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49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49
七十、勾當修內司水泥窯務

    御史台的上空,幾隻烏鴉正在盤旋。

    貼在門縫處,望著那空中飛著的烏鴉,周儻對於自由,有種前所未有的渴望。

    唯有失去,方知珍貴。

    如今他可以理解,當初自家兒子被拘在開封府牢中的滋味了。

    “這小子,那日拋出幾句話,將他老子我教訓了一番,然後就不來了……也不知他母子在外情形如何,狗兒他們是否聽銓兒的,師師有沒有擔心……”

    心裡在念叨著,周儻又苦笑了一下。

    兒子那日教訓得有道理,自家已經吃過一次虧,信了那些文臣,替他們蒐集李邦彥的罪狀,結果出事時,他們卻棄若敝履,無一人伸出援手。

    這一次,又是信了那些文臣,以為可以搭上宰相張商英的線,同時斥退奸邪,結果自己被送到御史台來,卻根本沒有見到什麼人聲援!

    就在自怨自艾之時,突然間,他聽到了腳步聲。

    周儻迅速離開了門縫,坐回榻上,蜷成一團,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然後門被推開,光線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幾個官吏兵卒。

    “周錄事,失禮失禮!”

    不等周儻看清楚,便聽得有人笑了一聲。

    他再細看時,發現那幾位御史台的小官都來了。

    原本這些小官審訊他時,個個凶神惡煞,若不是他裝扮可憐,甚至要給他上刑。但此刻,這些小官個個神情和善,彷彿前幾日惡狠狠的不是他們。

    “諸位,這是……”周儻心中一凜。

    “恭喜周錄事,今日可得出去了。”那幾個小官紛紛拱手。

    他們的品秩可比周儻要高得多,而且御史清貴,便是宰相也敢上去叫兩口。但今天對上週儻,他們卻如此有禮,實在讓周儻極不適應。

    哪怕自己真脫罪出去,他們也不該如此客氣啊……

    想到這,周儻猛然意識到稱呼不對。

    他原本只是一個待選的將仕郎,沒有任何職司,在成千上萬的京中選人當中等待機會。

    可現在,他卻被稱為錄事……

    “莫非是……張相公又回朝堂,我們大獲全勝,論功行賞了?”周儻心中一激零,想到唯一的可能。

    若真如此,他倒是要揚眉吐氣,有宰相支持,當個錄事,算得了什麼。

    咳了一聲,周儻向著周圍那些御史台小官們拱手致意,然後邁步出了房間。

    這是御史台專為罪官準備的屋子,出門之後,周儻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就看到自家兒子,帶著一臉壞笑,站在外邊等著他。

    “你怎麼又來了!”周儻昂然道。

    既然是張商英復相,還給他弄了個錄事之職,那就證明,他此前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而兒子周銓上回對他的批判全錯。周儻已經在想著,定要好生訓斥兒子一番,終究是要重振父綱,讓這小子知道家中誰說話才算數。

    “令郎純孝,恭喜周錄事了!”

    “是啊最啊,若我家中小犬,能如同令郎一般,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周錄事,就等著享福吧!”

    御史台的那群小官們不停在他耳畔嘮叨,這些傢伙整日憋在御史台中,盤算著咬這個咬那個,無非是想在天子面前刷存在感,好在投靠大佬時能提高些賣身價錢,真正忠心為國者,鮮矣!

    “哪裡哪裡,諸位太抬舉他了,彼輩小兒,不學無術,不知大義,諸位謬讚,實在讓我愧不敢當……”

    周儻這番話,那些御史台小官們只作是謙遜,誇讚的話更多了。以誇周銓為主,什麼教子有方,什麼家學淵源,聽得周儻眉開眼笑,這些時日的憋屈鬱悶,也為之一掃。

    看他這模樣,周銓也不催,只是心裡更加堅定了一個判定:自家這位老子,真是個耳根子軟的,特別當他面對那些文人恭維時,更是會得意忘形,所以不能讓他和文人呆在一起。

    至少不能和京中這些文痞文賊們呆在一起,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傢伙,賣起人來實在防不勝防,自家老子這點智商,真會被他被耍壞來。

    周儻聽得開心,但是漸漸的,他也覺得不對了。

    為什麼就沒有人讚他忠肝義膽、義薄雲天呢?

    為什麼就沒有人誇他嫉惡如仇、正直不屈呢?

    所有的稱讚,繞來繞去,最後終究還是要繞到誇周銓上來,周儻聽得多了,漸覺無趣,終於想法子從這些人中間離開。

    “聽夠了?”周銓陪他離開了御史台,來到了街面之上,這才開口問道。

    “大膽,怎麼和你老子說話的,如今得脫牢獄之災,證明你老子的眼光還是不差,此次政爭,算是在張相公面前露出一下臉,留了一個名……”

    周儻早就想在兒子這挽回面子,可說著說著,他發現兒子的神情極度奇怪,他心中不免發虛,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無聲。

    就在這時,蒯櫛騎著三輪車過來,笑嘻嘻地道:“哥哥總算出來了,這一回,可要多虧了大郎,為救你竟然跑去見了官家,當真讓人捏一把汗!”

    “什麼!”周儻張大嘴巴,若不用手托住,只怕下巴都會掉下來!

    是周銓救他倒還罷了,為了救他,竟然去見了天子!

    那可是皇帝老倌,居於九重禁內,哪怕周儻在京城裡生活了幾十年,總共也沒有見過幾次,更別提面對面地去說話!

    “大郎……真是你,不是張相公?”他顫聲向周銓問道。

    周銓淡淡笑了笑,沒有回答,旁邊的蒯櫛嘿嘿地笑道:“張相公?張商英?他已經被罷相去職,出京去知河南府了!前些時日,他可都是被拘在城外佛寺之中,數次進出城內,都未曾將案子扳轉過來!”

    張商英為相,得罪了不少人,而且因為傲慢同僚,使得另一方面宰相何執中不滿,知樞密院的鄭居中對其甚為嫉恨,御史中丞張克公亦是極力攻訐,可以說,張商英在朝中放眼皆敵。而他勸諫趙佶儉樸無為,逼得趙佶告誡替他修建宮室的工匠,若是見張商英車駕便立刻停工躲避,其失趙佶之心,可見一斑。

    故此當數敵一齊發難,張商英毫無還手之力,雖有些門客,唆使周儻這般對政堂不太瞭解的小官閒職出頭呼籲,也只是落得個下台獄的下場。

    周儻聽得蒯櫛一一說來,眼神就有些發愣了。他方才還以為自己得脫台獄,甚至升為什麼錄事,應當是張商英復職的結果,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他果然是有目如盲,最終靠的,還是兒子。

    “大郎……”他看向周銓。

    周銓做無奈狀:“有啥法子,你究竟是我老子,便是蠢了些,但生得我聰明就行了。”

    “混蛋,沒大沒小!”聽得兒子譏嘲自己蠢,周儻心中愧疚中還帶著怒火,瞪了眼睛舉起手,不過看到周銓沒躲,他那手又輕輕收了回去。

    自家這兒子……雖然出言不遜,可是誰讓這兒子有本事,自己這個當老子的,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啊!

    周銓見父親的氣勢完全褪去,笑著向蒯櫛合拳行禮:“蒯叔,勞煩你送我們回去,另外……明日開始,我爹就要去城東窯場就職,蒯叔不妨來聽用,此事若成,給蒯叔補個吏職,甚至轉為官身,都不算是難事!”

    這些時日,蒯櫛打探消息、奔走傳訊,周銓都看在眼中,這人雖然沒有杜狗兒那般膽氣,但在周儻的兄弟裡,也算是個機靈能幹的。周銓覺得,讓蒯櫛跟著自己的父親,多少可以讓他少犯些糊塗。

    “等等,就什麼職?窯場又是怎麼回事?”周儻問道。

    “試將作監錄事勾當修內司水泥窯務。”周銓回應道。

    將作監錄事周儻明白,從九品上,勾當修內司水泥窯務是個什麼鬼,他完全不知道!

    “水泥是何物?我怎麼會被任命這個官職?”

    “還不是為了將你撈出來,若是對陛下沒有用處,官家怎麼會理會你……老爹,明日咱們就去和窯場打交道吧!”

    “不行不行,我不懂水泥如何制取,我要見天子,我要致仕,我要辭官,我要乞骸骨……”

    且不說百感交集之下周儻的胡言亂語,就在此同時,蔡太師府上,蔡攸輕輕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自己又走眼了,原以為周銓那小兒再無辦法,沒有想到,他竟然通過楊介的路子,見到了天子。

    不但見到天子,還得了天子歡心,據說他獻出的跳棋,如今內宮之中甚是喜愛。而他的有關拂林國的傳聞,也在消息靈通者當中掀起了一番異國他鄉熱。

    更有水泥……若那物當真能成,只怕會成為朝堂中的一個變數!

    “行兒!”思忖了好一會兒,蔡攸喚道。

    蔡行立刻恭聲應道:“孩兒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你去見見周銓,不妨示之以好,那水泥之事,盯著些,能與他方便,就與他方便!”蔡攸道。

    此前已經失去過兩次向此人示好的機會,這一次不能再錯過!

    蔡攸隱約覺得,這個周銓,必然會成為大宋的一個重要人物,甚至可以直接影響到朝堂上力量的對比,還有更重要的大宋天子趙佶的喜好傾向。

    他只盼自己現在示好,還來得及,至少算得是錦上添花,而不至於象李邦彥那般,不僅未能出氣,反而還多出一位大敵。

    此時李邦彥的神情,一定很是精彩!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0
七一、灰頭土臉

    李邦彥的面色,如同塗了靛藍的布,整個兒都不好。

    而這種面色,已經保持了十五天,從那日周銓在延福宮見到趙佶之後,一直保持到現在。

    若是中間能見到天子,或許他還會換一換面色,但是,往常每隔一天就要喚他去陪著遊玩的趙佶,已經連著五天沒有召他了。

    這讓李邦彥心中甚是恐慌,原本因為張商英去職,朝廷裡混亂,他可以混水摸魚,從校書郎這個尷尬位置轉遷到吏部擔任員外郎,趙佶都流露出口風了,但現在,他擔心的可不僅僅是這個吏部員外郎官職,更擔心自己是否失了聖眷。

    他很清楚,像自己這樣的人,若是失了聖眷,那就失去一切。而且他為人浮浪,得罪的人同樣不少,若無趙佶看顧,落井下石的人很快就會蜂擁而至。

    “李校書,李校書,你怎麼還在這裡,聖人召你!”

    他正生著悶氣,同時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恐懼之時,突然聽得有人叫道。

    是一個內監,向來與李邦彥熟悉的,李邦彥頓時精神一振:“官家召我……公公,不知官家如今心情如何?”

    揣摩天子心意,原本是大忌,不過李邦彥這樣的近臣,就是靠著這個固寵邀恩,自然做得輕車熟路,開口問的同時,裝著銀錁子的小袋,已經塞入了那內監的掌中。

    “陛下連下了幾日跳棋,有些倦了,今日遊延福宮,尋找不足之處,興致極高……對了,童太尉要出使遼國了!”

    童太尉就是童貫,李邦彥聽得這個,心中一動。

    若是能將那滑頭小子,也送入這個使團隊伍之中,讓他消失在遼國,那就太好了!

    不過李邦彥心知此事必難成之,而且周銓正忙著給趙佶造水泥,他最好別提此事,免得惹取趙佶反感。

    趕到延福宮後,果然,此次陪同趙佶的人裡,就有童貫。梁師成也在,但是楊戩等人,則未曾隨伴。

    趙佶見著李邦彥,原本就喜氣洋洋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歡色:“李卿,快來快來,你看這塊石頭,若是朕真也建起空中御園,這塊石頭當立於其最高之處,使之為峰岳!”

