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59227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22
   十、街頭戲鼓,不是歌聲(3)
  “我不知道呂壽的下落,我可以將方拙當日所言,全部轉述與你們。”週銓略一沉吟之後道。
  “一字不少地告訴我們。”那漢子說道。

  週銓卻笑了笑,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盯著那漢子,那漢子嘿的一聲:“你想要什麼?”

  “不知我說出後,你們如何處置我們兄妹?”週銓道。

  “將你們留在這裡,兩日之後,通知你家里人來接。”那漢子道。

  週銓猶豫起來,那漢子也不急,只是在慢慢等。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響動,那漢子立刻警覺起來,手中寒光閃動,應該是將藏著的利刃亮了出來。

  “十千加一點。”外頭傳來這樣的低語聲。

  “冬盡始稱尊。”那漢子略鬆了口氣,打開門,見到外邊的人時,呆了一下,然後露出驚喜之色。

  “小聖公!”那漢子叫了一聲,然後立刻閉嘴。

  這個稱呼,傳入周銓耳中,讓周銓心裡一動。

  這肯定不是名字,而是尊稱,既然被稱為小聖公,那麼一定還有大聖公!

  看到這夥將他綁架來的賊人,背後還有一股很大的勢力。

  他心中琢磨,然後聽到外邊一個古怪的口音道:“十四叔,有勞了,人在裡面?”

  “是,已經醒了。”

  “我來審問!”那位小聖公一邊說,一邊就要走進來。

  被稱為十四叔的漢子臉色微微​​變了變,而周銓卻立刻轉身,背對大門:“不要進來,若是進來,我們方才的約定就只能作罷了!”

  週銓很清楚,看到這個十四叔沒有關係,但若真看到了身份更高的“小聖公”,那麼自己與師師,就必死無疑了。

  殺人滅口,才是最保險的做法。

  “約定?什麼約定?”門外的小聖公果然止步,然後用略帶陰沉的口氣問道。

  十四叔略有尷尬地將方才他與週銓的對話說了一遍,外邊的小聖公呵呵笑了兩聲:“倒是個機靈的小子,既是如此,你先隨我來一下。”

  十四叔跟著小聖公離開,屋子裡只剩餘週銓與師師,師師此時倒是沒哭了,就是緊張地拽著周銓的衣角,彷彿一鬆手,週銓就會消失一般。

  週銓向她擠眉弄眼,師師不明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解開了綁著周銓的繩索。

  “再綁上去,系個活結!”

  週銓用嘴型無聲地說道,他明白,這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好在師師聰明,哪怕他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也知道他的意思,將那麻繩又綁在了周銓手腕上,打了個活結,再將活結的一頭塞在周銓掌中。

  就在她做這個動作的同時,門那邊一聲輕響,一個漢子伸頭進來,在裡面張望了一番。

  正是路上綁架他的幾個閑漢之一。

  師師嚇得險些抖了起來,週銓強自鎮定,好在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師師的動作,對方只是瞄了一眼,目光在師師臉上停了會兒,就又縮了回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外頭再度傳來腳步聲,那位“十四叔”走了進來,目光掃了掃屋子裡的情形,還特意看了一下週銓手上的繩索,見繩索依舊套在週銓手腕上,這才開口:“說吧,事不宜遲。”

  週銓將那日在開封府大牢中聽到的一切一一說了出來,那位十四叔聽得非常仔細,偶爾還會開口問,反复核對確認。

  “呂壽好食繡吹鵝,他賄賂牢子,每隔兩日,便有人送繡吹鵝來……方拙也曾與他分食過。”說到這,週銓住口,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复述的了。

  那位十四叔眉頭微微皺起,週銓說的都是一些瑣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又想了想,他突然神情一動。

  繡吹鵝……

  汴京城中,繡吹鵝做得好的正店不少,但若是饕餮大師的話,就知道做得最好的,卻是春明坊南襪幼巷中的郭駝子家。

  十四叔二話不說,直接離開,片刻之後,週銓聽到院子裡腳步聲大作,至少有十餘人走了出去。

  又過了許久,方才伸頭進來看的那漢子笑嘻嘻進來:“小子​​,算你聰明,可惜啊,聰明得還不夠!”

  他臉上帶笑,眼中卻是凶光畢露。

  “你們找到呂壽了?”週銓問道。

  “找著了,雖然還沒有抓著人……遲早他會落到我們手中。”那漢子笑瞇瞇地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周銓。

  就算是師師,也看出他不懷好意,小臉嚇得慘白。

  “我與你們有約定,你們得了消息,就放過我們……”週銓也瑟瑟發抖,但在背後,他已經暗暗抓緊了繩索的活結。

  “小子,所以我說你聰明得還不夠呢,你見到了我,見到了十四,還想活著離開?”

  那漢子一邊說,一邊繼續逼近,在他的袖中,一柄短匕隱約可見。

  週銓心中一凜,對方利刃在手,又極為警惕,哪怕他猝起發難,也未必能成功!

  “別,別傷害我們!”

  此時師師嚇壞了,向著那漢子叫道,那漢子目光被她引去,見著這小姑娘楚楚可憐,卻無半點憐憫。

  相反,一種別樣的暴戾,讓他轉變了目標,向著師師行去。

  “這小娘倒是個美人胚子,雖然還小了些……不過既然要死在這裡,何不給我樂一樂?”

  漢子邪惡的聲音,彷彿是來自九幽的惡咒,讓師師心驚膽戰,同時也讓周銓怒髮衝冠。

  極度的恐懼,隨著那漢子的逼近,讓師師瑟瑟發抖,她控制不住尖叫起來,而這尖叫聲,又讓那廝心中的暴戾更甚。

  師師非常絕望,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四歲之時,父親死在監牢之中,尚不懂事的自己,只覺得窒息,哪怕站在空曠的院子裡,也喘不過氣來。

  一隻粗魯的大手狠狠揪住了她的衣襟,師師尖叫、啼哭,想要掙脫,但是她人小力弱,哪裡是一個成年人的對手!

  她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除了那漢子扭曲的臉,什麼也看不到。

  就在她無法呼吸,人都要昏厥過去時,突然間,那漢子口中發出咯咯的怪聲,眼睛上翻,鬆開了她,胡亂舞動著匕首,在拼命掙扎。

  然後師師就看到了周銓的臉。

  週銓身量高大,就算是站在那漢子身邊,也只是矮了半個頭,此時周銓用原先綁著他的麻繩,狠狠勒在那漢子脖子上,勒得那漢子向後仰去,張嘴伸舌,一口氣憋在胸中,進出不得。

  那漢子揮動匕首,卻都被周銓靈活地躲開,他也硬氣,直接將匕首貼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想要將那麻繩割開。

  此時師師仍然是滿心慌亂,無論她有多聰明,都只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能做的也只有哭喊。眼見那麻繩就要被割斷,那漢子將重獲自由,她更是害怕。

  但就在這時,她看到週銓猛然前撲,一隻手狠狠按在了匕首之上。

  鮮血狂噴出來,澆了師師一頭,而那個漢子渾身發抖,目光中的凶狠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哀求。

  週銓卻沒有任何遲疑,乘著那漢子手中無力,抓住匕首一抹,那漢子發出咕咕的異樣聲音,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確認對方已經斃命,週銓劇烈地喘著氣,將還在哭喊的師師拉到了自己身邊:“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師師仍然在瑟瑟發抖,但周銓的聲音她還是聽到了,撲入周銓懷中,她突然間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害怕了。

  將匕首藏在袖中,另一隻手拉著師師,週銓悄悄來到門前。

  門外並無他人,那些人都離去了。

  “呂壽從奉宸庫中盜出來的金玉事關重大,而這夥人在京城中的人手不足,所以只留下一人看守和解決我們,其餘人都應該去找呂壽了。”

  週銓深呼吸了兩下,讓自己稍稍放鬆,然後低聲對師師道:“跟緊我,若有什麼不對,我會拖住他們,你自己逃出去求救吧。”

  在他身後,師師緊緊拽著他的衣裳,聽得這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亮晶晶的眼中,又有淚光浮動。

  兩人一前一後,悄然向外,好在再無別人阻攔,他們順利地出了這院子。

  站在門口,發覺這是一處無人的小巷,兩邊都是破敗的院落,週銓左右望瞭望,然後從地上抓起塵土,在自己臉上,還有師師臉上都抹了抹,掩住二人面上的血跡。

  帶著師師出了小巷來到正街,週銓自己並不知道所處的位置,倒是師師,說他們如今在外城。好在這裡雖然偏僻,還是給他們攔著了一輛油壁車,兩人鑽進車廂之中,請那車夫直接將車趕到週銓家去。

  到得家裡,迎面就看到週儻鐵青著臉,院子內,十餘條漢子或蹲或立,一個個愁眉不展。

  而在周儻身邊,則站著一個老人,白須飄飄,不怒自威。

  那老人身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約摸九、十歲的樣子,目光雪亮,看到週銓與師師進來,也不畏生,炯炯有神地盯著。

  “小郎回來了!”

  “太好了,小郎回來了!”見到週銓,院子裡的漢子們都歡呼起來,便是周儻,也鬆了口氣。

  他向周圍揮了揮手,那些漢子捺住好奇心,一個個離開了院子,而那個白須飄飄的老人快步來到週銓身邊,一把抓住了周銓的肩膀:“血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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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街頭戲鼓,不是歌聲(4)
  這老人年紀至少有六十,但手勁奇大,週銓力氣算大的,可是在這老人手掌之下,卻連掙都掙不得。
  他一說“血腥味兒”時,週儻與週母的神情就一動,將最後一個漢子也趕出了院子後,週母直接將門關起,拉著周銓便進了屋。

  “怎麼回事?”老人與週儻緊跟著進來,週儻問道。

  週銓也不隱瞞,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週儻神情更為深沉:“你確定,他們是去了襪幼巷郭駝子家?”

  “那問話之人在這事情上反复確認了五回,他自己沒注意,我注意到了。另外,從他們離開,到最後來殺我們滅口的人來,時間並不長,如果不是確認那處地方,他們也不會急著殺人滅口!”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週銓提到殺人滅口,旁邊的老人氣得鬍鬚都顫了起來。

  “我這就去報官。”週儻道。

  他邁步要走,卻被周銓攔住。

  “報官只能打草驚蛇,他們能知道我與方拙關在一間牢房之中,開封府中必然有他們的人,而且,呂壽可​​是從奉宸庫中夾帶出了不少金玉之物。”

  週銓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說,但他相信,他這個便宜老子明白他話中之意。

  週儻想了想,抬頭望著那白須老者:“大兄,你的意思呢?”

  “朝中盡是奸佞,如今的大尹更是奸賊鷹犬,你報上去,只會引火燒身!況且諸賊在朝,那些金玉,也不過是被他們用來殘民害人罷了!”白須老人捋鬚道。

  他年紀分明比周儻大許多,但兩人應當是同一輩份,故此週儻稱之為大兄。週儻對他甚是敬重,聽得此語,點了點頭:“小弟知曉了……既是如此,還要有勞大兄。”

  “自家人,理所應當!”白須老者道。

  “我去把狗子他們也喚上!”週母眼中有些擔憂,但她卻知道,家中大事,終究還是要男人作主。

  “好……銓兒,過來叩見你大伯父!”週儻此時才想起,兒子尚未與大兄見禮。

  那白須老者年紀很大,週銓向他參拜見禮,卻被他一把扶起。然後,白須老者看著周銓,神情中有些責怪之意:“老么,你怎麼沒將自家的手段都教給銓兒?”

  週儻面上有些尷尬:“銓兒打小性子暴躁,我們周家如今就只剩他這一條根兒,我怕教多了,他會好勇鬥狠,故此只讓他學了些健身強體之術。”

  “哼!”白須老人哼了一下,然後神情突然一凝:“你是怕他……象鍥兒一般麼?”

  週儻沒有回答,但那神情,卻分明是默認了。

  “鍥兒雖死,卻是在與夏賊之戰中為國捐軀,雖死……猶榮!”白須老兒嘴角微微下彎,口中如此說,卻再也不提讓周銓學習他父親的“手段”了。

  週銓還是有些茫然,此前他旁敲側擊,只知道自家父親並無兄弟,但這位“大伯”,眉宇間與父親還有幾分相似,而且兩人交談時,還很親近。

  他究竟是誰?

