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43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1
   二十、第三高手
  此時看熱鬧的都向兩邊散開,將熊二曝露在場中,週銓緩步上前,盯著熊二。
  雖然週銓還只是一個半大的少年,不過十五歲,但他那目光深邃,看得熊二心頭都有幾分發麻。

  “怪事,俺熊二在朱家瓦子左近廝混近十年,多少沒遮攔的好漢都不懼,就是這小子的老爹,俺也敢直視。偏偏這小畜牲盯著,讓俺心頭發毛!”

  與週銓目光相對,熊二心裡突的一跳,暗正琢磨了兩下,臉上那囂張跋扈的神情,也不由自主收了起來。

  “方才我猜謎猜輸了,於是請了位高手來,喏,這位何先生,乃是京中猜謎第三的高手!”熊二在發呆,熊大見了,只能替補上來大聲道。

  聽得熊大稱自己猜謎京中第三,何靖夫又搖了搖扇子,面上浮出笑容。

  “京中第三?不知這第一、第二又是何人?”有看熱鬧的不怕事大,當下插問道。

  “第一自然是當今天子、道君皇帝!這個,誰敢說不是,誰,誰?”熊大連問了幾句。

  周圍一片哄笑,當今天子,生性風流,更是一位大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猜謎這樣的小技,自然難不住他老人家。

  “第二位自然就是李浪子李校書,哪個敢說,自己不曾唱過他的曲兒?”

  這第二個人物,自然引來一片反對之聲。不過李邦彥此時聲名確實很響,他不但善謔,而且善於將市井俚語編入詞曲之中,京中廣為傳唱。

  “第三位就是何先生了……周小郎,你這闖天關的招牌好生響亮,把何先生都引來了!”熊大說到這,目光與週銓相對,似笑非笑地道。

  週銓知道來者不善,他抿了一下嘴:“何先生有何指教?”

  “何先生看了一下你們的謎,他老人家說,你們就這些破爛謎題,也敢說'闖天關',實在是那個大言、大言……”熊大說到這,突然卡了一下,那個成語,一時間想不出來了。

  “大言不慚。”何靖夫在旁邊搖了一下折扇。

  “對,對,大言不慚!分明就是一些下三濫的貨色,卻敢拿來當金鑲玉賣……從今往後,只要何先生還在京中,你這闖天關的攤子,就別擺出來了!”熊大說到最後,聲音猛然抬高,四周有好事者,跟著叫了一聲好來。

  他們原本就是被熊大熊二等潑皮留下看熱鬧的,如今看到要踢場子起衝突,如何不起哄?

  “笑話。”週銓擺了擺手。

  無論他是大發雷霆,還是惱羞成怒,都在熊大意料之中,也都有應對之策。偏偏週銓的回應,只是一句“笑話”,然後象趕蒼蠅一樣將之趕開,一副不屑答理的模樣,讓熊大也愣了。

  “你……你……你是不敢,既是不敢,你還擺什麼攤子,還來猜什麼謎?”熊大叫道。

  “笑話。”週銓的反應依舊。

  這樣一來,何靖夫也不高興了,他叭的一抖折扇,上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小郎君,你說笑話,所指何意?”

  “你就是一個笑話。”週銓眼睛眨啊眨,一副小孩模樣,可嘴裡說的話,卻讓何靖夫火往上冒。

  “你敢說老夫是一個笑話?”他忍不住咆哮起來。

  “先生貴庚?”週銓歪著頭,看了何靖夫好一會兒,突然拋出這樣一句話。

  “呃?你是何意?”何靖夫愣了愣。

  “我今年十五歲,先生至少有四十了吧,你一個四十餘歲的人,來我這搗亂,這不是笑話什麼是笑話?”週銓聲音突然變大,一句話,讓何靖夫啞了。

  他們只想著來搗亂,給周儻找麻煩,卻沒有細想,如今站在台前的,卻只是十五歲的周銓。

  “你還是京中第三會猜謎的大才,我是一個市井中廝混的孩童,你來我這耀武揚威,這不是笑話,還有什麼是笑話?”週銓又一句擲了過來,打得何靖夫面上一抽一抽,若不是想著賈奕拿出的謝禮,只怕就要掩面而走。

  街對面酒樓上,賈奕、賈達父子聽不到他們這邊說什麼,卻也看出,似乎何靖夫陷入尷尬局面當中。賈奕眉頭皺了皺,向身邊一個伴當低聲吩咐了句,又將袖子裡籠著的東西交給他。

  那伴當飛快跑下樓,衝過街道,奔到何靖夫身邊。此時周圍一片哄笑,何靖夫臉上紅白相續,簡真有些無地自容。那伴當湊到熊大身邊說了聲,又將袖子裡的東西遞了過去。

  熊大知道,這個時候若不給何靖夫解圍,他們今日就只能鎩羽而歸,因此跳將出來:“休要說那麼多沒用的,你只說敢不敢讓何先生闖關吧,你看!”

  他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東西亮了出來。

  除了最初時的那個銀盤,在銀盤中,還多了幾個銀錁子。

  這原是富貴人家鑄起收藏的藏銀,每個足有二兩重,加上銀盤,怕是價值二十貫錢!

  需知此時,在一般州府,租上一座四合小院,每年的租金也不過是兩三貫錢。即使是京城之中,物價騰貴,週銓家宅的租憑之錢,也不過是兩貫罷了!

  “今日何先生要與你賭上一賭,你可以拿出九道第九關的謎題來,若是何先生有一道猜不出,這些就都是你的……”

  週銓聽他這樣說,眼中一亮,彷彿成了財謎,眼睛盯著那銀盤銀錁子,挪都挪不動了。

  在酒樓上,賈奕看到這一幕,淡淡一笑:“我兒,你見著沒有,他帶著一些人,辛辛苦苦搞什麼闖天關,便是來求財的。求財的人,便以財貨懾之,無往而不利!”

  賈達也連連點頭,嘿嘿奸笑:“只要他吞了這餌,就不怕他能脫身!”

  “看來餌還不夠,這小子倒還能自持,不過沒關係,我方才讓伴當交待了,只要他​​有動心之跡,就加上重餌!”

  他父子對話之際,那邊熊大一伸手,又是一個銀盤,外加幾個銀錁子出現。

  “你不是很有自信的麼,如何,你可以從第九關挑九個謎題出來,只要有一個謎題答不到,那麼這些就是你的了,但若你的九個謎題盡數被解開,那你也得賠出相當於這些的財貨……小子,若是不敢,就滾回家去喝奶,莫在這裡丟人現眼!”

  熊大一番話說完,圍觀看熱鬧的人中,頓時有人叫了起來:“和他賭,和他賭!”

  原本只是十餘人喊,可是愛熱鬧的人總是佔多數,很快就成了數十人、近百人喊。一時之間,氣氛熱烈,即使是完全無關之人,也不禁血液沸騰,額間冒汗,跟著大喊。

  原本闖天關的彩謎遊戲,已經變成了一場價值四十貫的大賭,對於市井之民而言,這可以說得上是一場豪賭了。

  如此氣氛之中,週銓腦袋上也開始冒出騰騰的汗水了。

  他突然間明白,周家為何不准許子孫涉及賭博,因為賭博之勢若成,會讓人身不由己。

  此時他便有些身不由己了,對方借助眾人之勢,已經將他逼到了非賭不可的地步,除非他此後不再在這朱家瓦子擺“闖天關”。

  他就像是站在了懸崖邊緣。

  週銓身邊,師師上將猛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哥哥,算了,算了!”

  這麼多人都在大喊,師師要花老大氣力,才能把自己的聲音傳到週銓的耳中。

  她小臉發白,眼中還盈盈含淚,想要把周銓拉得後退。

  孫誠臉帶憂色,李寶緊緊咬牙,其余少年們,也在眾人聲勢之下,情不自禁向後退。

  就是鄭建,此刻也面露驚慌之色,如今局面,有些失控,讓他心中擔憂起來。

  “如何?”

  何靖夫容光煥發,折扇輕搖,口中從容不迫,卻以兩個字,又將周銓往懸崖上逼了一步。

  “何先生,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額頭汗水涔涔,週銓終於開口。

  “我也沒逼你,你不願意就只管收攤子。”何靖夫淡淡地道。

  “我……我……”

  週銓目光又移到了熊大熊二手中的銀盤銀錁上,然後終於用力點頭:“好,賭就賭!”

  他此話一出,周圍哄然,然後他快步走向身後擺好的圍欄處,從第九關的盒子中,抓出一把紙來。

  “九道謎題,何先生,我再確認一下,只要有一題你未能解出,那麼,這些銀器,便是我的?”

  何靖夫不急不徐地搖著折扇:“對,但若九題我齊齊解出,那麼,你也得賠我與這些銀器相當的財物……若你不信,咱們可以白紙黑字,將這字據寫下來!”

  “既是如此,師師,拿筆墨出來,讓何先生寫下字據!”週銓咬牙吼道。

  師師還要再勸,卻被周銓擺手擋住,如今的周銓,可也是一副賭紅眼的模樣。

  雙方立下字據,在這之後,週銓便從手中拿出一張紙,將之交與何靖夫。

  “第一題!”

  眾人都在關注,頓時圍攏過來,最後還是熊大熊二帶著人,將閃雜人等趕出圈子。

  不過為了滿足眾人的好奇心,何靖夫還是將第一題的謎面念了出來。

  還在念的過程中,何靖夫已經面露微笑了,如同事先準備的那樣,這道題,果然就是曾經出現過的謎題,謎底早就被他熟記在胸!

  “此題倒有些難……不過嘛,難不到我。”他緩緩說道,手中的折扇又輕輕搖了起來。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2
   二一、大小和尚各幾人
  朱家瓦子的這片空地,圍聚的人越來越多。
  “已經是第七題了,再有兩題被猜出,那位周小郎可就要拿出彩錢……四十貫的彩錢啊!”

  此時做一個小生意的本錢,也不過是十五到二十貫,四十貫可以說是相當大的一筆款子,接近一個普通河工半年收入。

  而且對賭的雙方身份有些差異,一邊是才十五歲的少年,另一邊則是四十餘歲的書生。

  “唉呀,第七題也過了……嘖嘖,依我看,這一次周小郎要折本了!”

  “不僅是折本,恐怕還要欠上一筆,他那個攤子,能拿出多少彩金?”

  圍觀之人的議論紛紛中,何靖夫面色淡然,還帶著些許微笑,將手中第八道謎題扔在地上,口中說道:“不過如此……只剩二題,要不要我繼續?”

  他口裡如此說,四周之人卻都明白,他是不會放過週銓的。

  師師在旁邊,臉色相當難看。

  若說此前六道謎題,都已經出現過,那麼方才的第七道謎題,卻是從未出現過的。

  師師擬此題時,頗費了一番心思,但何靖夫拿到題後,只瞄了一眼,隨口就說出了謎底。

  這證明,有人把謎底洩露給他了!

  師師憤怒地看向那些少年們,而少年們表面上,卻都看不出什麼異樣。

  酒樓上,賈奕與賈達父子,已是面帶喜色,看著場中,只待週銓最後失敗。

  就在這時,一輛油壁車,緩緩經過朱家瓦子,輕車之上,簾布微捲,一位二十餘許的女郎探臉出來。

  “這麼多人聚著,究竟是何事?”女郎有些驚訝地問道。

  “李氏,你遣人問一問。”車中另一婦人,白髮蒼蒼,見她好奇模樣,微微嘆了口氣。

  自家這位兒媳,一向皆是如此,自家待她,終是有所虧欠,在這方面管得略松,也算是某種彌補。

  那女郎召來跟在車畔的僕婦,自有僕婦去打聽,片刻就回來,將事情說與女郎、老婦聽。

  老婦聽了一笑:“小兒頑皮……”

  那女郎卻是揚眉撩眼,目光中閃動著熱切,頗有不讓鬚眉之英氣:“再去打聽打聽,看這場彩謎,終究是怎麼回事!”