    李邦彥憋了半個月,頓時將那些不要錢的馬屁話語,一堆堆吐了出來。他生於市井中,為人又詼謔,逗得趙佶哈哈大笑。

    旁邊的童貫也笑眯眯的,不過李邦彥不太敢與這個太監目光相對,實是因為,童貫長得有些詭異。

    絕大多數太監都是男生女相,唯獨童貫,不僅體貌魁健,而且皮膚如鐵,更讓李邦彥覺得奇怪的是,他腮下竟然生有鬍鬚,與健全男子幾無區別。

    若不是知道宮中禁規森嚴,李邦彥都要懷疑,童貫是不是一個假太監。

    談了一番未來的新御苑之後,趙佶將話題拉到了童貫即將出使的事情上來:“童卿,朕讓你為副使,可是有不少人反對,便是蔡太師,亦上書言此事不妥呢。”

    原本這是朝堂政事,又牽涉到童貫自身,是不宜向他說的。但是趙佶此人,性子輕佻,雖然權謀之術也算圓滑,卻總忍不住洩出口風。

    李邦彥這些時日雖然縮在家中,卻也打聽了詳細,卻是天子欲派遣最為親信的童貫為副使,出使遼國。

    只是這一任命,在朝廷內外,都遭至反對,甚至連蔡京都自杭州上書,認為此事不妥。

    “臣此去遼國,必會關注地理水文,瞭解風土人情,為官家備用。”童貫面上並沒有惱怒之情,只是冷肅地道。

    趙佶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童貫明白他的心意。

    那些勸諫之人,根本不懂他的用意,只知道一昧地說童貫閹人,哪裡知道,童貫此行,其實肩負著重要使命!

    目光裡的輕佻沒有了,趙佶站在延福宮的最高處,眺望著東北方。

    “太祖之憾,太宗高梁河之恥,朕欲雪之!”他在心中喃喃說道。

    朝中那些只會吠日的犬儒,每日裡盯著就是他大興土木之事,卻不曾想,自從登基之後,他在西北開疆拓土,連敗西賊和羌人,逼得西賊不得不向遼國求援。若不是遼國干涉,他早已滅了西賊,打通河湟故道,直指西域!

    只不過朝中文臣,只知黨爭,邊疆悍將,唯識冒功,故此趙佶覺得無人可信、無人可用,唯有身邊的宦官,一身富貴榮辱乃至生死,盡皆依附於皇權,才是他可以信賴的人。

    派童貫出使,目的就是瞭解遼國虛實,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機。

    想到此處,趙佶深深吸了口氣,自覺氣吞萬里如虎。

    不過他性子跳脫,才思忖了會兒軍國大略,轉眼又回到了苑囿宮殿上來。

    若是征遼得勝,他須為自己建造一座最為奢華廣大的御苑,比那泰西拂林國所說什麼七大奇蹟加在一起,都要更壯麗!

    “李卿。”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李邦彥此時正琢磨著別的事情,未曾注意到趙佶喚自己,過了會兒才回過神,忙上前道:“臣在,官家可是有什麼吩咐?”

    “朕令周銓燒製水泥,如今半個月過去,也不知那邊有無進展,你不防替朕去看一看。”

    趙佶命令讓李邦彥愣了,他偷眼瞧了一下,然後試探著問道:“周銓立下半年之約,如今去看……未免太早了吧?”

    趙佶淡淡一笑:“早是早了,不過卿是去替朕慰勞一番,又不是催促什麼。”

    “臣領旨!”李邦彥頓時醒悟。

    趙佶是在給他機會,讓他與周銓和好!

    此前十五日不召他伴駕,是對他的一番敲打,定然有人在趙佶面前進了讒言,說了他的壞話。

    但他的聖眷終究沒有退去,官家還是唸著他的,故此會讓他前去慰勞周銓其實就是給他機會,與周銓化敵為友。

    只不過,要與那個幸進小兒、不學無術的市井之輩化敵為友?

    李邦彥心中冷笑了一聲,但是面上,卻露出心領神會的意思:“臣定然辦好此事,不負陛下所托。”

    “好生去做,吏部員外郎之職,待水泥製成之後,論功陞遷,少不得你的。”趙佶對他還有些不放心,拋出了個餌。

    “是,臣謝陛下隆恩!”李邦彥精神一振,官他要升,可是暗中給周銓埋坑,他也要做!

    趙佶催促他當日就去“慰問”周銓,李邦彥也不等,出宮乘轎,還帶了些禁軍充作儀仗。當這一隊人馬來到城頭的窯場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太陽快掛在樹梢上了。

    “窯場這邊,當真是又亂又髒,今日回去,定要沐浴!”

    出得轎子,李邦彥被迎面撲來的粉塵弄得灰頭土臉,他用袖掩住口鼻,有些氣急地想。

    他可是著名的浪子,平日裡簪花帶錦、披紅掛綵,這才是他的風格,幾時弄得如今這般,像個燒炭翁一樣。

    迎面傳來笑聲,李邦彥大怒,放眼望去,就看到幾個匠人,同他一般灰頭土臉,所不同的是,這幾個匠人都在面上戴著一種怪異的口罩。

    雖然效用並不是十分理想,但這種口罩,還是能擋掉大多數粉塵,讓窯場裡的工匠們性命能更長久些。

    “大膽……咳咳咳……”

    有個想要拍李邦彥馬屁的禁軍士卒剛開口一喝,就吸進了一口粉塵,然後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如此厲害,撕心裂肺一般,甚至讓那健壯的士卒,都直不起腰來。

    這把李邦彥也嚇住了,他才不想變成這般模樣,因此往上風頭處避了避,然後道:“本官李邦彥,受聖上之面,前來慰問匠人,這窯場勾當何在?令他速速前來迎接!”

    勾當窯場者,就是周儻,他此刻同樣戴著口罩,正在一塊空場地前看著幾個工匠行事,聽得匠人傳來這樣的消息,當即慌了,整理衣冠就要過去。

    他身邊的周銓卻一把將他拉住:“去做什麼,咱們正事要緊。”

    “那是天使……”

    “官家遣李邦彥來,可不是為了縱容他來給咱們搗亂的,而是讓他低頭,與咱們和好,既然如此,咱們為何不幫他一把?”

    不知為何,周儻聽到兒子說“幫他一把”時,感覺到一絲寒意。

    “不好吧,官家之意既是和好,我們當遵從才是。”

    “老爹,你知道你********麼,你總將官家、朝廷還有官員視作一體,卻不曾想,這些都是人,人皆有自己私心!官家想著我們和解,李邦彥就一定會遵從?依我之見,那倒未必!”

    若換了以前,周儻肯定已經一巴掌拍下去了,可現今,他在兒子面前實在抬不起頭,而且他對自己是不是真有些蠢,也有了疑心。

    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看著周銓召來一個匠人,吩咐了幾句,那匠人滿臉為難,但周銓又說了幾句,那匠人才離去。

    好半天之後,李邦彥終於出現在他們父子面前,只不過,現在的李邦彥,已經與那些匠人沒有什麼區別,滿頭滿臉都是灰,只有一雙眼睛還顯得清亮。

    好在他不知從哪兒討要了一個口罩,將口鼻都矇住,所以才沒有咳嗽不止。

    眼見周儻周銓父子,優哉游哉地坐在一處空曠之地上,李邦彥怒火上湧!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0
七二、我是粗人,罵你活該

    就在方才,李邦彥正等著周儻出來迎接,結果等來的卻是一個匠人。

    而且匠人說,周家父子正在忙著,讓他自己進去尋!

    這可是奉聖命前來慰勞,竟然迎接都不迎接出來,此幸進小兒,當真是不知朝廷規儀!

    有心再催,不過他心念一動,這就是一個好罪名啊!

    回到趙佶那裡,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會給官家留下一個什麼印象?

    當然是他李邦彥忍辱負重,而周家父子則是自大違逆!

    “我李邦彥雖有浪子之稱,卻是顧全大局的,至於周家父子,哼!”

    本來就不是真的來與周家和解的,抓住這個機會,李邦彥如何肯放過,於是便在那匠人帶領下,自己進了窯場,尋找“正在忙於水泥之事”的周家父子。

    那匠人帶著李邦彥,在窯場中轉來轉去,那溫度高得幾乎讓人鬚髮皆焦的窯中,那灰塵多得彷彿沙塵暴一般的料場,那聲音響得讓人耳朵都聾了的粉碎場……諸多地方,一一走來。

    這一路上,李邦彥其實看到了不少新奇的東西,比如那粉碎場,就用了滑輪組和水力組,將一個足有千斤重的大鐵塊吊起,然後借助墜落之力,將底力砸成粉末。只不過李邦彥心不在此,只是確定周家父子並不在這裡,便立刻離開。

    直到被帶到一片空闊地面,這裡離窯場已經有點遠了,又處於上風頭,因此空氣清新得多。他看到周家父子正在這裡,坐在一邊,邊吃果子還邊談笑風生,頓時狂怒。

    而且,他灰頭土臉,周家父子則是衣裳潔淨。

    方才他吃的一切苦頭,現在就全部變成了對周家父子的怒氣。哪怕此前告誡過自己要忍,他還是情不自禁開口斥道:“周儻,官家厚恩,許你戴罪立功,可你就是這樣的?本官奉官家旨意,前來督問,每一處都親去探望,而你父子,卻在此逍遙自在,怠慢公務,此罪不輕,你待如何向官家交待!”

    周儻心裡吐槽,自己連天子的面都還沒有見到,而且這一切可都是他兒子搗鼓出來的,他怎麼知道如何向官家交待!

    但是身為老爹,總坑兒子已經夠可恥了,如果這種情形還縮到兒子身後去,還算是爹麼?

    “本官如何行事,那是本官的事情,要你一個無賴子來胡說八道麼?你不服?不服就去官家面前告御狀,你瞅老子懼還是不懼!”

    初時周儻還是一口一個本官,但說得後來,他在軍中養成的熱血終於燃了起來,再想到就是這廝支使的賈奕,給自己一家惹來多少是非,更是怒髮衝冠,瞪眼捋袖,再無半點文官模樣了。

    李邦彥當時就呆住了。

    這可是打著天子旗號來的,對方都敢如此,這捋袖瞪眼的模樣,莫非……還想揍自己?

    “好……好大的膽子,你好大的狗膽……休要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們周家!”李邦彥在驚愣之後,渾身哆嗦,咆哮起來。

    “上個以我家威脅我的人叫賈奕,似乎就是你這浮浪子的狗腿?”周儻陰聲道。

    然後李邦彥覺得,自己頭上像是有一瓢冷水潑了下來。

    賈奕遭滅門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

    若是賈奕還呆在京師之中,這必然會成為驚天大案,可這廝好端端的棄職而逃,半途中又深夜離開逆旅野店,結果為強人所害野店為救他,擊殺了幾名強人,事後調查身份,這些強人都是來自太行山中的悍匪!

    地方官府的調查結果就是如此,但李邦彥卻很清楚,賈家滅門的事情,與周儻父子必定有所關聯。

    此時周儻提及此事,他才想到,眼前這人,不可以一般文官視之,他甚至比起悍匪大盜,還要手段毒辣!

    雖然李邦彥並不懼怕,但忌憚總是難免,除非能一舉將其除去,否則必有後患!

    “哼,周儻,記住你今日之言!”

    李邦彥說完之後,掉頭就走,今日在窯場這裡,他可是受夠了。

    原本氣勢洶洶,結果灰頭土臉地回去。回到自己轎上,他想來想去,也不沐浴更衣,直接下令轎伕,將他送往延福宮。

    他前腳一走,方才還氣勢凌厲的周儻突然間就洩了氣,他搖頭苦笑:自己終究沒有沉住氣,看來真不是當官的料。

    “銓兒,你立刻回去,收拾收拾,帶著你娘和師師離開,我看京師是呆不得了,你帶著他們去江南,自此隱姓埋名吧……你比我聰明,當曉得這次得罪了天使,其禍不小,必須有人留下頂罪……等一下,你那是什麼神情?”