  沒有多久,杜狗兒等人便又被周母叫了回來,只不過這一次來的人不多,只剩三人。

  週銓對這三人都有印象,顯然,他們是周父週母眼中最靠得住的。

  週儻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道:“三位兄弟,有些事情要做,都準備停當,帶好傢伙。”

  杜狗兒三人也不問話,只是應諾了一聲。他們出門而去,週銓有些急了,因為他卻被留了下來!

  就連白須老人身邊的那個小跟班兒,此時也夾著個包袱跟上去了。

  “大伯,爹爹,我也要去!”他叫道。

  週儻皺眉想要搖頭,那邊白須老人卻回身道:“那就來吧,老么,我觀這孩子是個有內秀的,你且帶上他,如今世道,若不多些見識經歷,以後怎麼立足!”

  聽得白須老人這樣說,週儻只能點點頭,於是周銓便跟了上來。

  杜狗兒不知從哪弄了輛油壁車,這麼一堆人乘車,便趕往襪幼巷。

  襪幼巷所在之地,貼近開封內城南邊保康門,原本是外地入京的讀書人聚居之處。當週銓下了油壁車時,正值傍晚,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輝澆灑在這一片建築之上,讓這裡顯得安祥而又平靜。

  郭駝子店所在的小巷之內,小聖公瞇著眼,看著已經灰濛蒙的街道。

  此時夜幕降臨,巷子裡少有人往來,正是動手的時機!

  “動手吧。”小聖公道。

  旁邊的十四叔向著周圍揮了揮手,頓時,兩個身手敏捷的漢子,直接翻圍牆進了郭駝子店對面的一院子內。

  他們翻牆入內之後,打開了院門,其余漢子立刻擁進去。

  片刻之的後,裡面傳來悶哼聲。

  左鄰右舍聽得聲音,才一開門,便被人堵住:“皇城司辦事,諸位緊閉門戶,勿受驚擾!”

  那些鄰居們頓時縮了​​回去,看到這一幕,小聖公笑了起來:“明日里,烏台那邊,少不得要彈賅皇城司了。”

  十四叔臉皮抽了抽,斜睨了一眼旁邊戰戰兢兢的郭駝子一眼,皇城司背這黑鍋沒有關係,不過這個郭駝子,只怕也要被小聖公滅口了。

  他心中其實有些不忍,但小聖公位高權重,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就非他所能更改。

  就如同被關的周銓一般,以十四叔的想法,饒週銓一條性命,結個善緣也好。但小聖公卻不允許,非要遣人回去,讓看守殺了周銓。

  想到週銓,十四叔目光微微閃動,然後,他看到了周銓的伯父,那白須飄飄的老人。

  一見那老人,十四叔臉色就大變:“他怎麼回來了……糟糕!”

  小聖公不明就裡:“怎麼了?”

  “事情有變,小聖公,我們……”

  十四叔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週銓伯父拋開手中的一塊麻布,露出了麻布下的刀來。老人三步兩步,不僅步伐大,而且速度奇快,兩個呼吸間就衝到了那座院子門前。

  門口留了兩人,見老人來,他們一左一右夾擊,可老人身影如同猿猱般敏捷,從他二人中間穿過去。

  “抓住他!”小聖公急道。

  但就在這時,他看到自己的那兩個屬下,眼睛發直,身體微顫,然後靠著門柱緩緩倒下。他們一個胸前、一個喉間,鮮血汩汩冒出。

  剛才那一瞬間,老人就已經動手,但他動作太快,小聖公甚至看都沒有看清楚!

  小聖公吸了口涼氣,他自己也是好手,自然明白老人這一下意味著什麼。

  不僅僅是精通技擊,而且這老人必定是上過戰陣,在千軍萬馬中廝殺過,才能殺得如此輕鬆自如,甚至可以說,行雲流水!

  “小聖公,事急矣,咱們先離開!”十四叔面皮抽了抽,拉住了欲扑出去的小聖公胳膊。

  小聖公還欲拒絕,他們人多,對付這一個老頭兒,應當還有勝算,但就在這時,他看到老人身後,週儻一手執臘杆槍,快步追了上來,那臘杆槍頭,鮮血猶自滴落。

  那是他安排在巷口望風之人的血!

  週儻跟在老人身後衝入院中,院子裡立刻傳出兩聲慘叫,小聖公聽出這正是自己手下的聲音,臉上已近乎蒼白。

  “那是周侗週儻,他們既是來了,錢六那邊肯定是出了事,小聖公,若是再不走,咱們就脫不了身,甚至有礙聖公大計!”十四叔又拉了小聖公一把,急切地催促。

  “那小兒竟然壞我大事……當初就該給他一刀!”小聖公拔刀在手,仍然有些猶豫。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一個屬下,從院牆上伸出頭來,一縱便跳上牆,顯然是要翻牆逃出。可就在這時,遠處嗡的一聲響,一枝箭矢射出,直接貫入那屬下的胸膛,那屬下啊了一聲,便倒了下來。

  不僅是周氏兄弟,他們還有幫手,甚至​​還執弓而來!

  小聖公只覺得驚駭至極,他自覺自己已經是膽大包天,但周家這些人,似乎膽子比他還大,甚至敢在汴京城中,動用弓箭!

  見此情形,小聖公知道事情不可為,長嘆一聲,只能隨著十四叔離開。

  郭駝子被他們押著帶路,兩人從郭駝子店的後門出去,直接便到了汴河之旁。河畔早有一小船停著,小聖公回頭一刀,將郭駝子刺翻在地,這才恨恨地跳上了船。

  十四叔見他暴戾,雖然有心想阻止,終於慢了一步。他也只能在心中一嘆,然後跟著上了船。

  二人乘船離開且不提,在那小巷中,週銓望著身邊的少年,滿眼都是驚嘆。

  少年略有些自矜地搖了搖手中的小弓:“隨老師學射的時日還短,所以要這麼近,若是老師自己,三石的硬弓,五十步外亦可中敵!”

  “我覺得你已經夠厲害了!”週銓道。

  杜狗兒等幾人在旁邊連連點頭,對周銓的話深以為然。他們向前行進,週銓突然心中一動,從杜狗兒手中奪過蠟杆槍,猛地向前刺去。

  方才被射中的那賊人,幾乎在同時翻身爬起,想要逃走,卻被周銓一槍刺中,這一次是真的傷及要害,死得不能再死。

  那少年面上露出驚色,他沒有想到那賊人竟然是裝死,若非週銓反應快,只怕要被那賊人所挾!

  “多謝週銓哥哥!”他向周銓抱拳道謝,雖然年紀小,舉手投足,卻與大人無異。

  週銓一把將他拉到身邊,甚是親熱地道:“既然呼我一聲哥哥,就不要見外……說起來,是我失禮了,到現在還不知賢弟姓名呢。”

  這一路上他都相當緊張,所以忘了詢問少年姓名,而那少年也是沉默寡言,話並不多。此時見那少年本領高強,週銓有意結識,便開口詢問。

  少年微揚起頭,笑著回應道:“小弟姓岳,單名為飛!”

  “岳……岳飛?”週銓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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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街頭戲鼓,不是歌聲(5)
  岳飛!
  週銓絕對不曾想到,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年,就是岳飛。

  即使是此時,他還有些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後來每至國家板蕩、民族危亡之時,便會被國人想起的良將和民族英雄。

  無論某些犬儒與淺薄政客如何抹殺,在周銓心中,岳飛就是民族英雄,而且是華夏族裔、炎黃貴冑中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

  只不過,現在這位未來的大英雄,還只是九歲的模樣,手中抓著一張小弓,滿臉敬佩地望著周銓。

  “咳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現在周銓也知道,自己那位年邁的伯父究竟是誰了。

  周侗,岳飛的射術恩師,也是最早發現岳飛才華並且培養了他的人!

  “岳……那個賢弟,我們一見如故,不如結為異姓兄弟吧!”週銓拉著岳飛的手,眼中放光滿臉堆笑。

  這熱情讓還只是孩童的岳飛有些不適應,不過他沉穩聰慧,開口一笑:“恩師與我情同父子,大郎既是恩師之侄,便是我之兄長!”

  週銓眉開眼笑,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滿足感。

  他拉著岳飛問東問西,這才曉得為何岳飛會到他家來。

  原來周侗年邁,唯有一子,十餘年前在與西夏的邊境衝突中殉國。自那之後,周侗辭官,他看不得汴京城中的紙醉金迷,又受人僱請,於是隱居於湯陰,傳授幾個弟子,見到岳飛之後,喜愛他的天賦,便傳授其射術。

  前些時日,周侗聽說周銓落水失魂,於是從家鄉匆匆趕來,還帶著岳飛,讓他來見識世面,所以正趕上這件事情。

  他二人在這裡說得高興,杜狗兒等則開始搜索那幾具屍體。

  看著這幾人熟練的動作,還有面對屍體時嘻嘻哈哈的神情,週銓心裡生出疑惑來:自己便宜老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在京城中敢大開殺戒不說,就連他身邊的親信兄弟,也一個個像是做慣了強盜的,搜起戰利品來輕車熟路。

  “咦,這是什麼玩意,小郎,你識字,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在那幾具屍體上,都發現了木製的木牌,那木牌上刻著一座神佛之像,旁邊還有字跡。週銓伸過頭去看,岳飛也望瞭望,上面左右各一句,分別是“光明普度皆清靜”與“常樂寂滅無動詛”。

  這兩句似謁非謁,週銓也不明白其意,但從這些屍體每一個身上都有,可以猜出,他們應當屬於某一個秘密組織。

  他們這邊搜完,那邊周侗與週儻也走了出來,兩人都是一身煞氣,面色陰沉。

  “狗兒,你們留下來把善後的事情辦妥了,該打點的地方都打點,你知道怎麼做的!”週儻向杜狗兒吩咐道。

  “哥哥只管放心。”杜狗兒笑嘻嘻地道。

  週銓又詫異地望了這傢伙一眼,原以為這傢伙就是一個粗莽漢子,除了膽大包天之外別無所長,現在看來,父親對他極是信任,他應該不只是表面那樣粗莽。

  “也不知道,這便宜老子,怎麼能擺平此事,這可是在大宋京城之中,出現近十人的命案!”最後望了那座宅院一眼,週銓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們乘車回到家中,到家之後,周大娘帶著師師在門外守著,周侗、週儻,再加上週銓與岳飛,四個男人留在屋子裡。

  原本週儻的意思,連周銓與岳飛也要趕出去,但是周侗卻不同意。

  “那些賊人,是明教妖徒!”只剩四人之後,週儻沉聲說道。

  週銓將那些木牌拿出來,心中恍然大悟。

  難怪悍不畏死,又有這樣的組織程度,原來是明教的!

  托武俠小說的福,週銓對明教還是有所了解,雖然真實歷史中的明教並不像武俠小說中那麼組織嚴密、神通廣大,但在華夏曆史之上,還是乾出了不少大事。

  “明教……方臘!”他突然叫了起來,然後看向岳飛。

  岳飛莫明其妙,週銓卻知道,有宋一朝,兩場大規模起義都與明教有關,方臘是其中之一,而後來的鐘相、楊么起義,乾脆就是被岳飛一手鎮壓的。

  他對方臘起義的印象,來自於《水滸傳》,至於鍾相楊么起義,他記得後世曾有爭論,認為鎮壓他們是岳飛人生的污點,但是持這種觀點的人,卻無視鐘相、楊么與投靠異族的偽齊政權勾結的資料。

  “方臘是何人?”周侗沉聲問道。

  週銓愣了愣,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腦子一轉道:“小侄聽說過,他是明教的教主……但是是何時聽說的,卻記不得了,小侄此前許多東西都記不得了!”

  周侗也不疑,因為周銓溺水失魂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明教在東南勢力甚大,但在京中,他們算不了什麼,那呂壽竟然也是明教之人,倒是讓人驚訝。”週儻開口道。

  若是放在東南,他會擔心明教的報復,可在京中,他們這些禁軍子弟才是真正的地頭蛇。

  “不去管他,先把東西拿出來吧。”周侗道。

  “這些就是了。”

  周侗與週儻二人解開衣襟,將纏在腰間的布​​袋子擺在桌上,布袋打開之後,裡面盡是金玉之器!