  “李氏,這以謎為賭,倒是合了你的脾氣。”老婦人笑斥了一聲,不過也沒有阻攔。

  她知道自己兒媳的脾性,生性豪爽有如男兒,男人喜歡的詩詞文章她樣樣精通,同樣男人喜好的博戲,她也是甚為精擅。如果今日不給她將前因後果都弄明白了,她可以好幾天都心癢難耐。

  人群之內,何靖夫、熊大、熊二,可謂步步緊逼。

  而好事的圍觀者,亦起哄不止,反正輸贏都不用他們出錢,故此他們都要看個分曉。

  “諸位可都替我看緊了,這闖天關的攤子,一個人都休叫他走脫了,我何某人生平,最恨無品抵賴之徒,若是他們要逃走,還煩勞各位替我攔住!”何靖夫輕搖折扇,又開口道。

  周圍人頓時起哄,還真地將攤子圍住。

  數百人盯視之下,少年當中有人已經戰戰兢兢,還有人則壓低身子​​,似乎在尋找時機,隨時準備逃走。

  週銓已經退無可退,他手中只剩於兩張紙,便又遞過一張去。

  何靖夫幾乎是用奪的,從他手裡搶過了這張紙。

  打開之後,看到紙上字跡,何靖夫臉色就微微一變。

  這不再是雋秀的小楷,字蹟有些東倒西歪。如同此前許多謎題一般,主幹部分就是一首打油詩:“一百饅頭一百僧,大僧三個更無爭。小僧三位分一個,大小和尚各幾人?”

  在打油詩下,則是一句話:“猜二數字。”

  看完之後,何靖夫使勁眨了眨眼,然後又看向周銓。

  週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還從師師手裡拿過一柄折扇,緩緩搖了起來。

  “這……這也是謎?”何靖夫忍不住叫了起來。

  “自然是謎,有謎面,有謎底,如何不是謎?”週銓回應。

  “這不可能……這……這……”

  何靖夫來此之前,可是在賈奕那裡看過一遍所有謎題的,故此,他才能夠這麼快,將此前的八道謎題解開。

  但他確定,這個和尚分饅頭的謎題,此前他絕對未曾見過!

  在旁邊,鄭建也伸頭向紙上望去,他能識字,看得懂謎題,只看到字跡不是師師所寫,他臉色就已經變了,再看清題目後,鄭建眼中已經有了恐懼之色。

  偷偷記下所有謎題、謎底,將之洩露給賈達的,正是他!

  “怎麼,何先生,京中猜謎第三者,難道解不開這個小小的數字謎?”週銓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在狂笑。

  猜謎誰說只能猜字猜詩猜物猜古人?弄道數學題給你做做,不信你會猜謎,還會做數學題!

  就算還會做數學題,週銓也不怕,他手中最後一張紙上,還有道更難的!

  此時何靖夫腦子裡,完全是嗡嗡的聲響。

  京中猜謎第三自然是別人吹捧,但他確實精擅猜謎,什麼捲簾格、鞦韆格、白頭格、徐妃格,什麼借字法、離合法、寫意法、擬人法,他都極為熟練。

  但這道謎……該用什麼法去破之?

  “鎮定,鎮定,不過是一黃口儒子之題,有什麼難的,我定可解之……我一定解得了!”

  旁邊的李寶,已經舉起一座小的蓮花漏,而周圍圍觀之人,沒有看到題,只看到何靖夫從方才的趾高氣揚,突然變得急躁不安,也都知道,這第八題,恐怕要將此人難住。

  蓮花漏中水滴一點點滴落,意味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何靖夫一邊絞盡腦汁,一邊還瞄蓮花漏兩眼,而周圍嘈雜的人群,此時也安靜下來。

  無論何靖夫如何不願意,時間還是到了。

  此時何靖夫面色,完全沒有了方才的從容,甚至可以說,有幾分猙獰。

  賈奕請他來相助,許以的財貨,正是那兩個銀盤和十餘個銀錁子,也就是說,他猜謎若是猜輸了,損失的可是他自己的財貨!

  “這怎麼可能?”

  “何先生……你快再想想,這謎,你一定能解出來!”

  熊大熊二此時也慌了,此次猜謎,投彩之大,已經讓這兄弟二人都心驚。

  “要不要再給何先生一刻時間?”週銓學著何靖夫方才的模樣,搧著扇子,從容不迫地問道。

  “你……對了,這根本不是什麼謎,這個謎根本沒有謎底,你這是在糊弄我,這算是什麼謎?”

  何靖夫在呆了片刻之後,突然大叫起來。

  但他的大叫,卻換來周圍一片哄笑,眾人見他方才氣焰囂張,此刻卻要抵賴,哪怕有熊大熊二的人混在人群中相助,卻也免不了起哄。

  “不要臉!”

  “難怪被周小郎說是笑話!”

  “莫非要抵賴不成?”

  周圍一片笑罵之聲,方才何靖夫掀起的壓力,現在全落到他自己身上了,這讓他更是面無人色。

  週銓可是將農夫和蛇的故事熟記在心的,不會因為何靖夫現在的尷尬而放他一馬。相反,週銓搖著折扇,此時也向四周做了個團揖:“各位叔伯兄嬸,還請替我看牢了這位何先生,莫要讓他走脫了!”

  周圍全是應和之聲,杜狗兒等叫得最大,若不是沒得周銓示意,他都要捋袖衝上來了。

  “諸位,諸位,他出的根本不是謎,他這個怎麼會是謎?”何靖夫大叫道。

  他心知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這幾聲真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但周圍仍然是一片嘲笑。

  每個人都有同情弱者之心,何靖夫、熊大熊二方才逼週銓那麼緊,早就激起了眾人的不滿。

  “諸位且聽我念這謎,這哪裡是謎,這謎誰人能猜得出來!”何靖夫又大叫道。

  這一次周圍人終於安靜些了,然後何靖夫開始照著紙上念。

  那打油詩念完,周圍之人面面相覷,他們當中,大多數確實不知道這是什麼。

  “大夥評評理,這哪裡是什麼謎,這根本就是無解之謎,他拿來與我,這是不是抵賴?”何靖夫見此情形,覺得機會來了,又大叫起來。

  週銓卻是冷笑:“自家學問不足,猜不出謎底,卻怪我這謎無解,何先生,你不僅是個笑話,而且還無恥!”

  “小畜牲,任你如何口尖舌利,都騙不過大夥,你這就是無解之謎!”何靖夫破口大罵。

  週銓噗了一聲,然後向周圍做了個團揖:“這謎可有誰猜得出來,猜出來後,花紅一貫!”

  他直接報出一貫的賞錢,看熱鬧的眾人頓時眼熱了。

  不過大多數人雖然眼熱,短時間內卻無法拿出答案,何靖夫見此情形,悄悄疏了口氣,然後大步邁向周銓。

  他怕夜長夢多,想要立刻逼得周銓認輸。

  但就在這時,外頭有個人道:“大僧二五,小僧七五。”

  此語一出,週銓猛然鼓掌:“正是如此,師師,將謎底拿出來!”

  週銓說此話時,神情還有些驚訝,沒有想到真有人能解此題,看來他還是小瞧了此時的人物。

  向著外邊望去,卻看到是一個身體微微佝僂的老者,一身儒服,正拈鬚而笑。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2
   二二、十分聰明,九分狡獪
  那老人應當有六十歲左右,與週銓目光相對,他微微頷首:“少年人倒是有幾分狡獪!”
  週銓向孫誠使了個眼色,孫誠立刻拿著一貫錢,向那老者行去。

  老人卻是擺了擺手,笑著道:“不必,不必,老夫豈是貪圖這一貫錢者!”

  就在這時,何靖夫又大叫起來:“這是你安排的人手,這不算,這是你安排好的!”

  “咳咳……休得胡言,老夫於湯臣,乃是太史局局生。”那老人面色一沉說道。

  大史局雖然並無多少實權,但好歹是官衙,局生雖是微末小官,也好歹是個官職。老人這話,讓何靖夫神情微微一變,不好再說是安排好的人了。

  而且就在這時,人群中又有人道:“我也算出來了,大僧二十五人,每人三個饅頭,便是七十五個,小僧七十五人,三人一個饅頭,便是二十五個,和尚、饅頭,各是一百個,確鑿無誤!”

  叫嚷的人三十出頭模樣,有識得的笑了起來:“這可不是鐵算子樂侃麼,你這個賬房先生,也能猜謎?”

  “誰說賬房先生不能猜謎了,我一開始就算出了,不過是晚了一步!”那位賬房先生頓足哀嘆道。

  一貫錢,可就從他面錢飛走了。

  有了第二人,這一次,何靖夫再如何叫嚷,周圍都沒有人相信,哪怕人群中,熊大熊二的伙伴們還努力想要應和,卻立刻被周圍人斥走。

  “白紙黑字的字據在此,何先生,你若是再要抵賴,那麼可就成了京城大笑話了。”

  “是啊是啊,方才那樣逼迫人家,如今又這般模樣,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周圍指斥之聲,不絕於耳,何靖夫臉色忽紅忽白忽青忽紫,就像是開了染坊一般。

  他手一抖,用那折扇遮著自己臉,頭一縮便向人群中衝去。

  還沒有衝入人群,便被眾人七手八腳推了回來:“快給彩金,莫要輸了財貨還輸人品!”

  何靖夫無奈,向著熊大熊二做了個手勢,熊大熊二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可是杜狗兒一伸手,便夾住二人的胳膊。

  “俺瞧汴河中的風水不錯,正合為你二人之墳,你二人要不要去試試?”杜狗兒咧著嘴,在他們耳邊說道,面上盡是興奮之色。

  他可是典型的市井之徒,這場賭,讓他覺得極是過癮。

  熊大熊二自問打不過他,只能將手中的銀盤、銀錁盡數交出,杜狗兒嘿嘿笑著,然後將之轉到了師師手中。

  師師小娘子張開一個布口袋,臉上也是喜氣洋洋:“難怪哥哥讓我帶著這口袋,原來是早有預料,今日會有人送財貨來!”

  在師師身後,孫誠等人也是滿面喜色,唯有鄭建,雖然也在笑,可面皮一抽一抽的,眼中沒有半點喜意。

  “既然已經收了財貨,為何還要攔我?”何靖夫羞愧難當,再次被人擋回來後,他終於受不住叫了起來。

  週銓向四周拱了拱手,四周好事者這才閃開一條縫隙,讓何靖夫狼狽不堪地鑽了出去。

  何靖夫才出人群,正與從酒樓上下來的賈家父子相遇,賈奕伸手一攔:“靖夫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他聲音有些焦急,雖然他是稅吏,平日里有不少油水,可這次拿出價值四五十貫的錢財,也讓他心酸肉痛。

  “哼,你做得好事,還說他的謎你都有!”何靖夫一甩袖子,再不理睬他父子,而是撒腿跑了。

  賈奕還在後邊叫了兩聲,何靖夫卻頭也不回,轉眼就消失在人潮之中。賈奕眉頭皺起,正要喚來熊大熊二細問,卻發覺人群散開,週銓從中走了出來。

  來到賈奕面前,週銓笑吟吟一拱手:“這可不是賈家叔父麼,哦,還有賈胖子,今日又來捧場麼,多謝,多謝。”

  他這個招呼,讓賈奕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對方上門招呼,分明是早就識破了他的動機,賈奕向著兒子望去,而賈達也回過神來,咬牙切齒地看著周銓身後稍遠處。

  那裡,鄭建臉色蒼白,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今日生意紅火,竟然有人送了數十貫財貨來,當真是大善人啊……賈家叔父,還有賈胖達,我就不招呼二位了。”週銓又道。

  說完之後,不等賈奕賈達要說什麼,他就又回到自己的攤子處,向跟著他的少年吩咐道:“今日就到這,收攤子回去,每人都有花紅賞錢!”

