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53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2
八零、細作間諜

    大宋政和元年冬十月,引發了諸多爭議的使團終於出發了。

    原本是九月出發的,可是因為周銓的加入,特別是他向各方勢力提出的建議,使得這個使團出發的時間稍晚了一些。

    自京師出發,經滑、澶、大名,便可抵達遼國的南京。周銓還是第一次離得京師這麼遠,眼見土築的官道兩側,樹木成行,雖然秋冬之季枝葉枯謝,也可以看出各地地方官頗為用心。每行十里,便可見一里堠,由土築基,上立石碑,記載著出京多少裡。而每隔二十里,便可見路旁的馬鋪與歇馬亭,供大夥暫歇之用。六十里地時,則是可見驛站,既可補給,又可休憩。

    沿途倒是極順利,看到道路通暢,周銓心中不免有些惋惜,這樣的交通條件,不大力發展商業,當真是可惜了。

    但是,這種情況,距離遼國越近,就變得越糟,等到了雄州,官道就已經不成模樣了。

    聽此次大使鄭允中說,這倒不是地方官員怠慢,而是為了防止遼人南侵。事實上不只宋國邊境如此,遼國邊境為了防止宋人北上,也同樣如此。

    “此地為白溝驛,乃是入遼最後一驛站,你看,對面就是白溝!”

    過了雄州再往北,就是著名的白溝驛,勒馬於驛站,遙望白溝之北,可見契丹人建起的堡塞,與南面的雄州對峙。

    狄江果然不愧是地理鬼,雖然他也是第一次來此,卻通過遼國的伴使和鄭允中等人的嚮導口中,將附近的山川河流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周銓順他所指,向著白溝對面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遼人的城寨。

    “人不少啊!”再看白溝驛,周銓訝然說道。

    這個驛站,恐怕是宋遼邊境上唯一的一所驛站,原本作用是供兩國使者往來。但如今,依託此處驛站,形成了一座小鎮,周銓估計了一下,至少有幾百戶人家居住於此。

    鎮外有短牆,不過並不高,防禦作用有限。

    “那是自然,這裡邊各色人等都有,你瞧,那是契丹人的奚奴,他身邊跟著的就是遼人!”

    雄州乃是榷場之一,因此往來的各族商賈少,他們看到周銓等人,也沒有流露出驚訝之色,只有街邊少數孩童,跟隨著這二百餘人的使節隊伍看熱鬧。但隨著他們進入白溝驛,看熱鬧的孩童們也散去了。

    在驛站外,路旁的一個野店裡,幾個契丹人模樣的正在向此方張望。

    “盧不姑,這就是南人的使節?”一個披髮的契丹人低聲問道。

    “正是,當真好笑,你瞧見那中間兩人麼,右邊那位,就是童貫,南國的太尉,是個沒卵的閹豎。南國也是沒有人物,故此連這種貨色也可以當太尉,還跑到我們大遼來!”

    “還有那個看起來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論及長相,就是娘兒們也比不得他,這樣的人,真是使節?”

    這一群契丹人低聲議論,他們明面上是契丹商賈,十人作保前來進行榷場貿易,實際上幾乎人人身上都有雙重身份。遼國的細作間諜,才是他們的本業。

    在他們當中,還有一人,雖然也是契丹人打扮,可是這些契丹人待他都有些輕蔑。別人用契丹話交談,他卻一聲不吭。

    “走走,我們得通關過河了!”這些契丹人正小聲討論時,為首一人說道。

    他們過河之後沒多久,就各自散去,那個被眾人輕視的契丹人模樣的漢子,獨自牽著駝馬前行,許久之後,他才停下馬來。

    在前方有個小莊子,他未曾直接入莊,而是靜候在莊口。片刻之後,莊子裡傳來犬吠聲,那漢子抬起頭,也學了兩聲犬吠。

    莊子裡的犬吠聲停下了,緊接著,數人縱馬出來。

    “趙賢弟,你今日回來,可是有了好消息?”莊子裡出來的人為首者,衣冠都是大宋模樣,儒生打扮,笑吟吟問道。

    “馬大郎,你等的人已經到了。”那姓趙的漢子道。

    被稱為馬大郎的那人眼前一亮,身體都險些抖動起來。

    不過他強自鎮定,拱手肅容:“趙賢弟,辛苦你了,日後必有重謝!”

