    “咦,老閔,你今日難得,怎麼出了你的棚子?”

    當老閔出得自家院子,正準備走上正街時,迎面笑嘻嘻地來了一個人。

    老閔瞧了此人一眼,然後肅然拱手:“竟然是馮官人……馮官人到此處來,可是有何吩咐?”

    此人是一位工部小吏,原先老閔正合他管,只不過這幾年來,老閔雖然數次去求他,卻在他那兒沒有討得任何好處。

    雖然心中厭惡此人,但至少面上,老閔還不敢得罪他。

    “老閔,聽聞你最近生意興隆,故此來看看……”那馮姓小吏背著手,見老閔站在那沒動,神情一肅:“怎麼,不請我進去看看?”

    “好教官人得知,小人如今正要出去有事。`”老閔敲了敲自己傷殘的那隻腿道。

    “老閔,你可別忘了,你還是工部掛名的匠人,須得服役!”馮姓小吏冷笑道。

    “小人……小人……”

    “既然還記得這一點,就帶我進去瞅瞅!”馮姓小吏厲聲道。

    老閔無奈,當下帶著馮姓小吏進了自己的工棚,那馮姓小吏進來之後,左看右看,見著那些為自行車做的零件,頓時眼前一亮:“果然,這自行車是你這兒造的!”

    其實一看到此人,老閔就知道對方來意不善,此時聽得他提起自行車,哪裡還不明白。

    當下老閔笑了笑:“馮官人有所不知,這自行車並不全是俺這造的,全車近百部件……哦,周大郎說是零件,我這只造了幾個大的,總共不過五六個。”

    馮姓小吏愣了一下,再仔細一看,果然,老閔這裡,也就是有車輪、車架都部位。而且這些部分都是木製,鐵製部分,都不在此。

    “這倒奇了,他究竟是如何做的?”馮姓吏人問道。

    此事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老閔心裡暗暗佩服週銓,雖然年紀小,可不但有設計出這自行車的天資,更洞察人心,曉得會有人打探此事,早早就吩咐了他如何應會。

    “周大郎將整車分拆,分給了十餘家匠人,這十餘家匠人每家手中都只得其中部分,更重要的是,最後總裝,卻是由周大郎自己的人動手……”

    不待老閔解釋完,馮姓小吏就搖頭道:“休要哄我,若是如此,你們這些匠人所造之物如何能拼接到一起!我可不是那些外行,在工部這許多年,見你們做事做慣了,除非將你們聚在一處商議,否則連個榫口都對不准!”

    老閔叫道:“官人可冤枉小人了,小人哪裡敢撒謊,不信的話,官人再到我這裡看看,是不是就只有這些部件——至於為何能成,那是周大郎自家不傳之秘,小人哪裡知道!”

    他口中如此說,眼睛卻瞄著一樣東西。`那馮姓小吏最是精明,也順他目光望去,看到的卻是一件他不認識的工具。

    馮姓小吏沒有深思,老閔卻明白,之所以能夠將不同匠人手中做出的零件拼接在一起,靠的就是這件游標卡尺。

    以老閔的見識,各個匠人手中的測量工具並不統一,但周銓卻以這件游標卡尺為基準,讓老閔與所有參與自行車製造的工匠們,改變自己以前用慣了的度量,從而使得他們製造出來的部件,能夠在尺寸上達到統一。

    他們交上去的部件,在周銓那裡都要經過卡尺檢測,若誤差過,不但要打回退貨,還要倒罰錢,故此每個匠人都盡可能讓自己的產品更為精確。

    馮姓小吏並不懂這個,他奉命而來,若是能直接從老閔這弄到自行車的造法那就最好,弄不到的話,他也有別的方法。

    “老閔,從今日起,你去龍德宮效力。”馮姓小吏淡淡地道。

    老閔聽得此言,點了點頭:“既然馮官人這樣吩咐,那小人去就是,只是小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馮官人之意,不過是讓小人不能向周大郎供貨,但據小人得知,周大郎同時向三家木匠收購車輪等部件,少了小人一家,對他並無影響……”

    這一下子,馮姓小吏只覺得頭大了。

    這老閔因為要負擔工部的徭役,他可以指手畫腳,下令徵,但是另兩家則未必。

    他阻得了老閔,卻阻不了另兩家,不但得不到好處,反而得罪了周家。

    沒有好處得罪人的事情,他這樣的積年猾官,怎麼會去做!

    “老閔你胡說什麼,本官是看著你多年沒有活計,故此來替你安排役事,好讓你能多少賺幾個餅錢,養活你那些蠢徒弟!”馮姓小吏喝斥了一聲,然後又道:“不過看你腿腳不便,還是罷了……你就呆在這裡,和你的那些木頭一起爛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走,話還沒說完,人卻已經出了老閔的工棚,走得沒有了影子。

    老閔瞅著他消失,搖了搖頭,然後以手撫額:“周大郎說的果然沒錯!”

    他這一撫額感慨,他身邊跟著的徒弟乘機湊上來:“師傅,既然周大郎說的沒錯,你說……俺是不是也尋幾個徒弟,專門來做輪子?”

    卻是周銓曾經向老閔提過,讓他再將手中的活計分拆,交給自己的弟子負責,他只用居中協調,同時鑽研如何改進工藝,使得所造部件更為可靠耐用。

    老閔那時總覺得不好,但現在想來,或許依著周銓的方法來做,才是最好的。

    “如今這自行車供不應求,俺今日在街上就見了五輛,不是周家的迎接儀仗,而是富貴人家送小郎君去上學的!還有那人力車,也已經見到了,原先禁軍中人,拖著人力車在滿大街地拉客,一個個都跑得停不住腳!師傅,咱們供貨,根本跟不上大郎那邊的要求,不如依著大郎的方法,試上一試,或許真能增加供貨數量!”

    見師傅沒有像前幾次勸說那樣怒,那徒弟乘機又道。

    “你先帶著篤郎與獻兒,再叫幾個幫手,每日只做輪子,若是做得不好,休怪我不客氣!”思忖了一會兒,老閔說道。

    那徒弟頓時歡喜起來,這可是獨當一面了!

    與老閔對周銓的話還有些不相信不同,這些年輕一點的徒弟,接受新事物更快些,早就被周銓描述的情形打動了。

    此前木匠,一個人要將鋸板到製成所有的工序都包了,耗時耗力不說,而且非年長資深,手藝難達精熟。但按週銓每人只負責一道工序的方法,卻可以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培養出一名合格的學徒。

    而且因為學徒只掌握了一道工序,所以不必害怕這學徒學會了自立門戶!

    老閔師徒在商量,那邊馮姓小吏卻離開了巷子,到了正街之上。

    正街上,有一個在等著他,見他到來,抬下巴問道:“如何?”

    “杜兄高見,果然,無隙可乘!”馮姓小吏拱手道。

    “我就說了,週儻此人倒還罷了,他兒子週銓是個精細的人,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馮賢弟,是你非要去試探……沒有打草驚蛇吧?”

    這位杜兄,正是與週銓有數面之緣的杜公才。

    只不過與最初時只著一身吏袍不同,現在他同樣穿著綠色的官袍,已經由吏轉官了。

    畢竟他所投靠的楊戩,也擁有極大的勢力,僅次於童貫、梁師成等人罷了。

    “小弟怎麼會打草驚蛇,可惜,可惜,這週銓好生沒有道理,既然將數十上百萬貫的好處獻與了隱相,為何不也獻些與楊公!”那馮姓小吏埋怨道。

    與其說是埋怨,倒不如說是在挑撥離間。杜公才很清楚此人的打算,若是能挑得楊戩向周家下手,他自然可以居中撈取好處。

    杜公才其實也有此心,只不過,楊戩的話卻讓他把這心思塞了回去。

    他至今還記得,昨日楊戩的吩咐。

    “李邦彥近來可是跳腳得緊,那賈奕雖是不堪,好歹曾為他效力,如今卻是滿門死絕,而且前後手尾幹乾淨淨,就是朝廷也抓不著任何把柄……公才,如果你不怕這般後果,不防去算計一下周家!”

    不知不覺中,那個小小的周家,讓楊戩這樣的大貂當,都生出了忌憚之心!