  眾少年歡呼一聲,頓時七手八腳,開始收了攤子。藉著這機會,週銓來到那自稱太史局局生的於湯臣面前,向他恭敬行禮:“見過官人。”

  “你這少年,十分聰明,九分狡獪!”於湯臣笑著斥道。

  “官人慧眼,有人刁難,不得不為之。”週銓涎著臉解釋。

  “可讀過書?”於湯臣問道。

  “就過館,卻因頑劣,被先生趕了出來。”週銓實話實說。

  “這就難怪了,不過,你如此聰明,若不讀書,恐怕誤入歧途……回去還是讀讀書吧。”於湯臣勸道。

  他如此勸說,週銓應付了兩句,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官人在太史局中,可曾見過水運渾天儀?”

  “水運渾天儀……你是說水運儀像台吧,你這少年,也知此物?”於湯臣神情一動。

  “是,小子好機巧之術,聽聞水運儀像台精妙絕世,古之魯班亦不能成之,極是好奇。”週銓道。

  於湯臣哈哈大笑起來,然後道:“當初蘇魏公造水運儀像台,老夫不才,亦為奔走。”

  週銓眼前頓時大亮,看著於湯臣,目光灼灼,彷彿在看一個寶貝。

  蘇魏公什麼的,他不知道,但造水運儀像台又姓蘇,那麼這蘇魏公就應該是蘇頌,宋時數一數二的大科學家,即使是在整個華夏古科技史中,都排得上號的人物!

  而那水運儀像台,更是集匠心之大成,其中無論是齒輪還是擒縱之器,正合週銓所需。

  週銓原本想著,等得自己手中有了些財富基業,便要去尋訪製造水運儀像台之人,此時離水運儀像台造成,也不過二十餘載,應當還能找到當事人。

  不曾料想,汴京很大,同時汴京也很小,今日就叫他遇上了當年參與製造水運儀像台之人!

  “官人,小子不知是否可以有幸得知官人宅邸,若官人有暇,小子當上門拜謁!”

  他厚著臉皮套近乎,於湯臣雖然覺得怪異,卻也沒有拒絕,將自家住處告訴他後,便轉身離開。走了段距離回頭,卻看到週銓對著自己的背影,仍然深躬施禮。

  於湯臣詫異地搖了搖頭,拈鬚笑著遠去了。

  這邊收好攤子,週銓也真準備回去,有人向他問道:“今日這麼早就收了攤子,下回何時再來?”

  “不擺了,有人送了數十貫錢,我們有了本錢,可做別的事情了!”週銓哈哈大笑。

  在周銓的笑聲中,離得稍遠,賈奕一巴掌抽到了他兒子賈達的臉上。

  “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這就是你挑的人!”

  胖賈達眼裡閃動著委曲的淚光,卻不敢說什麼。哪怕他平日里再得寵,可這次害得父親損失了數十貫的財貨,這一巴掌還算輕的。

  賈奕回頭,望著遠處週銓的身影,目光陰森。

  他此前沒有把周銓當個人物,畢竟還只是一個半大小子,但這一刻,他已經意識到,周家可不只有周儻。

  他們父子遠去不提,週銓這邊,才收好攤子,正準備走呢,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來到他身邊:“餵,周小郎,這邊有個謎,你可敢猜猜? ”

  那小廝一邊說,一邊遞來一張紙,週銓卻不去接,只是笑道:“我只出謎,卻不猜謎。”

  小廝瞪著周銓,見周銓確實不理睬他,只能小跑著跑迴路邊,來到那油壁車前,小聲向主人禀報。

  油壁車內,那女郎聞言笑道:“果然是狡獪小子,無怪乎以算學充當謎題,也罷,就這般吧!”

  車中老婦淡淡一笑,目光在女郎身上稍停,然後道:“走吧,這等市井小兒,還是休要答理!我們此次入京,是為了先司徒之事,奸賊當道,不可不小心! ”

  她言中有輕輕的責備之意,那女郎笑容斂住,微微垂下了眼睫。

  油壁車緩緩遠去,週銓只是往這邊瞄了一眼,卻不知道,這車中所乘者何人。

  他回過頭,看到自己這邊攤子已經收好,當下帶著眾少年向家回去。此次既是滿載而歸,眾少年都是且歌且笑,唯有鄭建,強顏歡笑,便是孫誠也看出來了。

  見此情形,孫誠問道:“鄭建,你怎麼有些不開心?”

  “我……我……”他二人跟在周銓身後,所以鄭建只是看了看周銓的背影,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銓哥兒說下次不擺攤了,我在想到時咱們該如何是好。”

  “呵呵,你只管放心,銓哥兒自有主張。”孫誠未曾多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鄭建口中卻是發苦,他心中猜想,週銓應該早知道他做的事情了。此次回去之後,還不知道周銓會如何發落他。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3
   二三、背叛者狗賤種
  “說說吧,今日之事。”
  每人發了五百文錢,將那些少年打發走後,週銓家中變得安靜了,原本在屋裡的周儻走出來,劈頭就是一句。

  看著門那邊一閃而沒的身影,週銓咧嘴笑了笑,沒有想到,除了鄭建之外,自己身邊竟然還有一個通風報信的。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師師被父母委以了這項重任。

  “我和師師,早就懷疑眾人當中有人被收買了,只不過不曾想到是鄭建……”

  週銓與師師在起了疑心之後,並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假裝不知。他還有意將謎題用盡的消息洩露出去,又在今早出門前,寫下幾道數學題,充當第九關的謎題。

  他雖然猜不到那隱藏的敵人會如何發作,不過對方既然不能直接破壞他的事情,就只能想法子破解他的謎題。

  原本他也只是有備無患,卻沒有想到,賈氏父子如此配合。方才週父可是估算過,那些銀盤、銀錁,可以換成四十貫有餘。

  “賈家父子,可謂偷雞不著蝕把米,不過賭博之事,你切莫沾染,此次僥倖,下次就不會如此輕易了!”

  週儻一邊教訓他,一邊拿眼睛瞄著院子裡的白蠟杆儿,週銓頓時閃開,離他離得遠遠的。

  “爹爹放心,我已經放話,不再去猜彩謎了。”週銓道。

  猜彩謎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挑選可用之人,經過這麼幾次,週銓對於這些少年伴當們的才能品性都已有所了解。

  雖然他們都不過是中人之資,就是最被周銓看好的孫誠,也只是中上罷了,但周銓現在需要的,也不是天才。

  “鄭建呢,就如此放過了?”週儻問道。

  “畢竟是鄭二叔家的,總得給鄭二叔留些面子,此後有什麼事情,都不叫他就是。”週銓靦著臉道。

  父子倆目光一對,週儻哼了一聲:“你倒是個心狠手辣的,不過……心狠手辣得好!”

  他父子都明白,週銓明面上不尋鄭建麻煩,但吃了大虧蝕了本的賈奕父子,豈會和鄭建善罷甘休!

  賈氏父子這次受挫,倒有大半原因,都是在鄭建身上,他們肯定會報復回來。鄭建得不得周家的庇護,他父親雖然也在禁軍,可只是一老卒,如何能擋得住賈氏父子。

  “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營生,你這闖天關前前後後可是鬧了大半個月,沒多久,你伯父就當回來了。”週儻又問道。

  週銓笑了一笑:“我已有所準備了……”

  就在他們父子對話之際,鄭建也走到了自家門前。

  他特意選了一條平常不走的小路,七拐八彎,繞了好半晌才到。

  望著自家的門,鄭建懸著的心稍稍鬆了些,只要回到家中,跪在爺娘面前哀求,請爺娘出面,尋週母說情,想來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

  “這不怪我,若是銓哥兒十分信任我,我怎麼會不知道那道謎題……他既然不信任我,我自然用不著忠於他!”

  “阿爺阿娘只要豁出面子,周大娘那邊必然心軟,最多就是我去給她下跪罷了,跪就跪,有什麼關係,過了這一關,終有一日,我會讓他跪還回來!”

  心裡閃著如此念頭,他加快腳步,正要衝入門內。

  突然間,他眼角余光發現,巷旁的陰影裡,竄出了兩條大漢,正是熊大與熊二。

  鄭建的瞳孔猛然一縮,張開嘴就叫,可是只叫得一聲,便被一巴掌抽了回去。

  “等你好久了,你這個狗賤種!”

  熊二的臉上有巴掌抽過的痕跡,那是賈奕留下的,所以,他抽鄭建時用力更大。

  鄭建只覺得耳邊開了一個水陸道場,鐃聲鑼聲鼓聲嗡鳴不止,嘴角處還有鹹鹹的熱流流下,他突然雙眼淚水滾滾。

  此時此刻,他心中真正後悔了。

  只不過,此時後悔,為時已晚,熊家兄弟左右一夾,便將他夾住。

  熊大獰笑聲傳入耳中:“聰明,知道不叫,若是不叫,最多不過你一人,若是將你家老娘也驚動了,那便要連累你一家子……小畜牲,竟然敢戲耍賈大官人,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汴河裡每年要撈起幾十具無主死屍,也不多你一個!”

  鄭建被二人夾著上了一輛油壁車,熊二趕著油壁車繞了兩圈,沒人盯著便直接向賈家而去。離賈家越近,鄭建心越是發顫,當他被從車上夾下來時,是連滾帶爬地踢入賈家的。

  以前到賈家來,雖然算不上禮遇,卻總不會這般狼狽,但今日,他才一進院門,就又挨了一腳,直接被踹倒在地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听得賈達的喝罵之聲:“打,給我打,狠狠打,不要一下子打死了,讓我多出出氣!”

  胖子賈達不但喝令僕從對鄭建拳打腳踢,而且還親自動手。鄭建被打得蜷縮在地上,口中哭嚎求饒,卻沒有半點用處。

  眼見他被打得頭破血流,卻聽到外邊一聲響,緊接著,賈奕走進來:“你們這是做什麼!”

  賈奕三步兩步上前,推開賈達,將鄭建拉了起來,滿臉都是關切之意:“小哥,你沒事吧?”

  鄭建被打得頭破血流,但都是皮肉傷,賈奕的關懷讓他很不適應,咧著嘴,一邊抽泣一邊說道:“賈官人,我、我沒事。”

  “沒事就好,你們為何要打他?達兒,還不向鄭小哥道歉!”

  賈達有些莫明其妙,他撇著嘴,尋思著自家老子是不是氣昏了頭。

  “這小子報了虛假消息,害得我們折了四五十貫的銀器,如何能不打?莫說四五十貫,他這條命,連十貫都不值!”賈達叫道。

  “胡說八道!鄭小哥雖然報了假消息,可那也不怪他,怪只怪周家父子太過奸猾!周家父子,分明就是要坑害鄭小哥,你打他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賈奕的話,每一句彷彿都說到了鄭建的心坎之上,鄭建一邊哭哭啼啼,一邊連連點頭:“賈大官人說的是,就是如此,我也是被銓哥兒騙了!”

  “周家父子,為人皆是陰險狡詐,你受其矇騙,也不是什麼奇怪之事,便是我,這一次不也上當了麼?”賈奕和氣地拍了拍他的肩:“今日你受委曲了,這樣吧,我讓熊大熊二送你回去,你先好生調養,過些時日,我還要請你幫忙。”

  拿了一吊錢將鄭建打發走了,賈奕的臉色這才沉了下來,盯著兒子好一會兒。

  “爹,那廝傳假消息,讓咱們折了數十貫,你為何還要對他和氣?依我看,就該打斷他的……”

  “叭!”

  賈達話沒有說完,又吃了一記耳光。

  恨恨收回手掌,賈奕忍不住大罵:“你當真是個白痴,我如何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來!”

  周家不曾收拾鄭建,分明是要藉他父子之手來做,他兒子還真傻乎乎地照辦了,若不是他發現得及時,只怕這鄭建要恨他們父子入骨。

  雖然沒有把鄭建放在眼中,但事情傳出去,今後還有誰會為他父子效力?

  賈達被打得眼淚汪汪,待聽父親說了前因後果,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又辦了件蠢事。

  “李……李官人那邊呢,爹爹,你不是去見李官人了麼?”不敢再提鄭建,賈達便岔開話來。

  “叭!”