    周儻飛快地吩咐著,他覺得這次事情真大了,李邦彥不會放過此次機會,定然要到天子面前去告狀的。

    結果他急得汗如雨下,兒子卻大模大樣坐著,還向他挑了一下大拇指。

    “爹,你方才喝斥李邦彥的模樣,當真是漂亮,兒子得向你好生學一番,嘖嘖,老爹啊,我只見你有兩次象老爹,一次是揍那個謝謙之時,還有一次就是方才了……唉唉,好生說話,別動手啊!”

    周儻氣壞了,自己擔憂得半死,可兒子卻不以為意!有了此前數次經歷,他早曉得,自家兒子古怪精靈,不可以年齡來視之,他這模樣,分明是不將李邦彥所言當回事。

    這讓周儻心安了下來。

    “你究竟是做何打算?”他向兒子問道。

    “過會就知道了,老爹,想不想見官家?”周銓一笑。

    他可沒有閒著,該送的禮沒少送,自從上回延福宮之事後,梁師成、楊戩、蔡攸家中,可都多出了自行車,而且是所謂的特製訂製版,與如今市面上的自行車相比,明顯高貴豪氣!

    所以,他可以斷定,李邦彥去見天子時,天子身邊自然會有人阻止趙佶暴怒。

    “自然想見官家……”

    “先弄一頭灰土再說!”周銓又道。

    兩人塗了一身灰土,果然,到得傍晚時分,便有內監帶著禁軍前來,召周儻周銓父子去見。

    “官家等得很急,你們連夜前去!”那內監板著臉道。

    “面見天子,不可不慎重,請容沐浴更衣,很快就好。”周儻剛要答應,周銓卻說道。

    他說的同時,旁邊的蒯櫛已經將一個袋子塞了過去。那內監悄悄掂量了一下,對其份量甚為滿意,當下點了點頭。

    “貴人來此,正好可以見到一物。”在周儻周銓去沐浴的時候,蒯櫛領著那內監,指著周圍說道。

    那內監順他所指望去,卻看到有十餘堵短牆,都是青磚砌成,每堵牆不過至人腰高。他好奇地道:“這些牆,是什麼意思?”

    “是在試用水泥,我家官人和大郎,這十餘日晝夜操勞,食宿皆在窯場,到得今日早晨,總算燒製出第一批水泥,因其配料不同,共有十二種,也不知可用不可用,便以其砌成這十二堵短牆,只待兩三天後,水泥幹了,再測其是否堅固堪用……”

    按著周銓的吩咐,蒯櫛將這塊空地上的情形介紹了一番,那內監沒有多說什麼。

    他雖然不是有名的大太監,可是奉趙佶之旨來帶走周儻、周銓,可見也是得官家信任的。

    很快周儻周銓就沐浴更衣完畢,隨著這內監與禁軍士卒到了延福宮中。此時華燈初上,延福宮內燈火通明,倒是沒有夜晚景象。

    趙佶的心情不是很好。

    “你便是周儻?今日李卿奉朕旨意前去慰勞爾等,為何卻受你慢待,甚至喝斥羞辱?”

    周儻見到趙佶,相距不過二十步,已經激動得全身發顫,聞言拜倒,話都說不利落,不過好在周銓在後邊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定住神,按照周銓交待地回稟道:“官家容稟,臣自領旨勾當水泥窯務以來,便一直在窯場之中,不敢有絲毫懈怠……”

    總之將自己如何辛勞說了一遍,聽得趙佶神情稍緩,然後周儻又道:“臣有一事,正要上奏,經臣與下屬匠人十餘日晝夜辛勞,已經燒製出十二種樣品。”

    周儻口中的“樣品”之詞,對趙佶來說很是新鮮,不過漢語博大精深,僅從字面,便可推測其含義。

    “這麼快……十二種?”趙佶忍不住問道。

    “臣從工匠燒製石灰得到啟發,借用石灰窯,以不同料進行配比……”周銓又說了一大堆術語,其實他自己都是半懂半不懂,但沒有關係,只要能唬住趙佶這外行就可以了。

    “官家乃聖天子在位,故此氣運在身,臣才試到第二次,便已經燒出水泥,只不過這等水泥是否堪用,還需實證,故此今日這位李校書去時,臣父子正督促工匠試用水泥,事情不可中斷,故此令匠人先請李校書巡察各窯。但當李校書來時,卻迎頭便是呵罵訓斥,臣武夫出身,唯知忠直,故此頂撞了李校書。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這番話說出來,最初時還結結巴巴,可到最後,周儻的興奮敬畏之心漸淡,說得也流利起來。

    李邦彥聽得氣急。

    說白了,周儻這番話就是耍賴:我是粗人,沒你那麼多彎彎圈圈,你是文人,我罵你是天性,你和我計較,那就是你修養不夠!

    但這番耍賴,偏偏對了趙佶的脾味。

    李邦彥能獲得趙佶青睞,除了確實有些才華之外,靠的也是市井無賴手段,但是現在遇著了一個更市井無賴的,唯有甘拜下風。

    但他還不死心,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0
七三、黯然傷神李邦彥

    “官家,臣劾周儻父子欺君!”

    這一狀告出來,李邦彥算是公開和周儻周銓撕破臉了,既是如此,他覺得自己有勝算,因此乾脆出列道。

    趙佶面色一沉:“你何出此言?”

    “官家可以看臣,如今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臣只是去窯場一圈,便成這模樣,可是周家父子,衣冠潔淨毫無污垢!臣以為,周儻方才自稱十餘日在窯場日夜辛勞為誑言,水泥燒製乃匠人之功,他們據為己有,乃是冒功,誑言冒功,此非欺君,何為欺君?”

    李邦彥生得好相貌,他這番話說出來,當真是擲地有聲。就是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此時氣勢,與魏徵、包拯都古之諫臣相比,也相差無幾了。

    若是周家父子在他的指摘之下,戰戰兢兢汗不敢或者汗如雨下,那就更完美了。

    他目光向著周儻、周銓一掃,然後心裡突的一跳。

    周儻眼神有些奇怪,而周銓則是帶著壞笑,彷彿是一個將要偷著雞的狐狸。

    “咳咳……”帶著周家父子來的太監,這個時候也忍不住咳了起來。

    “有話便說。”趙佶看了他一眼。

    那太監彎著腰,頭也沒抬,因此沒看李邦彥的神情:“奴婢到窯場時,周家父子也是灰頭土臉的,只不過……他們說覲見天子,不可不鄭重,請奴婢容他們沐浴更衣。奴婢覺得在理,便略略寬容了他們片刻。”

    這個時候,一直不曾開口的周銓嘀咕道:“才去窯場轉一圈,便灰頭土臉,我們天天在窯場的還能乾淨?也不知是誰在欺君……不過,面聖之時都不潔淨,至少是對官家不敬吧?”

    他聲音雖小,但趙佶面前此時無人喧嘩,故此人人聽得清楚,哪怕趙佶知道他是在給李邦彥上眼藥,此時也禁不住掃了李邦彥一眼。

    “你可見到水泥?”周儻、周銓在窯場的十餘日,究竟是在做實事,還是在敷衍應付,關鍵就在這個問題上,趙佶又問那內監。

    若是水泥真弄出來了,那麼周家父子顯然是很努力的,相反,這父子就是真的欺君了。

    “奴婢未曾見著什麼水泥……”那內監說這話的時候,又掂了掂袖子裡的那小銀袋兒,然後繼續道:“但奴婢見著十二堵矮牆,聽匠人說,那矮牆便用了水泥,只不過不知這水泥是否堪用,故此以這十二堵矮牆為對照……”

    那內監將蒯櫛的話複述了一遍,他可不知道,蒯櫛並非窯場的匠人,只是周家父子帶來供使喚的。

    聽到內監的話語,李邦彥臉色發白,情知不妙。

    他畢竟還很年輕,步入朝堂的時間也短,靠著娛樂趙佶立足,因此對於政爭的各種伎倆,還不如周銓這多出千載經驗的人更熟悉。

    這一次被周銓下套狠狠套住,等閒是休想脫身了。

    果然,趙佶最信任的,終究還是內監。聽那內監說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笑道:“兩位周卿果然是任事的人,朕心甚慰,來呀,賜酒……”

    立刻有人端上御酒,周儻再次興奮起來,這可是官家御賜之酒,若回去在禁軍老兄弟中說起,肯定能惹來一片欣羨!

    “官家,有酒無肉,難以下嚥,臣與臣父到如今還未吃晚飯,還請陛下賜食!”

    周儻在那裡激動,周銓卻得寸尺,李邦彥聽得心中惱怒,暗道:“賜什麼食,賜死最好!”

    可現在趙佶心中歡喜,只覺得周家父子來見他知道沐浴,卻忘了吃飯,分明是對他既敬重又忠心,比起只知道來他面前吵吵嚷嚷的李邦彥可是好得多了。

    “哈哈哈哈,賜宴!”他大笑道。

    於是簡單的賜酒,就變成了一桌宴席,周儻當著趙佶的面還不敢太放肆,周銓卻不管許多,吃了個肚兒圓。

    雖然此時的烹飪水平與後世還沒有辦法比擬,但皇帝的御宴總不會差。

    看得周銓胡吃海喝的模樣,趙佶不但不以為失禮,反倒覺得這少年雖然油滑了些,但本質上還是赤子天性。

    他這個人就是如此,只要看對眼了,那麼怎麼做都是對的,可是若看不上眼,就是千好萬好,他心裡也會覺得不好。

    “二位卿家受累了,不知何時水泥能真正完成?”待兩人吃完撤席之後,趙佶問道。

    周儻瞄了周銓一眼,然後答道:“若只是一般水泥,臣以為,經過此次試用,便可擇其良者用之。”

    “何謂一般?”趙佶好奇地問。

    這十餘天來,周儻可沒少從兒子嘴中聽到有關水泥的情報,因此他回答起來不慌不忙:“若只是砌砌兩層磚樓,或者糊牆鋪院,一般水泥足矣。但若是想要用來建高樓廣廈,用來修整河堤,甚至用於城牆之上使城牆固若金湯,則需要造出更多類別的水泥,進行更多次試用。”

    “好,好,卿言之有理!”見周儻應答得井井有條,原本只對周銓印象深刻的趙佶,這下子對周儻也頗具好感,稱讚了他幾句。

    周儻得意洋洋,原本還想著多說幾句的,不過看到兒子使的眼色,便閉口不語。

    趙佶也沒有再多問,他天性跳脫,難以專一,因此令周儻與周銓退下之後,轉過臉,看著李邦彥。

    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李邦彥此時卻被三伏天都難受,渾身汗水淋漓,幾乎要濕透來。

    “李卿,朕有一事,須得煩勞李卿奔波一趟……朱勔欲獻奇樹,以助延福宮,卿可南下一趟,為朕將這奇樹押來。”

    李邦彥身體一抖,然後躬身下拜,幾近哽咽:“臣……臣領旨!”