    “不過,周家的小兒,未必能高興太久了……他雖是精明,他那個爹,現在卻有些忘乎所以呢!”杜公才心中暗想。

    xh13

    ...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48
****、車莊

    周儻滿臉紅光,一搖三擺,走回了自己家中。

    “你這死鬼,也知道回來!”

    見他在外頭飲了酒的模樣,周母頓時大罵。

    “有官職在身,自有公務應酬,你這婦人,懂些什麼……”周儻板起臉來。

    迎面而來的就是一掃帚:“打你個憨貨,你有什麼公務,每日裡還不就是陪一群酸丁,那些傢伙還能談詩論詞,你除了傻笑付賬,還會做什麼!”

    周母看周儻怎麼著也覺得不順眼,以往還好,但自從賈家完蛋之後,周儻便與一些文官混在一起,雖然沒有去喝花酒之類,卻沾染上不少酸氣。

    周儻嘿嘿笑了一下:“胡說,若不結交這些朋友,我哪裡能有陞官之機!”

    “陞官?你莫又被人騙了,上回被騙,可是害得咱們家不淺!”

    周母提起此事,周儻頓時面上無光,瞪了眼睛想要喝斥回去,結果周母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大,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與他大打出手的架式。

    周儻頓時低下頭來,然後笑道:“夫人何必動怒,此次定然不會……唉呀,我有些事情要先處理,跟夫人報備一聲,今晚會晚些回來……”

    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就一個棒槌扔了過來:“滾,最好就不要回來了!”

    周母雖是發怒,卻知道男人家在外邊辦正經事,最忌女人參合,因此並未過多阻攔。

    只是等周儻真的離開之後,她有些憂心地喚來師師:“師師,你爹爹的事情,你最好說與大郎聽聽,讓他有個準備,我這幾日心總跳得厲害,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師師抿著嘴笑了:“娘親放心,奴這就去城外,將娘親的話說與哥哥!”

    周母唉聲嘆氣:“你說男人為何要啥功業,如今弄得,你爹你哥哥,都是不在家門落腳,特別是你哥哥,我都有五日未曾見著他了!”

    “師師也有五日未見著哥哥了。”師師話語裡有絲幽怨。

    聽得她這樣說,周母瞄了小姑娘一眼,目光中帶著些喜意。

    “也不怪你哥哥,男人家,終究要做大事,他可不像你爹,儘是和些狐朋狗友廝混!”

    師師心裡暗笑,丈夫和兒子的待遇果然不同。既然得了周母的應允,當下她約了一個婦人作伴,再喚來一輛自行三輪車,兩人一起出城而去。

    陪她而來的婦人,是孫誠的母親,最是伶利可靠,偶爾她會掀起簾子,向外望去,看到大街上時不時出現的自行車,她與師師就會相視一笑。

    “轉眼可就要到中秋了,大郎和誠兒,應當會回來過個節吧?”她試探著問道。

    “未必,莊子那邊,事情挺多。”師師搖了搖頭。

    孫母心裡微微一跳,看著外邊出了會神:周家這位大郎,如今生意做得許大,就是孫誠,前幾日託人帶回了一個月的月錢,竟然高達二十貫!

    她們的三輪車花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到得城外的莊子,原先這莊子名為梁老莊的,如今卻被有些人喚作車莊。

    “咦,莊子又在外擴?”

    到了莊子,二女就將車簾掀了起來,看到莊外又在大興土木,她們不覺訝然。

    “大郎說要再建幾排屋子,須得能容納三百人!”為她俠蹬車的漢子笑道。

    “三百人……”孫母嘶的吸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

    她心知肚明,如今孫誠、王啟年二人就相當於周銓的左膀右臂,周銓招的人越多,那麼二人就越是位高權重。

    如今莊子裡可用的才是三四十號人,孫誠一個月便已經有二十貫錢的月入,若是真到三百多人,孫誠一個月豈不要入百貫?

    “沒想到,我到老來,還可以看著自家兒子成為財主……這可多虧了大郎!”孫母心中暗想。

    此時的車莊,越發地熱鬧,除了被請來做土木泥瓦匠的禁軍匠人,還有許多來探頭探腦的閒雜人等。

    這些人都進不得圍牆之內,杜狗兒帶著十餘人晝夜巡視,將他們隔絕在外,以防他們窺走莊中隱秘。

    當他們的這輛車到得院牆大門時,也被攔了下來。

    “古大,你來這做甚?”杜狗兒對蹬車的漢子叫道。

    “送孫家的和師師小娘子來。”古大憨厚,掀開車簾,師師小跳一步,下了車,然後將孫母也扶了下來。

    孫母連道不敢,她心中明白,這師師小娘子其實是周家為周銓備下的童養媳,今後沒準就會成為周家的女主人,也就成為她兒子孫誠的主母,如何能怠慢。

    見是師師,杜狗兒縮了一下脖子:“師師小娘子來了,快快,到裡面去!”

    他有幾分畏懼師師,這可是周母的代言人,而周儻的這些兄弟,沒幾個不敬畏周母的。

    師師先是溜了一眼正在建的那三排房子,若這些真建成了,只怕可以容下不只三百人,也不知道哥哥有何打算,為何要尋這許多人來。

    再邁步屋內,迎面就看到一群少年站在院子裡,筆直的一動不動。

    站在最前的,正是李寶。

    李寶面對著那些少年而立,卻是背對著大門,眾人都是沉默,站得卻是筆直,紋絲不動。

    師師目光在眾少年面上一轉,認得這些人,有十餘個是京中禁軍遺屬,還有十餘個則是四處福澤園和居養院裡收容的孤兒。兩邊加起來,一共是三十餘人,年紀都是七歲到十二歲之間。

    這個年紀,生活基本能夠自理,同時又具有極大的可塑性。

    “李寶,李寶!”師師叫了起來。

    但立刻被人攔住:“師師小娘子莫過去,李寶在做正事呢,若是過去亂了他們,可是要惹來大郎責怪。”

    攔著師師的是王啟年,這廝方才還沒有看到,卻不知何時鑽了出來。

    “啟年,誠兒何在?”孫誠母親看到自家兒子並不在那些少年當中,便詢問道。

    “誠哥在外頭看著那邊做工……師師小娘子,莫過去了,隨我來這邊,大郎在這裡!”

    孫誠看到師師還想往李寶那邊去,便招呼道。

    師師好奇,便問李寶那兒究竟在做什麼,孫誠笑道:“此前咱們吃了不少虧,就是因為家規不守,故此這回招的人,都要先通曉家規,要讓人人都能守住家規,才得收容……”

    所謂家規,是周銓為這些少年們制定的章程,其中有些約束得甚為嚴格,眾人也不以為意,只當他家禁軍世家,這是家傳的練兵之法。

    孫誠身體較弱,受不得這苦,故此未曾參與進去。王啟年與李寶,乃是這種家規操演的最先兩名學習者,不過王啟年雖然比李寶聰明,卻不如李寶堅毅,因此十天下來,李寶就成了排頭,專為其餘少年演示。

    “如今他們就是在練習站姿,大郎說這叫立正,須得挺立一刻以上,紋絲不動,整齊劃一,這才算是結束。”解釋完之後,王啟年補充道。

    師師聽到這個,便沒了興趣。

    “哥哥在哪,我要見哥哥!”她催促道。

    王啟年帶著他進了屋子,就看到窗前,周銓面前擺著一疊紙,正咬著嘴唇似乎在思忖什麼。

    他的手中還有一支鵝毛,看他這模樣,師師忍不住卟噗一笑。

    周銓如今的書法只能算是勉強能認,因此他寫字喜用鵝毛筆沾墨汁寫。最初時寫得污漬橫流,現在總算能成一點樣子了。

    看到師師來,周銓大喜,將筆一扔:“師師,我念你寫!”

    “我才不寫,哥哥念的那些東西,我全部不懂,若是詩詞歌賦倒還好些,都是這些,我不會!”師師把頭搖成撥浪鼓。

    周銓哀嘆了一聲,知道這個懶偷不成了。

    他現在在寫的,是他自編的教材。

    當然,所謂“自編”,還是抄自他的記憶。識字教材要簡單些,此時自有啟蒙的識字教材,他去買就是,關鍵是數學教材。

    如今在這“車莊”之中,包括孫誠、王啟年和李寶在內,共有三十四名他挑出來的少年。

    對這些少年,周銓比起自行車更為重視,自行車那邊只讓孫誠王啟年輪流去看顧,而這邊,卻是他親自帶著,與這些少年朝夕相處。

    好吃好穿,每日勤學苦練,時至今日,已經是十天了。

    “算了算了,先放一會兒,反正他們的加減法尚未學完……師師,你今日來,可是想念我了,故此來看我麼?”