  他不提倒好,一提又吃了一記耳光。

  賈奕匆匆去尋李官人李邦彥,是怕何靖夫在李邦彥面前說他壞話。要知道,今日之事,他賈家丟的是裡子,那何靖夫丟的就是面子。

  何靖夫心胸狹隘,肯定會遷怒於賈家,若在李邦彥面前說了壞話,那賈奕想藉李邦彥勢的事情,就肯定會出波折。

  但在李府,他沒有見著李邦彥,府中下人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以往那麼客氣,包了一吊錢,才打聽得消息,李邦彥見過何靖夫,如今已經入宮去見天子了。

  這讓賈奕心中既是失望,同時又有些艷羨:李邦彥雖然官職尚不高,卻可以隨時被天子召見,其恩寵之厚,遠勝旁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賈奕失落地返回家中教訓兒子,李浪子李邦彥此刻,卻在哈哈大笑。

  他端坐於側,道君皇帝趙佶則是微笑搖頭,側過臉去向旁邊道:“楊戩,我記得這民間小廝的名字,似乎聽你說過?”

  聽得這句話,李邦彥笑聲頓收,心裡突的一跳,忍不住瞄向楊戩。

  李邦彥以微末小官,能夠入趙佶之眼,也少不得結交宮裡的太監。這位楊戩,正是他結交者之一,只不過他是外臣,楊戩是內臣,兩者終究還是有些區別。

  “官家說的是,前些時日,臣曾說與官家聽過,這民間小廝就是在開封府說包公案的那位。”

  “對極,對極,就是這小廝,倒是有幾分奸猾,方才李卿說他在朱家瓦子搞什麼闖天關,當真是胡鬧,胡鬧!”

  趙佶嘴中說胡鬧,眼睛裡卻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若以年紀而言,他今年也不過是三十歲,正值精力旺盛之時。他天資聰慧博學多才,有著極強烈的好奇心,特別是對市井繁華、民間俗務,都特別有興趣。

  楊戩甚為了解他,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對那個叫周銓的小兒生出興趣了。

  若此時有人為那週銓小兒美言幾句,天子便會接見他,此人甚至有可能成為天子幸臣。

  只不過在場之人,都沒得這小子好處,哪個會替他美言。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4
  二四、秀州張順
  京師之中住著百萬人口,少不得有各種匠人。
  其中不少木匠,便是京中禁軍充任。

  周易抓著自己的衣襟,望著這片到處積水的地方,嘆了口氣。

  “俺就說了,這邊道路不好走,大觀元年時,這一片險些被大水淹去,銓哥兒,你要辦事打發俺來就可以了,何必自己親自來一趟,還累得師師小娘子也跑來!”

  杜狗兒滿不在乎地踏入那些水窪當中,今日他踏著一雙木屐,泥漿污水在他腳趾縫中擠了出來,看得周銓直搖頭,他卻不以為意。

  師師小心地踩著墊在水窪裡的磚頭,抿著嘴笑了笑,目光從不肯離開週銓。

  她眼中有歡喜,也有欽佩。那日週銓難住何靖夫的“謎題”,把她也難住了。好吧,師師雖然年紀輕輕就已露出小才女的天資,可在數學上中沒有什麼天賦,哪怕後來週銓反复給她講解,她也沒弄明白究竟怎麼解此謎。

  看得師師這模樣,杜狗兒傻笑了兩聲,就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來得一戶人家,因為地處偏僻,所以這戶人家有個很大的院子。

  院子裡堆滿了各種木頭,還有一些成品的傢俱。院內正有一個漢子蹲在地上,就著一個盆子在吃湯餅,聽得動靜抬頭,然後慌忙起身:“銓哥兒來了!”

  “老閔,你只招呼銓哥兒,卻不招呼俺麼?”杜狗兒叫了起來。

  被稱為老閔的漢子臉上堆起笑,他面上皺紋極深,笑起來更是一臉溝壑:“狗兒哥哥,你要俺如何招呼你?”

  杜狗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回頭跟周銓道:“老閔當初曾在將作監做活,手藝沒得說,如今莫看他這裡沒落了,但他和他的徒弟們……呃,老閔,你的徒弟們呢?”

  老閔臉色有些苦,艱難地笑了一下,週銓這時注意到,他走路時,一隻腿有些拖,分明是瘸了。

  “徒弟們散得差不多了,剩餘幾個,我讓他們出去找些活計。”老閔說道。

  “都這般模樣了?”杜狗兒吃驚道。

  “沒法子,我瘸了一隻腳,做事沒有往常利索,又沒有錢可以使,自然沒有什麼大的買賣……銓哥兒,你上回說訂的東西,我已經造好了,就在後邊,你要不要去看看?”

  週銓卻不急,老閔是杜狗兒推薦給他的,他對此人的情形有些興趣,便開口相詢。

  老閔老實巴交,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但有杜狗兒在旁補充,週銓很快弄明白此人經歷。

  老閔家世代在京中為木匠,除去替富貴人家營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收入來源,就是替將作監做事。他曾受前任將作監主官李誡賞識,參與過龍德宮、棣華宅等營造。但在李誡調任之後,他在將作監便受排擠,大觀四年,李誡病死,他的日子就更難過,甚至連徒弟們都紛紛出走。

  聽到這裡,週銓心中一動。

  “銓小郎,這院子裡骯髒,還是到後邊來,看看我為銓小郎造的東西吧。”說了會兒閒話,老閔又催促道。

  週銓跟著他往後走,看到周圍的木匠工具,週銓忍不住咂舌。刨子、墨斗、鋸子等就不說了,就連高低凳,此時都已經出現。

  這讓周銓對此時的木匠技術,有了初步的認知。

  當他們走過一個做好的車輪時,週銓停住腳步,好奇地問道:“老閔,這車輪也是你做的?”

  “正是老漢所造,如今老漢這兒最主要的活計,就是替人修補車輪。”老閔道。

  聽老閔的口氣,他對於自己只能替人修補車輪,似乎還覺得有些不滿意,週銓卻是眼前一亮,將那車輪扶正起來,仔細看了幾遍。

  老閔的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至少週銓這兒,看不出這車輪有什麼差錯。

  又向前不久,老閔停下腳步,指著前面一東西道:“銓哥兒,你且看看,是否滿意?”

  週銓上將去打量了一番,眉宇間有了笑意。

  這其實是個木箱子,只不過在木箱子的底下,裝了四個小輪,在木箱的另一端,則有伸出的扶手。抓住扶手,就可以輕鬆地推著這木箱四處走。

  這正是周銓請老閔造的東西,也是他另一世中童年的記憶。另一世的童年,物資還不甚豐富,夏日炎炎時,一位老大爺推著這種小車,用方言口音長長地呦喝……

  “銓哥兒要這玩意做什麼,裝不了許多東西,沒有啥子用處。”杜狗兒好奇地推著那小車動了下,又掀起蓋子,看了看裡面然後問道。

  週銓沒理他,而是問老閔:“這一個箱子,連工帶料,需要多少錢?”

  “一貫足錢……九百五文,不能再少,我用的料,可都是好料!”老閔道。

  這價錢,比周銓想的可要便宜。

  他想了想,然後笑道:“三日之內,若是能給我再做出九個來,我每個給你一貫錢!”

  老閔聽得一驚,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十貫錢的生意,可不是一筆小的生意。

  他看了看杜狗兒,杜狗兒揮手道:“週哥哥說了,凡事都由銓小哥拿主意。”

  “既是如此,老漢就應承這筆生意了,三日……老漢和徒弟們就是點起火把熬夜,也要將它做出來!”

  老閔承下此事,週銓向杜狗兒筆了個手勢,杜狗兒便將肩上的褡褳摘下,從中拽出五吊錢來,交給了老閔。

  “這五貫錢,便宜老閔你了,算是訂金。”杜狗兒道。

  老閔這邊情形不是很好,週銓又有意結交,因此出手才這麼大方。見到這些錢,老閔眉開眼笑,臉上的皺紋從溝壑變成了菊花,口中連連道謝。

  回程之中,箱子自然是杜狗兒推著,過水窪時他還得將箱子拎起來。他們才出巷子,正準備回去之時,師師突然抓緊了周銓的衣襟,有些緊張地道:“銓哥哥!”

  週銓順她所望看去,只見兩個漢子夾著一人,將他直接推倒在水窪邊上,口中還罵罵咧咧。

  那被推倒之人沒有什麼氣力,嘴上卻回罵過去,他口音很怪,絕非京師人士,結果自然是被那兩漢子追回來踢了兩腳。

  “看你還敢罵不?”兩漢子中的一個叫道。

  “有種就打死爺爺,爺爺只要未死,就是一條沒奢攔的好漢,豈會怕了你們這些囊囚!”那被推倒之人卻還還嘴硬。

  “你是好漢,好漢爺爺就先把欠我們的錢還了吧,在小店裡住了好幾個月,你才付了幾文錢?這世上,有欠錢不還的好漢爺爺麼?”兩漢子中另一人道。

  這番話一說,那被推倒之人只能啞口無語。

  週銓原不想管閒事的,但杜狗兒卻“咦”了一聲,大步向那人行去。

  走近了之後,他又咦了一聲,快步上前,將那個還在掙扎的人扶了起來:“原來是恩公你……銓哥兒,當初就是這位,將你從五丈河裡救起來的!”

  若換了別人,週銓肯定沒時間去理會,但聽得這人救過自己,他略一思忖,頓時明白,就是自己前身偷窺師師洗澡結果掉入五丈河時的事情。

  換言之,他可是真的救了周銓一命。

  週銓也忙上前,救命之恩,不能不大禮相待,因此週銓長拜至地。口中也道:“恩公,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如此模樣?”

  “好,好,總算是尋著一個熟人了……好漢爺爺,你還不借些銅錢,先將欠小店的賬還了?”

  週銓臉色微沉:“欠你們多少錢?”

  “也不太多,不過是兩貫錢罷了,連吃帶住,可是在小店里呆了兩個月!”那兩漢子中一人道。

  地上被推倒者此時臉上也有尷尬之色,嘟囔了一句:“此前俺可是付了錢的。”

  “若非如此,好漢爺爺你欠的,可就不只是這兩貫了。”對方叫了起來。

  此次出來,週銓帶了十貫錢,他讓杜狗兒付了賬,自己扶了那漢子起來。

  那漢子苦笑,當初救週銓時,他並未留名,原不打算求回報的,不曾料想,今日最狼狽之時被認出來,反倒被這小子救了。

  “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週銓又道。

  “別恩公恩公的了,當日俺救了你,今日你不又幫了俺?”那漢子說話有氣無力:“俺姓張,單名一個順字,秀州人士,押解花石綱入京,因為有些閒事,耽擱了返程……”

  最初此人說他叫張順時,週銓心裡是突的一跳,還以為遇到了《水滸傳》中的浪里白條,待聽得他是秀州人士,這才鬆了口氣:水滸乃小說家言,一百零八將中大半都是虛構,眼前的這位張順,只是與那個截江大盜同名罷了。

  張順在秀州嘉禾為差役,此時趙佶正在東南一帶搜刮奇石異木,也就是所謂的花石綱,張順被抽調來押送花石綱,本來完成公事之後就該回去的,卻因為些事情耽擱了回程,緊接著又生了一場病,乃至於如今這般局面。

  週銓對此時的地理半通不通,這個秀州嘉禾在哪裡,他是不知道的,因此沒有細問。稍稍了解情形之後,他便向張順發出邀請:“恩公如今這般情形,不如先到我家暫住,待得病好再做其它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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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五、沒相好,懶洋洋
  張順是個粗人,與杜狗兒臭味相投,最初看周銓時,只是當成尋常小廝,但隨著一起到了周家,他就覺得,眼前這小子,讓他看不透。
  莫說他看不透,就是打小看周銓長大的杜狗兒,如今也看不透週銓了。

  到了周銓家,週父公務不在,週母在宅中,立刻請了鄰近老人來拜謝張順,還在隔壁租了間屋子,又請了個小廝照顧張順病體。

  張順的病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水土不服而已,在吃了一碗湯水之後,精力便恢復不少。他是閒不住的性子,哪里肯臥床靜養,當下便出得門來。

  他原本只是想著在門前坐會兒,卻正好看到週銓推著那木箱子出來。

  除了周銓之外,還有八個少年再加一個師師,跟在他的身邊。

  這八個少年加上師師,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根小棒,小棒的另一端則是一塊方冰。

  初時張順還沒有多想,但旋即瞪起了眼:“冰?”