    姓趙的漢子沒有說什麼,牽著駝馬離去,連莊子都沒有進。

    馬大郎則是目光閃動,他身邊的幾人靜默不動。此時天空中飄落下零星的雪花,那馬大郎恍若無覺,良久之後,他才低聲道:“數代人心願,二十年心血……盡在今日矣!”

    他回到莊子,直到次日,才帶著數人出莊而來,擇遼國官道,緩緩北行。因為前進速度很慢,到得中午時分,就聽得身後人喊馬嘶之聲,回頭望去,只見大隊軍馬,擁著一隊儀仗,蜿延而來。

    此時他已經換了契丹人服飾,駐馬路畔,彷彿是看熱鬧的行旅。但還隔得老遠,就看到大隊軍馬中有人沖上前來,用契丹話大聲喝斥,逼令他們離開。

    那馬大郎驅馬離得稍遠一些,遼國軍士雖是不滿,終究知道遼國仍保有大量胡風,百姓原本就不太畏懼官府,因此只能作罷。

    馬大郎仔細看著被遼國軍士“護送”的大宋使節,最惹他注意的,自然是使節中為首者。他目光先是在鄭允中面上望瞭望,微微搖頭,然後再看到童貫,眼前亮了一下。

    看完童貫之後,他的注意力,便轉到了周銓身上。

    一來是因為周銓年輕,整個使團二百人中,周銓恐怕是最年少者。二來則是因為周銓所乘的紫騮馬極是神駿,比起別的馬要高出一截,就算是遼國,這樣的馬也算得上寶馬良駒。

    “倒是匹好馬,只是這馬上的人……大宋怎麼將這孺子也遣來為使了,莫非是哪位貴家子弟,前來賺一份出使之功?”

    自古以來,出使外國,不辱使命,就是功勞。馬大郎這樣猜想,倒是與事實有幾分相符,趙佶允周銓出使,原本就是給他賺點功勞,好封賞官職引為近臣。

    馬大郎正望之間,突然發覺,那個少年向他這邊望過來,似乎很好奇的模樣,然後縱馬離開了隊列。

    “周小郎,周小郎!”

    身為正使的鄭允中,看到這一幕,頓時頭疼起來,他在後邊叫了兩聲,可是周銓只是往回擺了擺手。

    馬大郎則呆住了,他看到這麼多遼軍層層“護衛”,原本已經絕了今日與大宋使節接近的心思,卻不曾想,那個被他關注的少年使臣,竟然大模大樣驅馬過來。

    遼國軍士也沒有想到,宋人當中竟然還有這麼一個不講規矩的。須知宋人一向以禮儀之邦自居,出使遼國之時,可以說步步謹慎,喝個酒吟個詩,都得三思而後行,哪有這般擅自離開隊伍的!

    傳回汴京,那些瘋狗般的諫官,至少可以編出三五個罪名來:有失國體、有辱使命、私結敵虜……

    遼國軍士回過神來,正要去攔住周銓,童貫此時開口:“蕭貴使,還請與之方便。”

    童貫的心裡,全部是不甘心不情願,但是他已經被周銓套上了,不得不替周銓來想法子善後。

    蕭貴使即是蕭志忠,他原是遼國遣往大宋的使者,在宋國使者來時,他就是伴使。聽得童貫所說,便一笑道:“這位周小郎,當真是難纏!”