    像他這樣的近臣,被外派出去,而且並非去當親民官任事,而是一個臨時的差遣,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已經失寵了。

    到此時,李邦彥心知肚明,自己一心想放不下舊怨,要為難周儻父子,結果被周家父子擺了一遭,惹來趙佶厭惡。

    他只能安慰自己,暫時外放,也算是以退為進。待官家身邊無人謔趣,那時就會想到他,他還可以再度返回京中。

    這一次,李邦彥是真的灰頭土臉,當他從延福宮中出來時,腳步都踉踉蹌蹌。回到家中,他根本不休息,立刻召來何靖夫。

    “今日主公中計矣!”因為是李邦彥門客,所以何靖夫當面時稱之為主公,聽得李邦彥說了前因後果,他氣急頓足道。

    “我也知道,但悔之晚矣……早知如此,怎麼會為了一個死鬼賈奕,去為難已經落入官家眼中的周氏父子!”李邦彥一聲長嘆。

    何靖夫起身背手,在屋子裡轉了轉,李邦彥看著他轉來轉去,只盼著這個門客,能想出好主意,幫他應付眼前的危機。

    “主公,如今之策,只有散財!”好一會兒之後,何靖夫才想到計策,回頭說道。

    “此事我也想到了,已經遣去數批人手,向著童貫、梁師成、楊戩、李彥、譚稹等府中,都已經一一送禮了。”

    何靖夫聽到這個,知道自己的主意並無出奇之處,不免有些失落。

    就在此時,他心中靈光閃動,想到了一件事情。

    “主公,今日之事,主公吃虧便吃在水泥之上,官家既是要主公外出,暫時不好推托,但那水泥,對誰震動極大?”

    “朱勔!”李邦彥終究是個“聰明人”,心念一轉,立刻起身。

    他也打探過水泥的消息,再想到朱沖、朱勔父子,就是靠著進奉大木、怪石,獲取了官家信任,如今在東南督辦花石綱,而周家父子獻水泥,必然會影響到朱勔在趙佶面前的地位!

    嘴角抽了一抽,然後李邦彥哈哈笑了起來。

    原本以為是自己要獨自面對周家父子,現在看來,有人比自己應該更急!

    “主公何不遣人,快馬加鞭,前往東南,將此間事以密信告之朱勔,想來朱勔自會著急!”何靖夫又道。

    李邦彥連連點頭,周家父子太過狡猾,既是如此,自己也當借助朱勔之力,讓他們吃個暗虧。

    挽回聖眷,要靠那些收了他厚禮的宦官,而出口惡氣,則要靠著這朱勔了。

    只不過,遠水不解近渴,從京中傳遞消息給朱勔,再到朱勔想法子解決掉周家父子,恐怕非一兩個月能成事。此時的李邦彥,唯有灰溜溜離開京師,跑到徐州去幫助押運花石綱了。

    李邦彥被趕出京師,對周銓來說算不得什麼大事,此時李邦彥雖然是個大敵,卻並不難對付。

    而且周銓很清楚,水泥是關鍵。若是試用的這些半成品有用,周家父子就算是在趙佶面前初步站穩了腳跟。可若是半成品遲遲不能變成成品,甚至時間短了,趙佶的耐心耗盡,那麼此時能有多風光,那時便有多頹喪。

    故此接下來的這十餘日,他們先是從此前的試用品中確立品相最好的,然後開始第二輪試驗。

    每日裡周銓都是過著兩點的生活:上午在車莊,督促少年們學業,下午來窯場,與匠人們一起鑽研。

    眼見第二輪試驗要成,突然間一個消息傳來,讓周銓大吃一驚。

    他被選為使者隨從,將與童貫一起,出使遼國!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0
七四、糖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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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出使遼國?”

    前來傳旨的小太監,在幾名禁軍的陪同之下,於窯場找到了周銓。

    而周銓得到這個消息,當真是驚得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這當真是官家之旨意?”同樣驚呆了的,還有周儻。

    遼宋同為大國,雙方之間的外交往來甚為頻繁,但這等事情,按理說應該是朝中的大員們參與的,周銓現在什麼身份都沒有,怎麼會被當作從使,去遼國出使?

    要知道,周銓現在才十五歲,再過三個月,才是十六歲!

    雖然宋時男兒當家立戶的早,但十五六歲,畢竟也只是少年,豈可充任國使?做出這樣的決定,當真是荒唐可笑!

    “是官家旨意。”那小太監面無表情地道。

    蒯櫛上前塞錢,小太監收下之後,才面上和緩了一些,苦笑道:“此乃遼使蕭志忠之請也,說是要見識南國人物,既有儒林宿老,也有邊疆虎臣,還有少年英傑……不知是誰告知遼使,他以令郎為少年英傑。”

    南國是遼對宋之稱,那小太監肯定是在複述遼使蕭志忠的原話,聽到這,周儻怒髮衝冠,將頭上的幞頭也摘了下來,往地上狠狠一擲:“必有人欲害我兒,否則遼使安知我兒名字!”

    這一次,他是真覺得恐慌了。

    宋遼雖然已經和平多年,只有邊境上的零星衝突,可是在宋人心目之中,遼國,始終是大宋最可怕的敵人!

    周銓以少年之身,遠赴敵國虎狼之穴,其風險之大,讓周儻都想帶著周銓逃走了。

    倒是周銓自己,還是很鎮定的。

    “朝廷便這樣讓我,一介平民出使?”他向那小太監問道。

    “此事就非咱家所能知了。”那小太監道。

    周銓撓了撓頭,覺得怪異無比。他知道在這小太監處打聽不到更多消息,按住周儻的怒火,然後開始四處探究。

    消息最靈通處,莫過於梁師成,如今他要見梁師成,已經不用李蘊從中穿針引線,而是直接到了梁師成府上。

    若只從外表來看,梁師成府除了佔地廣大一些外,都顯得很簡樸,但是被門房引入院中,入眼處小橋流水假山奇木,絲毫不遜色於延福宮,只是規模略小些罷了。

    都道梁師成貪婪,看到這樣的園林,周銓覺得這絕非謠傳。若沒有富可敵國的家產,根本無法撐起這樣的園子。

    梁師成還在陪侍趙佶,並未回家,他只能在院子裡等。小半個時辰過去,門房倒未失禮,上來給他續茶倒水,但周銓等得有些心急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片嬌俏的笑聲,他放下茶盞起身,正待招呼行禮,進來的卻不是梁師成,而是一大群女眷,足以二十餘人。

    其中有人至中年者,也有才十五六歲的少女。看到周銓,這些人眼中發亮,其中有位三十歲左右的吃吃一笑:“這是哪家的小郎君,倒是俊俏!”

    此時雖然已經入秋,但是天氣還有些熱,周銓穿得不多,方才又捋起袖子,露出半隻胳膊。這些女子目光再往周銓胳膊上掃了掃,然後那三十歲左右的美豔婦人又吃吃一笑:“不僅是俊俏,而且看起來還當真有些氣力,這可是十全大補丸啊!”

    她說完之後,頓時儘是放浪的笑聲。

    周銓倒沒有露出什麼羞意,這些人的身份,他大致能猜得出來,因此拱手施禮:“見過諸位娘子。”

    “咦,你這少年,竟然不怕我們!”那美豔婦人訝然。

    她們可是見多了,那些男人們望見她們,要麼就是裝模作樣故作鄙夷,要麼就是賊眼溜溜色中餓鬼。眼前這少年,雖然談不上穩重,可看她們的目光卻還算純正,並無什麼邪意。

    “象姐姐們這般美貌娘子,有何可怕?”周銓隨口應道。

    畢竟有著另一世靈魂,如何在女郎們面前討喜,他還是很熟悉的,一句姐姐們,便拉近了距離,再一句美貌娘子,頓時又引起一番嬌笑。

    這些也都是可憐女子,因為種種原因,成了宦官內眷,看似榮華富貴,實際上卻是孤寂淒冷。

    她們原本是出遊回來,自前院經過,看到周銓小小地調戲一番梁師成對她們管得雖嚴,可這方面卻不甚控制,更有勝者,某些太監的內眷,甚至會著人誘來壯男,於隱蔽之所偷歡,而那些太監只作不知。

    “小郎君倒是有趣,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我乃周銓……”周銓剛說出自己姓名,頓時聽到鶯鶯燕燕之聲,響成一片。

    “原來你就是周大郎,分明就是一個小郎君嘛,哪裡是什麼周大郎!”

    “啐,你又沒有親眼見過,怎知這小郎君該大的地方大不大?”

    “咯咯,原來那位糖人兒,竟然是這般俊俏的郎君……”

    哪怕周銓有另一世在辦公室中應付諸多女同事的經驗,驟然之間,耳畔這麼多調戲笑侃的聲音齊響,也吵得他腦子裡嗡嗡的。

    “我說糖人兒,你今日來得正好,我們正想你呢!”

    “就是就是!”

    聽得又一波喧鬧響起,而且自己頭上還戴了個“糖人兒”的綽號,周銓實在受不住了,他忙抱拳拱手,揖了一揖:“各位好姐姐,有話慢慢說,若這般吵下去,我可是誰的話也聽不見!”

    諸女總算安靜下來,大夥全看著那美豔婦人,顯然,在眾女中,此人最得梁師成寵愛,也最喜攬事。

    那美豔婦人笑道:“你那雪糖,著實是好,故此我們私下裡稱你為糖人兒……不唯我們,京師中富貴人家家眷,可都是這樣稱你的。然後就是,你那自行車,可得賣我一輛豪奢定製版的!”

    說來說去,這些梁師成的內寵們,就是想要一輛“豪華自行車”出外風騷去。大宋風氣,雖然不像李唐那般豪放,但對婦人女子的拘束,也遠不像我大明“我大清”那般死氣沉沉,將活人當木頭來對待。

    “我也要一輛,上回看到某某家有一輛,我就樣和那輛一般的!”

    “我也是……”

    周圍又吵了起來,周銓卻只有苦笑。

    這所謂的豪華自行車,可沒有那麼容易造出來,完全靠著京師中幾個最出色的工匠手工,三五天能拼出一部,就已經了不起了。

    故此,一車難求的現象,不唯這些梁師成的內寵們解決不了,就是周銓自己也解決不了。

    市面上已經有人在開始嘗試仿製自行車了,但因為零件的精度問題,他們如今仿出來的只是樣子貨,能推,但不能騎,能騎也騎不了多遠。

    面對這些鶯鶯燕燕們的催促懇求,周銓心中一動,他苦笑道:“我也想著幫各位姐姐,但恐怕不行,官家剛派了我一個職司,要我去遼國……還不知道幾時能回來呢!”

    “什麼,象糖人兒這樣的俊俏少年,如何能去北國冰天雪地裡吃苦頭!”

    “就是就是,不去,還是留在京師裡造自行車才是正經,大不了辭官,以後我們幫你求求梁公,好缺兒隨你挑!”

    這些女郎們開始許諾,不過周銓也只是希望她們吹吹枕邊風,因此也就沒有當真。

    正說話間,突然聽得外頭微微咳了一聲。

    原本嘻嘻哈哈的女郎們聞得此聲,頓時安靜下來,就連那最活潑的美豔婦人,也閉嘴不語。

    她們小心屏氣,向後院溜去,轉眼間,又舍下周銓一人在前院中。

    周銓向外望去,只見梁師成在數人的陪同下緩步進來,這陪同者看來都是梁師成的門客,其中有他很熟悉的秦梓,不過秦梓落後數步,而是以一個體形微胖之人在前。

    此人在梁師成門客中,地位應當相當高,至少甚得重視。

    “叔黨,這位便是獻來雪糖秘法的周銓了。”梁師成瞄了周銓一眼,然後向那微胖的人道。

    那微胖之人聞得介紹,微笑道:“前日正好與楊吉老相見,正聽得他說,這位周小郎聰明天授,每有發人深省之語,不料今日就見到了!”

    周銓抱拳拱手,連連謙遜,然後問道:“梁公,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此吾弟叔黨也。”梁師成昂然道。

    旁邊的秦梓湊趣:“坡老之子,莫非周小郎不曾知曉?”

    周銓心裡暗暗腹誹了一句,死太監的弟弟,誰知道是哪一個,但旋即驚駭:“蘇叔黨……失禮,失禮,實是久聞大名!”

    蘇叔黨,即是蘇軾三子蘇過!