  這大熱天裡,如何有冰?

  此時京師繁華,已有賣冷飲者,什麼冰糖冰雪冰元子,什麼冰鎮酸梅湯,都是夏日里的消暑美味。但是這些皆是飲料,單獨賣冰卻不多見,畢竟此時的冰,大都是冬日里藏在冰窖中的,非富貴人家不能多儲。

  可現在,週銓身邊的這些少年​​,每人手中一塊。

  看模樣,周家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怎麼可能有這麼多冰塊?

  唏慮!唏慮!

  張順正琢磨著,突然間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他回過臉去,卻看到杜狗兒神出鬼沒地出現在身邊,手中也拿著一小棒方冰,正一臉呆滯地舔著。

  “杜兄弟,這是……”張順有些不解地問。

  “太神奇了……竟然有如此奇妙之事……”張順的問題還沒有問出來,就听到杜狗兒喃喃自語。

  “杜兄弟?”張順更為驚訝,一把拉住杜狗兒。

  杜狗兒這才回過神來,眼睛看著他,但目光卻仍然發直:“張大哥,你相信這世上有天授之才麼?”

  張順完全莫明其妙,根本不明白杜狗兒在說什麼。

  正此時,那些少年們簇擁著周銓和他的木箱子,一起從張順面前行過。

  週銓向張順行禮,笑著道:“杜恩公,你身體尚未痊癒,近不得冷食,再過幾日,等恩公身體大好,我再送些冰棍與恩公。”

  “冰棍?”張順頓時會意,杜狗兒等手中的那方冰,可不就像是一根冰棍麼。

  “恩公就請在此暫歇,我們要去賣冰棍了。”週銓又道。

  杜狗兒目送周銓等人離去,不過週銓自己並沒有推箱子太久,他只是有些舊日情懷罷了。很快推箱子的人就換成了李寶,而孫誠則在旁叫賣:“冰棍冰棍,鹽水綠豆甜冰棍……”

  孫誠這一嗓子喊出,頓時引來了客人。

  “誠哥兒,你這賣的是冰?”問的是一位街坊,在附近居民中,算是家境殷實的。

  他開口問話時,他家孩子,才五六歲模樣,牽著衣角含著手指,正對著眾少年流口水。

  “冰棍,我們賣的可不是一般的冰,是冰棍,馬頭牌冰棍!”孫誠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馬頭牌冰棍究竟是何意。

  “如何賣?”那街坊笑問道。

  “鹽水冰棍三文錢,甜冰棍四文錢,綠豆冰棍五文錢!”

  聽得這個價值,那街坊吸了口氣,這價值比起冰水可要貴些。

  “給我一根甜冰棍。”那街坊沒好意思同一群半大小子討價還價,當即排出了幾枚銅錢。

  李寶接過錢,將錢塞入箱子一處夾層中,然後掀開箱蓋。那街坊伸頭往箱蓋里望,就看到一層層厚厚的麻布。

  原本週銓是想用棉被隔熱的,可是此時棉花尚未盛行,皮革又貴,故此只能用麻布來替代。李寶掀起麻布,那街坊就看到箱子內一塊塊方冰壘得整整齊齊,李寶在其中翻了翻,拿出一根,遞到他手​​中。

  接過冰之後,那街坊自己沒忍住,先是啜了一口。這一吸之下,只覺得一般清涼甘甜之氣,從口中直傳入內腑,又從內腑之中衝上頭腦。

  此時正值炎夏,日爐高舉,暑氣逼人,這股涼意,恰恰中和了暑熱,讓那街坊覺得甚為快活。他忍不住舉起冰棍,又舔了第二下,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

  他舔第一下時,身邊的小兒還只是翹首而望,舔第二下時,小兒眉頭已皺,第三下時,小兒眼中含霧,帶得第四下,那小兒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阿爹吃我的冰棍,娘親,阿爹搶我的冰棍!”

  那小兒一邊哭一邊就往回跑,他老子慌忙上前將他拉住,想要把手中的冰棍塞給他,又捨不得那股著涼意。

  心中一琢磨,連哄帶騙,將那小兒帶回到李寶的身邊,嘆了口氣道:“再來一根……你這價錢,可比別家的冰飲子都貴了!”

  李寶此時笑逐顏開,這才出門就賣了兩根,可謂發了利市。他雖然憨,卻也曉得事情,一邊道謝接過銅錢,一邊又翻了根甜冰棍與他。

  “等等,我要綠豆的!”那街坊正準備接過來,突然又改了主意。

  “那可要多一文錢。”李寶道。

  “喲喝,李寶不錯啊,跟著銓小郎,如今竟然曉得五文錢比四文錢多一文了。”那街坊戲謔道。

  李寶頓時瞪圓了眼睛,險些就要發怒。他雖然愚鈍,可五比四多一,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對方分明就是在嘲笑他蠢。

  好在周銓一把將他拉住,同時周銓心裡嘆了口氣。

  這廝實在不適合賣東西之類的事情,就憑著他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性格,看來還是得別作打算。

  那街坊舔了一口綠豆冰棍,便將自己舔了許多口的糖水冰棍交給兒子。他家兒子筆了筆自己手中的冰棍,又看了看老子手中的,然後再度大哭起來:“娘親,娘親,俺要豆豆冰棍!”

  他父子倆為了爭奪冰棍,在後邊爭得不亦樂乎,而周銓這邊,就有些忙了。

  此時天色漸午,正是熾陽高照之時,即使是在路旁樹蔭之下,都沒有多少涼意,故此,當孫誠一聲聲“冰棍冰棍”的呦喝聲傳出之後,引來不少人探頭探腦。

  待看到那街坊父子爭奪冰棍的模樣,這些看熱鬧的人就知道,冰棍是好東西!

  你來一根,我來一根,雖然大多數人點的都只是最便宜的鹽水冰棍,可轉眼間,便是十餘棍被人買走。

  而這裡,離週銓家還不過半里。

  此等情形,讓孫誠眾少年都是喜笑顏開,週銓可是說了的,每賣一​​根冰棍,他們就有一文錢的抽成,一箱冰棍,約是三百根,以現在的情形來判斷,一天賣完三百根,絕非難事!

  週銓跟著他們走了近一里,偶爾糾正一下他們賣冰棍的方式,見孫誠已經完全上手,便一揮手:“你們跟著孫誠去賣,我先回去了!”

  這樣的大熱天,賣冰棍這麼辛苦的事情,他才不去做,與其如此,倒不如回家中歇著,口裡舔著冰棍,還有小師師幫打扇,多美!

  “嘿嘿嘿嘿……”

  回到家中之後,幫週銓打扇的,卻不是師師,而是杜狗兒這廝。而且這傢伙,一邊給周銓打扇,一邊還涎著臉湊上來。

  香噴噴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湊上來,讓人心曠神怡,一臟兮兮的怪大叔,將滿是毛的臉湊上來,則讓人噁心欲吐。

  因此週銓被嚇得頓時一跳,直接和這廝保持了兩丈以上的距離:“狗兒叔叔,你這是想做什麼?”

  “這個……這個……冰棍,能不能再給俺弄幾根出來?”杜狗兒道。

  用硝來降溫製冰,這可是穿越者必備的技藝,對周銓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看到狗兒這模樣,週銓心裡不免有了疑問:“方才你吃了五六棍了,再多吃必然壞肚子!”

  “無妨,俺不是為俺自己要的,是為了魯……”

  杜狗兒說到這,竟然有些忸怩了,這廝一向面皮厚心眼黑,為人又膽大包天,露出羞澀的模樣,倒是很少見。

  當然,這模樣看得周銓還是想吐。

  “咕嚕咕嚕咕嚕……”接下來週銓聽到的,就是含糊的有如魚吐泡一般的聲音,週銓一揚眉:“狗兒叔叔,說人話不成么?”

  “呃,你就給我再變幾根冰棍,銓哥兒,銓小爺,銓大爺……”

  杜狗兒這粗胚,完全理解不了硝石製冷的奧秘,他把這個當成了變戲法。

  週銓被他纏得受不了,吩咐師師給他再拿幾根冰棍,見這傢伙興沖衝拎著往外衝,週銓又道:“你拿布把冰棍包著,要不然用不了多久就會化掉!”

  杜狗兒到哪裡去尋布,他直接將自己衣裳脫了下來包住冰棍,這廝只穿著一件犢鼻褲,光著膀子就跑了。

  見這廝走了,師師上來說小話兒:“哥哥,你可知狗兒叔叔拿冰棍去了哪兒?”

  週銓懶洋洋地道:“我不知道去了哪,但我知道,一定是給了女人。”

  師師一愣:“你也知道了?”

  “這還不好猜,若不是為了相好的,男人幾時會如此勤快?”

  “那哥哥你這般懶洋洋的,是不是因為哥哥沒有相好的?”師師輕聲問道。

  週銓嚇得一跳,險些從胡床上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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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六、不開竅,須挨揍
  關於週銓有沒有相好的討論,以周銓將師師的髮髻揉亂而告終。
  午時二刻左右,孫誠一夥興奮地跑了回來,木箱中的冰棍,已經售空了。

  “大郎,你可是不知道,咱們這冰棍有多受歡迎!”才一進門,孫誠就大叫起來。

  在諸多少年中,他是最伶俐沉穩的一個,週銓挺看好他的。不過就算是這樣,他此刻也是興奮得手舞足蹈。

  至於別的少年,一個個走路都是用跳的,更忘形。

  “這麼快就賣掉了,這還不到一個時辰吧?”週銓剛吃完午飯,原本準備在樹蔭下躺會兒的,此刻也坐正了身軀,面上露出驚訝之色。

  “我們原是打算去朱家瓦子賣的,但才走過兩個坊,冰棍就賣空了,還有人讓我們再送冰棍去!”孫誠道。

  無怪乎他們興奮,這麼短時間內,一箱冰棍盡數賣光,按照週銓此前的許諾,他們每賣出一根冰棍,便可以得一文錢,這豈不是意味著,他們在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內,賺得了三百文。

  這比一個壯勞力在汴河上當河工一日所賺都多了。

  這些少年都知道周銓的計劃,今日只是練手,再過兩日,等老閔那邊的木箱子盡數制好,他們每人都可以推一箱冰棍出去。這麼算來,只要勤快些,能耐熱吃苦,一天賺五六百文,也未必不可能!

  故此,他們對周銓的稱呼都變了,從銓哥兒、銓郎君,到大郎。大家七嘴八舌,和往常辦彩謎時一樣,將各自的心得想法說了出來。

  “再裝一箱冰棍去,別總去一個地方,也別只是一人賣,大夥輪著試試手,過兩日,可就都有得忙了……李寶,你不要去了。”

  將別人都打發走,唯獨李寶,被周銓留了下來。

  李寶臉色有些發白,方才眾人說心得時,不少人都批評了他。這一次試手,所有人都表現得不錯,唯有他,數錯了五次錢,三次和人爭吵,還有一次險些動手。

  週銓身邊的這個少年團隊,也是有競爭的,自然沒有谁愿意為他隱瞞。

  “你的脾氣,果然不是當掌櫃的料啊。”週銓用手撓著自己的頭。

  “俺……俺……”李寶喃喃說了兩句,有心硬氣一把,自個兒回家去,但想得這段時間裡吃的飽飯,特別是周銓幾乎手把手地交他做事,他心中又極為不捨。

  “你說讓我怎麼待你好?”週銓抬眼望他,目光裡全是惆悵。

  李寶與他目光相對,再也忍耐不住,刷的一下跪倒,聲淚俱下:“大郎,是俺太蠢,啥事都辦不好,俺脾氣惡,人又蠢,俺這就自個回家去……”

  這一幕在周銓意料之中:這是個缺愛的孩子,雖然他娘也疼愛他,但生活的艱辛,讓他娘沒法子正常地表現疼愛。在同齡少年當中,他又處處受排擠遭冷眼,更是缺乏友愛。

  李寶咚咚磕了兩個頭,起身要走,卻被周銓一把拉住:“我說了要趕你回家去麼?”