    周銓的問話,讓師師小娘子臉上微微泛紅。

    不知為何,有的時候她在哥哥面前,就會有難以遏制的羞意。

    “才不是……誰想你了!是娘親讓奴來的,娘親說,爹近日有些不對。”

    聽得師師的話,周銓覺得頭邊隱隱有些疼。

    他那個老爹,放在市井中,真是傑出的人物,各種市井把戲都瞞不過他。

    可偏偏對上了儒生文官,他的腿就要軟幾分。或許當真是這大宋重文抑武之策,將這些軍中壯士的骨頭都壓得有些變形了。

    周銓正琢磨著這件事情,突然間,外頭一亂,就連那些少年的隊列,都因此散了。

    杜狗兒滿臉驚慌地衝了進來:“大郎,不好了,大哥他被擒入開封府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48
六五、熬上一熬

    “大哥被擒入開封府了!”

    杜狗兒的話語,象聲驚雷,震得屋子裡完全安靜下來。

    周銓呆了一會兒,聽得外邊也亂作一團,他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後邁步出去,吼了一聲:“休要亂了,按平時去做!”

    少年們還有些猶豫,那邊李寶已經舉起了桿子,衝著一人抽了過去:“葉楚,你是想討打不成,還沒聽得大郎吩咐!”

    被喚為葉楚的,是個瘦削的少年,有一雙出奇大的眼睛,他被李寶一桿子抽得縮了一下,然後又站得筆直。

    只是眼中,多少有些不服氣。

    看到外邊情形穩定下來,周銓這才又轉回屋子:“莫急,狗兒叔叔,是誰帶來的消息?”

    杜狗兒見他如此鎮定,心中突然安定下來:“是蒯櫛帶來的消息!”

    周銓看著狗兒身邊的那個矮個子:“蒯叔說說詳情。”

    周儻是在外與人飲酒時被帶走的,帶走前跟著街上一個熟人說了聲,那熟人告訴周母之後,周母再派蒯櫛前來。

    因此,蒯櫛知道的也不多,只曉得似乎是周儻在什麼奏摺上署了名字,結果被追究了。

    “若是因為上奏之事,未必是被拘入開封府,或許是大理寺!”周銓眉頭一擰,起身道:“我去打聽情形,蒯叔,你將師師送回家去,師師好生陪著母親,一切有我,休叫母親著急!”

    師師此時眼中慌亂,得了周銓吩咐,也覺得心中安定一些,連連點了幾下頭。

    “狗兒叔叔,你帶人守著咱們的車坊,越是這個時候,越發不能大意!”

    杜狗兒咧著嘴,覺得這不合適,他應該跟著周銓,為救出周儻出力,但被周銓目光一掃,不知為何,他心中一凜,只覺得周銓這模樣,和當初在軍陣中周侗發號施令時一般。

    讓他無法抗拒!

    “啟年,這邊你盯著,無論這幾****回不回來,你們都照常學習操演,我請來的詹夫子,你要應對好了,莫要怠慢。”

    王啟年細聲應了一句,然後看到周銓向李寶一招手:“李寶隨在我身邊,有何事情,好為我奔走!”

    他一一分派,在場的主要人物,都各有差使。雖然論年紀,大約他只比師師大些,可包括杜狗兒、蒯櫛這樣年長於他的,李寶、王啟年這樣與他年紀相當的,都是無一句抗拒之言。

    孫誠的母親可是一直都看著,最初時她心中也惶恐不安,但見得周銓佈置得井井有條,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定了下來。

    “大郎雖然年紀還小,但卻是擎天梁、定海針!雖說此前,大夥都覺著周書手是主心骨,可現在,大郎才是主心骨!”她心中暗想。

    事實證明,周銓的佈置絕非多餘。

    他前腳才離開車莊,後腳便有些游手模樣的人,向著這邊過來,想要擠進莊子圍牆中去。

    杜狗兒得了周銓的吩咐,也不客氣,讓工地中的匠人都停下來,直接一頓打,將這些游手無賴打得抱頭鼠竄。

    他們跑遠了,為首者自然來向背後指使者回稟:“杜官人,那周儻都已經入獄,可杜狗兒等還是囂張!官人,你瞧我眉骨這,都被打破了!”

    杜公才笑了笑,打發他們領了賞錢,邊上那馮姓小吏卻急了:“杜兄,為何不乾脆打進去?”

    “上回這樣做的賈家,如今已經死絕了。”杜公才淡淡地道。

    馮姓小吏呃了一聲,然後笑道:“上回是周儻還在,如今周儻自身難保,有何懼之可笑,他才不過是一個沒有職司的微末官職,汴京之中這樣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竟然敢參合到如此大事去,這豈不是找死!”

    杜公才搖了搖頭:“這便是你見識不足的了,周家……周儻只是一條守戶犬,離得他那一畝三分地,便是喪家之犬,但他兒子周銓,卻是一頭野狐精!”

    馮姓小吏一愣,他依稀記得,上一位被稱為野狐精者,乃是王荊公王安石……

    被自己人認為是主心骨、卻被暗中覬覦者認為是野狐精的周銓,回到京城之後,卻面臨著一籌莫展的局面。

    “不在開封府!”

    “不在大理寺!”

    連接請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讓周銓眉頭皺得更緊。

    一般案子,就應該押入這兩處所在,可現在這二處都沒有人,那會是去了哪裡?

    “問到了,問到了,在御史台!”到得這日正午,終於有人氣喘吁吁地跑來,帶來了確切地消息。

    “御史台……為何去的御史台,可曾知曉?”周銓問道。

    那人抹著汗道:“不曉得……不過此次被拘者,不唯大官人,還有七八名,或是官員,或者太學生。”

    聽到“太學生”,周銓就覺得不對。

    自古以來,學生不好生讀書,跑去參與政事,便是當權者大忌。當初東漢黨錮之禁,便是前例!

    再就是被拘入御史台,那地方還不如開封府大牢或者大理寺!

    開封府大牢只要使錢,總有可能把人弄出來,大理寺裡也不過是罪責重些,各方權貴還可使力,唯獨這御史台,不出事則罷,出事必是大案!

    便是文壇領袖的蘇軾,被關在御史台裡四個月,若不是多方營救,甚至驚動了當時的皇太后,只怕也要把命丟掉!

    “我去見一見李大娘,你們想法子,看能不能給我爹遞消息!”冷靜下來之後,周銓道。

    如今李大娘的李樓,可不僅僅是樓了,旁邊的一間屋子,就是名動汴梁的雪糖館。來自城外的雪糖,先要運到這裡,然後各家店舖、富貴人家,憑藉糖票將之兌現。

    故此當週銓到這裡時,看到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而原先在李樓之中賣笑為生的那些女子,穿行於這些人群之中,挑選著合適的目標。

    周銓來到其間,立刻就被這群女子發現,她們可是認得周銓的,頓時圍了上來。

    “這小子是誰,為何姐兒們都圍著他去了!”

    “觀他年紀,只怕毛還未長齊,當真是惱人!”

    那些人見此情形,免不了小聲議論。

    “各位姐姐,我有要事要求見李大娘,還請各位姐姐莫要阻路!”周銓告罪了幾聲,好不容易從這些賣笑女子之中擠了出去,對這些人,他並不歧視。

    她們多是苦命之人,或為罪人妻女,或為賤籍後裔。選擇賣笑,大多是命運捉弄,原非她們本意。

    才進李樓之門,迎面便看到李蘊揮袖上前:“大郎,可是許久不見,聽聞你那自行車生意興隆,卻為何不做我這邊的生意!”

    周銓的自行車隊,如今最重要的收入之一,就是替人迎娶之時充作禮儀。而李樓等青樓之中,為了讓本樓女子招搖過市,也曾數次聯絡他,想要僱請,卻被周銓婉拒。

    開玩笑,若是妓家出門也乘他這車,那麼好人家成親,如何還會再雇他的車!所以哪怕對方出價再高,周銓都絕不允許。

    今日來此有著要事,故此周銓沒有閒心與李蘊繞圈子,他沉聲道:“我欲求見梁公,不知大娘可否安排?”