    這大半年時間裡,周銓已經見識過太多的此時人物,除了秦檜,因為此人對華夏民族的可怕傷害,讓他情不自禁幾乎失態外,還沒有別人能讓他太過震驚。

    哪怕是蘇軾之子也一樣,因此周銓只是微微一驚,然後施禮道:“原來如此,見過蘇……蘇先生。”

    如今蘇過,並無官職在身,因此他只能以先生相稱。

    蘇過還了一禮,倒還謙遜。

    “我知道你來的意思,叔黨正好在此,當初太尉曾為使節,出使遼國,叔黨對此當有所知?”梁師成道。

    蘇過點了點頭,但旋即道:“吾弟伯充正在京中待選,他對叔父出使之事知之甚詳,若是周小郎有意,我可請吾弟伯充為周小郎說說北國風物。”

    他們一番話雖是好意,但言下之意卻已經很明確:周銓出使之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不可更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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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1
七五、這次是坑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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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貫?”

    梁師成的客廳之中,周銓失聲驚呼道。

    “正是,此次你出使之事,乃是童貫的主意,至於童貫為何會如此,依我想來,至少有一個原因,是分擔自己出使的爭議。”梁師成緩緩道。

    蔡京、梁師成、童貫等人,相互之間既有合作,也有爭鬥,此時梁師成賣掉童貫,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周銓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梁師成話中的含義。

    童貫想要出使遼國,為的是將來領兵北伐,獲取封王之功。但他一個宦官,充任國使,實在是有墜大宋威風,因此,他用了一計,就是買通了遼國使臣蕭志忠,說是遼國如今的皇帝耶律延禧欲見南國人物,點了童貫之名。

    即使這樣,反對聲仍眾,於是童貫便又請蕭志忠多點了幾個名字,其中就有周銓。

    “他……他自家要出使就出使罷了,為何偏偏要給我找事!”

    周銓額頭上汗都冒了出來,這是典型的無妄之災吧,沒有想到,剛剛擠走了一個李邦彥,這邊就跳出了個童貫。

    心中忽然一動:童貫曾在西軍,指揮過西軍與夏賊的戰鬥,而周侗、周儻兄弟脫離軍中職司,也就是在與夏賊的大戰之後,莫非……自己那老子又坑自己了?

    “事已至此,周銓,你要做的其實是兩件事情,一是立刻給鄭允中送禮,他是正使,有他在,你便方便許多;二是去拜謁童貫,爭取此次路上,能與童貫交好,免得他為難於你!”

    若不是看到雪糖帶來的利潤面上,梁師成絕對不會如此提點周銓。

    比如說,端明殿學士鄭允中為正使之事,若無樑師成指點,周銓要打聽出來,多少還會費些氣力。

    “多謝梁公!”周銓站起身來,向梁師成行禮道。

    見他謙恭,梁師成心中受用,便又舉起一根指頭:“自然,若你能說動官家,免了這一趟苦差使,那是最好。”

    周銓苦笑起來,當初是楊介把他帶到延福宮中,如今再想要去,可就難了。

    與蘇過訂下相見之時後,周銓回到家中,此時周儻也從窯場回來了,得到消息的周母,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見得周銓回來,周儻臉色難看地道:“我打聽過了,據說是遼國使臣蕭志忠點的名,朝中的那些大員們也順水推舟,竟然沒有反對!”

    他說完之後,看著兒子,希望從兒子面上看出些什麼,結果周銓古怪的神情,讓他心底發慌:“怎麼了?”

    “老爹,你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得罪過童貫,看是蕭志忠點名,實際上卻是童貫在暗中使力,故此我懷疑,是不是你得罪了童貫,結果坑到我這當兒子的了!”

    周銓的抱怨,讓周儻頓時發怒,但生氣之餘,又有些心虛。

    看周儻竟然沒有斥責自己,周銓就明白,自己只怕猜對了。

    “我說老爹,不帶你這樣坑兒子的!”他叫道。

    “莫喊,莫喊……”周儻喃喃道。

    周銓能不喊嗎,他已經被坑過好幾回了。不過正待再叫,卻被周母一巴掌按了下去:“與你爹無關,這是你伯父的事情!”

    “大伯?”周銓訝然。

    周儻不好說,周母卻不隱瞞,原來童貫征羌時,周侗便因為其用兵失誤,而與童貫起過衝突,若不是當時西軍將領庇護,周侗只怕要被童貫行軍法。

    而當時在周侗帳下聽用的周儻,當然與童貫關係不好了。

    “殺良冒功、輕賤將士、重用戎狄酋帥,故此你伯父與童貫不和。童貫此次害你,怕是與此也有關係……銓兒,至多就是為父這官職不要,咱們全家前往江南隱姓埋名就是,此次北國,你決不能去!”

    待周母將前因後果說清楚之後,周儻肅然道。

    他此前用盡心力,便是想要轉一個文官,掛得文官散銜之後,便又想有實職,可如今為了兒子性命,他願意將所有得到的一切都舍棄,哪怕自此成為欽犯,要隱姓埋名偷偷摸摸為生,也在所不惜。

    倒是周銓自己,卻沒有急著說什麼,而是陷入深思之中。

    他在京中,剛剛小有基業,如果去逃到異鄉,只想著隱姓埋名還簡單些,但那樣就別想做事業了。

    初來大宋,他確實只想著過點安穩的日子,可到現在,他心中又有所不甘。

    況且,別人或許以為此次出使,凶多吉少,但周銓自己知道,如今遼國內憂外患更勝於大宋,這次出使,正是一個機會!

    “爹,不急,我先去童貫那邊探探口風,若他真是因為伯父之事,非要為難於我,那麼我們逃走,倒正合他心意,只怕我們家外,已經布有他的眼線,我們休想走脫!”

    “銓兒說的是!”周母此時也冷靜下來,她豎著眉:“一昧逃走,終會出事……你休要自作主張,一切聽銓兒的!”

    “可我才是老子……”

    “你這當老子的,當大伯的,比不上當兒子當侄子的,就該乖乖將家主之位交出來!”周母蠻不講理地道。

    當然,若是周侗在此,她可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可對上週儻,她有的是底氣,誰讓她有一個出色的兒子呢。

    周銓緊接著便去求見童貫,但在童貫家中,他卻吃了個閉門羹,甚至門子都不收他的門敬。

    “事情就是這樣,看來果真是對咱們周家有舊怨了。”回到家中,周銓說道。

    “那該如何是好?”周母這下也急了。

    她心中都有些埋怨,當初周侗為何要與童貫起衝突,看不慣太監領兵的又不只是他一人,為何偏偏要出這個頭。

    周儻也是一籌莫展,這可不比李邦彥,李邦彥在朝中根基很淺,說不客氣些,能力還十分有限,但童貫則是經營多年,就算不憑藉趙佶的信任,要碾死周銓也是輕而易舉。

    “娘,不必擔心,哥哥必有辦法!”此時對周銓還有信心的,唯有師師了。

    周銓閉上眼,細細思忖了起來。

    他心中有些後悔,自己的水泥推出的太快了,正因為現在水泥已經基本可用,所以他對趙佶的重要性下降,趙佶才願意讓他出使遼國。

    但周銓相信,趙佶本意,恐怕是讓他在出使遼國中混一混資歷,回來時就可借此賜他一個官職,另外或許趙佶還有別的任務要交與他。因此,趙佶是不知道,也更不會同意童貫害他的。

    那些文臣們不反對他出使,多半是不樂意又出一個幸進之臣,或許其中,還有張商英的政敵們在推波助瀾,畢竟他老爹身上打上了張商英的烙印。

    童貫本人拖他下水,一來是分擔文臣們的攻訐。文臣既不反對周銓這一平民少年充當使者隨行,那麼就很難反對童貫這樣在邊疆立下戰功的太監充任副使。或許童貫也打著主意,在途中借遼人之手,給周銓一點苦頭,但要周銓性命倒還未必,畢竟他與周家的仇怨,還沒有到這種地步,否則周侗、周儻早就被他弄死了。

    那位正使鄭允中,對於他加入使團,則是無可無不可的,畢竟出使遼國少說也要一百餘人,多的更是數百,加他一個,算不了什麼。

    故此,這次遼國之行,看來是難以避免了。

    想來想去,周銓都沒有想到萬全之策。他抬頭睜眼,嘆了口氣,目光看到屋頂的牆角,那邊正好有一隻蜘蛛在結網,落入他眼中,讓他精神一振。

    網!

    若是能組成一張利益網,將趙佶、梁師成、楊戩乃至蔡京等人的利益,還有許許多多有力人士的利益都織成一張網,而網的中心,便是自己!

    要破此局,就得讓童貫明白,他身上肩負著極大的干係,童貫不能動他,一動他,從趙佶到梁師成再到朝中的文官勢力都會反對。

    甚至要將童貫此次出訪的利益,與自己也綁在一起……那麼,童貫不但不敢動他,還得保他,為他所用!

    想到這裡,周銓霍地站起身來:“爹,你不能呆在家裡了,須得去窯場,水泥是咱們家的根基之一,我們周家,要將水泥牢牢握在手中,現今的工藝無法保密,那就不停研究出新的來!”

    “啊,那你這邊?”

    “我自有辦法應對,如今我這就要去奔走,讓蒯叔暫時跟著我!娘,你不必擔憂,最好和師師一起搬到外邊莊子裡居住。師師,準備好二百貫錢的銀子,我有用處!”

    周銓一一分派任務,彷彿又回到那日得知周儻被拿入獄史台之時,周儻還有些猶豫,待周母與師師去取錢時,他悄悄拍了拍周銓的肩膀。

    “銓兒。”他肅然說道。

    “爹還有何事?”

    “用錢用人,你只管說,大不了,我隨你一起去遼國,若真有什麼……憑著你爹這張弓、這桿槍,總能殺出條路來,送你回到大宋!”周儻道。

    周銓聞得此語,啞然一笑。

    不過周儻的話,卻讓他想到另一件事情:“爹,估計此次遼國之行是推不脫了,爹確實要給我安排幾個人手隨我一起北上。狗兒叔叔、蒯叔都須留在京中,我要一個身手好的,還要一個心眼靈活的,身手好的護我周全,心眼靈活的則供我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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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1
七六、利益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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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貫得封校檢太尉,在宮外自有自己的太尉府。

    這一日,他在自己府中,並未離開,因此,大約每半個時辰,就會有人趕來,將消息源源不斷地傳入他耳中。

    “周家小兒拜訪梁師成。”

    “周家小兒回家,召集家中親友密商。”

    “周家小兒來到太尉府外求見,因未得見,狼狽回家。”

    “周家小兒又召集家人密商!”

    一份份消息呈在童貫面前,童貫笑了一笑。

    “這小兒,也就能欺負欺負李邦彥之類的幸進之臣!”他心中暗想,微微得意地撫著自己腮下之須。

    別的太監都沒有鬍鬚,可童貫不同,他的腮下竟然長出了數十莖鬍鬚,這讓童貫視若珍寶,一直都小心養護。

    他心底或許還有某種渴望,就是那活兒也能和這鬍鬚一般長出來。

    周銓猜錯了一件事情,就是童貫對他真起了殺心。

    若是換了往常,童貫根本不在乎周家,哪怕周侗、周儻知道他在西軍中謊報軍官、誤送軍士性命的罪名,他都不在乎。因為周家太卑微,根本不可能將這些罪名翻成大案。

    現在則不然,周家出了一個周銓,而周銓有可能成為趙佶的近臣!

    童貫自己就是趙佶近侍才得以位高權重的,他更清楚趙佶身邊近臣的破壞力。故此,原本對他沒有威脅的周家,現在有了。

    清除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人,是童貫的第一反應。

    “太尉,周家小兒再度拜訪梁師成!”童貫正暗自思量之際,外頭有人前來稟報。

    “再訪梁師成?莫非是要獻出自行車,來換取梁師成的支持?可惜,自行車卻不是雪糖,能夠秘方保密,一年兩萬貫的收益,也難以打動梁師成。”童貫對此不以為然。

    他很清楚,他、梁師成、楊戩等人,雖然在官家心目中地位稍有高低之分,平日也多次勾心鬥角邀功爭寵,但輕易不會撕破臉。

    所以梁師成就算是幫周銓,這手伸得也不會太長,更不可能全力相助。

    “等著吧,沒多久,便有是兒灰溜溜回家的消息,或許……他還會再到我府前來,跪於我大門之外!”