  李寶用手背一抹眼睛:“大郎不是嫌俺蠢笨莽撞,要趕俺回去?”

  “罷了罷了,不過是每天管你飽飯,能花我多少銅錢……不過,李寶,你若是想要揚眉吐氣,想著賺點銅錢去養你老娘,總得努些力。”

  “大郎只管說,要俺怎麼出力!”李寶聽說不趕他回去,已經破涕為笑,賭咒發誓一般道。

  週銓沉吟不語,李寶見此情形,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又給周銓跪下:“大郎,你說啊,你只管吩咐就是!”

  “若有一天,有人拿刀來砍我,你就在旁邊,你會如何去做?”週銓問。

  “誰人敢砍大郎,俺先砍他!”李寶目露凶光,毫不猶豫地道。

  “砍了你可就要吃官司,你也去做?”

  “能為大郎吃官司,那是俺的福份,俺笨俺蠢,​​但俺知道一件事,若俺真為大郎吃官司,俺娘就能吃喝不愁,她老人家養老送終,自有大郎會替俺做到!”

  莫說這小子是蠢人,蠢人也有自己的智慧。聽他這樣一說,週銓點了點頭,心知道這就是對方賣命的條件。

  經過這些天的事情,想來李寶對自己會有個清醒的認識,知道為自己賣命,是他唯一的出路。

  “賣冰棍的事情,你還是繼續,但明日一早,你去尋狗兒叔叔,跟他學角抵、相撲和兵刃。”週銓說道。

  杜狗兒身手不算頂好,不過給李寶啟蒙是綽綽有餘,若是李寶學得好,週銓再說動自己的父親傳他幾手,甚至可以說動周侗,教授李寶戰陣廝殺的本領。

  聽得周銓的吩咐,李寶先是一愣,然後問道:“大郎是要俺去當相撲?”

  “蠢貨,你只想著當相撲弄一身傷病,到時我不但要養你老娘,還要養著癱了的你?”週銓一腳踹了過去。

  這次李寶倒是聰明了,沒有躲閃,生生受了這一腳,還滿臉都是歡喜:“原來大郎只是讓俺學武藝,好給大郎效力,不是去相撲!”

  週銓用手按了一下額頭:這憨貨當真是個不打不開竅的傢伙,或者說,此前自己手把手教他是錯誤的,真正要教會他事情、道理,須得揍他?

  事實證明,週銓的猜想是對的,第二天李寶去找杜狗兒,兩人也不在別處,就在周家的院子裡練了起來。杜狗兒無論如何教,都教不會李寶的把勢,只要用這方法揍上李寶兩回,鼻青臉腫的李寶就能學會。

  杜狗兒揍得神清氣爽,又涎著臉從周銓這要了幾根冰棍,用他那汗津津的衣裳裹了,不知給誰送去。他這模樣,讓周銓搖頭撇嘴,以為幾根冰棍就能討好女人,當真是單純得可以。

  “大郎,大郎,冰棍沒有了!”

  杜狗兒前腳跑掉,孫誠等少年拖著木箱跑來,七嘴八舌地嚷道。

  “沒了就沒了,上回也只做了八百根,只准備賣這麼多。”週銓不放在心上。

  “大郎,可如今冰棍正當行,不知多少人都等著要啊!”孫誠急了,這可都是叮噹響的銅錢!

  除去被他們自己吃掉的,特別是被杜狗兒送掉的,兩日之內,他們賣掉了七百餘根冰棍,總共得錢三千文。眾人都不是李寶那樣的憨貨,心裡算得清楚,等他們有了木箱,大夥分散去賣,一天總能賣出四五百根,也就是每天能賺得四五百文錢!

  一個月十貫錢,便是他們的父母,也未必能賺得這麼多。

  “別急,夏天又不會立刻過去,你們急什麼!”

  週銓口中這般說,但也行動起來。按這規模來看,他製冰的規模得擴大,至少要到每天三千根,才足以供應市場需要。

  次日正是老閔送來木箱子之時,木箱子送到之後,簡單地釘上了麻片等隔熱物,便開始裝起冰棍來。

  箱子挺大的,足以裝下四百根冰棍,但為了便於拿取,週銓只讓每人裝三百根。各人早有劃分,一人包上一片瓦子坊巷,在領得冰棍之後,紛紛推車而去。

  週銓自己沒有推車,他帶著師師緩緩跟在李寶身後,看著李寶如何賣冰棍兒。

  李寶果然是個蠢人,只顧低頭推著箱子,呦喝時連頭都不抬,別人推著箱子行一里可以賣出十根冰棍,他連一根都賣不出。

  週銓也不說什麼,只是與師師跟著他,算是陪小姑娘逛街。

  從舊曹門入內城,然後再走趙十萬街向南,一直過潘樓街,榆林巷到舊宋門這一塊兒,算是李寶的地盤。李寶到了這裡,也只賣掉十餘根冰棍,他回頭去看周銓,卻發覺原本跟在身後的周銓,不知何時不見了。

  “大郎?”李寶叫了一聲,卻沒有回應。

  李寶左看右看,找不著人,只道是周銓自己走了,便又推著木箱走。

  “冰棍冰棍冰棍……”他一邊走一邊呦喝,因為走得太快,砰的一下,在轉過街角時與人撞在一塊兒。

  撞倒的是一個轎夫,關鍵是這廝被撞倒後,連帶著轎子也倒了,從轎中摔出一個女郎。

  這女郎稍有些瘦,看上去二十餘歲,應當已經嫁了人,但雙眸如水,眉眼似畫,透著一種別樣的靈氣。因為摔倒的緣故,她髮亂釵散,有些狼狽,慌張之餘,還有幾分怒氣。

  李寶此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站著,連道歉都不會。

  女郎抬起眼來,盈盈之眸看了李寶一眼,旁邊的僕婦上前將她摻起,她抿了抿嘴,又回到轎中。

  “小子,道歉都不會麼,衝撞了我家娘子,你便這麼站在那?”

  僕婦將那女郎扶回轎中,怒氣沖衝對李寶喝道,李寶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彎腰道歉。

  只不過他人笨口拙,翻來覆去,也只是幾句“非有意所為也”。

  此時周銓抓著幾個果脯,與師師邊走邊笑,從一家鋪子裡出來。方才看到這賣蜜餞果脯的鋪子,週銓便帶師師進去,買了一大堆零食給她。

  這小姑娘甚是惹人憐愛,清音體柔易……改造,最重要的是,她還肩負著替週父週母監視週銓的重任,所以周銓有機會都不忘對她行賄。

  二人笑嘻嘻出來,就看到李寶在不停地向人作揖,不由得停下來對望一眼。

  師師臉上的笑容不變,週銓臉上就露出些無奈來。

  只是片刻離開視線,李寶這廝就能惹出事情來,這傢伙,真不愧是一個仇恨製造機啊。

  心裡這樣想,事情卻不能不管,若是任由李寶自己處置,沒準小事變大事。

  週銓緊了幾步,一開始並未做聲,待聽明白之後,他鬆了口氣。

  是李寶的不對,對方雖然惱怒,卻也沒有做出什麼過份之舉,應該可以擺平吧。

  他抬眼向那小轎望去,小轎帘子被掀起,露出一張讓周銓微微發呆的臉來。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6
   二七、那個……誰?
  週銓並未見過這女郎,但這女郎卻見過週銓。
  當日在朱家瓦子,週銓用數學題難倒何靖夫,這女郎正逢其事,而且女郎還遣小廝,想要出個謎給周銓猜,結果週銓並未理睬。

  女郎當時心中就有個疙瘩,此時再看到週銓,她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

  週銓自己並不知道被盯上了,他拉著李寶,一起向被撞翻的轎夫行禮:“我這兄弟莽撞了,實在對不住……這位兄長可曾受傷?”

  “我倒是沒有受傷,只是將主人家摔了一跤。”那轎夫道。

  週銓忙上前一步,向著轎子裡的女郎再施一禮:“這位娘子,是我兄弟莽撞……啊,些許消暑冰飲子,聊充賠禮,請這位娘子恕罪。”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冰棒箱子,拿出根綠豆冰棍兒,讓師師給那女郎送去。那女郎本來盯著周銓,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個謎難他,但見了師師小娘子,那女郎心中便生出幾分歡喜。

  然後聽師師開口道:“娘子,這是我家自製的冰飲,經齒冷於雪呢!”

  “經齒冷於雪”之句,出自杜甫之詩,原是稱讚當時一種涼食。師師這一開口,那女郎頓時眼前一亮,歡喜地道:“這小娘子讀過杜工部?”

  師師含羞一笑:“是我家大郎教的。”

  她一邊說,還一邊向周銓看去,週銓愣了一下,這詩可不是他教的。

  他雖是背了不少古時詩詞,其中甚至還有些很冷門的,但是杜甫的這首《槐葉冷淘》實在是冷門中的冷門,他根本不知道。

  然後他想起來,自己似乎吩咐過師師,讓她尋一些稱讚冰飲涼食的詩文,應該就是那時,師師翻到了這首詩。只不過在外人面前,說是自己教的,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那女郎聽得這裡,心中忽生一策,她笑吟吟看著周銓:“這位郎君也會詩?”

  若她一開始就這樣問,週銓肯定否認,可是剛剛師師給他臉上貼了金,現在就否認,似乎有些不好。

  因此,週銓只能乾咳了一聲:“只是略知一二。”

  “既然是知詩之人,貴友衝撞於我,我可以不作計較。”那女郎道。

  這話讓周銓心裡微喜,看來知道點詩歌就是好,任何時代都是打動女文青的利器。

  但緊接著,那女郎的一句話,就讓周銓整顆心都變得不好了:“只需要你以這冰為題,吟詩一首,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我……要我吟詩?”週銓張大了嘴巴,呆在那裡了。

  不但吟詩,而且還是命題作詩,週銓就算是想嚎一下什麼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或者騷一下什麼“人生只若初見”,都會被判文不對題。

  文不對題的零分作文,週銓可不是沒有體驗過。

  “這個……我非曹子建,沒有七步成詩的才華啊。”週銓想了一會兒,苦笑道。

  “君有朱家瓦子闖天關之才,自然能有急智成詩之才。”那女郎笑吟吟道。

  週銓這才恍然大悟,對方竟然認得他,不但認得他,似乎還對他有些不滿,所以故意出題難他。

  “呃……這位姑娘……”週銓還要敷衍。

  “我夫家姓趙,君喚我趙娘子就是。”那女郎道:“哪怕是打油詩,也請君勉力為之。”

  旁邊的師師抓緊了周銓的衣襟,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臉上泛起潮紅,看上去非常興奮,用一種極度渴望的目光盯緊了周銓。

  週銓這些時日和她說話說得多,有時免不了就會洩露一些口風,所以師師認為,自家這位“哥哥”是能作詩的。

  這目光,讓周銓有些受不了。

  他張嘴好一會兒,然後用衣袖擦了擦不知是熱還是緊張帶來的汗水:“好吧,趙娘子不就是要詩嗎,我就抄一首來吧。”

  “抄?”趙娘子頭微微一偏,倒不似她這般年紀,而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女。

  若是別的婦人女郎,做出這種姿態,會讓人覺得裝嫩,可趙娘子這般模樣,給周銓的感覺卻是再自然不過。

  “帝城六月日卓午,市人如炊汗如雨。賣冰一聲隔水來,行人未吃心眼開。”週銓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旁邊的師師眼睛裡都晶晶閃亮,連接著拍了拍巴掌:“哥哥果然會作詩!”