    他將雪糖製法獻與梁師成,可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見到過梁師成本人。

    “梁公公務繁冗,可非等閒能見……”李蘊道。

    她才這樣一開口,就見周銓眉頭一皺,隱有怒氣,她便又轉了過來:“不過周大郎不是旁人,我這就稟報上去……還請大郎稍候!”

    周銓也知道急切不得,只能在李樓裡靜候。大約過去半個時辰,外頭突然一聲輕笑,緊接著,秦梓走了出來。

    跟在秦梓身邊的,還有秦檜。

    周銓原先對秦梓印象尚好,但在得知他就是秦檜之兄後,只恨不得從來不認識他。此時為了父親,卻不得不與之虛以委蛇。

    他強忍著厭惡,不去看秦檜,而是向秦梓抱拳:“秦官人!”

    “周大郎,你要見梁公,卻不是時候,如今梁公正在官家身邊當差,他遣我來問問,你有何事。”秦梓倒還是很熱情,毫不隱瞞地說道。

    “家父昨日被拘入御史台,在下是想來打探消息的。”周銓道。

    “烏台!”那邊秦梓與秦檜都是一臉驚色。

    不過秦檜的驚色是真,而秦梓的驚色,分明有些假。

    因為漢時御史台所在之地,有許多烏鴉,故此得了烏台這個別名。周銓緊緊盯著秦梓,這傢伙可能聽到了一點風聲,所以他的驚訝才會是裝出來的。

    “這可麻煩了,烏台不是別的去處,你父也真是,怎麼會落到那裡……”

    烏台確實不是一般的去處,落入其中,基本就是捲入了大案!

    “還請梁公伸出援手,具體情形,目前尚不得知。”周銓道。

    秦梓沉吟了會兒,周銓等得心急,忍不住又道:“秦先生,若是能替我美言幾句,必有厚報!”

    秦梓搖了搖頭:“無須如此,我來時梁公便有吩咐,說是只要力所能及,便要與周大郎方便……不過我身有官職,出面卻是不好,這樣,我弟近日也與烏台之人多有往來,我弟陪你前去見一見你父!”

    周銓看了看旁邊的秦檜,心中當真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可這時,也只能道謝了。

    他們才走,原本閃身不見的李蘊又走了出來:“梁公當真如此說?”

    “是兒有富貴之才,冰棍、雪糖,如今之自行車,安知他沒有別的本領?梁公想要拔舉他,只怕他心傲,所以先要熬上一熬。”秦梓笑道。

    李蘊想到傳聞中蔡攸、楊戩和李邦彥都曾經招攬過周銓,也不由地點頭稱是。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49
六六、父權不復

    周銓非常不喜秦檜,兩人在途中,他故意保持沉默,彷彿是為了父親擔憂一般。倒是秦檜,時不時地尋他說話,讓他不得不敷衍應付。

    不過說著說著,周銓心裡有些好奇了。

    秦檜此時年紀還不大,雖然已經有奸臣潛質,可口裡說的卻全是仁義道德忠君愛國,有些話語,甚至非常偏激,看起來倒像是隨時準備為國獻身。

    若是不知道此人後來的經歷,誰都想不到,這位實際上如此不堪。

    敷衍了一路,總算到了御史台。秦梓說的沒錯,也不知秦檜和御史台中的那位有交情,竟然真將他帶入了御史台中。

    很快,周銓就看到了周儻。

    “你怎麼來了……不是禍不及妻兒麼,他們怎麼把你也帶來了!”

    御史台內的一間狹窄的屋子裡,周儻見到周銓,原本還一臉鎮定的模樣,立刻就慌了。

    “我哪裡知道怎麼來了,什麼禍不及妻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周銓從父親的話語裡聽出了問題,也顧不得給父親留面子,直接喝問。

    周儻張開嘴,好一會兒,才垂頭喪氣地提及此事。

    原來周儻有了一個官身,在吏部報備之時,結識了幾位文官。他可不只想掛個閒職,還想有所主事,可不好總尋兒子幫助,便想通過結識的文官,看看能否落個實差。

    這些文官哪裡有這種本事,不過卻指點了他:去走當今宰相張商英的門路。

    周儻哪裡能夠得著張商英,尋來尋去,便與太學諸生、不得志的文人混在一起,結識了張商英門下一名唐庚者。

    這位唐庚倒是豪邁之士,如今為提舉京畿常平,因為與蘇軾為小同鄉,又頗有文采,所以時人稱之為小東坡。周儻最佩服的就是這些文人,故此對其極是敬服,這些時日便以唐庚為主,與一些文人官吏唱和往來。

    當然,周儻是不會寫詩的,每次卻他只負責付賬一事。

    偏偏此時,宰相張商英與門下省一區區七品的錄事路天忱起了矛盾,原本以宰相之力,廢黜一小小錄事,根本輕而易舉,但結果這廢黜的命令,卻被門下省給事中劉嗣明駁回。

    “然後呢?”周銓聽得這裡,只覺得嘴中發苦。

    “張公為相,執政清平,勸諫陛下清靜而勿大興土木,我覺得張相公是好人,於是……於是……”

    “於是你這蠢……蠢……就上書奏事了?等一下,讓我想想,你不過是一個末流小官,哪裡有資格上書奏事,是了,別人知道你這官職是走了隱相門路而來的,想藉著你,將隱相也拖入這場風波之中!”

    周銓那個氣,這位老爹平時都很精明,在市井中所向無敵,可是在官場中,卻被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傢伙們耍得團團轉!

    看起來這是宰相與一個七品小官之爭,但連周銓這官場門外漢都明白,其背後,必定是朝廷裡的一場大洗牌,甚至可能牽涉到宰相相位之爭!

    周儻垂頭,雖然被自家兒子罵了蠢貨,卻無言以對。

    “別人當兒子多好,紈褲遊蕩,無事時坑坑爹,我當這個兒子,卻沒事要被爹坑!此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捲入這等事情,咱們全家都有難,好些的被趕出京師,若是不好,沒準抄家滅門!”

    周銓早就積了一肚子的不滿,此時全都吐了出來,噴得周儻頭幾乎要垂到胸底下去。

    不過想想覺得不對,周儻抬起頭來:“究竟你是老子,還是我是老子!”

    他原是想仗著老子的身份,在兒子面前撐點氣勢出來,但迎面而來的,卻是周銓撇嘴斜睨的神情:“你是老子,那又怎樣?”

    於是周儻再次沮喪地垂下頭:“當真是……父權不復……”

    至少這半年來,他在兒子面前是屢屢抬不起頭。若是對著別人,還可以生出嫉妒之心,偏偏面前的是他兒子……

    “你在這裡,什麼都別說,此間事情,連宰相都捲入了,肯定關係重大,你多說多錯!休要想著那張商英是什麼清平宰相,樹倒猢猻散,這次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錯了,哪裡還照顧得到你!”

    噴完周儻之後,周銓並不耽擱,立刻離開御史台,準備營救事宜。

    “周大郎何不去求梁公,得梁公一諾,君父脫罪,輕而易舉!”他與秦檜告辭之時,秦檜笑著問道。

    這次是承了秦檜的人情,無論周銓心中多少不滿,面上也要裝出笑來:“我先要再打聽一番,然後看是不是要求梁公,說實話,梁公那兒的人情,不好落!”

    事情都牽涉到了宰相張商英,若說梁師成一無所知,那才是笑話。這充分說明,秦梓在見他時的驚訝,是裝出來的。

    梁師成不想太早伸手,明顯是要周銓投靠效力,但周銓覺得還沒有到那地步。

    秦檜深深一笑,與他揮手告別。

    城西,蔡府之中,蔡行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那周銓會如何去做,大人,要不要我去見見他,此時伸手,想必他會願意將那自行車獻與我家吧?”

    蔡攸搖了搖頭,冷喝了一聲:“些許錢財,何必放在心中!”