    若是周銓真跪在童貫大門之外,再獻上不遜於雪糖的產業,那麼童貫倒可以考慮放他一馬。

    此時,梁師成府中,梁師成的呼吸有些急促,神情非常激動。

    這種感覺,與當初算出雪糖一年收入時很相似。

    “果真如此?”他望著端立在自己身前的周銓道。

    “是真是假,梁公只須喚人一問即知!東珠之價,皮貨之價,還有牛馬之價,莫說別處,僅大名府到京師這兩京之地,便可日進斗金!”

    “可是這等商賈之事,不好做吧?”良久,梁師成冷靜下來問道。

    周銓一笑:“別人不好做,可若是梁公牽頭,卻沒有什麼不好做的。小民對此原是無計可施,但此次出使遼國,倒是可以試一試,若是能成,將梁公的雪糖販至北國,再從北國換成東珠、皮貨、人參、牛馬,轉手之間,收益翻上數倍,一年有一二次交易,便是數十萬貫的獲利!”

    幾十萬貫啊!

    梁師成會貪,會弄錢,但他花錢也大方,故此總是捉襟見肘,加上太監特有的不安全感,所以對錢,他有著永不滿足的慾望。

    “你有把握?”嚥了口口水之後,梁師成又問道。

    “沒有十足把握,不過此行遼國,我進行調查之後,便有七八成的把握了!”周銓話語說得很謙遜,但梁師成分明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十成的把握。

    仔細想想也確實如此,大宋與遼國之間開榷場,雙方每年因榷場獲利就不在少數,若是真能如同周銓說的那樣,那麼他每年從兩國轉手邊貿中賺個幾十萬貫,有何難事?

    在這其中,周銓所求者,無非就是他出使過程來去平安罷了!

    “那你以為,須得如何去做?”梁師成又問道。

    “要想做成此事,就得最大範圍獲取支持,故此,請梁公助我,先書信一封,將我推薦與何相公!”

    此時張商英罷相,何執中獨相,為朝堂領袖,而鄭居中雖然自以為必然為相,卻因與鄭貴妃為親族故,被趙佶所忌,因此,周銓要想推行自己的計畫,就必須打動何執中。

    可何執中的大門,沒有那麼好進,周銓只是自己去求見,只怕門房理都不會理睬。

    “此事易耳,料想何執中會見你。”梁師成先是應允了此事,然後眉眼一動:“汝欲如何說動何執中?”

    “見機行事罷了,說動何執中之後,還要煩勞梁公,令我得見聖顏,再說動官家,則大事濟矣!”周銓再道。

    梁師成代表內廷,何執中代表外朝,而最終要會聚在趙佶這裡,得到趙佶的許可,才能成為朝廷的意志。

    梁師成已經被周銓描繪的前景所迷惑了,他起身踱步,越想便越覺得此事可行!

    若是能辦成,那麼梁師成每年又多幾十萬貫的收入,若是不成……他也沒有什麼損失。又不需要他正面對上童貫,他要做的,只是幫助周銓寫幾封薦書罷了。

    想到這裡,梁師成猛然點頭,自有小太監上前,呈上紙筆,他揮毫而書,片刻即成。

    “若此事能成,周銓,你之富貴無憂矣!”在等著書信吹乾之時,他知著道。

    周銓也是一笑:“托梁公吉言,若稍有所得,不敢忘梁公之恩!”

    “我再遣人,用我名敕,用車送你去何府。”梁師成又道。

    當梁師成派來的車出現在周銓面前時,他立刻就樂了:自行車!

    乘著這輛自行車到了何執中府上,果然是一路順利,何府的管事不敢絲毫怠慢,而忙碌於政事的何執中,也在半個時辰之後,抽空來見周銓。

    “周銓之名,近來老夫屢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傑,只是不知,你到老夫這裡來,是為了自家之事,還是為了梁都監之事?”

    何執中問得很直接,周銓知道,若是自己不能在三言兩語間打動他,只怕這個與蔡京周旋多年未倒的老狐狸,就要送客了。

    “相公自崇寧三年為相起,至今已是八載,不知還能當政多久,又不知相公致仕之後,於堂上含飴弄孫之時,令孫問起,王荊公有保甲法,蔡相公有居養院,而相公稟政多年,有何建樹,相公當如何作答?”

    周銓的回應,比起何執中的問話更為直接,也更為無禮,直接就是問他還能幹多久,退休時有什麼成就可以自傲。聽他如此言語,何執中還沒有反應,但陪坐的一個門客頓時大怒:“豎子,安得如此無禮!”

    那門客指著周銓喝斥,周銓卻只當他不存在,而是定定地看著何執中,等待何執中的回應。

    雖然何執中被認為是庸碌之相,可周銓卻肯定,能夠與蔡京周旋多年,在朝堂上轉馬燈般換人的情形下,長時間屹立不倒者,必有其過人之處。

    這種人如何會甘於平淡,一般事情打動不了他們,但手中權身後名,這二者他們總會在意其一!

    果然,何執中雖然微露怒意,卻卻將那門客按撫下來。

    “孺子,何必以此大言動人,你有何事,當可直說!”

    “小民請相公抉斷,於雄州設榷城!”

    “榷城?雄州自有榷場,要榷城何用?況且北國乃敵虜之國,奸商往來,必有害於社稷,莫非……你想要裡通敵國?”何執中冷笑起來。

    “設榷城之利有五,相公且聽我一一道來。”周銓也笑道。

    此時宋遼、宋夏之間,有不少榷場,專營兩國間的貿易。但這些榷場經營的範圍狹窄,極不方便,故此兩國間主要的貿易,還是形形色色的走私。

    周銓擺出的五個理由中第一個,便是朝廷可以從榷場貿易中獲取大量的稅收。

    身為宰相,最頭疼的事情,便是稅收永遠不夠用。若是稅收足夠,逢年過節給官員們發發福利,各位翰林在妓館酒樓中喝喝花酒還可以公款報銷,每個學士再配上一匹來自北國的大洋馬……嘖嘖,何執中還怕自己的相位不穩,手中權力會被別人奪去?

    他確實是不擅理財,若是擅長理財,他都有信心和蔡京扳一扳手腕!

    設榷城,全面開放互市的第二個益處,周銓說是“官民皆悅,士大夫亦可由此受益。”

    話說得很委婉,但何執中卻明白言下之意。真開了榷城,全面開放南北貿易,獲利最大的,還是那些家資雄厚的世家大族,也就是所謂的士大夫。如此一來,何執中的士林領袖地位會更加穩固。

    “於相公而言,可借此一事,一洗陳朝老之恥也!”周銓說了第三個好處。

    這是何執中的奇恥大辱,當初蔡京去相,趙佶拜何執中繼任,結果太學生陳朝老直接上書,說他何執中是“以蚊負山”,認為將“天下墜甑”,其對何執中的輕視,由此可見。

    但何執中還奈何不了這廝!

    不僅奈何不了,面對這種“無能”的置疑,他連辯駁之力都沒有,畢竟長期以來,何執中都存在於蔡京的陰影之下,在政事上確實乏善可陳。

    看到何執中動容的模樣,周銓心裡微微有底,他又舉出第四個好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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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1
七七、見與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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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週銓離開何府時,何執中將他送到了客堂門口。此後,更是令門客將周銓送到了大門之外。

    “相公待是兒何其厚禮,以我來看,此子亦不過是辯士之流,不值得相公如此厚遇!”

    那隨從的門客,雖然也陪著何執中見了周銓,聽周銓說了在雄州設榷城開互市的理由,他雖然也怦然心動,卻覺得沒有必要如此禮遇周銓。

    何執中聽完之後,嘿然一笑:“若是此子有個進士出身,二十年內,必坐上我的位置!”

    此語一出,那門客駭然。

    “這……如何可能,且不說他資歷名望,他縱有一二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好主意,卻又如何能像相公這般,權衡內外宰執天下!”

    何執中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這門客雖然可靠,但眼光見識終究是差了。

    “是兒善理財,這已經是足以出人頭地的本領,他又擅舌辯,如此足以立足朝堂,最重要的是,他懂得討官家歡心,這可就等於蔡京加呂惠卿加李邦彥三者合一……這樣的人物,除非能死死打壓,否則怎麼會不出人頭地?”

    周銓並不知道,何執中對自己的評價有多高。

    說動了何執中,他出來之後,梁師成的車還在等他,他便立刻上了車,又趕往梁府。

    幾乎在他到了梁府的同時,他拜訪何執中、雙方交談甚歡的消息,就又傳到了童貫耳中。

    童貫此時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梁師成連自己的車都派出去,還親自為周銓寫了介紹信,這完全出乎童貫的意料。

    何執中與周銓長時間交談、親送周銓出堂門,又派門客代送出大門,這更是在童貫意料之外。

    如今何執中可是堂堂宰相,而周銓卻只是一介平民,憑藉梁師成的推薦信,能登堂入室就已經不錯,更何況成為座上佳賓!

    “莫非這小輩真有力可以挽回什麼不成?”童貫心中暗想,然後猛然起身。

    無論周銓有什麼打算,最終,都是要到趙佶面前去走一遭的。

    只不過走了幾步,童貫就啞然失笑,停住了腳步。

    如今天色已晚,就算是梁師成自己,也難以進入宮禁之中,何況帶著一個周銓。

    因此他又回到了座位之中,片刻之後,便得到消息,周銓執梁師成名敕,去見了楊戩。從楊戩家中出來,周銓並未直接回梁府,而是又繞了個大道,前去拜訪了觀文殿學士鄭居中。

    出得鄭居中家,緊接著周銓趕到了御史中丞張克公宅,此時已至子夜,他幾乎是在一日之間,出入於京中權貴之門,至此方歇。

    消息傳入童貫府中時,童貫已經就寢,家中僕役不敢因此小事驚動,故此直到次日凌晨,童貫才接到消息。他自己也不以為意,覺得只要趙佶那邊不出問題,大勢已定,決非周銓能夠扳回。

    但就在他準備洗漱完畢時,門房又傳來消息:“昨日那周銓再度來求見!”

    童貫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若是周銓昨日的奔走有用,他就不必再來自己門前了。

    “告訴他,不見。”童貫道。

    片刻之後,那門房再度過來稟報:“那廝在門前長嘆了三聲,然後離開了。”

    聽得這裡,童貫冷冷哼了聲,不以為然。

    待他慢條斯理洗漱完畢,再吃了早飯,然後進入宮中去伴天子時,卻聽說天子與梁師成等,到了延福宮中的球場之上。

    趙佶喜愛蹴鞠,象高俅,更是因為擅長蹴鞠而得了一身榮華富貴。童貫對此也不以為意,不過待他趕到球場時,發覺有幾分怪異。

    原本的蹴鞠場上被清空了一大塊,用石灰畫出了線條,每端更立一門,各有一人立於門前。

    而球場之中,則是十名侍衛,童貫看得眼熟,都是極擅蹴鞠者,他們正你來我往,竭力攻防。看起來是踢球,但這規則方法,卻與童貫熟悉的蹴鞠不類,倒有幾分像是馬球。

    雙方爭奪極為激烈,各種蹴鞠的花式,也會被運用出來,但往往會在激烈的爭奪之中不成模樣。

    “這是……嗯?”

    童貫看了會兒,正待向小太監發問,突然間看到趙佶身邊一人,他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周銓!

    這廝竟然在此,而且還離官家這麼近,官家看球之時,與他交談甚歡,他時不時地還在解說什麼,聽得官家連連點頭!