  即使不算其精美的做工,單單是金與玉本身的價值,這些金器、玉器,價值絕不下萬貫!

  “呂壽那廝死了,我們晚到一步,明教賊子們殺了他。銓兒,你說說,這些金玉,當如何處置?”周侗向周銓問道。

  週銓撓了撓頭,心知這是一個考驗。

  想到從師師、岳飛等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週銓沒有猶豫多久:“這些金玉,原是宮中之物……”

  聽他這樣說,周侗與週儻神情微微有些失望。

  但周銓緊接著又說道:“不過,宮中金玉甚眾,也不在乎這一點,倒是有些人急需衣食!”

  週銓說的是禁軍遺屬。

  先帝哲宗朝時,西夏入寇,調京中禁軍支援酈延路經略使呂惠卿,那一戰持續近十載,前後陣亡將士不知有多少,僅金明寨一役,二千八百宋軍,只有五人倖存。

  周侗的獨子,便陣亡於此戰之中。

  雖然傷亡最重的是西軍,但被抽調去的京中禁軍,同樣也是傷亡慘重。西軍烈士遺屬,還有西軍將門軍頭的庇護,而京中禁軍烈士遺屬,則是日子艱難。

  像杜狗兒等,便是當時遺屬,若不是周侗週儻等照顧,此時不是餓死,便要淪為下賤僕役。

  週銓此話一出,周侗欣慰地捋鬚,而周儻也難得臉上露出讚許之色:“真吾兒也!”

  以周儻的權力影響,周家尚貧困如此,原因就是為了資助那些禁軍遺屬。此時周銓建議用奉宸庫的金玉,資助這些禁軍遺屬生計,正與週儻的打算暗合。

  “好,好!”周侗也是眼睛發亮。

  而旁邊的岳飛,則抬起頭來,看著周銓的目光,有些不同了。

  “大父、爹爹,只是如何資助這些叔伯姑嬸們,卻還須謹慎。一來這一批金玉雖是不少,可真正分到大伙頭上,也撐不了多少年歲;二來這些金玉來路畢竟不正,容易引來麻煩;三來咱們家一向貧困,驟然拿出大量錢財,必受懷疑……”

  聽周銓說得條理分明,周侗與週儻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旁邊的岳飛,更是昂起頭,眼中對周銓,分明也帶上了幾分欽佩。

  “么弟,這就是你說的性子暴躁、魯莽愚笨的銓兒?”周侗聽完之後,小聲對周儻道。

  “這……這……上回溺水之後,銓兒就有所不同,似乎成長了不少。”週儻也被周銓鎮住了。

  未被金玉迷惑可見心性,分析事情利弊可見智慧,周侗橫了周儻一眼,心裡自家兄弟的識人之眼有些不滿。

  “銓兒,依你之見,當怎麼辦?”週儻苦笑著問道。

  “第一是要將這些金玉換成錢財,第二要將這些錢財變得來歷清白,第三則是以這些錢財置辦產業,僱請那些叔嬸們經營這些產業。”

  第一第二,聽得周侗與週儻都連連點頭,但聽到第三時,周侗眉頭皺起,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此事不妥,若如此,咱們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了!”

  周侗口中的“那些人”,是指京中禁軍軍門將領。

  這些大小將領,將手下的禁軍視為奴僕,驅使他們織繡、燒炭、耕作、販賣,禁軍在他們手下,不但拿不到報酬,就是軍餉也被他們想方設法貪墨。京中號稱四十萬禁軍,實際上如今的數量不足十五萬,而其中大部分,便成了這些大小將領們的財源私奴。

  周侗、週儻兄弟脫離禁軍,很大原因便是看不慣這種行徑,這才脫離了禁軍。

  “大父,爹爹,你們誤會了……那些人將軍中遺屬視為奴僕,我將之視為手足;那些人所為者乃是自家富貴,我所為者乃眾人長久安樂;那些人賺得錢財只用來自家驕奢淫逸,我賺得錢財,卻要為他們解決後顧之憂!”

  週銓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想要主掌這筆意外之財。

  他拿出全部手段,將自己的打算說得天花亂墜。只要將這筆錢交由得經營,他就保證讓這些遺屬老有所養,少有所學,病有所醫,死有所葬。總之,從搖籃到墳墓,一切全包。

  週銓深信,這來自後世的高福利待遇,定然能說服自己的伯父與父親,也讓自己擁有此生的第一桶金。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34
   十三、街頭戲鼓,不是歌聲(6)
  “為什麼你們都不信?”
  坐在院子裡鞦韆上,陽光透過枝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週銓百無聊賴,看著地上的光影發呆,口裡喃喃地說道。

  旁邊的師師抿著嘴笑了起來。

  週銓那天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政策,雖然聽得周侗與週儻一愣一愣的,但是,他們卻不相信!

  就連現在與週銓關係大好的師師,也是半點不信,用小姑娘的話來說:“若是哥哥的話真能實現,哥哥可就是萬家生佛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好事!”

  因此,週銓的諸多計劃,還沒有開始就失敗了。

  “看來,還是要白手起家……這什麼的最麻煩了!”

  週銓性子實在說不上勤快,想到自己要白手起家,他便頭疼得緊,倒不是沒有辦法,而是怕麻煩。

  “笑什麼笑?”看到師師在一邊,始終咬著下唇偷笑,週銓坐正了問道,一臉很嚴肅的模樣。

  王師師吐了一下舌頭:“大老爺和老爺不是說了,只要哥哥能在這段時間內賺得一百貫,他們就支持你!”

  週銓用手摀了捂自己的臉:“關在家里關了大半個月,怎麼賺錢,又只給我十貫錢充當本錢……”

  週儻拒絕了周銓的請求,但是周侗還是給他留了一線希望。那批金玉,在汴京城中不好出手,所以周侗將之帶往西京洛陽,在那兒出手換成銅錢。在這段時間裡,若週銓能賺到一百貫,周侗將換來的錢盡數交與週銓處置。

  在他們看來,最長也不過兩三個月時間,週銓想要憑藉十貫錢當本錢,賺得一百貫,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周侗已經帶著岳飛離開了汴京。

  至於發生在京城中的那場廝殺,也不知周儻是使了什麼手段,將他們參與的事情完全抹去,變成了摩尼教內訌,為此京師還大索數日,攪得雞飛狗跳。

  有摩尼教頂缸,呂壽的案子便得已了結,開封府上下都如釋重負,至於呂壽盜出的奉宸庫金玉——連天子都忘了這回事,別人誰會去細究!

  “最讓人煩的是,他們還不准我出門!”週銓又說道。

  明教,也就是摩尼教,在大宋是個極為詭異的教派。這一次週銓可謂壞了明教的好事,故此,周侗週儻都不准他外出,以免明教殘餘之人刺殺他。

  他正牢騷,院子門被推開,週儻走了進來:“怎麼,不准你出門,你有意見了?”

  一見這便宜老子,週銓臉上堆上了笑:“哪有,哪有,這是爹爹你關愛孩兒呢!”

  此時周銓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這個身份,“爹爹”、“孩兒”說得甚是順口。

  週儻深深看了他一眼,上回失魂之後,他就感覺到週銓身上的變化,但是無論怎麼變,終究是自己的兒子,而且是獨子。

  “這幾日京城大索,再未找到明教教徒的踪跡,他們離開了。”週儻道。

  聽得他這話,週銓一躍而起,高興地道:“那我可以出門了!”

  就在周銓為自己重獲自由而高興時,汴京城外,官道之上,一輛馬車的布簾被掀起,十​​四叔從中伸出頭來,左右看看,又回望汴京。

  他滿臉都是苦澀之意,長長嘆了口氣:“十餘載佈局,不意竟然毀於一旦!”

  “哼!”

  少聖公在他身後,也伸出頭來,眼中舛驁不服之色,極為明顯。

  “此次失利,是屬下之責,沒有想到週儻的兒子,竟然也是一個人物……那小兒才十五歲啊……”

  明教派人潛入京城,為的可不只是盜出的金玉,還有禁中秘辛,但是因為周銓的捲入,他們前功盡棄。

  十四叔的感慨,讓少聖公嘴角再度抽了抽,他負責主持京中之事,十四叔的感慨,豈不是說,他堂堂少聖公,敗給了一個才十五歲的廂吏之子!

  “十四叔,你在從他口中得到消息後,就應當將之殺了!”想到這,少聖公惡狠狠地說道。

  十四叔苦笑起來,心知這位少聖公在尋找替罪羊。

  “是,是我誤判了……當時不殺其人,一是怕此前口供有誤,二則是因為他身邊小姑娘……小聖公,那小姑娘與文佳皇帝遺像頗類。”

  小聖公渾身一抖,轉臉看著十四叔,顯然對十四叔此語不信。

  “當真如此?”好一會兒之後,小聖公才問道。

  “旁人不曾見過,我蒙聖公恩典,曾拜謁過文佳皇帝、赤天聖母之像,聖母年幼之像,與那小姑娘幾乎一模一樣!”

  小聖公喃喃念叨了一聲,好一會兒,才點頭乾澀地道:“未必是真的,女大十八變,再過幾年,我當再入京中,親自看看,那小姑娘是不是文佳皇帝降世!”

  他們說到那位文佳皇帝、赤天聖母之時,眼中既有崇敬,又有不忍之色。

  “是,到時我陪小聖公一起入京,若當真是文佳皇帝降世,那是天佑我教大興,天佑聖公、小聖公成就大業,這江山社稷,也該我教去坐坐了!”十四叔道。

  師師長得像那個“文佳皇帝”,這一個發現,足以讓小聖公忘掉京城的失利,如果十四叔的猜測是真的,那麼此次京城之行,他可是為摩尼教立下了大功!

  再望了汴京的城垣一眼,小聖公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回來,一定要將這座繁華至極的城市,攬入自己的手中!

  週銓終於被解除禁足,出來之後,他沒有猶豫,便向家宅旁的小巷行去,徑直走到了小巷盡頭。

  那是三仙姑家,如同上回一般,他才到近前,就听到三仙姑的叫罵哭泣之聲。

  在外頭聽了聽,週銓笑了一下,然後一腳就踹在門上。

  那門本來就不結實,週銓的力氣不小,這一腳,直接將門踢破。

  被這響聲驚動,矮壯的李寶蹭地跳了出來,一見是周銓,二話不說,掄著拳頭就要打。

  “想賺錢不?跟我走,給你五十文一日!”週銓飛快地說道。

  就在李寶的拳頭要打中周銓時,他又生生收住了拳頭,呆呆地看著周銓,然後瓮聲瓮氣地道:“你說什麼?”

  週銓看著李寶,臉上浮起了笑容。這笑容甚是和煦,可是看到師師眼中,讓師師打了個寒顫。

  就像當初對著摩尼教徒時一般,自家這位兄長,又露出這種笑容了。

  “李寶,想不想賺大錢,穿好衣裳?”週銓問。

  這話讓李寶略有些呆滯,過了會兒,才點頭:“想。”

  “想不想吃香的喝辣的,像那相撲手馬漢一般,人人稱羨?”

  “想!”

  “想不想在街坊鄰里揚眉吐氣,讓你老娘能過上有丫環僕役的日子?”

  “想……你說這做什麼!”李寶連說了三個想字,突然反應過來,有些羞惱地問道。

  週銓嘿的一聲笑:“想就好,想就跟我來吧!”

  他甩下一句話,背手而走。

  李寶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直到出了門,他才回過神來:自己是怎麼回事,不知不覺中,便成了這傢伙的跟班了。

  就在剛才,自己還想著要揍他一頓,以解心頭之恨呢。

  “妹子!”週銓對站在門外的王師師道。

  王師師正迷糊呢,方才李寶還氣勢洶洶要找周銓打架,可是周銓三言兩語,就將這小子忽悠住了,不僅不再要打架,還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處境說與週銓聽。

  她不大明白,為何自己這位“哥哥”看似隨便的幾句話,就能起到這種效果。

  因此,週銓叫她兩遍,她才反應過來:“啊……兄長,何事?”