    對於蔡家來說,一年兩三萬貫的收入,也只能算是些許錢財。

    蔡行尚好,蔡攸可是知道,自己的幾個侄子,就連米是從哪兒來的都不知曉,有回蔡京問起時,他們有答是店裡來的,有答是袋子裡來的,唯獨不知是田裡來的。

    “大人說的是,些許錢財不必放在心中,但這個周銓,卻是個人才,上回錯過,這回當不再錯過,須昨將之攏入我家手中!”蔡行建議道。

    “你知道什麼,此事對我們蔡家只有好處,張商英這回在劫難逃,宰執之中,可就要空出一個位置!”蔡攸說到這裡,眼前一片火熱。

    這個空出的位置,明顯是留給他父親的,近來官家因為國用不足、內庫空虛,又想到他那擅經營聚斂的父親了。

    但蔡攸自覺,這方面的本領,自己不遜於父親。

    他也想當宰相!

    若是有機會,他也要那柄清涼傘,成為這個帝國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

    “大人的意思,張商英之事,我們不宜捲入?”

    “自然不宜捲入,若是稍稍伸手,就會讓人以為,老大人也想保住張商英……朝廷裡,總不會少喜歡揣測琢磨的人。”蔡攸冷笑道。

    蔡行垂下頭,嘖了兩聲:“只是可惜了周銓。”

    “不可惜,他那蠢老子,不過是牽連進去的一隻小蚊蠅,待事情落定之後,你再去將之撈出,示好於他就是!”

    蔡行聽得父親這樣說,頓時心中大喜。

    雖然蔡家豪富,可那些錢是他老子他爺爺的,若真能示好周銓,每年從周銓那兒賺個幾萬貫,那他便是在外頭包幾房小妾,也不虞父祖發現。

    如同蔡家父子這般打著主意的,還有楊戩。

    杜公才在那馮姓小吏面前大模大樣,在楊戩面前,卻低頭哈腰,一臉諂媚。

    “隱相不會輕易伸手相助,此事情幹系重大,隱相也好,媼相也好,都會坐視觀望。他們若是出手,那聲勢就不是這樣了。”

    楊戩望著已經快建成的龍德宮,微微嘆了口氣。

    提舉龍德宮修建,可是一個大肥差,他從中上下其手,足足為自己撈得數萬貫。

    可對一個太監來說,這還不夠!

    一想到周銓將年進數十萬貫甚至上百萬貫的雪糖獻給了梁師成,楊戩目中就能噴火。

    定了定神,他睨視了杜公才一眼:“你莫要以為他家落了難,就可以落井下石,這廝留著,我還有用處,你不可得罪了!”

    “楊公放心,我必依楊公吩咐行事,不敢有任何差池!”杜公才拍著胸脯保證道。

    “不過,你也要盯著,沒準這廝,還會向蔡攸那兒求助,若是蔡太師在京中,必定不會伸手的,可是如今太師不在京中,蔡攸沒準會做傻事!”

    杜公才應了一聲,看到楊戩沒有別的吩咐,當下出了楊戩府。

    本朝的一些大宦官,像是梁師成、童貫、楊戩等,皆在宮外有自己的宅院,甚至蓄養妻妾。杜公才出來時,看到楊戩宅中那些鶯鶯燕燕,心中暗道可惜,卻只敢用眼角餘光去瞄。

    楊府之外,馮姓小吏早就在等著他了。

    “如何,楊公怎麼說,可否下手了?”馮姓小吏急切地道。

    “少出餿主意,被楊公警告了!”杜公才橫了他一眼。

    如今搭上楊戩的線,杜公才已經由吏轉官,故此不是很心急,而眼前這廝,卻沒辦法直接與楊戩搭上,只在工部當一個小官,除了在一般匠人面前耀武揚威之外,便是開封府的一個差役都可以不把他當回事。

    故此他對發財甚為熱衷。

    聽得杜公才的回話,那馮姓小吏垂頭喪氣,杜公才喝斥了他幾句之後,自己離開,馮姓小吏站在那裡,眼珠直轉,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

    “我管那許多……只當不知道就是!”

    他暗下決心,正待去想法子將周家制車之法弄來,就見杜公才又轉了回來。

    “馮肴,我警告你,莫要輕舉妄動,若是壞了楊公之事,我要吃掛落不假,你更無好果可食。莫忘了賈奕,賈家的滅門之案,如今還在緝捕江洋大盜!”杜公才劈頭道。

    那馮姓小吏的貪心,頓時化成了冷汗,從背脊上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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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官家趙佶

    “不愧是延福宮!”

    周銓站在圍牆之內,向著四處張望,只覺得所望之處,紅牆碧瓦,綠樹清流,實在讓人賞心悅目。

    此時並不是華夏園林藝術最高峰之時,但是,這座宮殿苑囿之中的各種結構佈置,已經頗具華夏園林藝術之特色了。

    “你在此等著,若有機會,我必將你引薦與官家。”楊介向他吩咐了一聲,面色有些怪異,嘴中也有些發苦。

    帶一個人冒充自己的弟子,混入延福宮中,這想的事情,此前他想都不敢想。

    這全是因為一條闌尾的緣故!

    那個病人的腸疽真是因為闌尾,而且闌尾竟然真地可在割去!

    前些時日,居養院邊上一個人腸疽發作,楊介也束手無策,周銓提示他可能是闌尾發病,並且斷言闌尾在人體之中乃是無用之處,可以用刀切除。楊介依著周銓提示,再憑藉自己在死刑犯身上摸索出來的內臟器官位置圖,還有多年行醫的經驗,在那病人家屬簽字畫押之下,竟然將其闌尾切除、腹腔縫好,而且關鍵是,這幾天來,病人雖然還不能起床,卻也沒有喪命!

    為此,楊介答應周銓要替他做一件事情,卻不曾想被用在這上面。

    心中暗嘆了一聲,不過以楊介對周銓的認知,知道這少年雖然年紀不大,卻不是草率的人,否則他也不敢將之帶到此來。

    這還只是延福宮的外圍,在楊介入內之後,周銓閒著無聊,將帶來的一個方盒打開,然後擺在樹蔭之下。

    他雖然心中焦急,卻很清楚,在這個地方,急也沒用,只能寄希望於楊介了。

    “梁師成等,或許在等著我去求他們,不過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是要抱大腿,為何我不抱最粗的那根?”

    “如今這天下,腿最粗的,除了趙佶之外,還有誰人!”

    周銓此來,就是為了抱趙佶大腿的,為了能夠吸引趙佶注意,他做了多方面的準備。

    他手中現在打開的盒子,就是其中之一。

    跳棋!

    由木匠製成的鏤空棋盤,六個角落,每個都被擺上了瓷珠。

    這些六色瓷珠,原本是周銓想為自行車做滾軸而托瓷窯匠人燒製的。但是當時他想得太簡單,事實證明,瓷珠不能充當滾軸,於是他就將之用來做跳棋子。

    此時大宋,棋風興盛,周銓可以想見,這種跳棋必能風行。

    將棋盤擺好,他自己和自己下得不亦樂乎。

    好一會兒之後,他身邊站了幾個人,他也只作不知。

    只是用眼角餘光,注意到來者有男有女,年長者也不過十歲左右,年幼者更只是五六歲的模樣。

    再遠一些,則是群太監宮女,都是警惕地望著他。

    那幾人在他身後看了會兒,有一人忽然道:“這棋有些意思,是怎麼下的?”

    周銓此時才抬起頭來,佯作剛剛發覺,然後行禮道:“不知各位貴人……”

    “教我這棋是如何下的!”不等他說完,便有一人催促道。

    周銓微笑道:“既是貴人吩咐,不敢不從。”

    他施然而坐,坐在一塊假山石上,然後指著棋盤,徐徐說道:“此棋易也,最多可以六人齊玩,隔子直線對稱可跳……”

    將跳棋規則說了一遍,他看了看這幾人:“諸位貴人若是不棄,不妨來試上一試。”

    這幾人中年紀稍長的幾個,早就按捺不住了,聽到周銓如此說,他們頓時上前,點來點去,卻只有三個男孩。

    還有兩個小的,也想來玩,卻被太監宮女們哄開。

    至於年紀稍長些的女孩,雖然也很好奇,可都拿著小扇將面容遮住,只在遠處眺望。

    “三個人不好玩……這樣,你也來!”三個男孩中年紀最長的那個向周銓道。

    周銓拱手:“恭敬不如從命。”

    他看到遠處那幾個小女郎似乎也很想玩的模樣,想了想,便從自己的籃子裡又拿出一副棋盤。

    他今天是有備而來,帶了三副棋盤,他將之呈給一位太監:“此區區玩物,獻與貴女,還請中貴轉呈。”