    童貫聽得深有同感,忍不住連連點頭。

    這一路行來,三十餘日,他早就受夠了周銓的種種奇思怪想。

    周銓帶了大量的物品,用他說,是為完成使命而攜帶的禮物,然後平時總與那些嚮導、士卒混在一起,每經一地,總要逼著前來迎接和聽候差遣的地方官支使得團團轉。

    可以說,這傢伙煩人透頂,不遜頑童。

    周銓可沒有理睬身後這些人,他縱馬來到那馬大郎身前,開口用契丹語問了句好。

    這契丹語是他跟遼國人學的,只不過他缺了點外語天賦,一路學來,會說了也只是區區數十句,能勉強聽懂的就更少。

    馬大郎見他來自己面前,已經是嚇了一跳,再聽得他說這契丹語,又是嚇一跳。

    “我乃漢人,會說漢話。”猶豫了一下,馬大郎道。

    周銓聞言一笑,事實上,方才地理鬼狄江就在身邊提醒過他,此人應當是漢人。

    “這位兄台貴姓,可是這附近人物?”他也轉用漢話問道。

    馬大郎搖了搖頭:“我乃南京人士,只是經此辦事。”

    遼人口中的南京,就是燕京,周銓方才只是隨口一問,聽他是燕京人,便打聽起燕京的情形來。

    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哪裡比較熱鬧,坊市裡流行什麼書,哪家歌伎擅長什麼曲目,是不是也有講評話的……一大堆問題,偶爾還穿差一些有關物價的問題。這些問題將馬大郎問得頭昏腦脹,他自許智計過人,此時也忍不住了。

    好在使者隊伍不可能停下來等周銓,因此馬大郎藉口要去辦事,拐到一條岔路,與周銓告辭。

    周銓還意猶未盡,他可是非常信奉市場調查的,難得一入遼國境內,就遇到這樣一人,自然想要多問。

    可就在這時,他聽得馬蹄聲響,緊接著,叫罵聲,哭喊聲都傳入耳中。

    他在紫騮馬上立起望去,只見一小隊披髮衣裘的契丹士兵,正在追著一人。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2
八一、耶律章奴

    這隊契丹士兵一邊追一邊叫罵,卻是不疾不緩,分明就是故意在玩逃跑之人。

    逃跑之人騎在一匹黑馬之上,一邊哭喊求饒,一邊拼了命地奔逃,眼見著就要撞入宋使的儀仗之中。

    “護衛”宋使的遼軍,立刻分出一支,向著逃命之人攔去。那逃命之人此時發覺不對,撥轉馬頭,想要向側跑,卻已經被遼軍截住了去路。

    當著宋使的面,一個遼軍悍卒拔出刀,直接砍下了那人的腦袋,還將沾著血的頭顱拎起,向著宋使這邊晃了晃。

    鄭允中是個文官,看到這一幕,已經嚇得臉色慘白。

    伴使蕭志忠目光在童貫面上掃過,發覺這個太監倒是神情如常,只是略有些陰沉。

    “南朝雖然無人,讓這太監領軍,但這太監倒有幾分膽氣。”蕭志忠心中暗暗記住這事。

    然後他又看向周銓,除了正副二使之外,周銓是他在宋國使臣中最關注者。

    周銓的神情讓蕭志忠愣了,原本以為這個少年郎,長得俊俏有如女子,見到這血腥一幕,定然是“花容失色”。

    可周銓卻是在馬鐙上站起,一臉好奇地望著拎著頭顱的遼人軍士,同樣也看不到半點恐懼之色。

    “這少年膽氣也足,只不知是少年人習性,還是他真不畏懼!”蕭志忠暗道。

    “蕭貴使,這是……怎麼回事?”緩過勁的鄭允中想到自己的職責,板著臉向蕭志忠問道。

    “我遣人問一下。”蕭志忠裝作完全不知的模樣。

    片刻之後,有一契丹人馳來,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堆,蕭志忠笑道:“原來如此,是誅奸賊張孝傑後人。”

    旁人不太清楚,鄭允中卻是神情一凜:“竟然是此人後裔!”