  “你的字寫得如何?”週銓問道。

  “還行。”師師很謙遜地說道。

  事實上,自打李蘊收養她開始,她就一直在學習琴棋書畫,只以書法而言,雖然不足以稱名家,卻也是相當不錯。

  “還行就好,可以湊合了……”週銓喃喃說道。

  他們正待離開,背後三仙姑衝了出來,一把將李寶拉住,直往自己身後扯,眼睛還警惕地盯著周銓:“你想做什麼,你又想禍害我家寶兒?”

  “餵,三仙姑,我何時禍害他了,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週銓不樂意了。

  “上回你來之後,我家寶兒已經連接被三家鋪子辭工,若不是沾了你身上溺死鬼的晦氣,如何至此!”三仙姑叫道。

  週銓愣了愣,看著李寶,李寶卻是低頭不語。

  師師在旁邊一揚眉,她也是市井出來的,能裝大家閨秀,也能撒潑叫罵。見周銓發楞,她便踏出來:“三姑,你少血口噴人,我家哥哥哪裡有什麼晦氣,你兒子被鋪子辭工,那是他笨手笨腳,不是砸了鋪子裡的東西,就是誤了師傅的事情,你這蠢婦生得蠢兒子,與我家哥哥何干?你若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喊我娘來打爛你的嘴!”

  她小嘴噼噼叭叭地說,如同炒豆一般,哪怕三仙姑舌尖牙利,都給她憋得喘不過氣。有心再和她對罵,卻想到週母可是一根蠟桿掃遍街坊的頭號悍婦,自己不是對手,便只有生咽了這口怒氣。

  “不管怎麼說,我不讓寶兒跟你走,他是我兒子!”

  週銓見此情形,搖了搖頭。

  他想做的事情,倒不是非李寶不可,只不過這小子心憨力大,易於支使罷了。既然三仙姑不願意,那就算了,街坊有的是半大小子,總有人手。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他一句沒勸掉頭就走,反讓三仙姑愣了愣,那邊師師眼珠微微一轉,開口補了一句:“我家哥哥可憐你母子,想要提攜你這傻兒子一回,你卻不知好歹,哼!”

  她說完之後,也是轉身便走,但這一句話,卻在三姑心中激起巨大的波瀾,也讓她生出一線希望!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35
   十四、街頭戲鼓,不是歌聲(7)
  “你娘還是讓你來了?”
  望著跟在身邊像個隨從一樣的李寶,週銓笑道。

  他們已經離開了李寶家,只不過當週銓走到小巷出口時,李寶從後邊急匆匆跑來跟上。

  “俺娘說,你比她奸猾,要俺長個心眼,可以跟著你,卻不能被你賣了!”李寶警惕地望著周銓。

  週銓一時無語,這小子,果然是個憨貨,連這話都說了出來。

  不過就是這樣的憨貨,收攏來當小弟也不容易,更別提別人了。

  “你娘既然這樣說,你為何還要跟在我身邊?”

  “俺娘說了,她的手段,耍了二十年也沒有人看破過,前些時日卻被你看破,你是個有本事的,要俺好生向你學學,等學會了,再將你踢開!”

  週銓不由得再次笑了起來,以三仙姑那等見識,也只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了。

  “你想跟我,我還未必會收你,這樣吧,還是方才我說的條件,五十文錢一日,你替我做事!”

  “俺娘說了,讓俺不要錢,只要管飯!”

  旁邊的師師早就氣壞了,見周銓有意同意,頓時跺腳:“哥哥莫答應他,他是出了名的大肚漢,便是兩個大人,也吃不過他!”

  週銓卻微一沉吟,然後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不給錢,只管飯!”

  “管飯就行……俺餓了!”李寶聽周銓答應下來,頓時笑逐顏開,此時他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他也不管那麼多,直接向周銓道。

  週銓讓師師先回去,請週母多做些飯,師師雖是心有不甘,可那日週銓捨命救她之後,她對周銓就已經是千依百順,只能嘟著小嘴,磨磨蹭蹭地回家去。

  打發走了師師,週銓又道:“我想要做件事,需要不少人手,像你這樣的,咱們鄰居街坊裡還有多少?”

  “一個、兩個、三個……”

  李寶掰著手指頭開始數,週銓見他這模樣,搖了搖頭,不過自己剛起步,能有這樣的憨人用也不錯了。

  至少憨人不會有那麼多心思,能夠老老實實按照他的安排來行事,不過,週銓並未就此信任李寶,他還在觀察這個小子。

  數了好一會兒,李寶數出了二十餘人,週銓打發他去將這二十餘人都喚來。這李寶雖是憨人,可在街坊的同齡人中倒是有些號召力,沒多久,便帶著二十五個人過來見周銓。

  他們當中,有與原來的周銓關係好的,上來就親熱地叫“銓哥兒”或者“銓小郎”,也有關係一般的,直接喚他名字。週銓此前“失魂”的事情,已經眾人皆知,所以這些人還記得向他介紹自己。

  “各位兄弟,我有個主意,能賺些細錢,不知各位兄弟是否願意助我。”等眾人到齊之後,週銓說道。

  “哈哈,原本以為你是叫俺們尋樂子去,沒想到卻是這個……銓哥兒,你上回失魂之後,果然是變笨了,罷了罷了,俺自己去耍了。”

  週銓的話才落,一個少年便笑出聲來,然後轉身離開,還有兩人,猶豫了會兒,也跟著他要走。

  李寶“騰”的一下跳了過去,將這三人攔住,回頭望著周銓,似乎是在等周銓的命令。若是周銓說一個“打”字,他少不得要讓這三個傢伙吃頓拳頭。

  這三個傢伙對李寶倒是露出幾分畏懼之色,週銓卻擺手道:“不願意去的人算了,願意去幫我的,每人給十文錢。”

  此語一出,少年們都露出歡喜之色。

  汴京城中,人工不便宜,一個河工,一日便可賺得兩百文錢。但這些半大的小子,卻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不是給人當學徒,便是充作雜役跑腿,好的情況下落得幾文賞錢,不好的情況下,還得挨打挨罵。

  那要走的少年此時笑著回頭:“早說嘛,銓哥兒你早說有錢給,俺必然來幫你。”

  週銓見這小子滿臉輕浮之色,心中早就不喜,一擺手:“你們三位就算了,自己耍去吧。”

  “什麼?”那少年愣住了。

  “不懂嗎,讓你們走!”李寶低喝了一聲,握著拳頭,一副他們不走就揍人的模樣。

  那三個少年只得離開,走得遠些了,他們又回頭冷笑道:“你們還真信銓哥兒,他跌入水中,早就成了傻子,所以和李寶這傻子湊作一堆了! ”

  “就是,傻子加傻子,傻上加傻!”

  “還每日十文錢,去哪兒當小廝,每日不賺上十文錢,要他給?”

  聽得他們出口壞事,李寶罵了一聲就要追過去揍人,但這三少年一說完後,撒腿就跑,轉眼跑得老遠。

  李寶回過頭來看周銓,卻沒有從周銓臉上看到絲毫憤怒之色,這讓李寶愣了愣,覺得有些不對。

  不過他心眼憨實,並未深究。

  原本週銓是個性子莽撞容易衝動之人,可現在的周銓,面對那三個小子的話語,不但沒有憤怒,反而覺得有趣。

  “大浪淘沙,這是淘掉的第一批沙子。”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然後周銓開始和留下的少年們說話。

  他吩咐了幾句,這些留下的少年們連連點頭,然後大夥一哄而散。

  “走,跟我回去吃飯。”週銓對李寶道。

  李寶有些莫明其妙,不知道為何週銓把人召來了,又將他們放走。不過聽到吃飯,他就將心中的疑問暫時拋開,跟在周銓身後好一會兒,才突然又停住:“銓小郎,你方才不生氣?”

  “生什麼氣?”

  “他們三個罵你是傻子。”

  “哈哈,那有什麼可生氣的,你覺得我是不是傻子?”週銓隨口問道。

  李寶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俺不知道,俺是傻子。”

  這個回答,反倒讓周銓呆了呆,然後大笑起來:“李寶,知道自己是傻子的,往往都不是真傻,反倒是那些以為自己聰明的人,往往是真傻!”

  這話聽得李寶一愣一愣的,一直沒有再回話,等到了周銓家門口時,他才遲鈍地回了一句:“銓哥兒,雖然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覺得… …好厲害啊。”

  這應該是古代版的不明覺厲吧,週銓哈哈大笑起來。

  回到家中,週母對李寶跟來吃飯沒有說什麼,反倒是比平常加了一個肉菜。李寶一開動,週銓就明白,這傢伙為何被稱為飯桶了。

  真能吃!

  週銓這具身體,算得上能吃的了,而李寶則可以抵他三個!

  這狼吞虎咽的模樣,週母見了都多幾分心疼:“好孩兒,莫急,鍋裡還蒸著麵餅,總讓你吃個夠。”

  李寶風捲殘雲一般將食物掃乾淨,這才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然後紅著臉起身,向周母下拜行禮:“周媽媽,我實在是餓久了,下一餐必然會少吃些……”

  “你既然跟著銓兒,那我就要管你飽,只管放開肚子吃就是。”週母卻是笑道。

  她見慣了丈夫善待那些禁軍中的兄弟們,此時見兒子有丈夫之風,心中只覺得歡喜。

  師師的食量,還不足李寶的五分之一,早就吃飽了,她正待幫週母收拾碗筷,卻被周銓喚住:“師師,來幫我寫些東西。”

  “寫東西?”

  “我記得家裡有紙,咱們先來裁紙,將整張紙裁成一張張的……”週銓吩咐道。

  不過他雖然吩咐,自己卻不動手,只是將李寶與師師指使得團團轉。李寶有些笨手笨腳,可力氣大,而師師心靈手巧,很快就將家裡的十餘張大白紙,裁成了近百張書頁大小的白紙。

  裁好之後,週銓又吩咐師師幾句,師師最初時還點了點頭,但後來卻訝然問道:“哥哥這是做什麼?”

  “賺錢啊,我不是要賺一百貫麼,這是第一步!”

  “這個也能賺錢?”師師一臉不相信。

  “第一步呢,你小姑娘家,不懂的。”週銓懶得多解釋,不過他這樣小瞧師師,讓小姑娘嘟起了嘴,於是他又不​​得不說好話,師師才提起筆,按照他的要求開始寫東西。

  至於為何週銓自己不動筆——那些繁體字,他大多都認得,可要自己寫就太累了。

  師師落筆很快,偶爾會思考一下,週銓還不時地說幾句,百餘張紙,個把時辰之後便全部寫滿了東西。

  閒著無聊的李寶,則被周銓打發到院子裡等人。當全部寫好之後,週銓帶著師師走出來,李寶憨憨地道:“只來了十五個。”

  上午約好的半大少年,只有十五人如約而來,其餘之人,不知是什麼原因,都沒有出現。

  “十五個足夠了,這是第二次挑選,有十五個已經比我想的要多。”週銓不以為意地道。

  他真想做些事情,手中沒有誠實可靠的人手不行。在周銓想來,人的才能可以培養,誠實可靠卻不那麼容易培養。

  望了跟在李寶後邊的這十五個少年一圈,週銓神情肅然,那十五個少年被他神情所感染,原本是竊竊私語的,但此時也安靜下來,等看著他,等他開口說話。

  可週銓嘴巴張了幾回,卻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倒是臉漲得有些紅了。

  好半天之後,週銓才尷尬地說道:“呃……各位兄弟名字是什麼,我又忘了……”

  這實在是他的一個大弱點,記不住人臉!

  原本神情嚴肅的諸少年瞬間笑了起來,師師無奈地按著自己的額頭,李寶也皺著眉,開始懷疑,自己跟著周銓,是不是個好主意了。

  被笑得有些狼狽的周銓只能一揮手:“走,賺錢去!”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35
  十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8)
  朱家瓦子在汴京外城,算是一處繁華所在,勾欄妓寨,人潮穿梭。
  張擇端站在一座酒樓正店的二樓上,倚欄俯瞰,看著周圍的繁華,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可以入畫,可以入畫!”

  就在他興味盎然之際,目光掃過漸漸走近的一行人,然後愣住,驚喜交加起來。

  “這不是那天的小哥兒麼,那天他被人擄走,幸好幸好,他安然無恙!”