    那太監年紀比較大,聞言一笑,將那棋盤細細看了,確定沒有不妥之處,當下拿到了那些小女郎那邊。

    小女郎們得了棋盤,立刻走了,片刻之後,周銓聽得遠處傳來了嬌俏的笑聲。

    這笑聲隔著幾道圍牆,飄飄渺渺,隱約不實。

    定下心來,周銓專心開始與這三個少年下棋。他口中不說,心裡其實是大喜,在這延福宮中,這些少年的身份,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三哥倒是厲害!”正下著,這三個少年中最年長的那人道。

    被稱為三哥的微微一笑,雖然沒有說什麼,卻有些自矜。

    原來他二人相對,那三哥走得一著妙棋,直接跳到對方大本營中。

    年長的那少年見他不回應,微微哼了一聲,慢慢推了一顆棋子。

    這一步不是進,而是退,把那三哥跳來的棋子圍住,讓它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退了這一步後,三哥剩餘棋子就沒法再進入他這一方的大營,這樣的下法,分明是自己不想求勝,而三哥也休想獲勝。

    周銓心裡一動,這倆個少年年紀都不大,但人皆聰明。

    才看他下過一遍,聽他說幾句,便曉得利用規則耍賴了。

    那年長少年和三哥兩個嘔氣,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結果周銓和另一個少年默默地走到盤終,周銓有意緩了一步,另一個少年先他一步獲勝,然後拍手道:“大哥三哥,我勝了!”

    “竟然是五哥勝了!”

    那大哥三哥二人對望了一眼,既有些不甘,又有些忌憚。

    這些小屁孩們的勾心鬥角,落到周銓眼中,讓他很努力才憋住笑。

    回憶起自己此前做的準備,周銓知道,這幾位,大約就是趙佶的兒子們。

    大哥應該是長子趙桓,也就是後來倒楣的欽宗,三哥應當是和他爭太子之位的趙楷,五哥則是趙樞。

    這三位是趙佶年紀較大的幾個兒子,都是十歲左右,生長於皇宮這世上最詭譎之地,他們都應當有些懂事了。

    “再來!”趙楷有些不服氣,對著趙桓道。

    “來就來吧。”趙桓也不服氣。

    這倆人根本沒有徵求趙樞與周銓的意見,開始擺起棋子,趙樞本來也想擺的,但此時周銓起身,向著他們行禮道:“幾位貴人,這棋三人亦可以對奕,只需稍稍變通一下即可。”

    他一邊說一邊將棋子擺放的大營換了換,這樣變成這三兄弟對壘,而且自己跳子的目標都是空的。

    原本週銓是想免得趙桓與趙楷再直接衝突,他來獻這跳棋,可是為了抱趙佶大腿來的,而不是挑得他的兒子們內鬥。卻不曾想趙桓趙楷下著下著,兩人又你堵我我堵你,寧可自己不跳,也不讓對方能跳到目標去。

    於是這一局,趙樞又是撿了個便宜,得勝而歸。

    “再來!”

    這一次是趙桓向趙楷發起挑戰,周銓在心裡抹了把汗水,實在有些無奈。

    這世上之事,就怕意外,誰知道竟然會在延福宮遇上這些皇子們!

    他正覺得苦惱之時,突然聽得遠處有人道:“阿爹,便是這裡,便是這個人給我們的棋!”

    周銓訝然抬眼,就看到一大群宮女太監簇擁之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此人微微有須,面白膚潤有若女子,雙眼靈動,面帶微笑。他右手提自己衣裳的一角,另一隻手則牽著個小姑娘。

    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般,烏溜溜的眼睛倒與那中年男子有幾分相似,因為在甜笑,所以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周銓記得這小姑娘就是方才諸位小女郎中的一位,年紀才五六歲的模樣,正是天真爛漫分外可愛之時。

    她看到周銓向這邊望來,便向那男子身後躲去,那男子笑了笑,而旁邊的太監早就喝斥起來:“大膽,見著了官家,還不下拜叩首!”

    周銓無奈,只能下拜。

    他垂首下拜之時,聽得趙佶身邊,楊介的聲音徐徐響起:“陛下恕罪,此少年是臣弟子,臣今日來時,帶他服侍,見識一番陛下這延福宮的勝景。”

    “哦,既是卿家弟子,就不需如此多禮了,平身。”趙佶道。

    這位天子,雖然在歷史上留有昏聵之名,但在待近臣上,倒還算寬容。楊介治好了他的病疾,此次奉詔入宮,正是為他做最後複診,他更要給楊介幾分顏面。

    但就在這時,趙佶身邊又有一人道:“楊醫何出此語,此少年我認得,正是造冰棍的那個周銓!”

    周銓正起身,聽得這聲音熟悉,便又向那邊看了一眼,正是李邦彥。

    此時李邦彥的神情,隱隱帶著一絲陰鬱。

    雖然受到梁師成的勸說,他不再庇護賈奕,可是當賈奕被滅門的消息傳來,他心中還是甚為不舒服。所謂打狗須看主人面,哪怕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事情是周家所為,但他還是暗暗恨上了周儻、周銓。

    故此這一次周家倒楣,雖然是因為捲入張商英罷相的案子中,卻也有他推波助瀾的結果。

    原本以為這次可以讓周家吃個暗虧,卻不曾想,周銓竟然搭上了楊介的線,出現在趙佶的面前。李邦彥點出周銓身份,便是想要趙佶將自己的病因與周銓聯繫在一起,最好能當場發怒,治周銓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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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空中花園

    李邦彥的話,讓趙佶臉色果然陰沉下來。

    這位天子行事,可沒有什麼規矩可言,否則當初章惇也不會說“端王輕佻,不可承嗣”。

    不過這時旁邊還有別人。

    梁師成也是趙佶的隨侍之一,周銓出現在這裡,讓他非常驚訝,原本他以為,除了求他,周銓無法救出周父來。現在看來,周銓竟然有辦法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有辦法引起趙佶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周銓能賺錢。

    因此他笑道:“不唯冰棍,老奴如今靠雪糖賺了些許家當,也是自這少年處換得的秘法,近日聽聞,他在京中弄出了自行車來,老奴還未試過。”

    聽到能“賺錢”,趙佶臉色頓時陰轉多雲。

    對趙佶來說,能替他弄錢的臣子,就是好臣子。自從蔡京進言“豐亨豫大”之後,他花錢的地方極多,結果國庫與內藏,都有些入不敷出。

    他之所以對蔡京無法割捨,就是因為蔡京會聚斂。梁師成在外如此貪贓,甚至敢於當面說靠雪糖賺了不少家當,其背後也是因為,這雪糖所賺的錢中,相當一部分都繞開了國庫,直接進了內藏。

    可以說,周銓的一個秘法,每年將要給趙佶多幾十萬貫的收入,僅此一項,趙佶覺得就足抵一個六品官銜了。

    換了別的天子皇帝,或許會覺得見周銓這一介平民,實在是不合禮數,但是趙佶卻是個性子跳脫的,而且他打心眼裡,還想著混到市井中去,與百姓平民混在一起。

    因此他一笑道:“這棋也是你所做,此棋何名?”

    他一邊笑,一邊看著趙桓、趙楷下的那盤殘棋,此時這兄弟二人正相親相愛地牽著手,絲毫沒有方才的互不相讓。

    “此棋正是草民所做,草民喜歡打水漂,受其啟發,而制此棋,它是如此玩的……”

    周銓又將跳棋的規則說了一遍,趙佶大感興趣,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他的示意,立刻有人搬來錦墩、案几,趙佶伸了伸手:“讓我也來試試。”

    他沒有自稱“朕”,為人倒是平易。周銓行禮後落座,請趙佶先手,趙佶略作沉吟,移動一子,周銓也中規中矩地應了一手。

    趙佶為人極聰明,只是聽周銓講解了一遍規則,下起來就極有章法,而且每一步都思慮甚遠。周銓最初時還想著要不要讓他,結果幾步走來,他就感到了壓力。

    待一局下完,趙佶憑藉先行優勢,竟然勝了周銓一步。

    “哈哈,此棋有些意思,先下手為強,後發制人,種種兵法,都藏於棋中。”趙佶大笑,心中頗為自矜。

    “陛下聰慧天生,還請陛下為此棋賜名。”周銓見他心情大好,立刻又拍一馬屁。

    自古以來,請領導命名題名,就是一種拍馬屁的比較高端手法。趙佶此時心情大悅,又對周銓賺錢的本領有些興趣,當即笑著招手。

    立刻有小太監奉上筆墨紙硯,趙佶略一思忖:“此棋隔子跳行,便作跳棋吧!”