    張孝傑原本是漢人,參加遼國科舉,極受賞識。其人與遼國權相耶律乙辛勾結,害死當今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之父母,耶律延禧也數度處於性命危亡之中。後來耶律延禧繼位,自然瘋狂報復,不但將已死了的張孝傑又扒出來剖棺戮屍,還將其家人都分賜給寵臣為奴。

    此刻,遼人當著宋國使臣的面,將張孝傑家人斬殺梟首,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故意安排好的一齣戲,分明就是要挫宋使銳氣。

    他們的手段雖然有些低劣笨拙,可是效果卻是有的,宋國使臣,以文官居多,文臣的地位也遠高於護送的軍卒。故此一時間,宋人氣勢大沮,而遼國前來迎接的伴使則是氣焰大增。

    這些遼人一邊大聲用契丹語議論,一邊對著宋使指指點點,當真是無禮至極。

    “說起張孝傑,鄭貴使,有一事我不太明了,願向大使請教。”就在這時,蕭志忠身旁一人開口了。

    此人也是契丹貴族,但說得一口極流利的漢話,鄭允中此時心中不高興,只是勉強笑道:“耶律貴人請講。”

    宋遼兩國使者往來頻繁,互動之時,往往會為爭國威而辯,或者炫耀才學,或者展示智計。此前包拯、王安石、蘇轍等,皆有舊例。鄭允中被選來為正使,為人博學多才,剛剛被遼國挫了銳氣,此時聞得那耶律貴人說話,知道對方要挑釁,他有意扳回一局,因此也就順水推舟。

    那耶律貴人名為章奴,向來喜好漢族文化,頗有辯才,在契丹貴族當中,僅遜於耶律術者。他眯著眼睛,嘿然一笑:“我契丹雖是北國,頗慕中原文華,故此孔孟忠義之學,於我大遼盛行於世,張孝傑身為漢人,素習孔孟之學,卻行不忠不義之事,我不知此為孔孟之故,還是漢人之故?”

    鄭允中聽得這裡,不覺啞然一笑,他正要答,看到周銓正騎馬回來,心中猛然一動。

    周銓在京中就以能言善辯著稱,或許讓這伶牙利齒的少年來應對,更能彰顯國威。

    因此鄭允中徐徐說道:“此問易耳,我大宋十餘歲的少年孺子,便可以為耶律貴人解惑……周小郎,你且回應遼使。”

    周銓剛剛過來,還不知道前因後果,因此莫名其妙。等聽那耶律章奴重複了一遍之後,他也不禁笑了。

    這分明就是用了詭辯術,預先將答案限定在兩個都折辱漢人的答案之內:張孝傑行不忠不義之事,要麼是你們漢人的文化不行,要麼是你們漢人不行。

    但這種問題,怎麼能難得住鄭允中,分明是鄭允中有意藉著自己之口,好生折辱氣焰囂張的遼人。

    “你這孺子,為何發笑?”耶律章奴見他神情,非常不悅。

    “耶律貴人只怕讀書讀得少了,我在大宋,市井之民,猶且知曉《史記》與《晏子春秋》,若是耶律貴人讀過這書,便不會問此問題。”

    那耶律章奴倒是看過史記,心中想來想去,卻不知道史記與今日之問有何關係。

    “史記與晏子春秋載,晏子曾使楚國,楚王以齊人在楚為盜非難之,晏子以橘生淮南為橘、生淮北為橘應對。貴人欲學楚王,自取其辱,我實在憐憫貴人生於愚昧之地,不忍學晏子啊……”

    我連侮辱你都不屑!

    周銓這番話說出來之後,原本被對方當眾殺人弄得駭然的宋使隊伍,頓時氣勢一振。

    宋國使臣們再看那些凶惡的契丹人,少了幾分畏懼,多了幾分不屑。

    這是一種文化絕對優勢所帶來的優越感,在其之後,乃是四千載傳承延續之積澱!