  那天在街上偶遇,週銓說的話正合他心意,因此他將周銓當成了自己的知音。此時見周銓安然無恙,大喜之下,直接下樓,要去與週銓打招呼。

  但才一邁步,他看到兩個潑皮閑漢模樣的人,笑嘻嘻地向周銓指指點點。

  “莫非又是歹人?”張擇端心中一驚。

  這如畫之城,總有那麼些讓人噁心的東西存在。張擇端近些時日一直在想,要不要將這些噁心的人、事,也畫入他的畫中。

  若是順利,他的畫將會獻與天子,天子看到這些情形,是會生氣發怒,還會是有所感觸?

  然後他看到兩潑皮身邊,有一個著小吏衣冠的人身影,似乎是交待了那兩個潑皮什麼話語。

  這二閑漢乃是一對兄弟,名為熊大熊二,乃是朱家瓦子出了名的無賴閑漢,他們在這關撲耍子坑蒙拐騙,口袋裡有錢便換成酒飯,或者到半掩門的土娼那裡混日子。

  雖然臭名遠揚,但因著二人身後有靠山,無論是街上的巡鋪兵丁,還是開封府衙的差役,都不與他們為難。

  “賈大官人,你瞧,還真巧,週儻家小兒這不就過來了?”熊大說道。

  “果然是這小畜牲,他老子奸猾,這小畜牲是他唯一破綻,你們盯住他,有什麼事情,立刻禀報。”他們身後的小吏說道。

  那小吏轉過臉來,與張擇端正好眉眼相對,張擇端的心突的一跳,因為這小吏雖然長得白白淨淨,可雙眼眉俏上吊,目光陰狠,分明是那種行事不擇手段之人。

  小吏倒是沒有註意到張擇端,他目光冰冷,在酒樓上人群中掃了掃,然後向酒樓下走去。

  下得樓來,他便閃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片刻後消失不見了。

  在他走過片刻之後,週銓也帶著小伙伴們經過酒樓正店,不過他完全沒有註意到那個小吏,也沒有註意到酒樓上的張擇端、熊家兄弟。他一路行來,東張西望,好不容易,才撿到一塊邊角的空地,向身後眾人招呼道:“把樁子打下去,繩索拴住!”

  只不過,他雖然開口招呼,那些跟來的半大小子們,卻是不以為然,一個個都在閒聊嬉笑。

  週銓明白,這是自己威望不足。

  “師師,錢拿出來!”他也懶得去解釋說服,只是像跟在身邊的王師師道。

  師師嘟著嘴,不情願地拿出了一陌錢來。

  此時一陌錢,並不足百文,不過通常也有七十文左右。這串錢拿出來之後,週銓道:“快乾活,就按著我方才說的去做,最先做完的,除去我許諾的十文,另外可得七文錢,最末做完的,不但沒有這七文,還要倒扣!”

  此時汴京城中人工不便宜,就是一個河工,一天也可賺二百文錢左右。但對於這些十歲往上十五歲往下的半大小子來說,做點雜活便可賺幾文零花,也算是件好事。

  頓時大夥都動起手來,只不過邊動手,他們免不了小聲議論。

  “銓哥兒看來真是淹得糊塗了,竟然這麼傻,要發錢給我們!”

  “噓,有錢拿,你還說他糊塗?莫非你和他一樣傻!”

  “依我看,還是要小心奉承銓哥兒,他可是帶了好幾陌錢出來!”

  這些人說的話,雖然壓低了聲音,卻還免不了被周銓聽到。週銓臉上倒沒有怒意,只是心裡暗覺可惜。

  哪怕這些人與他關係不錯,終究不是徹底心服。不過這也在他意料之中,今日之行,仍然是一次篩選,這群少年中,只要有三五個能入他眼的,就算是不錯了。

  反倒是李寶,做事的時候一聲不吭,中規中矩,不枉週銓把他拐來。

  他們在這里圈地立樁,自然有人指指點點,也有軍巡舖的軍士上來問話,不過週銓不慌不忙報了父親名字,那些軍士便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熱鬧了。

  這邊地方圈好了,留了一個口子放人入內,週銓察看了一番,而那些半大小子則是紛紛吵嚷著,要他立刻發錢。

  “呵呵。”旁邊的師師掩嘴笑了起來,顯然是在嘲笑週銓,根本管不住這些半大小子。

  週銓倒沒有把這些熊孩子放在心上,莫看他們現在叫嚷,以後有的是後悔的時候。

  熊孩子們領了錢,呼啦一下就要散去,只留下八個。他們拿了錢,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商量了幾句,到週銓面前問道:“銓哥兒,還要不要我們幫忙?”

  “你們願留下幫忙,那是最好的。”週銓開始給他們分派任務。

  這邊任務才分完,就听到有個公鴨嗓子叫了起來:“這般熱鬧,怎能沒有我,週銓,聽說你可是得了失魂症,這可就是傻上加傻了! ”

  週銓眉頭皺了一下,那公鴨嗓子裡,盡是自鳴得意的味道。他向發聲人望去,便看到一個胖胖的少年走了過來。

  這小子趾高氣揚,眉斜眼歪,分明是富裕人家子弟,偏偏要做出一副潑皮無賴模樣。在他身後,十餘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子,抱胳膊的、捏拳頭的,還有在臉上故意貼上一塊膏藥的。

  其中就包括上午說周銓傻了的三個小子。

  週銓瞄了他們一眼,只有一個感覺:幼稚。

  但他身邊的街坊少年,卻瞬間緊張起來,一個個握緊拳頭,就是李寶也不例外。

  “果然是傻上加傻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嗎,見到爺爺我,也不知道招呼一聲?”

  那胖少年又開口說了,來意分明不善。

  只不過這胖子雖然囂張,可看著周銓,分明還有些忌憚,應當曾在周銓手中吃過虧。

  雖然週銓只是十五歲的年紀,可是身材高大,而且習得三腳貓的功夫,同齡少年中少有敵手。

  “諸位,咱們繼續幹活。”週銓對著自己這邊的街坊少年道。

  “啊?”街坊少年愣了愣。

  “我們做正經營生的,可不是那種無所事事的潑皮無賴,大夥幹活吧。”週銓又道。

  他這話說出,眾人都明白了,頓時哄笑起來,然後按週銓的吩咐各自行事起來。

  那胖少年見此,又驚又怒,驚的是周銓不再像以前一樣只是個莽夫,怒的則是自己被無視。

  “我就等著看你的笑話,你這個被教諭趕出學堂的蠢貨!”胖少年叫道。

  這一次眾人都不理他,李寶將一個架子放在了入口旁,然後貼上一張紙。

  那紙上寫著四個大字:奉命猜謎。

  這四字貼出來,那些指指點點的人頓時圍起。有識字者,頓時好奇地問道:“奉命……猜謎?奉何人之命,猜何謎?”

  “哈哈哈哈,他還能奉啥命猜啥謎,故弄玄虛罷了!”胖少年在旁叫道。

  “奉大尹之命猜謎。”週銓不理他,笑著抱拳做了個團揖,然後揮了揮手。

  李寶一聲不吭,將第二個架子放在入口的另一旁,又貼上一張白紙。

  這次紙上的字就多了些,有人念了出來:“小子​​無狀,因事入開封府,大尹察小子之屈……”

  紙上寫的,就是前幾天在開封府中發生的事情。特別是那個謎語,紙上未寫謎底,只說猜出結果之後,得到府尹褒揚,因而脫罪離開。

  此時大宋都城中商品經濟繁榮,市井文化也因此興起,故此評話、雜劇、傀儡戲等,風行於瓦子勾欄之中。週銓文辭雖然遠談不上風雅,可故事流暢通順,正合了市井口味,故此念者眉飛色舞,而聽者也興味盎然。

  “原來如此,你猜了大尹的謎,便來瓦子裡讓我們猜謎?”聽完之後,有人叫道。

  “猜的是彩謎,我稱之為闖天關!”週銓笑吟吟地道。

  所謂彩謎,實際上就是拿猜謎來小賭,而闖天關則是周銓定的規則,每猜對一個謎,便算闖過一關,若是闖過九關,則是闖天關成功,可以得到大獎。

  參與猜謎者需要交出五文銅錢來當入門費,若闖過第一關,不但退還入門費,還有一文彩錢。但若是願意繼續闖關,則第二關的彩錢達到五文,第三關是十文,第四關是二十文,如此上推,直到第九關是一吊錢。

  彩錢可以累積,但只要有一關失利,則此前的彩錢也都失去。

  “五文錢,若是順利的話,最多可以換來兩千多文!”

  圍觀的人頓時熱切起來,五文錢對於日收入能有兩百余文的汴京百姓來說,當真不算什麼,但若能闖過九關,換來兩千多文,可就是一筆意外之財了。

  不過看到操持此事的,只是一些市井少年,他們又有些信不過:這些少年莫非是在佈局捉弄人,以此取樂?

  但周銓扛出的“大尹”招牌,倒有幾分用處,不但能激起這些圍觀者的好奇心,還讓他們在心底產生一個錯覺:這個“闖天關”的彩謎之戲,得到了開封府尹的認可。

  “我來猜,我來猜!”一個閑漢叫了起來。

  正是擠下來看熱鬧的熊二。

  “好,這位大哥既是第一個,我們開張大吉,便不收入門費了,不過在此之前,有件事情我還要告知……”週銓朗聲說道。

  猜謎總有對錯,有人猜錯了不服氣,可以再拿出與賞額同等的錢來,申請公開謎底。聽周銓說完這規則,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也有有心的,暗暗讚了一聲,這小子也不知是誰家的,想事情倒是周全。

  熊二早就等不及了,來到入口之處:“謎來,謎來!”

  週銓笑著在入口處的紙盒中,抽出一張折好的紙,然後打開,展示給熊二看。

  熊二倒是識字的,念了出來:“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猜一字……這是什麼玩意兒?”

  他在那抓耳撓腮,後邊有人叫道:“這還不容易,這是一個'日'字!”

  卻是一個寓居汴京的學子,帶了個僕僮,站在人圈外看熱鬧。

  熊二頓時大喜:“對對,就是'日'字,給錢,給錢!”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36
十六、留一條腿給老娘
  師師嘟著嘴,將一文銅錢遞給了熊二。
  周圍一片起哄之聲,熊二呵呵笑著,得意洋洋地向著周圍作揖。而真正猜出這個謎的書生,則是抿著嘴,傲然自得。

  “恭喜閣下闖過第一關,請問是否還要闖第二關?”週銓又是笑著問道。

  不花半點力氣,就到手一文錢,熊二看了看第二關,在那邊的樁柱之上,掛著個小布袋,週銓正在將五枚銅錢放進去,一邊放,還一邊向著他笑。

  熊二想了想,反正這一文錢來得容易,若是下一關,依然這麼容易,豈不又到手五文錢?

  而且,他奉命盯著周銓,來猜謎就是給周銓搗亂的。

  “闖第二關!”熊二叫道。

  週銓向師師點了點頭,師師便來到第二關處,又從一個小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

  “左邊不出頭,右邊不出頭,不是不出頭,就是不出頭……這都是什麼玩意啊!”

  熊二隻是略微識字,第一關時的謎,也是別人相助,他才得過,這第二關難度稍高,因此他就只能乾瞪眼了。

  週銓也不急,向那邊李寶示意了一下,李寶將一個小小的滴漏舉了起來。

  根據周銓的規則,猜謎有時間限制,熊二看到滴漏裡的水越來越少,心中漸漸有些急了,拼命向周圍擠眉弄眼,想要得到周圍人的幫助。

  只不過這一次謎稍難些,那個書生雖然能解,卻沒有再說什麼話,只是在旁邊笑著。

  時間一滴一滴漏走,熊二到最後惱羞成怒:“什麼狗屁謎,你這謎分明就是為難人的,不算,不算!”

  “方才說規矩時已經講了,若了參與者不服,可用賞額同等的錢,換取公開謎底。你這是第二關,只需五文錢,便可知謎底。”

  週銓也不急,等那熊二嚷過後大聲道,熊二眼珠子轉了轉,正想乘機鬧事,卻看到幾個鋪兵似乎要走過來,於是掏出六文銅錢:“方才一文還你,這還有五文錢,你公開謎底,若是沒有個道理,休怪俺不客氣!”

  週銓沒動,自有李寶去接過了錢。錢到手之後,週銓向師師示意,師師上前一步:“謎底是一個林字,雙木為林的林!”