    說完,他在紙上寫下“跳棋”二字,周銓立刻下拜道:“多謝陛下賜名!臣今後出售此棋,必以跳棋為名,每得二錢之利,請獻其一……與公主殿下添妝。”

    趙佶舍了筆墨,背手起身,哈哈大笑:“卿此言可謂浮浪,朕之愛女,豈須你來添妝!”

    他心中歡喜,直接稱周銓為卿,分明是將他視作自己的近臣了。

    “陛下富有四海,如今又國豐民富,自然瞧不上這點。小民其實是有些私心,陛下登極以來,文治武功古來罕有,天下萬民盡皆歸心。若是得知買一盤跳棋可為公主添妝,想必這跳棋能夠賣得更多,那些販賣跳棋的市井小民,也可以賺得更多,此正是陛下仁慈,愛民護民之舉也……”

    周銓舌爛蓮花,一大堆吹捧的話語滔滔而出,若是此時文人來看,他拍馬屁的方法雖然巧妙,卻難免輕浮,可對趙佶來說,卻是新鮮。

    分明是收老百姓錢,結果變成了幫助老百姓發財,或許只有蔡京的豐亨豫大,才與此頗相類似吧。

    當下趙佶一樂:“既是如此,朕若不允,豈不是阻了百姓致富……好吧,朕允了!”

    他其實是在玩笑,那邊李邦彥聽得咬牙切齒,不過李邦彥明白,想要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了怕此次爭贏了,也必然會損害自己在天子面前的形象,因此隱忍不言。

    “這小滑頭來此,必然是為他父親脫罪求情,待那時我再進言不遲,那時只要激得陛下發怒,便能讓他前功盡棄,甚至……因此獲罪!”

    李邦彥打著自己的主意,豎起耳朵,等著周銓提及其父之事。

    但周銓卻不曾說起這個,而是稱讚起這延福宮來:“小民來這延福宮,只覺宛若仙境,天上人間,不過如此……”

    趙佶淡淡微笑,這一次卻沒有太開心,因為延福宮雖好,但已經有無數人在他面前讚過,周銓再贊,也跳不出這圈子。

    更何況,此時他對延福宮已經有些不滿意了。

    聽周銓誇了幾句,趙佶有些厭了,正待揮退這個少年,突然周銓轉口道:“只是還略有缺憾……泥路雨天易泥濘,而青石路又太過不平,而且壯美浩大,猶顯不足。”

    趙佶面色微沉,那邊的李邦彥心中一動,覺得機會來了,喝斥道:“大膽刁民,竟敢指摘御苑,官家,此等狡獪之輩,何不驅之出園!”

    周銓看了他一眼,笑著道:“這位可是李校書,閏了敢在官家面前說這等話語,自然是事出有因……”

    趙佶頓時來了興趣,這少年能說會道,而且還機靈慧黠,他心中其實是有幾分喜歡的,因此道:“有何因果?”

    “這要從那雪糖說起了……”周銓開口。

    這一開口,李邦彥還沒有反應,別人倒是先噗的一聲樂了。

    趙佶向笑的人望去,卻是楊戩。

    “楊戩,為何發笑?”趙佶問道。

    “奴婢想起當初這個小兒在開封府之事,他給李孝壽說包孝肅,也是險些從三皇五帝之時說起。”楊戩道。

    他看似打攪,其實是賣了個人情給周銓。趙佶頓時回憶起來,眼前這少年的名字,可不只是因為冰棍、雪糖傳到他的耳中來。

    然後他又想起,蔡攸曾提到的,街頭議詩那一段。

    此前周銓所做的種種準備,此刻終於見了效果,趙佶有興趣仔細問上一問了。

    “卿且說吧。”他向周銓道。

    沒有理會李邦彥的喝斥,李邦彥雖然面皮夠厚,此時也不禁微微一紅。

    同時他心裡開始有些打鼓了。

    看情形,周銓真能討官家歡心,現在唯一還能阻止他的,就是周銓想救他父親時了。

    李邦彥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將賈家滅門的案子捅出來,但此案從開封府到下面胥吏,層層隱瞞壓制,若他真捅出來,害得了害不了周銓還不好說,倒是他自己,先要得罪一大片人。

    周銓呵呵笑了一下,然後說道:“小民雪糖秘方,得自於一位義士,他又是得自於一位番商。那番商遠遊海外,說過許多有趣之事,小民是聽那義士轉述,記得並不多,但有一件事,小民上了心。”

    “何事?”聽到是番商帶來的海外趣談,趙佶的興趣更高起來。

    “聽聞在泰西之地,有一國名拂林,其國地域廣大,不亞於我皇宋……”周銓開始半真半假地忽悠:“其國史上,有一位帝王,雄才偉略,開疆拓土,乃於其都中建一御苑。”

    聽到“御苑”,趙佶眼前頓時一亮。

    此時大宋文華之盛,周邊諸國皆所不及。哪怕打仗打不過遼國,在西北與西賊爭鋒也吃過不少虧,但在文化上,大宋足以將遼國、西賊外加高麗、日本綁在一起碾壓。

    現在周銓說海外泰西有一國,與大宋疆域相當,文明程度雖有不及,卻也相差不遠,特別是這國家也有位喜好苑囿的帝王,趙佶立刻產生了代入感。

    “此御苑華美無雙,因為建在高台之上,故此其君為之命名,稱其為‘空中花園’,乃被其國飽學之士,議為天下七奇之一。”

    將御苑建在高台之上,已經讓趙佶腦洞大開,他自己乃是此時最頂尖的藝術大家,可也不曾想過,竟然能在高台之上修建園囿。待聽到“空中花園”之是,他更是握緊拳頭屏住呼吸,然後重重一揮:“當如是耳!”

    趙佶登基之後,大興土木,建這延福宮,但他心中猶有不足,早就在規劃後來的艮岳了。

    只不過此時,他對艮岳還沒有什麼太具體的概念,只想著開封地勢平整,一定要堆石成山,以合京師風水。

    但周銓在他面前,卻推開了一扇新的窗子,讓他覺得,自己要建的新園子,也應該是一座空中花園。

    他這脫口出聲,周銓便住嘴,沒有再說下去。趙佶背著手,轉了兩圈,又看了看周圍,想到將這些亭樓石泉都搬上空中,心裡便是難以按捺的激動。

    “陛下,這刁民不過是在虛言誑騙陛下罷了,哪裡真能在空中建起園子!以微臣觀之,此人言過其實,不可相信!”趙佶正興奮間,李邦彥覺得自己終於又等到了一個機會,出言說道。

    他目光沒看周銓,但周銓卻感覺到一股寒意!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49
六九、奸臣,幸進小兒!

    寒意撲面而來,周銓卻面色不改。

    李邦彥用眼角餘光掃了掃周銓,看他仍然鎮定的模樣,心裡就覺得惱怒。

    不能讓這廝借此機會起來,否則的話,以雙方此前的矛盾,很難在陛下面前並立。

    更讓李邦彥暗惱的是,他自己是市井出身,靠著幸進在趙佶面前有了地位,若是再有一個幸進而來的,那他的地位就會受到威脅。

    趙佶被李邦彥潑了頭冷水,心中也清醒過來。

    所謂空中花園、七大奇蹟,都只是這市井少年所說,空口無憑,算得了什麼。

    但此時,梁師成在邊說嘀咕了一句:“奴婢記得,好像在哪本書上確實見過這個拂林國,說是泰西大國。”

    周銓笑了一下道:“小民聽說,漢時此國稱為大秦,還遣一個叫甘英之人出使過。小民未曾讀什麼書,也是聽說的,不知是真是假。”

    他沒有讀什麼書,趙佶卻是博覽群書。

    不僅趙佶,此時旁邊有一人插言道:“《後漢書安息傳》中載有甘英出使大秦之事,兒臣倒還記得。”

    說話的,正是那位“三哥”趙楷。

    周銓心中一樂,總算自己沒有白陪著小屁孩兒們下棋,趙楷這一句話,讓李邦彥臉頓時憋紅起來,駁也不是,應也不是。

    趙楷倒不是要幫周銓,他純粹是顯擺,要在父親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華。

    果然,趙佶撚鬚大笑,然後輕輕撫了一下趙楷的頭。趙楷得了讚揚,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向著趙桓那邊望去。

    趙桓則青著臉,握緊了拳頭。只不過要比讀書記憶,他實在是比不過趙楷,或許只有更小些的趙樞,才能與之相較。

    “便是有此事,番邦異國之事,豈足相信?”趙佶笑完之後,又向周銓道。

    周銓連連點頭:“陛下聖明,小民也覺得,這是道聽途說來的,未必當真,不過,後來聽到那義士轉述而來的番商之言,小人覺得,有件事情至少可以嘗試。”

    “何事?”