    耶律章奴被周銓這兩句噴得羞愧難當,他怒火上湧,手不自覺就摸到了刀上。

    這些野蠻民族,雖然學得禮儀,算是開化,但若是禮儀不合心意,終究還是要動刀的。

    只不過他這手段,周銓卻不畏懼,只是斜斜看著他。

    耶律章奴厲聲道:“豎子嘴尖舌利,莫非想要在遼宋之間掀起戰事麼?”

    此語一喝,宋人使臣露出擔憂之色,而鄭允中則是覺得喉嚨裡有些癢癢的,忍不住咳嗽起來。

    便是童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倒不是真怕遼宋發生戰爭,但若是應對不當,損害兩國關係,回國之後,少不得要受掛落。

    他們怕,有人不怕。

    周銓本身就對官職沒有興趣,因此他陰陽怪氣地道:“喲呵,原來大遼征伐之事,不是出自天子,而是出自陪臣!”

    禮樂征伐之權,當然應屬於天子,周銓一句話,便讓剛才還怒髮衝冠的耶律章奴啞了。

    他不過是一個接待外交使節的陪臣,哪裡有資格決定兩國間的戰和,而且當今遼主耶律延禧雖然荒唐,卻極忌諱臣子們僭越,周銓這頂大帽子扣過去,必然會讓他很狼狽。

    “哼!”

    無可奈何之下,耶律章奴只能哼一聲,然後撥馬快走。

    “哈哈哈哈,周小郎做得好!”

    本來對周銓不太待見的鄭允中,此時也不禁向他挑了一下大拇指。宋使盡皆笑了起來,身在敵國的緊張感,為之一空。

    周銓自己心中明白,若是換作幾十年前,他如此逞口舌之利,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但是現在不同,遼國國力日衰,主昏臣亂,雖然還可以仗著舊日威風喝斥幾句,但實際上要與大宋開戰,他們打不起。

    方才他們的對話,卻都被路邊的馬大郎聽到了耳內。

    目送使團遠去之後,馬大郎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倒是我太小看了南國人物,鄭正使、童副使先不說,這個看起來輕佻的少年郎,竟然也是個腹內錦繡的!果然,我的決斷是對的,這燕雲之地,終究是漢家之土!”

    “我漢人,果然是大氣運在身!”

    馬大郎沉吟片刻,便跟著使節隊伍之後。

    使節隊伍行經二百二十里,抵達燕京,如同此前數次一般,他們被安排在燕京永平館。

    這是專為招待宋國使臣而設的館驛,偶爾當遼帝來燕京時,也充當貴族大臣們的會館。原本此處應是防備森嚴,但是因為宋遼兩國長時間和平,而且現在的遼帝又比較荒唐,政務廢馳,所以周銓在住下之後,還尋了個機會,溜出了永寧館。

    “狄叔果然厲害,他們絲毫不曾發覺!”

    溜出來的還有充作隨從的狄江、武陽二人,周銓遠遠回望了一眼會館,向狄江挑了挑大拇指。

    他是真心佩服,這一路上一個多月的行程,周銓跟著狄江學了不少本領,無論是騎術,還是相馬、養馬之術。他騎紫騮馬北來,雖然帶有備馬,可紫騮馬經過這麼長的跋涉,依然很強壯,幾乎沒有掉膘,就是狄江的功勞。

    “嘿嘿,這不算什麼,我在河湟,曾經混入西賊的鐵鷂子之中,那一次脫身才是萬幸!”狄江得意洋洋地道。

    燕京的街道,比起汴京要差得多,甚至就連大名府都比不上。

    這裡居住的多是漢人,但也有大量的契丹、奚、女真等人。因為是遼國重城的緣故,還算是人口眾多,街頭巷尾,頗為熱鬧。

    周銓在周圍轉了幾圈,他不敢離得太遠,便又往回走,但眼見快到永寧館時,他“咦”了一聲。

    在他面前,馬大郎換了身衣裳,打扮成契丹人模樣,正與數人於街邊談笑。看到他時,那馬大郎面色微變,有意偏開臉,似乎是不想讓他認出。

    周銓雖然有點人臉識別困難,可兩天前才見的人,他倒不會忘掉,更何況與馬大郎說話的,正是永寧館中的遼國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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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禍害的是遼人