  邊上識字之人一想,“木”字果然就是“不”字出頭,左邊不出頭,右邊不出頭,可不就是一個“林”字!

  這謎其實也不難,只是熊二根本不通猜謎,無法破解,此時得了謎底,眾人都是恍然大悟。

  熊二也服了氣,他哈哈一笑,然後便離開。

  在他之後,眾人先是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便又有人要來“闖天關”。

  正是那位看熱鬧的書生。

  他倒不是貪財,只不過猜謎正是此時文人喜好的娛樂方式之一,他閒著無聊,又看到週銓這“闖天關”有幾分意思,便來參與。

  五文錢的參與費用,對他來說,只是尋常,身邊的小僮直接就給了李寶。

  秀才不愧是讀書人,僅僅是片刻功夫,便過了頭三關,若按照規則,彩錢已經要給他十六文了。

  “這位秀才官人可是高手!”

  見這書生連闖三關,周圍議論紛紛,都覺著周銓他們要吃個小虧,而李寶這矮壯小子,更是急得不停拿眼睛瞪那書生。

  “秀才官人是否繼續?”週銓卻還保持著鎮定,向那書生問道。

  “自然要繼續的,今日藺某就要闖闖天關,看你這小廝還有什麼手段。”那書生笑道。

  他想從周銓臉上看到慌亂,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看到,週銓依舊鎮定。

  第四關謎題出來了,猜一成語,謎面卻是一連串數字:十、百、千。

  藺姓書生看著這謎,終於皺緊了眉頭。

  滴漏一點點滴盡,眼見時間快到,藺姓書生突然一揚眉:“我想到了,應是萬無一失!”

  “秀才官人果然高才,謎底正是萬無一失!”

  這結果,讓李寶終於急了:“你你你出的謎究竟成不成啊!”

  週銓不理他,而是笑道:“秀才官人,是否繼續?”

  “自然繼續,花紅賞錢倒在其次,今日闖天關躍龍門,在你這得個好彩頭!”那書生笑道。

  不過見到第五關的謎面之後,他再次陷入苦思之中。

  “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猜一書名……”

  這藺書生胸中有才,也算博覽群書,可急切間,要從萬千種書中找到一個書名,並不容易。想了許久,他終於搖了搖頭,啞然一笑道:“這第五關,要想知道謎底,應當五十文吧,僮兒,拿五十文錢出去,方才領的花紅,也還給他們!”

  這下子李寶頓時歡喜,換了那藺書生的小廝嘟嘴不快了。

  “謎底是《拾遺記》。”師師在旁道,神采飛揚,頗為驕傲。

  週銓讚許地向她挑了挑大拇指,這前五關的謎,其實都是師師所出,沒有想到竟然能攔得住這藺書生。

  藺書生失利而退,這一下子,旁人就慎重了,過了會兒,才又有一人,拿出五文錢來猜謎。

  不過此人猜過兩關之後,便收手不猜,在他身上,週銓貼出去六文錢。

  又有幾人試著猜謎,多的過了三關,少的第一關就被攔住。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一時之間,連道路都為之擁堵。

  待第二十個猜謎者止步於第三關後,太陽西下,一些奢華之所已經點亮了燈廂,週銓笑著向周圍做了個團揖:“各位各位,今日已遲,後日我們在此,還有更熱鬧的要辦,請各位後日再來光顧!”

  原本還在李寶那兒排隊交錢的人,此時也只能嘆息著散去。

  這邊人在散場,那邊師師也將今日的收支算了出來,莫看熱鬧挺大,但是扣去開支,今日的收入才是區區的二十文。

  周圍的少年原本都很興奮,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件事情,但知道這結果時,大夥不免有些失望。

  才二十文錢,卻讓這麼多人忙了大半天時間。

  “不錯不錯,賺了不少啊,哈哈哈哈,二十文,二十文,忙一下午,就賺二十文,週銓,你現在果然有出息了!”

  師師才向周銓報賬,就听得旁邊有人狂笑,正是那個胖少年。

  週銓已經從李寶口中知道,此人姓賈,名達,所住地方離周家不遠,乃是附近一小霸。

  其實他的身份與週銓相似,其父賈奕也是開封府中的一個小吏,只​​不過並非禁軍出身,而是讀書人。

  讀書人為吏,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故此,賈達之父賈奕一直在努力鑽營,想要轉吏為官,獲得品級。但此事複雜,不易操作,賈奕如今正在百般鑽營。

  賈達的叫囂,週銓充耳不聞,別的少年卻一個個怒了起來。只不過,賈達的嘲笑也有幾分道理,故此他們更為沮喪。

  “各位,各位,你們瞧瞧,十幾個人,忙了大半日,一共賺了二十文錢,當真是好營生,這位週銓小哥兒,想出這麼個賺錢的方法,當真是聰明至極……我這一輩子還不曾見過如此無聊之人,大半天只賺二十文,哈哈哈哈!”

  胖子賈達不依不饒,仍然在那裡叫囂,他身邊的幾個跟班,也都是嘲笑不止。

  週銓嘆了口氣,看著胖子搖了搖頭:“我這一輩子也不曾見過如此無聊之輩啊。”

  胖子哈哈正樂著,剛想再諷刺週銓幾句,突然間意識到不對:“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這些人在這無聊,好歹還賺了二十文錢,還有比我們更無聊之人,在旁邊看了我們大半日,幫我們捧了人場,卻一文錢都沒賺到,你說那些人無聊不無聊?”

  “啊?”胖子頓時呆了,嘴巴張得老大,合都合不攏。

  他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反駁週銓的話,在他印像中,週銓魯莽暴躁,口舌笨拙,根本說不過他,可今天卻大大不然!

  “我這人最是知禮,賈胖子,你幫我捧了場,我總得給點謝意,喏,這一文錢,給你了。”

  週銓將一文錢直接塞進胖子大張的嘴裡,還很友好地託了一下他的下巴,幫他將嘴巴合攏,然後揮了揮手:“咱們回去吧!”

  “呸呸呸!”賈達把嘴裡的銅錢吐掉,看到那銅錢上鏽跡斑斑,還乾嘔了兩下。等他抬起頭來時,週銓帶著人已經走遠了。

  “我、我、我要打死你!”

  賈達大怒,揮著肥成一坨的拳頭就要沖向週銓,卻被身邊人攔住。

  “別,別,打不過那傢伙,我們打不過!”他的跟班們緊張萬分,真衝上去的話,挨打的八成是他們。

  而就在這時,週銓身邊李寶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賈達一眼。

  這傢伙個頭不高,但目光凶悍,賈達被瞪得一愣,那氣勢頓時洩了。

  週銓在他們這些年齡相當的市井少年中是能打的,但論及狠人,尚不如這李寶。賈達罵了一聲,終究沒有再衝出去。

  “後日再說!”他恨恨地拋下一句,心裡琢磨著如何去召人手,後日週銓再來時給他搗亂。

  且不提胖子賈達,週銓等人回到家中時,已經天色較暗,週父週母都在家中,客客氣氣地讓李寶再吃了一頓飯,等李寶走了之後,週母將門關好,週父則抓起一根白臘桿。

  感覺到氣氛不對,週銓蹭地跳了起來:“爹,娘,你們這是做甚?”

  “聽說你做得好大事業,總得給你留下點記憶。”週儻鐵青著臉道。

  “我又怎麼了?”週銓莫明其妙。

  “你去頑皮打鬧,我不怪你,你去看人家小娘子洗澡,我不怪你,唯獨這賭字……你竟然敢帶著人去賭!老子今日若不抽斷你的腿,老子就不姓周!”

  週銓大驚失色,眼見周儻掄著白臘桿向自己抽來,他慌忙閃躲,逃到了周母身後。

  結果週母只是一個轉身,便擒住他胳膊,也不知怎麼使的力氣,他整個人就被制住,動彈不得。

  “莫要齊打斷了,你只打斷一條,留一條給老娘來打!”週銓正待向母親求饒,卻聽得周母這樣說,頓時呆住了。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37
   十七、四種人
  “賭之一字,沾染不得,只要沾染,必定傾家蕩產、妻離子散,與其等你日後如此,還不如打斷你的腿,讓你老實一輩子!”
  週儻舉著白臘桿,眉眼中怒氣勃發,可謂痛心疾首。

  他原本以為,週銓經過落水失魂之事後,終於開竅了聰明了,卻不曾想,他竟然會去沾染賭博這一惡習。

  “我沒賭,我不服!”眼見白臘桿子就要掄過來,週銓急得大叫。

  週母終究不會真的讓他被打斷腿,手一鬆,輕輕推了他一把,週儻這一桿落了個家。

  “你還敢不服,今日你在朱家瓦子邊上做得好事,你以為能瞞得過我?”週儻更氣了。

  週銓初時莫明其妙,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他那彩謎,嚴格來說確實是一種賭博。

  不過,他玩這彩謎,目的可不真是賺那幾文錢。

  “等等,你是說彩謎……我可真是冤枉,做此事真正目的不是賭博,而是看人!”

  “你還狡辯!”

  見周儻又掄起了白臘桿,週銓連蹦帶跳,然後跳到了屋裡,砰的一下將門關上:“沒狡辯,我要得用的人手,這幾日所為,只是看看有誰可用!”

  這話說出來,週銓微微愣了愣,然後道:“分明就是想法子賭博關撲,還敢在這里胡說八道……”

  “當真是為了看有誰可用,父親身邊有那麼多叔叔伯伯,可孩兒身邊卻無人可用,真要做事情,如何能不找人!”

  因為周銓躲在屋裡,又關著門,週儻打不到他,雖然怒意更盛,但也只能冷笑問道:“那你說說,今天你看到有誰可用了?”

  “孩兒將這世上之人分為四類,第一類是既聰明且勤快的,他們可以委以實事,孫家的孫誠、鄭二叔家的鄭建,勉強可以算得上這一類;第二類是既愚又懶者,這類人,需得用各種方法,驅使他行動,駱十叔家的駱夥兒、卓家的卓遷,便是這一類;第三類則是雖然愚笨卻又勤快的,這等人,應當盡快將之趕走,最好讓他成為對手之友,因為他們每次只會壞事……”

  週銓滔滔不絕,倒還真說了四個今日隨他而去的少年名字。外邊週儻初時還不屑,不過仔細想起這四個少年的表現,孫誠、鄭建還真是伶俐有眼色,而駱夥兒、卓遷,就像足了杜狗兒,明明蠢得要命,還總是四處惹事生非。

  便是他兒子週銓,以往也是這種愚笨又勤快之人。

  “那你自己呢,又是何等人物?”週儻問道。

  “孩兒自然是第四類,聰明且懶之人,這種人只要能識人,將事情分派給聰明且勤快之人,然後讓他們督促愚笨又懶之人去做!”週銓振振有詞。

  “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既愚且勤之人……開門,再不開門,我今日真要打斷你的腿了!”

  過了一會兒,週銓聽到週儻在外說道,聲音稍緩。他覺得自己這位便宜老子應當是被自己說服了,這才打開門。

  門才一打開,白臘桿子便抽了過來,不過抽的地方不是腿,而是屁股。週銓心知不讓父親出氣,事情便沒有了結,只是像徵地躲了躲,挨了這一桿,然後誇張地叫出聲來。

  “裝,讓你裝,打你還敢躲!”週儻不輕不重地又抽了他兩下。

  “孔聖人說了,小則受之,大則躲之,我躲也是免得老爹你犯錯誤!”週銓嘀咕道。

  週儻臉頓時虎了起來,見此模樣,週銓不敢再牢騷,老老實實站好來,等著聽訓。

  週儻正待再訓,旁邊的周母早忍不住,一把將兒子攬了過去:“好孩兒,原來你是如此著想,都是你爹那老糊塗錯怪你了!你說的對,選幫手夥伴,自然是要挑一挑的,莫像你爹那老糊塗,盡挑些狐朋狗友!”

  “咳咳!”週儻猛烈咳嗽起來,板著的臉也板不住了,他氣急道:“你這婦人知道什麼,慈母多敗兒,你這模樣,我如何教訓兒子。”

  “我兒子沒錯,憑什麼要讓你教訓?你還是先好好教訓自己吧,你瞧瞧,我兒子都知道該如何分辨幫手夥伴,你會啥?”