    “那拂林國擅燒窯,窯中所出,非瓷非陶,喚作水泥,可以粘合磚石、抹平地面,故此其空中花園,方得高大壯麗!”

    周銓這番話說出之後,趙佶微眯雙眼,開始思忖此物是否真的可行。

    大宋修建城牆之時,或用粘土,或用糯米,充當粘合之物。但粘土易為侵蝕,糯米昂貴奢侈,就算是奢華如趙佶,也沒有想著拿它來堆砌假山園囿。

    可若真有水泥之物……

    周銓決定再點一把火,他繼續說道:“小民聽說,拂林國所建塔樓,高逾百尺,所仰賴者,便是這水泥……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這水泥製法,需得學來!”趙佶聽到這,再不猶豫,斬釘截鐵地道。

    周銓心中暗喜,自己努力了半天,終於將事情導入了自己預計的軌道中來了。

    但就在這時,原本陰著臉的李邦彥,此時破顏一笑:“臣覺得,一事不必煩勞二主,不如陛下就差遣這個周銓,前往拂林國學取製造水泥之術。”

    此語一出,周圍一片安靜,就連梁師成,都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周銓。

    這一刻,總算被李邦彥抓住機會了!

    李邦彥這個提議,周銓若是同意,就要被打發到萬里之外的異國它鄉,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成問題。

    若是不同意,那麼此前他所說的就都是大言廢話,好不容易給趙佶留下的好印象,頓時就化為烏有,反而會被趙佶認為不願忠於王事!

    “呵呵……”趙佶也明白這個,他不太清楚為何李邦彥為什麼要給周銓下套,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問一聲:“周卿,朕若遣你為使,你意下如何?”

    “小民倒是沒有意見,小民這就去!”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周銓轉身就走,看起來真是要出趟遠門。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就連李邦彥,原本準備好的話,此時也說不出來了。

    直到周銓快走到這座院子之門,李邦彥才回過神來,喝斥道:“官家,他這是在欺君……”

    “唉呀,陛下,小民想到一件事情。”李邦彥話未說完,卻見周銓又轉了回來,直接打斷了他的喝斥。

    趙佶笑眯眯地看著周銓,想要看這個小滑頭該會如何回應,當下道:“你說。”

    “此去路途遙遠,西賊截阻西域故道,小民只能自海道遠繞,可是小民沒這麼大的船,還請陛下自金明池中,撥一艘可抗風浪巨舟和相應水員與小民。”

    “你……”李邦彥又要開口。

    “另外,小民不學無術,不足以揚威域外,展我大宋上國之風,小民聽聞李校書博學多才,文采風流,可為正使,小命願充副使,助李校書一臂之力。”周銓一本正經地道。

    李邦彥頓時哆嗦了一下。

    他根本沒有想到,周銓這個市井少年,面對天子時,竟然敢如此應對!

    若是他自己不同意,那麼現在他就是不忠於王事,可若同意,當今天子是有些浮浪的,真的要派他遠渡重洋,那他當如何是好?

    所以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對付周銓的方法。

    趙佶哈哈大笑起來,擺了擺手:“是兒善謔!”

    眾人也都大笑起來,就是李邦彥,也面皮抽了抽,笑了兩聲。

    至少比被派到什麼拂林國要好!

    待眾人笑畢之後,周銓拱手道:“小民頗有惠巧,願為君上分憂,與能工巧匠一起,試驗能否在我大宋燒出這水泥來!”

    若他沒有冰棍、雪糖和自行車之事,這樣說就是大言不慚,李邦彥立刻會找他麻煩,可現在李邦彥剛被駭了回,又情知這點上壓他不住,故此只能沉默不語。

    “囂張,且讓你囂張吧,待你求著要救你父時,再看我之手段!”他在心中暗想。

    周銓之話,讓趙佶再次對水泥生出興趣:“你果有把握?”

    “此為利君利國利民利社稷之事,便是無把握,小民也當試試!”周銓道。

    “利君利國利民利社稷?”這話說得趙佶愛聽,他知道眼前這少年雖然油嘴滑舌,但說話總有些根據,便追問道:“何出此言?”

    “這水泥之物,可以用於建築房屋、加固城牆、修善河堤、鋪設道路,樣樣皆是利國利民利社稷者!既有此三利,必定亦利君上!”周銓再度一本正經地道。

    只不過他一十五歲少年,學著朝堂中的文士,裝出這一本正經的模樣,實在引人發笑。

    而且說完之後,周銓又眉眼一動,換成了市井之民的嘴臉:“既然建房修路都可用上,大宋富豪之民千萬,總會買這些去……”

    此話一講,周圍人都是呼吸一頓,上自趙佶,下到那些隨侍的太監,還有李邦彥這個近臣,眼前都是金光一片。

    若這玩意兒的用途真的如此廣泛,確實,對大宋來說,是一條新的財源。

    而且是不遜於雪糖的財源!

    不吃糖、少吃糖可以,但不住房屋、不行道路、不修河堤,幾人受得?

    趙佶已經想到,要將這水泥納入專賣,如同鹽鐵酒一般,成為朝廷的又一大稅源。

    而趙佶周圍,那些同樣對這財源垂涎的近臣、太監們,紛紛向他祝賀了。當然,大家祝賀時所說的,並不是趙佶又有了一條新財路,而是順著周銓方才的理由,什麼利民利國利社稷。

    聽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發表高見,甚至到有人建議這是祥瑞需改元慶祝的地步,周銓只覺得額頭汗水直冒,內心十分佩服。

    看來自家溜鬚拍馬的功夫,還有不足之處,需要從這些人身上博采眾長啊。

    “你要些什麼?”等一堆祝賀之言散去之後,趙佶直接問周銓道。

    “小民只求匠人數十、窯場一座、薪炭若干。”

    “期限呢,你覺得要多長時間,方可製成?”李邦彥這時抓著機會叫道。

    在李邦彥看來,這水泥既是泰西特產,大宋能否製出來先不說,就算製出來了,也是耗時耗力,費用不匪。

    “只需人手齊備,又無掣肘,半年之內,必有所成,若無成就,甘願受罰!”周銓答應得斬釘截鐵。

    他應得這麼幹脆,趙佶微微一笑,心道反正也花費不了多少,便頷首道:“既是如此,楊戩!”

    “奴婢在!”楊戩走了出來下拜。

    “此事你盯著些,周卿若有什麼需要,你來替他解決。”

    楊戩應下之後,向周銓擠了擠眼,還笑了一下。一個太監對自己笑,讓周銓渾身不自在,不過他還是還之一禮。

    “周卿,你還有什麼要求,乘著朕在,只管說吧。”趙佶又道。

    便是趙佶不說,周銓也要提出的,他今日繞上這麼大的彎子,不就是為了救自己父親麼!

    “小民年幼,又無官職,恐不能服人,還請陛下任命小民之父主持此事,小民從旁佐助,必能成事!”

    不是為他父親求情,而是為他父親求官!

    早就等著的李邦彥張嘴就想說話,但是話到唇邊,卻又說不出來。

    若是求情,可以直接駁斥,但為父親求官……如果駁斥,豈不是要和官家制水泥的打算唱反調?

    李邦彥想不到如何應對,而趙佶也不可能給他想出應對的時間。

    趙佶其實極是聰明,對於臣僚們的那點小心思,他心知肚明。故此,他笑著道:“不為己求官,而為其父求官,是為孝也……是兒滑稽善謔,但此孝之一字,便足可取。”

    聽到這兒,李邦彥再看周銓時,心中一陣作嘔。

    “奸臣!幸進小兒!”他悲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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