    童貫在心中冷哼了一聲,他猜出八成,這新式的蹴鞠之戲,應該是周銓這個小奸賊所獻。

    但他若以為,憑著獻上這遊戲之功,便可以脫去出使遼國之事,那就太天真了。

    臉上的陰沉迅速消失,童貫堆起了笑,大步向著趙佶那邊走去。

    趙佶感覺到有人靠近,向他望來,然後笑道:“童卿來得正好,朕欲向你借一人,這小周卿,能不能讓他留在京師,朕還要看他打造京師足球聯賽呢!”

    周銓笑眯眯地向童貫拱手,童貫先向趙佶行禮,然後也笑眯眯地向周銓回了一禮。

    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是和靄可親,看上去不但沒有任何爭鬥,反倒像是一對忘年交。

    “官家這話說得,彷彿是奴婢點的名一般,若非北使所言,奴婢哪裡捨得離開官家,千里迢迢跑到北國去吃風受凍!倒是周小郎君,他無功名在身,又不是內侍,以奴婢之見,此次北國之行,對周小郎君正是機會!”

    童貫言下之意,趙佶明白。

    當初高俅靠著趙佶在端王府舊人的身份,得了個不高不低的官職,但是因為沒有進士出身,所以那官職就已經是他的極致。趙佶是真心待他好,於是將他派到西軍中,在童貫手下混了點軍功,回京之後就青雲直上了。

    而周銓連潛邸舊人的身份都沒有,趙佶給他個小官沒有問題,可要重用的話,外朝的文官們必然群起攻之,這對周銓自己也不利。

    但有了出使遼國的經歷和功績,趙佶再提拔周銓,那來自文官的阻力就會小得多了。

    “小周卿,你以為如何?”趙佶笑道。

    “為陛下盡忠,為國家分憂,那是臣的本份,無論是隨伴在官家身邊,還是去出使北國,只要官家說有用,那臣就去做。”周銓說道。

    他這番馬屁,拍得趙佶龍顏大悅:“哈哈,說得好說得好,朕讓你去北邊,確實是有用大,不過出使回來之後,京師中這足球聯賽之盛事,也須得你主持!”

    說到這,趙佶又轉過臉來,看著童貫,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童貫!”

    “奴婢在!”

    “小周卿的安危,朕就交給你了,他此次去遼國,朕交待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你與鄭允中要盡力配合,若是能成,朕少不得你的功勞,若是不成,你也要保住小周卿!”

    童貫渾身一抖,眼睛瞪得老大,一瞬間儘是不可思議之色。

    他此前認為,周銓百般鑽營的目的,就是不去出使遼國,可現在才發現結果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有趙佶這一句話,他想要在途中為難周銓就變得不可能了。

    童貫畢竟是童貫,不是李邦彥那個還沒有多少政爭經驗的菜鳥新手,他在驚訝之後,頓時臉上浮起了更親熱的笑。

    “奴婢辦事,請官家放心,就是讓奴婢有事,也不會讓周小郎出事……周小郎,今日出宮之後,咱們親近親近,我府中有一處園子,雖然比不得官家這延福宮,卻也別有風致,周小郎給我指點指點?”

    此時童貫話語裡,已經儘是和解之意了。

    與李邦彥一條路走到黑不同,當童貫發覺,自己無法一擊害死周銓時,他立刻換了主意,要拉攏周銓,至少要緩和雙方關係,不要真正撕破臉。

    好在到目前為止,他與周銓之間的矛盾尚未激化,而且他仍然佔據著強勢之位。

    聽得童貫如此說,周銓也是哈哈一笑:“必定是要去見識一番的,不過官家有吩咐,我還有些事情要辦,童太尉,待傍晚時分,我再去拜謁,你看可否?”

    當著趙佶的面,童貫當然不能說不可以。

    定好時間,他侍立在趙佶身後,看著球場上的球賽,心思卻全在球賽之外。

    他心中非常好奇,周銓是如何說動了趙佶,而趙佶派他去做的事情又究竟是什麼。

    童貫心癢難熬,趙佶卻興致勃勃,拉著周銓看了足足一個多時辰的球賽,場上踢球的橫班侍衛都換了好幾批,他猶是餘興未絕。

    “小周卿,這足球之戲,雖是脫自於蹴鞠,卻比蹴鞠激烈多了,只不過可惜的是,不如蹴鞠那般有極多的花式。”他點評道。

    周銓笑道:“官家有所不知,臣伯父、父親都曾在軍中為將……”

    一聽周銓提起他的伯父父親,旁邊的童貫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周銓完全不理會他,繼續說道:“他們見過臣演練足球,說此戲頗合兵法。若說蹴鞠是個人技藝之極,那麼足球則是諸人合作之至,正如戰陣之中,個人勇冠三軍雖佳,但如此猛將終究是少數,大多數人都還是需要彼此合作,方可克敵制勝。童太尉是用兵大家,覺得如何?”

    童貫眉眼微微一張,帶著腮下的鬍鬚也顫了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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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贈馬

    周銓話裡有話,趙佶不明白因果聽不出來,童貫卻是清清楚楚。

    要和解合作,拿出誠意來!

    童貫得趙佶之寵,已經很少有人這樣和他討價還價了,整個大宋之中,能讓他覺得吃虧的,就唯有數人罷了。

    他確實覺得吃虧了,這世上,總有些人覺得沒有佔著便宜就是吃虧,童貫便是如此。

    但他只能忍。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在心裡把這句重要的話念了三遍,童貫臉上帶笑,鼓掌道:“確實如此,此足球之戲,暗合兵法,若是能推行,實有大益!”

    “哈哈,童貫都這樣說了,那必定無差!”趙佶笑道,原本他還想再評一評足球的,但就在這時,他看到數人也到了這邊來。

    其中一個小姑娘,遠遠地見著他就跑了起來:“阿爹,阿爹!”

    周銓望了一眼,這小姑娘有些眼熟,然後他便想起,上回進延福宮時曾見到過。自己獻跳棋時,還說了要給這小姑娘添妝。

    “此吾女福金也。”趙佶看到這小姑娘跑來,滿臉都是歡喜之色,然後將之抱了起來。

    才五六歲的小姑娘,周銓沒興趣多看,只是瞄了眼,但趙福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在眾人身上轉了轉,然後停到周銓身上:“是跳棋小郎……阿爹,跳棋小郎今日又獻禮物了麼?”

    她說得嬌憨,惹得眾人都大笑起來,周銓也只能一笑:“臣今日可沒帶禮物來……”

    趙福金盯著他,扁了扁嘴道:“那你陪我下跳棋,算是獻了禮物與我!”

    她見著周圍全是大人,唯有周銓,面上較嫩,相對而言與她年紀接近,因此纏著周銓。

    在她小小的心靈之中,並無太多男女之別,趙佶最喜她這種率真,相反,與她年紀相近的另一個女兒趙金羅,因為是鄭皇后之女,管教得更為嚴厲,少有這種純稚流露之時。

    “隨我來,隨我來!”

    趙福金從父皇懷中爬下來,然後招呼周銓,就要向另一處宮殿行去。眾人都看著周銓,想知道他如何應付,周銓苦笑道:“臣是外臣,不能去!”

    “為何善仁就可以去,你就不可以去?”小福金抬起頭來問道。

    “呃,善仁是內監,自然可以去……”

    “那你也當內監!”小福金不待周銓說完就道。

    周銓用手捂臉:就知道會這樣!

    他周圍卻是笑聲一片,連趙佶也是忍俊不禁。

    雖然幾乎所有笑的人心裡,都不免生出鄙夷之情:果然,如同優伶小丑一般的幸進小兒。

    童貫也是如此,但一想到昨夜周銓縱橫捭闔的手段,那點鄙夷之情頓時沒了。

    相反,看著周銓時,他笑得更加歡悅,甚至目光裡都隱隱透著欣賞、讚美。

    周銓偶爾與他目光相對,見他此般情形,心裡也暗暗歎服:不愧是權傾一時的大太監,連戲都演得這麼真!

    趙福金拖著周銓要去陪她下棋,還是趙佶親自出馬,好說歹說,將趙福金哄走。這位不太靠譜的皇帝,再看周銓時,目光裡多了絲異樣。

    “福金性子活潑,小周卿,莫以為她失禮啊。”趙佶心裡隱隱有一個念頭,但此時卻沒有說出來。

    周銓到目前為止,都很討他歡喜,而周銓賺錢的本領,也算是小試牛刀,因此趙佶也有幾分想將他拉住。

    至於周銓身份卑微之事,反倒不放在趙佶心上。畢竟周銓家裡也是禁軍世家,只不過官職沒有提升上去,而是否提升周家的官職,還不是他趙佶一句話的事情。

    又談了一番閒話,趙福金跟在旁邊,只是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周銓。趙佶看她神情有趣,便笑著道:“福金,為何盯著跳棋小郎看?”

    “因為跳棋小郎長得最漂亮!”福金響亮地回答道。

    眾人又是大笑,周銓確實長得清秀,遺傳了他母親的長處,再加上皮膚白皙,雙眼清亮,在一群留在鬍鬚的中老年男子當中,確實要算英俊風流。

    五六歲的小姑娘這樣說,正如夫子所言,思無邪也。故此連趙佶這當老子的都不責怪,更何況別人,唯有周銓,被弄得沒有辦法,只得帶著趙福金,去御苑的草叢中捉螞蟻去了。

    趙佶看著足球,偶爾起身活動活動,為球場上的球員們喝彩。秋日涼風,將周銓與趙福金的對話聲傳來,趙福金所言自是童稚可愛,而周銓接應幾句,也多是教導趙福金仁愛寬厚的道理。

    “唔,小周卿雖然讀書不多,卻極明道理……”趙佶心中留下這樣一個印象,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趙佶這裡還混得了一餐御宴,直到下午,周銓才離開。梁師成倒還是在伴著官家,但童貫卻跟了出來:“周小郎,可願與我同行?”

    童貫雖是太監,卻乘馬,周銓見他所乘馬甚是英挺雄健,不免多看了幾眼。見此情形,童貫竟然自己從馬上下來,將馬韁繩遞到了周銓手中。

    “此馬名紫騮,是我在與西賊作戰中所獲,據說有大宛良駒血脈……你們周家世代皆為悍將,想來你也是精擅騎術的,此去北國,沒有良駒不行,我便將這馬贈與你了!”

    這廝可是下血本了,此時大宋馬價較貴,一匹高四尺六寸的一等軍馬,便要五六十貫,而若是良駒,則要百貫至百五十貫,象童貫的這匹紫騮,高足有四尺九寸,強健溫順,又有優良血統,真正賣起來,恐怕千貫都買不到!

    這是示好之意,也是賠禮道歉,以童貫身份,做到這個樣子,周銓若再直接打臉,那可就太蠢了。

    故此周銓滿臉喜色:“多謝太尉,小民無以為報,最新款式的自行車,三日後遣人送至太尉府上,供太尉閒玩之用!”

    馬價當然比自行車價格要高,但周銓回禮,也就是所謂的禮尚往來,表明他接受了童貫的道歉。童貫微喜,捋鬚道:“周小郎果然乃是少年英傑,難怪官家如此青睞,委小郎以重任……”

    周銓哈哈笑了一下,卻不接話題。

    童貫知道周銓之意,兩人可以和解,不過周銓是如何說服趙佶的,則不會透露。

    自有隨從又牽來一匹駿馬,童貫與周銓並駕齊行,口中談笑,既有京師中的風物,也有有關遼國情形的,看起來竟然談得極為投機。

    這一幕,自然被有心人注意到,變成一道道消息,傳到了京中各家各府。

    周銓與童貫並行許久,這才告辭離開。家中無人,所以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窯場。

    周儻已經接到消息,見他到來,開口問道:“有沒有推了這差使?”

    周銓搖了搖頭:“哪裡推得了,反倒是混了個官職。”

    “什麼官職?”