  “抄的,抄的。”週銓抹著汗,很“謙虛”地道。

  這詩當然是抄的,原本是南宋詩人楊萬里的《荔枝歌》,週銓喜歡吃荔枝,很是研究過一番詠荔枝的詩文,於是裁頭去尾,截取其中兩句,湊了這麼一首詩來。

  雖然是抄的,週銓心裡還是有些得意,至少此時,楊萬里應當尚未出生,他就是此詩作者,沒準還能混得個才子之名。十五歲能作詩,在神童輩出的大宋算不得頂尖,但也應當能鎮住面前的趙娘子吧。

  “果然是抄的。”那趙娘子卻開口道。

  本來在一旁贊週銓的師師,此時也覺得不對,抬起頭來看著趙娘子:“娘子這般說……奴覺得也有些像是抄的。”

  週銓覺得汗又一下子冒了出來,他瞪了師師一眼:“你究竟是哪一邊的?”

  那趙娘子卻又是眼前一亮,從轎中微俯下身:“小娘,你說說看,哪裡象抄的?”

  “如今方是五月,哥哥詩中卻說是六月,時令有誤;雖然京師城中處處有水,可李寶哥哥卻是憨人,叫賣之聲,根本傳不過汴河;還有,奴覺得,哥哥這詩,頭尾總有些、有些……”

  說到這裡,師師一時間無法措辭,那趙娘子忍不住替她補充道:“有些藏頭去尾,倒像是從一首古風長詩之中截來!”

  “就是,娘子說的是!”師師拍手道。

  然後她發現,那位趙娘子看著自家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對。

  她像是發現了一個寶貝般,盯著師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讓師師都有些害怕。週銓也顧不得被揭破的尷尬,擋在了師師身前,隔斷了那女郎與師師的視線。

  女郎目光移到週銓身上,露出些許遺憾之色:“雖有些小慧,終究是少讀了詩書,君不應操持這商賈賤業,而應當去讀詩書。”

  週銓本來還有些尷尬的,畢竟抄襲的事情被人真揭破了,但聽得這一句,他就有些不喜。若不是因為李寶得罪人在前,他都忍不住要和對方爭上一爭了。

  “你方才那詩,原作何人?”那趙娘子又問道。

  “楊萬里……”週銓脫口說道,旋即後悔,楊萬里此時還沒有出生,對方若是要細問,自己該怎麼回答?

  果然,趙娘子又開始問楊萬里的細節,什麼何時人物啦,鄉籍何處啦,有何著作啦……週銓聽得頭大如斗,心中再度確定,抄詩是一個高難度的技術活兒,特別是對著這些古代文人……

  一想到古代文人,週銓心中猛然一個激靈:“不對勁,不對勁!”

  這畢竟是宋朝,雖然不像是明清那般,要女孩裹小腳,但也不是每個女子都能經受良好教育。眼前這位女郎,夫家姓趙,而周銓對歷史雖然沒有化學那麼了解,卻也知道,此時正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才女,夫家是姓趙。

  “年紀不知道對不對……”

  心中略一琢磨,週銓抬眼望著那女郎:“易安居士?”

  趙娘子愣了一下:“什麼易安居士,那位楊萬里先生,莫非自號易安居士?”

  週銓撓了撓頭,難道這位趙娘子不是李清照?

  抱著試探的心理,週銓又問道:“趙娘子,可否請教尊夫名諱?”

  “外子趙明誠,字德甫。”趙娘子道。

  週銓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然是她,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李清照,易安居士!

  可是自己方才以“易安居士”相試,她為何不承認,難道說,自己遇到巧合了,另一個趙明誠的妻子?

  “呃,趙娘子,我曾聽人吟詩一首,只是一直不知其作者是誰,特向趙娘子請教。”週銓決定再試一試,於是拱手又道。

  聽到談詩,那位趙娘子滿臉都是歡喜,雖然不開口,可那雙大眼,卻如同會說話般,一直在催促著周銓。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週銓吟道。

  他當然背過不少李清照的詩詞,不過急切之間,能脫口而出的,就是這首《夏日絕句》。

  趙女郎此時眼前已經是一片晶亮,從那轎中直接立起,雙手輕合,口齒微動,反復將這五言絕句念了幾遍,然後連聲道:“好,好,我不曾讀過此詩,但聽君一吟,慷慨之氣,悲憤之思,通人胸臆,直指脊骨!”

  她連聲稱讚,週銓則是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

  竟然不是李清照啊,見到了張擇端,見到了岳飛,還見到了不知是真還是假的李師師,自己倒是有些期待,能夠再見到李清照呢。

  “趙娘子,詩也抄了,禮也賠了,你看我這兄弟,是不是就不追究了?”週銓問道。

  既然不是李清照,週銓就不想過多糾纏,早些脫身早些去做生意賺錢,這才是正理。

  那趙娘子目光盈盈,突然在轎中斂衽一禮:“是餘方才言語唐突失禮了,餘夫家姓趙,自家姓李,向來喜好詩詞,願請小郎君告知,方才那首絕句,是何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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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蔡家子弟
  夫家姓趙,自家姓李……
  週銓此時已經有些糊塗了,從種種跡象來判斷,眼前女郎,應當就是李清照。可是問她是不是易安居士,她否認了,又拿《夏日絕句》來試探她,她仍然否認自己是作者。

  週銓翻了一下眼,反正自己此身只不過十五歲,乾脆直接問,也不怕被誤會是登徒子。

  “娘子閨名,可是清照二字?”

  趙娘子倒不羞澀,落落大方點頭:“是吾!”

  沒錯了,這位趙娘子,果然就是李清照!

  “小郎君可否告知,那首絕句,究竟是何人所作?”李清照又問道。

  週銓很想告訴她,剛才那首絕句,就是她自己所作,但這個時候,他算是明白過來了。

  此時此刻,李清照還未曾自號易安居士,也沒有經歷靖康之變,當然未能寫出那首絕句來。

  換言之,自己在原作者面前,抄了原作者的詩,然後還靜靜地裝了個某。

  “小子實是不知,因為聽聞過趙娘子博學****之名,所以才向趙娘子求教。”任周銓面皮渾厚,也不好意思在李清照面前冒充是這首絕句的作者,因此只能勉強搪塞過去。

  “可惜,可惜……若知其人是誰,再去尋他的墨寶詩篇,那就好了!”李清照無限憧憬地道。

  對此,週銓只能仰首望天了。

  很快,李清照就回過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師師身上。

  問了師師是否讀了詩書,考了師師幾句詩詞,又問師師可曾練習過書法……總之,週銓反倒成了被遺望的路人。

  師師此時的眼中,也閃著小星星。

  這可是李清照!要知道,李清照詞女之名,在京師文化界當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至少師師自己,就學唱過李清照好幾首長短句。

  “此女聰慧,可授我生平所學……可惜,可惜。”良久之後,李清照才結束話題,心中暗想。

  李清照已經嫁與趙明誠十載,並無所出,雖然夫婦之間還算琴瑟和諧,但此事一直是李清照的一塊心病,因此對於聰明的孩童,她內心深處有著一種喜歡。而且她博學多才,平生所學,男子不及,也想著將之教授給別的女子。

  若她能長時間留在京師,必然會想法子引師師為弟子,可她此次從青州歸來堂回到京師,乃是隨其婆婆郭老夫人來有要事,事情辦完之後,就要回青州去。

  因此,她也只能將惋惜放在心中。

  “今日喜得一小友,我轎中有書二卷,且付於你,好生讀書。”李清照自轎內取出兩卷書冊來,將之交到師師手中。

  原本要去接這兩冊書的周銓,頓時尷尬:原來這小友,是師師而非自己啊。

  贈書與師師之後,李清照便覺意興闌珊,將轎帘放下,吩咐回去。但就在轎帘放下的一瞬,她看到遠處,似乎有一個熟人身影閃動。

  “那是……蔡家子弟?”李清照心中頓時一凜。

  蔡家自然是蔡京家,此時蔡京雖然被貶在杭州,但是一直有傳聞,他將會起復。李清照來到京城已經有幾日了,也打聽到這個事情。

  她此次隨婆婆來,是為了替已故的公爹趙挺之恢復追贈之事。趙挺之曾阿复蔡京,後又與蔡京反目爭權,在趙挺之死後,蔡京指使人攻訐,趙挺之被追奪官職,就連其子弟,也不許出仕和居於京中。

  李清照之夫趙明誠,此時賦閒於家,便因於此。她婆婆郭太夫人為人精明,頗有謀略,此前多方活動,如今更是乘著蔡京被貶的良機,親自回到京師,拜訪故舊,操持此事。

  目送李清照離開,週銓走了幾步,突然間頓時叫道:“哎呀,我可真蠢!”

  確實蠢了,李清照雖然已嫁為人婦,可是在京城文化界裡,仍然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方才是一個打廣告的好機會,若是能拉著李清照寫那麼一首誇讚冰棍的詞,再使人將之傳入青樓勾欄,冰棍的銷量,當會增長一倍!

  眼珠轉了一轉,週銓嘿嘿笑著看向師師,錯過了這次沒關係,從李清照方才對師師的態度來看,只要派出師師,總有機會的。

  師師突然覺得身上有些發涼,抬頭看了看,艷陽高照,還是大熱天啊。

  李清照的轎子遠去,方才被她認出的那個身影,卻慢慢晃了過來。

  此人攔住李寶的去路,含笑問道:“你這裡賣的是何物?”

  “冰棍。”李寶硬梆梆地回應道。

  “拿來我看看。”那人道。

  那人身邊,跟著有十餘個人,看模樣都是儒生,一個個臉帶戲謔之意。週銓見他們模樣,就知道這夥人不好惹,若真得罪了他們,只怕週儻出面都未必能擺平。

  因此他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諸位,這是冰棍,消暑冰飲,請諸位品嚐。”

  他直接拿出甜冰棍與綠豆冰棍,就呈與這些人。這些人原本是帶著鄙夷之色的,但接過之後,寒意所誘,忍不住有人就舔了舔。

  而李寶有些急了:“付錢,他們還沒付錢呢!”

  “我等豈會差你這些許錢!”那群人中,有一個譏笑道。

  “我等在樊樓吃酒都不付錢,在你這破攤子上吃兩塊方冰還要付錢?”又一人道。

  他們看出李寶是個憨人,故意逗弄罷了,李寶果然額頭青筋一跳,像是公牛見了紅布一般,眼睛瞪得老大。

  好在周銓一巴掌拍過來,將他拍回去,只能蹲在木箱邊上畫圈。

  “諸位公子自然不會差錢,我只想著諸位公子交遊廣闊,若是替我們宣揚兩句,帶來的生意便足夠我們小本生意的吃喝不盡了。”

  週銓這幾句話,說得那些伴當眉開眼笑,唯有李清照注意到的那個蔡家人卻還是神情淡然。

  身為蔡京之孫,蔡行早就不知被多少人恭維過,因此週銓拐彎抹角的恭維話,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中,他關心的,是剛才週銓與李清照說了些什麼。

  比起父祖,蔡行說話直截了當:“方才那位趙夫人,與你說了些什麼?”

  在蔡行看來,週銓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廝,被自己這貴人相問,一定會如實相告,實在不行,再打發點賞錢就是。

  果然,週銓一聽此話,雙眼眨啊眨,然後一臉不好意思地道:“這個……倒不是不可以告訴公子,但那位夫人給了賞錢……”

  “叭!”