  週儻氣得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週銓則是大覺暢快,咧著嘴無聲地笑,不過看到週儻掃來的目光,他心激零一跳:這便宜老子可別拿自己出氣……

  想到這,他開口道:“娘,我爹雖然有些糊塗,不過分辨幫手夥伴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還不錯?我瞧他若有我兒一半眼光,也不會這麼沒出息!”

  眼見周儻面色緩了下來,週銓又說道:“爹他的朋友伴當們,還是挺講義氣的,上回事情,不是說來就來了嘛……”

  週儻臉色完全鬆了下來,有些得意地捋起鬍鬚,見他這模樣,週銓心中又有些不爽,畢竟挨了幾下打,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又說道:“不過我爹雖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明,象狗兒叔叔,是個好打手、好護衛,但用來陪我,那可就是誤人子弟了。”

  “小兔崽子,你胡說什麼?”週儻頓時又轉為大怒。

  週母叉腰上前,將他擋住:“我兒子哪裡說錯了,若不是你用人不明,我兒子怎麼會被狗兒那蠢貨帶著掉到河中去?”

  這舊賬翻起來,週儻還待分辯,卻被周母劈頭蓋腦訓了一番。乘這機會,週銓已經脫離了周儻的攻擊範圍,與小師師一起,眉開眼笑地看著熱鬧。

  不過週母終究是要在孩子們面前給周儻留面子,責備了周儻幾句之後,便又笑瞇瞇地拉過週銓:“好孩兒,你說說看,你今日除了孫誠、鄭建、駱夥兒和卓遷之外,對別人有什麼看法,特別是那個李寶,你有什麼看法?”

  週銓也不隱瞞,將自己對那十餘個少年的看法一一告知。這十餘個少年都是市井子弟,中人之姿,沒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不過週銓現在也不是要做什麼特別複雜的事情,他們也足夠用了。

  最後說到李寶的時候,週銓神情稍稍嚴肅了一些:“李寶憨實,就是那種愚駑卻勤快的人,所以必須留在身邊盯著。”

  “叭!”週母拍了他腦袋一下,嘴裡笑罵“哪有這般說自己朋友的”,眉眼間卻略略有些得意。

  自家這孩兒,果然是開竅了,有識人之明,勝過他老子!

  “你是哪兒來的這麼多彎彎道道?”得意之餘,週母也有了疑問。

  週銓心裡一跳,這個問題是關鍵,他此身不過是一個市井少年,以前一向愚笨魯莽,比李寶好不到哪兒去,突然間有了這種心智,怎麼會不惹父母生疑?

  “書上看到的。”他沒有想多久,便將原因推到書上去了。

  此時大宋,正是儒學昌明之時,讀書之事,已經被抬得極高,民間對讀書人甚為敬重。故此,先帝真宗趙恆,乃有“書中自有顏如玉”之勵學,而鄞縣汪洙,亦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之童詩。週銓將自己開智,也歸到讀書上,與此時世道風氣正合。

  果然,週母不再細問,只是琢磨著,該給那授課的私塾夫子,送點冷豬肉去。

  但周父卻沒有那麼好糊弄,他眉頭一皺:“什麼書?”

  “呃……我忘了……只記得說項羽叔父項梁,他未起兵之前,在鄉里主持婚喪嫁娶,分派賓客子弟辦事,暗中觀察他們的才能,所以能做到知人善用。”週銓道。

  “那是《史記》之中所載。”週儻盯著周銓,目光有些古怪,好一會兒之後,他繼續問道:“你想為將?”

  這個問題讓周銓難以回答。

  他是一點都不想為將,或許在某些關鍵時刻,他會挺身而出,但並不想把戰場喋血當成自己的終身事業。

  他性子略有些憊懶,想著享受生活,而不願意吃苦。

  不過週銓乃是禁軍世家,雖然到了周侗、週儻這一代,因為種種原因退出了禁軍,可對於軍隊,終究是有感情的。週銓覺得,若自己答得不好,肯定又要挨訓。

  想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一個取巧的回答:“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我們禁軍世家,自然是想為將……”

  這是個百靈百應的對答,週銓覺得,這個答案,必定可以讓周父週母滿意。因為這個對答,充分展露出他胸怀大志的一面。或許從此之後,父母在他行事時,能夠給他更大的自主和支持。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感覺到不對。

  有殺氣!

  然後就見周母退後,將剛剛打開的門又關上,而周父再度將白臘桿抄在手中。

  “讓你想從軍!”

  嗡的一聲白臘桿響,這一次抽在周銓的屁股上,痛感可比剛才強烈多了。

  “啊!”週銓慘叫了一聲。

  “讓你想當將軍!”

  又是一下抽下來,週銓雖然已經盡力躲閃,卻還是被擦著,雖然沒有方才那麼疼。他哇哇大叫:“怎麼了,我又怎麼了,為何打我?”

  “讓你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第三桿子又抽了下來。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0
   十八、有人內通
  “還疼?”
  “被結實抽了一頓,能不疼嗎?”週銓用手摀著臀問,哀聲嘆氣地說道。

  “哥哥人是極好的,就是有時喜歡胡說八道。”師師抿著嘴,輕輕抓住了他的手掌。

  這手掌非常溫暖,雖然還不算大巴掌,但已經讓師師覺得結實可靠。當那日歹人捉住自己時,就是這張手掌,明明有脫身的機會,卻還向著歹人迎去……

  若說此前,師師對於週銓在內心深處還有些瞧不起,但那日之事後,她對周銓,就從陌生,變得親近起來。

  “我哪里胡說八道,誰知道他們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不就是不許從軍嘛,以為我真想去當個將軍啊……”

  “那也是哥哥你胡亂揣測人心。”師師又笑了。

  週銓捱的那頓打當真是運氣不好,他原以為周家身為禁軍世家,對從軍為將立功封侯可能會有所追求,卻不曾想,週儻與週母根本不想他參軍。

  周家曾經人丁興旺過,但因為戰陣之上的折損,到了周銓這一代,算上周侗那一房,都只剩他這一條獨苗。週儻寧可放棄武職置身下吏,除去看不慣禁軍中吃空餉、摧折軍士遺屬之​​事,也是不希望週銓走上祖輩們的老路。

  週銓在師師面前抱怨了幾聲,不過當李寶推開門,帶著街坊少年們進來時,他神情就改了。

  十五個少年,現在還剩餘十二個,又有三個打了退堂鼓,也從他人的名單中被勾除。

  “今日繼續!”週銓沒有多說,只是向少年們下令。

  他們來到舊地,還在搭架子,便已經有心急的人來猜謎了。

  比起第一次時的手忙腳亂,這一次準備得更為充分,那些少年們也做得順手得多,因此這一日非常順利。再加上這次來猜謎的人更多,大半日下來,竟然賺到了一百余文錢。

  十二個少年,加上週銓、師師和李寶,仍然是十五人,賺得一百余文錢,仍然少了,但已經足以讓一些少年心情振奮。

  “後日再來,大夥都回去想想,咱們這闖天關還有哪些可以改進之處,明日都到我家,咱們議一議。”見大夥興致高漲,週銓又說道。

  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而且週銓覺得,什麼事情若都要自己去想,那可太累了,不符合他一慣喜好偷懶的性子。

  “一百文,哈哈哈哈……忙了一天,只賺了一百文?”就在他們離開之時,胖子賈達又出現了。

  此次賈達吸取教訓,倒沒有整天跟在邊上看,但他派了人盯著周銓,自己則在別處玩耍,等周銓他們準備收攤之時,他才出現在這裡。

  “餵,週銓,你不如來給我當伴當,我每日給你一百文錢,還有你們,都來隨我耍子,我每日給你們二十文!”見周銓不理自己,賈達又叫囂道。

  週銓嘆了口氣,這廝倒還是頑固,怎麼就不吸取教訓呢?

  “你可不值這個價錢。”週銓頭也不回地說道。

  “什麼?”賈達又愣了一下。

  “我是說,你每次來陪我們,可不值一百文,像你這樣的貨色,就只值這麼多。”

  週銓一邊說,一邊向身後張手,師師很有默契地將一枚銅錢放在他的掌中。看到這一幕,賈達頓時警惕地抿起嘴,生怕週銓又將這一文錢塞到自己嘴裡。

  他身邊跟著的少年們齊齊上前,只等賈達一聲令下,就要動手打架。但賈達的目光與週銓目光相遇,只覺得對方眼神裡除了戲謔之外,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

  正是這別的東西,讓賈達心虛了,不敢按照原先的計劃招呼眾人。

  一文錢扔在了賈達兩腿中間,週銓還拍了拍手:“行了,賞錢給你了,你可以一邊玩兒去了。”

  說完之後,週銓帶人就走,留下賈達在那裡咬牙切齒。

  “週銓,你記著,你給我等著!”等周銓走得稍遠之後,賈達在他背後大叫起來。

  週銓沒回頭,只是抬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聽到了。

  雖然面上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但周銓心裡卻覺得有趣。

  陪小孩子玩幼稚的勾心鬥角遊戲,也不枉自己如今的年齡。

  “哥哥,有人內通賈胖子!”回到家裡,打發走了那些少年之後,師師很嚴肅地說道。

  “呃,你怎麼知曉?”週銓神情倒是很輕鬆。

  “今日算賬,我聲音很小,只有身邊的幾個人聽到了,如果不是有人內通,賈胖子不可能知道我們今天的收入!”

  週銓哈哈一笑,摸了摸師師的小腦袋:“師師果然冰雪聰明,沒關係,我不在乎!”

  師師疑惑地看著周銓,週銓也不解釋:“你放心就是。”

  接下來幾日,週銓仍然是帶著街坊少年們去猜彩謎,然後到週銓家中進行總結。他們每日收穫各不相同,大致就是三百到五百文錢之間。

  這點錢,也就剛夠成本開支,略略有所盈餘。可十餘人辛辛苦苦賺這點錢,實在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到汴河上去賣苦力。

  不過,“闖天關”的彩謎遊戲,倒是賺得了比較大的名氣,如今每到他們擺攤的日子,少則有二三十人,多則上百人,都會固定地到場去看熱鬧。

  “哥哥,我記得的謎語,如今都被做得差不多了。”第五次出攤之後,師師愁眉不展地對周銓道。

  “什麼,你的謎語都被做得差不多了?”週銓愣了愣,開口問道。

  原本他與師師走在後頭,小聲說話,前面少年們聽不到的。但因為周銓聲音稍大了些,前方的少年們也聽到了。

  其中有一個,就是被周銓稱為“聰明且勤快”的二人之一的鄭建,心頭突的一跳。

  他豎起耳朵聽著,然後聽到週銓又道:“無妨,用舊謎題改改就是。”

  鄭建眉頭不自覺地撩了一下,抿了抿嘴,若有所思。

  待到了周銓家,眾人都散去之後,他卻未直接回自己家,而是悄然走到了另一個坊,在一所大宅院側門處停下來。

  他先是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才敲開門,與開門的僕役說了幾句,然後進入其中。

  進了門,被那僕役帶著,拐了幾個彎,便到了一間小院。

  此時天氣悶熱,小胖子賈達正坐在小院的亭下,搭著個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納涼,看到鄭建來了,他懶洋洋地道:“今日他們收穫如何?”

  “今日收了一千零二十七文。”鄭建笑嘻嘻地道。

  他湊到賈達身前,一副要討賞的模樣,賈達卻眉頭一皺:“怎麼又多了……我不是說了讓你搗亂的麼,你這廝莫要拿了我的錢不辦事!”

  鄭建心裡暗罵,面上卻還是笑:“大郎說笑了,你又不是不知周銓的脾氣,若我直接搗亂,立刻要被趕出來,還有誰給大郎通風報信?”

  “可你報來的,全是些壞消息,第一次二十文,第二次一百余文,第三次三百余文……現在是第六次,便已經有一千余文了!”賈達恨恨地一腳,將一塊石頭踢入水塘中,彷彿那壞石頭就是周銓。

  “有好消息,我今日聽得師師小娘子說,她的謎用完了,週銓說明日開始用舊謎……舊謎的謎底,我可都記著呢!”

  聽得鄭建這樣說,賈達頓時眼前一亮,嘿嘿笑道:“當真?”