    “榷場局錄事勾當雄州榷城事務。”周銓道。

    這是為他特設的一個職司,其實是臨時差遣。雖然在周銓盡力勸說之下,目前朝堂中各方都對建一榷城達成了共識,但是誰都不知這榷城該如何建法,更有人等著這榷城出錯,好充作自己攻擊政敵的藉口。因此,周銓只得了這一個空頭官銜,真想有實權,還得等此次出使歸來。

    “可不可以辭官?”周儻問道。

    “你說呢?”周銓回應。

    周儻嘆了口氣,自然是不可以的。雖然周銓不讓他插手,但他哪裡能完全放心,因此也遣人盯著周銓,對這一日一夜來他的行動,都是瞭若指掌。

    弄出這麼大的聲勢,驚動了這麼多勢力,若是此時打退堂鼓,別的不說,在其中出了大力的梁師成,首先就得把周銓給撕了。

    “老爹你只管放心,有了這個官職,此次北上,童貫不但不得難為我,還得全力護著我,哪怕我到遼國去做了點什麼過份的事情,童貫都是捏著鼻著替我背黑鍋!”周銓嘿嘿笑了起來。

    看到他這笑的模樣,周儻突然間有些同情童貫了。

    他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有多難纏,嚴格算來,這才不過大半年的時間裡,他在京師搗鼓出多少事情來!

    周銓忙碌了一日一夜,此時早已累極,只那紫騮馬交與周儻照看,自己就尋了個地方合衣睡下。

    這一睡,足足到了夜間,還是腹中飢餓,才讓他醒了過來。

    “老爹,有吃的麼?”他也不客氣,向著屋外大叫。

    “你倒是有口福的,我這邊還未提起筷子,你就醒了!”屋外傳來周銓的聲音:“正好,燉了軟羊,還有旋炙豬皮肉,你自家來吃!”

    周銓聽到這兩道菜名,頓時覺得口水流了出來。他原先以為,大宋之時既沒有後世的諸多海外作物,又缺乏足夠豐富的調料,甚至連炒菜的油都少,烹飪上應是乏善可陳。但這大半年來,他才發覺,華夏民族不愧是最重視吃的民族,民以食為天,就憑著手中的少許材料,也烹出無數變化的美食來。

    這其中,軟羊、旋炙豬皮肉,乃是無肉不歡的他的最愛。

    不過,他老爹可沒有這種手藝,不知是在哪家酒樓正店裡打的包吧?

    出得內屋,迎面就看到一個胖子,正就著火在炙豬皮肉,這胖子依稀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卻想不出他的名字。

    “還不拜見你武叔父!”周儻喝道。

    周銓心中一動,周儻對這位武叔父,似乎甚為看重,難道說,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2
七九、世叔

    武叔父自然姓武,單名一個陽字,個頭高壯,若按後世來說,一米八以上,近乎一米九的大個兒。

    而且他體型雄健,看上去孔武有力,只是笑起來時,略顯有些憨厚。

    “你記得麼,狗兒成親之時,大廚便是這位武叔父!”周儻看出周銓的疑問,板著臉說道。

    周銓恍然,然後笑著賠罪:“武叔父,小侄失禮了,還請恕罪……”

    武陽揮了揮手,將一塊肉遞了過來:“烤好了!”

    周銓也不客氣,接過那肉,沾上蒜末白醋,然後塞入口中。旋炙豬皮肉是用小炭火細烤而成,香酥鮮脆,令人忍不住細細咀嚼,直至每一滴鮮肉味都順著舌尖傳入體內。

    一口豬皮肉,一口軟羊肉,周銓吃得不亦樂乎。而周儻則邊吃邊與武陽閒聊,偶爾兩人還端起溫熱了的黃酒,小飲上一口。

    周銓對黃酒沒有多少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白酒。只不過大宋酒業專營,他想要弄出白酒來不難,可要賣出白酒可不易。

    若是榷城真辦成了,倒是可以考慮這個問題,至於現在,周銓還不願放出此物。

    吃得六分飽之後,武陽停下手來,端坐看著周儻,甕聲說道:“周大哥,你喚我來,究竟是為何事?”

    周儻指了一下周銓:“只為這不讓人省心的傢伙,他要去一趟遼國,北虜之地,遍地虎狼,若無武藝高超者相伴,我放不下心!”

    周銓聽到這愣住了,看了看這個瞧上去人畜無害的武陽,又瞧了瞧自己老子。

    雖然武陽高大壯碩,可真看不出他是個武藝高超之人。

    與杜狗兒等不同,周儻要他們做什麼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但這個武陽,周儻完全是商量的口吻,言語之中,也是極客氣。

    武陽瞅了周銓好一會兒,神情有些遲疑。

    “武陽,我周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你若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看在侗哥的面子上,陪他去這一趟。你家中之事,我自會照顧。”周儻又道。

    他搬出周侗,武陽面上露出一絲苦惱之色。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緩緩說道:“當年,我未曾護住大郎……”

    “當年之事就休敵了,戰陣之中,誰能沒有一個意外,我那侄兒之死,怨不得你,侗哥這些年,也從未怪你!”周儻打斷了他的話,眼圈也有些發紅。

    這武陽同樣是隨周侗學的武藝,當初在周侗獨子身邊隨護,但終究未能保住他,使之陣歿於與西賊之戰中。

    此戰之後,武陽就絕了再在沙場上取功名的心思,回到京師,成了一個大廚。

    猶豫許久之後,武陽才嘆了口氣:“既是如此,我勉力一試。”

    “如今多謝武陽了……這小子有口福,聽聞北虜那邊,餓食生肉渴飲馬奶,有武陽相伴,至少他不必擔憂沒有東西吃。”

    周儻說到這裡,臉上竟然有欣羨之色,周銓想到武陽方才的烹飪技藝,也不禁點頭。

    “我最擅者,是牛肉,烹牛肉中又最擅牛筋。”武陽說到烹飪,眉飛色舞起來,整張臉都有了光彩。

    他們聊了好一會兒,都是吃食,周銓聽得也是津津有味,插言道:“待從遼國回來之後,我助武叔在京師開一家酒樓正店!”

    武陽聽了眼前一亮,開一家酒樓,正是他的夢想!

    他們吃得正香,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周儻面色一正:“進來!”

    片刻後,一個賊眉鼠目的傢伙,小心翼翼鑽了進來。

    這廝長得和又高又壯的武陽相比,是另一個極端,矮小瘦削,身高還比不過周銓。

    “大郎哥哥,你喚我來,有何吩咐?”這人笑嘻嘻地一拱手,然後不等周儻回話,就轉向武陽:“武陽賢弟,你也在這裡,難得難得,看來俺有口福了!”

    武陽憨笑了一下,然後從砂鍋裡盛出一碗軟羊,推到了此人面前。

    “這位世叔綽號地理鬼,本名狄江,原是軍中斥侯,不過如今在市井中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此去遼國,你要人替你打聽消息,請他出馬就是!”

    狄江聽得去遼國,頓時縮了一下腦袋:“等會等會,周頭兒,我可不去遼國!”

    周儻砰的一下,將酒杯砸在了狄江面前,摔得粉碎:“地理鬼,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活的不去,便死的去!”

    他陡然暴怒,周銓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被駭得一愣,險些跳起。當著他面的狄江,則縮著腦袋,蹲在桌子邊上,一聲不吭。見兩人這模樣,周銓眉頭微微一皺,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盡心辦事的人,若是這狄江不樂意,強迫他也沒有什麼意思。

    他正待開口,卻被武陽拉了一下。

    “周頭……我真不願意去……”

    “你再不去,你就廢了,莫非你當真就想偷雞摸狗過一輩子?往日裡你總是說,自家沒有機會,雖是一身本領,卻無人賞識。如今機會來了,老子賞識你,讓你隨我兒子一起出使,若有機會,少不得提拔你,不讓你家同族的狄武襄公專美於前,你就給老子這般推托?”

    周銓近日在父親面前是全面佔據上風,因此每次都是他把周儻噴得無法回應,現在卻看到父親將別人噴得毫無還嘴之力,特別是周儻強勢霸氣,這讓周銓不禁對父親刮目相看。

    能成為市井中的英雄,隨隨便便可以攏起十餘位兄弟同生共死,自家這位父親,倒還是有幾分本領。

    前提是他不要落在文官手中,落在文官手中,他的全部本領都沒有了用處,必然會被那些心思多的文官戲耍。

    狄江被周儻狂噴了一回,整個人幾乎縮到桌子下面了,待周儻噴完之後,他才微弱地說道:“俺又沒說絕對不去,只是說……等閒不可去……”

    “吵囉嗦,回去準備好,明日就到我這來,這些時日都跟著我兒子,你會的那些手段,撿有用的教他。”

    “我最擅的是騎術……須得好馬才行。”狄江又道。

    “好馬,呵呵!”周儻冷笑了一聲,然後一把扯著他出去,周銓看熱鬧般跟了過來,只留著武陽,還在屋子裡繼續烤肉。

    只見周儻將狄江拖到了一旁的一間屋子裡,這屋子原本住人,但現在被改成了馬廄,童貫贈送的紫騮馬正在那兒。

    “瞧,是不是好馬!”周儻問道。

    那狄江眼睛已經是閃閃發亮,嘴唇哆嗦,話都有些說不出來:“這……這是紫騮啊,童太尉的紫騮,京中良馬,它可排在前五,甚至前三!”

    “如今他是我兒子的了,童貫將他送與我兒當禮物。你說,連童貫都得送禮,我兒子能不能保你富貴功名!”

    狄江此刻哪裡還有反對之意,連連點頭,搶過去抓住紫騮的韁繩。說來也怪,原本紫騮見著陌生人,是有些不安的,但狄江上去發出古怪的有如馬嘶的聲音,那紫騮馬立刻平靜下來。

    不僅平靜,還忽閃忽閃地眨著眼睛,將脖子伸過來,在狄江臉上蹭了蹭,表露出親熱之意。

    “這廝原本在西軍中,因為不守軍紀,險些被砍了腦袋,也是你伯父見他有本領,為他求情,後來更是將他帶回到京中。如今都快四十歲的人了,卻不爭氣,盡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你待他不必太客氣,但有一點,凡與馬有關者,都聽他的沒錯!”

    周儻回到周銓身邊,小聲叮囑道,也不避著狄江,顯然,這個狄江的面皮夠厚,根本不怕在晚輩面前丟了顏面。

    周銓已經滿面都是歡喜之色,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父親的夾袋裡,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物。

    那武陽現在還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除了會燒菜外別無所長,但是他既然是跟周侗學的武技,周儻敢將周銓的安危託付於他,必是一員驕勇悍將。

    而這個狄江,僅僅是剛才安撫紫騮馬的手段,就讓周銓心服了,這可是一位真正的馬語者。

    “老爹,還有什麼世叔,也有本領的,你都薦與我吧,我正缺人用!”周銓看著周儻。

    周儻略微有些得意,這些時日,都被兒子壓制,現在總算又找回當爹的威風了。他哼了一聲:“人手有的是,不過如今還不成……你若是能將你武叔、狄叔用好來,那麼我再給你招攬些好手!”

    他父子正說話,那邊狄江牽著紫騮馬走了過來,神情中有幾分惋惜:“童太尉手下,當真沒有養馬的好手,這馬險些給養廢了,虧得遇著了我……周頭,今日我就不回去,與馬住在一快了,你給我備好一副被縟即可!”

    他說話時,目光在周銓面上掃了掃,雖然在笑,可是周銓也是人精,總覺得他神情裡有幾分輕蔑,全不像是見到周儻時那麼敬重。

    顯然,自己在這位“世叔”的眼中,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屁孩罷了。

    周銓並不擔憂這個,他深信,此去遼國,萬里迢迢,沿途之中,自己應該會有機會,將這個桀驁不馴的世叔收服過來。別的不說,他的馬術,便是自己最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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