  一個銀錁子落在了木箱上,這銀錁子個頭可不小,至少比周銓從賈奕那弄到手的單個個頭要大。

  “說實話,這個便是你的,若是虛言誑瞞,拿我名敕去開封府吧。”蔡行淡淡地說道,下巴微抬,傲氣凌雲。

  京師中討生活的小廝,只要眼睛稍微亮些,人稍微活絡些,見此情景,便知道這是一個沒奢攔的人物,必不敢欺瞞得罪,只會用心去討好。

  可惜,他遇到的是周銓。

  這可是經過商品時代熏陶的靈魂,點滿了說瞎話天賦的奇人。

  “方才那位趙娘子,是被我們的冰棍吸引了,她說她此前在京師,還從未見過賣此冰棍者……”週銓開口道。

  他一邊說,一邊還睜圓了眼睛,眨都不眨,一臉誠懇,只差沒有指著自己眼睛對蔡行說“看我眼睛就知道我有多真誠”。

  蔡行面色微變,若只是這點消息,卻不值得他這份賞銀了。

  蔡行認出了李清照,他也很清楚,李清照夫家與自己祖父可謂是死敵,如今祖父起復正在緊要之時,李清照不呆在青州,卻跑到京師來,這讓蔡行擔憂。

  趙挺之雖死,可畢竟也是一代奸雄,連蘇軾、黃庭堅都被他玩得團團轉,他的親家李格非甚至乾脆就是被他一手推入旋渦,此人門生故吏,也頗有如今身居高位者,在官家身邊,也肯定有親近之人。

  “只有這一句,可是拿不到賞錢的。”蔡行伸手又去抓回銀錁子。

  結果週銓手更快些,已經將銀錁子抓入掌中,眉開眼笑謝了聲賞,然後又道:“那位趙娘子吃了俺這邊賣的冰飲子,詩興大發,當場作詩一首,不知公子要不要聽?”

  蔡行眼著周銓一樂:“說。”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在李寶和師師驚訝的目光中,週銓將這首《夏日絕句》物歸原主。

  蔡行這些人,雖然都是紈褲子弟,但多少都讀過詩書,至少詩的好壞,他們還是聽得明白的。

  聞道此詩,一個個駭然變色,哪怕明知李清照與蔡家實為敵手,此時也忍不住心生敬意。

  “不愧是當年的京師詞女也!”

  “趙明誠那廝,往年在太學中也不見他有什麼出眾,偏偏娶了這般女郎,令人羨煞妒煞!”

  “羨妒個啥,我倒以為,趙明誠那廝,每每看了其娘子大作,次次都要自慚形​​穢!”

  一片議論之聲中,蔡行卻微閉了一下眼。

  他方才站得遠,所以沒有聽清楚週銓與李清照說了什麼話,但有一點他敢肯定,這首絕句,絕對不是周銓這樣的市井小廝能夠寫出來的。

  既是如此,那就真為李清照之作了。李清照此時入京城,又寫出這樣一首詩來,究竟是何意,難道說……趙家要拼盡全力,阻止祖父起復?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8
   二九、名動天子
  此時蔡京與長子蔡攸的關係,還沒有反目,蔡攸還是將老父視為家族的參天大樹,故此蔡行思考問題,立場完全站在蔡家這一邊。
  他年輕見識短,想不明白李清照所代表的趙挺之勢力,究竟會如何去做,便想著回家,將事情禀報與父親。

  “將事情前前後後,都說與我聽,不許有一字虛假!”蔡行又命令道。

  週銓當即開口,繪聲繪色,他們如何無意中衝撞了李清照的轎子,李清照如何聽說他們的冰棍好,於是花錢買了不少,然後還作詩兩首……

  “作詩兩首?你方才只念了一首!”蔡行眉頭一擰。

  “哦,另一首是小人向那位娘子求來的,小人見那位娘子會寫詩,便求她為小人這冰棍也作一首。”週銓一臉無辜地樣子。

  “念來!”

  “小人記不得了……不瞞公子,小人記性向來不好,所以在私塾裡,總被先生責罰,書也沒有讀幾日,便被趕了出來……不過小人這雙眼睛,見不得這亮閃閃的東西,沒準再看到一個這玩意兒,就能記起來了。”週銓涎著臉道。

  所謂亮閃閃的東西,自然就是他手中的銀錁子了。

  他這般無賴模樣,沒有惹來反感,反倒讓這些公子紈褲們大笑起來。

  “賞你!”蔡行也笑著扔出一顆銀錁子,於是周銓再將那截頭去尾的《荔枝歌》念了一遍,而且很厚顏無恥地將抄詩的行為,栽給了李清照。

  聽完週銓胡編亂造的與李清照會面經歷之後,蔡行暗暗記住,揮手便要將周銓打發走。

  但這時,他身邊的那些紈褲們,紛紛要周銓再拿根冰棍給他們。

  週銓笑嘻嘻給了,旁邊李寶又盯著這些白吃白拿的傢伙,這些傢伙中有人哈哈一笑,也擲了個銀錁子過來,砸在李寶的頭上。

  “打你這小廝,真將爺當白吃白拿的潑皮麼,不長眼的東西!”

  “味道真可以?”蔡行也拿過一根,舔了兩下,然後眉眼微張。

  他的家世,當然少不得有冰窖,冬日存著一地窖的冰塊,夏天用來做冰飲子,對他來說乃尋常事。不過這冰棍,倒確實別有風味,而且,要這冰棍,正好可以做個證物。

  “連這個箱子,全部賣給我了。”蔡行心中生出一個想法,便扔出第三個銀錁子。

  “只賣冰棍,箱子不賣!”李寶急了,賣了箱子,他怎麼再賣冰棍?

  結果被周銓又一巴掌拍回一邊去了,一個銀錁子足有三兩多,換成銅錢,三貫絕對不成問題,這價錢,足以連箱子帶冰棍全買走了。

  自然有伴當隨從上來,將冰棍箱子推走,蔡行也沒了遊玩的心思,往城西而去——蔡京府邸便在城西,如今蔡京雖然被貶至杭州,他的宅邸卻還在。

  “哥哥好壞,那人方才說了,不許有一字虛假,哥哥卻盡說假話!”

  待他們走遠了看不見,師師才在周銓身邊輕聲道。

  旁邊的李寶也瞪圓眼睛,表示對周銓人品有些不放心。週銓卻是撇了撇嘴:“他只說不許有一字虛假,我說的都有幾百字上千字虛假,可不是一字虛假!你哥哥我,可是個實誠人!”

  師師咯咯大笑起來,不過心中卻絲毫不覺得周銓行為不對,她喜歡李清照,一點都不喜歡蔡行,故此覺得自家哥哥騙了蔡行,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他們沒了冰棍箱子,自然是回頭而去,這邊蔡行,也乘車返到蔡府。如今蔡府之中,蔡京不在,主事之人,乃是蔡行之父蔡攸。

  天氣酷熱難耐,蔡攸此時不當公務,正在園中納涼。只著麻衣,袒露上身,見到兒子進來時的神情,便知他有事要說。微微擺手,將打扇的侍女驅走,蔡攸問道:“何事?”

  “大人,今日在街上,無意撞見了趙挺之之媳。”

  “挺之之媳?挺之三子,是哪一個……哦,我明白了,能讓你記住的,當是李格非之女,趙明誠之妻!”

  對自家兒子的情形很清楚,所以蔡攸立刻就猜到了蔡行見到的是誰,然後拈鬚笑了起來。

  “挺之小人,明誠庸碌,唯此佳媳,可惜可惜!”蔡攸又說道。

  “趙挺之被追奪官職,全家皆回鄉安置,他兒媳此時入京,正值祖父起復之時,孩兒有些擔憂……”蔡行將自己的憂慮說了出來。

  “趙挺之哪裡是回鄉安置,他哪裡敢回鄉!”蔡攸冷笑了一聲。

  看到兒子一頭霧水,蔡攸也不好細說,因為說起來,這事情對他們蔡家也不是很光彩。

  當初蘇軾蘇東坡曾經說過趙挺之是聚斂小人,後來趙挺之得勢,攻擊迫害蘇軾、黃庭堅等極為用力。趙挺之鄉籍為密州,偏偏蘇軾曾知密州,曾為密州百姓做過不少好事,鄉評甚佳。這種情形之下,迫害蘇軾的趙挺之在家鄉自然是背負罵名,或許正是害怕回鄉被罵,所以趙挺之將家搬到了青州。趙挺之死後,家人遣回原籍,不許京師居住,回到的也是青州。

  只不過蔡京對蘇軾同樣攻訐不少,所以蔡攸不好與兒子細說此事。

  “不過,你說的是,依律趙家遺孽不當入京師!”蔡攸從涼蓆上起身,喃喃說了一聲,然後道:“將事情本末都說與老夫聽,不許半字虛言。 ”

  蔡行倒是老老實實,將周銓所言都說了一遍,兩首詩他都記得,當第一首《夏日絕句》出來時,蔡攸鬚眉皆張,目光陰冷。待聽完之後,蔡攸背著手,在涼庭中轉了轉,然後問道:“那冰棍何物,能令趙氏媳為之吟詩二首?”

  蔡行就知道父親會有此問,當即讓人將冰棍箱子推了進來。見此箱子,蔡攸眼前一亮,這等機巧之物,正合天子所喜。

  再一嚐那冰棍,蔡攸頓時面露喜色。

  他這段時間,正愁著天子整日介與李邦彥等廝混,沒有什麼好的話頭在天子麵前說,現在竟然有送上門的了。

  禁苑之中,自然不缺冰飲冷食,但如今這位官家,是太平天子,喜歡的不是宮中那些珍物,反倒是市井中的風味。因為身居九重之內,不能輕易外出,所以李邦彥等幸臣,便都將些市井俚語笑話帶入大內。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那個賣冰棍的小廝是誰,又是何來歷,你可打清過了?”蔡攸又問道。

  得了父親稱讚的蔡行,滿臉都是歡喜之色,他的三個銀錁子沒白花。不過聽到接下來的問題,蔡行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市井小兒,故此並未詢問。”

  “這木箱車機巧,冰棍似非斫冰而成,唯伶俐之人方可為之,那小廝雖是市井小兒,背後未必沒有人……你去打聽一番,我要知道此人究竟是誰!”

  蔡攸很清楚,若是這木箱車、冰棍,還有李清照的事情引起了天子的興趣,沒準天子就要問那小廝的事情。雖然說可能性並不是很大,但身為臣子,要想討天子歡喜,就是要將最小可能性也考慮進去。

  得了父親命令,蔡行便讓人去打聽。

  冰棍此前京師未有,那木箱車更未曾出現過,因此打聽這個消息並不難,不過三五日功夫,蔡攸就知道了有關週銓的事情。

  “原來是他!”

  蔡攸心中一動,身為天子近臣,他可是從天子身邊人那兒得知,楊戩、李邦彥曾經先後向天子說過此人之事。

  本來一市井小兒的事蹟,如何能入天子尊耳,不過當今皇帝實在是太喜歡市井俚聞,所以近臣們也紛紛投其說好,在他面前說些市井趣事。

  最無底線者就是李邦彥,他甚至將市井之中潑婦謾罵,都繪聲繪色學與天子,天子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

  “我這就去見陛下。”拿定主意,蔡攸向蔡行道,就在出門之前,他又轉過身來:“那市井小廝,叫周銓的,你不妨待之以禮,先結好此人。”

  “大人這是何意?”蔡行不理解了。

  蔡攸看著他,就有些氣惱,自家這兒子,如果能有自己一半本領,蔡家第三代的富貴便不用愁了。

  當初趙佶還只是端王時,大臣們只以普通禮節待之,唯有蔡攸,每每畢恭畢敬,故此才能在趙佶登基之後,倍受恩寵。這件事情,讓蔡攸很清楚燒冷灶比錦上添花更有效果。

  那市井小廝的名字,既然從數位親信寵臣的口中,傳入到當今天子耳裡,安知他本人,會不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在天子身邊,也成為官家的寵臣!

  比如說高俅,便是官家寵臣出身,官家為了他的前途可謂煞費苦心,專門將之安排到劉仲武邊軍之中去,混得些許功勞,便歷任三衙,幾成殿帥。若這個小廝專營得好,即使不成高俅第二,也能如唐玄宗時鬥雞者賈昌一般,對天子有巨大影響力。

  只是這些話,蔡攸同樣沒法子對兒子說明。

  “依你老子吩咐去做就是,休要問那許多,今後總有得你的好處!”見兒子還站在那裡,似乎等著自己解答,蔡攸喝斥了一聲,直接將他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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