  “是,我還敢誑賈大郎你麼!”

  賈達劈手抓住鄭建:“拿來,快拿來!”

  鄭建卻笑嘻嘻地不作聲,賈達眼睛一轉,向他說道:“你在這裡等著!”

  他讓鄭建等著,自己快步跑向內院,一邊跑還一邊大喊:“娘,娘!”

  衝進內院,還沒找到他娘,迎面一聲喝,將他定住:“瘋瘋顛顛,是何道理!”

  一身小吏服飾的賈奕,背著手從里屋走出來,面色不善。不過賈達卻不怕他,一伸手:“給我一貫錢!”

  賈奕眉頭頓時皺攏:“你要這麼多錢做何事,莫非你那幾個伴當帶你去關撲了?”

  關撲就是賭博,賈達連連擺手:“不是,我要賞人!”

  “呵呵,你倒大方,你老子我在城門下收稅,也沒有見著幾個打賞有一貫錢的!”賈奕冷笑了兩聲。

  “是為了對付週銓,就是爹你要對付的那個週儻的兒子!”賈達叫道。

  原本賈奕對此事並不上心的,只想著教訓兒子一番,但聽到這,他心一動。

  他已經派熊大熊二盯著周銓了,只不過那兩貨都是市井無賴,心比鬼姦,一直是出工不出力,這讓賈奕很是失望。

  沒料想的是,自家兒子倒是先與週銓對上了。

  “怎麼回事,你說與我聽聽!”賈奕沉聲說道。

  賈達並不知道自家父親的打算,他只是想著在同齡的少年中壓倒週銓,加上兩家向來不睦,所以他更要在周銓面前佔上風。

  他將事情緣本說了一遍,賈奕聽完微喜,讚道:“不錯,不錯,你曉得收買他身邊之人,做得不錯……總算是懂事些了,看來吾兒漸漸長大知事了!”

  “那是自然!”賈達洋洋得意。

  “雖是如此,你還是應當將心思放在讀書上,讀書科舉才是正途!東華門外唱名,那樣才算得是英雄好漢!”賈奕又教訓了兩句,然後話題一轉:“你準備如何對付周家小兒?”

  “我有一計,壞了周家小兒的彩謎之局。”賈達昂然道。

  他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賈奕聽得眉頭再展: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兒子,已經有自己幾分算計功力了,不過,就是心還不夠狠。

  “要做就做大的,讓周家小兒欠下巨債,如此一來,他父親也得乖乖向我低頭!”他沉聲說道。

  燈光之中,父子二人的影子漸漸靠近,賈奕在說,賈達在點頭,時不時的,還有賈達的奸笑聲傳出來。
mk2258 發表於 2016-4-16 07:51
   十九、砸場子
  鄭建跟在周銓身後,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如周銓所說,他是“聰明且勤快”之人,喜歡自己動心思去鑽研事情,週銓與賈達的矛盾,很早就看在他眼中,他也一直在想著,藉這矛盾為自己獲利。

  大夥年齡相當,賈達也好週銓也好,無非就是有個好老子,憑什麼他就要給二人當跟班伴當!

  “他這模樣……看來是對我的事情,毫無所知!”

  看到週銓與往常一模一樣,鄭建心安定下來。

  他們仍然是到了朱家瓦子的那塊空地,到了這兒,看到周圍的人,週銓笑了:“今日人還真多,這可不有幾百人在等著?”

  “真有幾百人!”

  鄭建心微跳了一下,此前雖然也有人等著看熱鬧,但最多也就是數十人罷了,其餘的都要等他們擺開攤子,才會慢慢聚攏。

  可現在,就少說有兩三百人聚著!

  雖然朱家瓦子是汴京城中繁華所在之一,但兩三百人聚攏……這是要出事!

  “人太多了,都是等我們的?”師師也感覺不對,在周銓身邊問道。

  “不是,方才有人說,要在今日猜盡咱們的謎語,招來這些看熱鬧的人……”孫誠原本擠到了那群人當中,這個時候又鑽了回來道。

  週銓向他挑了一下拇指,他則回以一個笑容。

  能被周銓稱為“既聰明又勤快”,這就是一個表現,不等周銓吩咐,他就已經打聽好了消息。

  “猜盡我們的謎?這怎麼可能!”鄭建在旁哈哈一笑。

  週銓瞥了他一眼,揮手道:“擺好吧,擺好吧!”

  眾人忙碌起來,因為已經有了許多次經驗,他們的動作利利索,只是一柱香的功夫,“闖天關”的攤子就算是擺齊整了。

  “諸位父老鄉親,諸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

  最初時說這段開場話的是周銓自己,不過現在,他已經將之交給了鄭建。鄭建也不愧是個伶俐人,說得甚溜,一連串的話,讓周圍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每日都有的開場白,還夾著些俏皮話,鄭建說了一半,突然間人群中擠出兩個漢子,正是熊大熊二兄弟。

  “廢話不要說了,爺爺我今日要闖天關,快開始吧!”熊二嚷嚷道。

  熊大則嘿嘿笑著,一雙眼睛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別急啊,二位,咱們這闖天關可是有規矩……”鄭建笑迎上去。

  “叭!”

  熊二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抽得不輕不重,卻可以明顯看到指印。鄭建痛叫了一聲,連接著退了幾步,正好把身後的周銓亮了出來。

  週銓扶了鄭建一把,意味深長地說道:“小心。”

  說完之後,週銓大步向前,而在街邊,杜狗兒帶著兩個人,抱著胳膊要走過來。

  見杜狗兒在接近,熊大怪笑了兩聲:“喲,不做生意了,準備打人?大夥來看啊,闖天關變成了打天關了!”

  週銓向著杜狗兒擺了擺手,杜狗兒咬牙切齒,若不是周儻的反復交待,他肯定要衝出去,狠揍熊家兄弟。

  “你們想要做什麼?”週銓問道。

  口氣微微有些弱,這讓熊大熊二更為篤定,熊二嘿的一笑:“還記得我麼,這些時日,你們每開攤子,我必來闖天關的……今日我也要闖天關!”

  “多謝捧場,闖天關就請來此……”

  週銓話還沒有說完,熊二就打斷了他:“前些時日都是依著你的規矩闖天關的,今日我覺得,規矩當換一換了。”

  “哦?”週銓一揚眉,但旋即露出怯意:“此話怎講?”

  “瞧這個沒有,我沒時間浪費在前面那些容易謎題之上,今日我要直闖第九關,若是我過了關,依著當初的規矩,你給彩錢給我,若是我過不了關,這些便都是你的!”

  從熊二手中拿出的,是一個銀盤。

  此時市面上流通最多的還是銅錢,至於銀兩,使用得併不十分普及。但是京城之中富貴人家,多用銀器為餐具,故此銀盤倒不少見,在有些時候,也可以充當貨幣。

  “這是聞宣記的銀盤,可值五貫錢,我用它來闖第九關,若是沒過,這就是你的,若是過了……你便將從第一到第九關所有的彩錢都給我!”熊二說到這,嘿嘿笑了笑。

  週銓擺了擺手:“我們闖天關自有規矩,還請自第一關開始。”

  “嘖嘖,既是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那熊二真交了五文銅錢,然後開始過關,第一關、第二關,一直到第五關,他都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將謎底都解了出來。

  眼見一陌陌的銅錢給他賺去,跟在周銓身邊的李寶眼睛都有些紅了。

  到了第六關,熊二才被攔住,他看著似曾相識的題目,卻怎麼都想不起答案,只能將方才賺來的銅錢又交還回來。

  其餘人也開始來猜謎,熊大熊二在旁看了會兒,兩人對望了一眼,暗暗點頭。

  果然和他們得到的消息一樣,這些謎題,雖有變化,可大多數都是此前幾次出現過了的!

  別人不是次次在此等候,而且謎題數量較多,故此瞧不出來,但他二人可是在這裡盯了許久!

  更何況,他們手中,還有一份所有謎題的答案,若不是熊二記性實在不好,方才就可以真破九關了。

  “不過,為免萬一,還是請那位出來吧!”熊大低聲道。

  “為何,咱們兄弟就可以了結此事,賈大官人那邊可是有厚賞!”熊二心有不甘。

  “休蠢了,咱們真為了賈大官人,把周儻往死裡得罪?咱們如今就探探路,也少不得賞賜,至於往死裡得罪人之事,還是交給那位吧!”

  他二人小聲嘀咕了幾句,最終還是熊大意見佔了上風,熊二雖是不甘,卻也只能向著路旁酒樓做了一個手勢。

  酒樓之上,賈奕、賈達父子,還有一位中年文士模樣的人正倚窗而飲。賈達一直盯著樓下,見到熊大熊二的手勢,他頓時跳將起來:“爹爹,成了,果然是真的!”

  “當著靖夫先生的面,你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賈奕喝了他一聲,向著對面的中年文士拱了拱手。

  那中年文士頗為自矜:“無妨,無妨,你我二人乃是故交摯友,令郎便是我世侄,不拘虛禮!”

  “靖夫先生,今日之事,還要煩勞先生,若是能成,李校書所欲,便成一半了!”

  所謂李校書,乃是懷州李邦彥,大觀二年之進士,任過符寶郎,但因故被罷,如今為秘書省校書郎。此人輕浮浪蕩,自稱李浪子,卻為當今天子所寵。

  賈奕想要轉吏為官,走的就是這位李浪子的門路。只不過這位李浪子雖是豪爽,如今卻正在風口浪尖,先得擺平了盯著他的言官,才有餘力來幫賈奕。

  這位李浪子,與週儻有舊怨,而且週儻雖為小吏,卻擁有頗多耳目眼線,李浪子被言官攻訐的許多罪名,便是周儻蒐集而來。

  “靖夫先生”起身之後,從袖子裡摸出一柄折扇,刷的一聲輕響,緩步向樓下走去。

  等他走了之後,賈達才撇了撇嘴,跟他老子說道:“這酸秀才成不成,總一副了不起的模樣,爹爹,他真能行嗎?”

  “少廢話,且看著!”

  賈奕瞪圓眼睛,狠狠白了兒子一眼。

  這兒子有幾分心眼,頗類自己,但可能是見識少的緣故,終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這位靖夫先生姓何,乃是河東士子,早年結好李浪子之父銀匠李浦。李浪子入京之後,將之請來,正是李浪子重要幕客之一。

  而且此人隨李邦彥一起遊走於市井中,猜謎踢球,無所不精,將其請來,可是花了賈奕不少錢財。

  被賈奕一罵,賈達只能嘟起嘴,不敢再說什麼。

  父子二人伸頭向下望去,看到何靖夫輕搖折扇,緩步走到街上。

  樓上的父子心中焦急,巴不得何靖夫趕緊過去,將周銓的攤子徹底砸了。但是何靖夫自己,卻是一步三搖,不緊不慢。

  熊大熊二兄弟二人,也看到何靖夫出來,立刻迎上,兩人點頭哈腰,逢迎吹捧,逗得何靖夫臉上露出了微笑。

  “去,告訴他們,我要闖天關!”走到場子邊上,何靖夫一抬下巴,向熊家兄弟吩咐道。

  熊大還沒動,那邊熊二就已經三步兩步衝上前,公鴨嗓子扯得老大:“諸位諸位,先且讓讓,這位才子郎君,要闖天關了!”

  他嚷得雖響,卻沒有誰相讓,本來眾人都是來湊熱鬧的,哪有聽一嗓子就讓的道理。

  “我們何先生要獨闖九關,以此為博!”熊大在旁叫道,同時一舉手中的銀盤。

  這銀盤舉起來,那些方才不讓的人,倒是紛紛讓開。

  因為看到這銀盤,眾人就都明白,這是來砸場子了。

  “出來出來出來,主事的是誰,趕緊出來!”熊二又叫道。

  正在招呼客人的鄭建立刻往旁一讓,彷彿是怕他又一巴掌拍來般。倒是孫誠,上前就要招呼,卻被周銓拉了一下。

  熊大熊二不敢對他動手,可對他身邊的這些少年​​伴當,卻不會留什麼面子。鄭建挨打倒還罷了,孫誠要是再挨打,這些少年伴當心裡,肯定會有些嘀咕。

  “熊二,你又有什麼事情?”一邊走上前,週銓一邊盯著熊二,目光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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