    那個馬大郎在燕京出現一回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了。

    使團停留的時間並不久,便知遼帝仍在冬捺缽之所。於是再度北行九百里,直到遼中京大定府。

    中京人口遠少於燕京,雖然城周也有三十里,但入內之後,卻發覺城中空蕩蕩的,與中原一座州府城比都要嫌荒涼。雖然城中正街是南北向,但宮室卻全是東西向,也非常簡陋,唯有文化、武功二殿。

    “貴使請往這邊來,此處大同驛,乃是南國使者住所,當初小蘇學士,便曾在此,老朽還曾經與他談詩論文。”

    入得中京,負責“保護”宋使的遼軍便離開,迎接他們的是大同驛的官員。此人分明是一個契丹人,但談吐卻比周銓還像一個宋人。

    他也帶著一隊兵卒約是五百人,恰好將宋使上下都圍住。到這裡自然不是周銓出面,鄭允中這正使對一切迎來送往都應對自如,因此整個宋使隊伍,就都進了大同驛。

    只不過,遼帝要自冬捺缽處歸來,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回到中京。

    “我們可以出去,見識一番貴國中京景像麼?”

    在大同館中呆了才一天,周銓就坐不住了。

    “這個卻有些不方便,須等陛下返京之後才可!”那位官員警惕地道。

    中京的戒備比起燕京可要嚴得多,就是狄江的手段,等閒也難以溜出去。聽得那官員婉拒,周銓也不著惱,他只是一笑,然後開始組織隨護的禁軍踢球。

    宋使近兩百人,雖然象鄭允中這樣的正使,會有遼國的官員來宴請,但大多數都閒置於館驛裡,可以說悶得發慌。周銓組織他們踢起球來,於是每日裡大同館中都是歡呼聲叫喝聲四起。

    那位伴使耶律章奴,自從到了中京之後就消失了,不過這一日,他陪著幾名契丹貴族,正要進入大同館,便聽得一片歡呼。

    “這便是宋使?不是說南國之人,禮儀之邦,溫文爾雅,為何如此嘈雜喧嘩,簡直與女真蠻子一般,毫無教養可言!”跟著耶律章奴的一名契丹貴族道。

    耶律章奴連連點頭,滿眼都是認同之色:真知己啊。

    另外一個契丹貴族道:“此事在所難免,想想看,南國將閹宦都派來充任使者,哪裡還談得上禮儀斯文?”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進大同驛的院子。

    大同驛既然能裝下兩百人的宋國使團,佔地規模當然不小。進來之後,便是一個大院子,原本應是比較空曠的,但如今,卻被宋國使臣、遼國驛卒圍著,幾乎水洩不通。

    遼國人與宋國人倒是涇渭分明,各佔一邊,在他們中間,石灰粉畫出的線裡,兩隊人正在你來我往,踢得不亦樂乎。

    此時的大宋京師,乃是整個東方的時尚之都,汴京中流行什麼,用不了多久周圍國家的都城中也會流行什麼。蹴鞠、馬球,都是汴京中流行的競技遊戲,在遼國中京,同樣大受歡迎。

    這些契丹貴族同樣喜歡踢球,他們看到之後,立刻也圍到了球場邊上。

    因為場地小的緣故,此時球場上對陣的雙方各只有七人,都是從隨扈的大宋禁軍中挑出來的,原本就精通蹴鞠。對他們來說,除了規則改變之外,帶球、傳球、過人、射門,都是輕車熟路。

    耶律章奴也是喜歡球的,才看了一會兒,他就撇嘴道:“都說南人喜好蹴鞠,我看也不過如此,他們這蹴鞠,分明就不合規則!”

    “不是蹴鞠,是足球!”

    不等別人回應,一個大同館的驛卒就不滿地叫道。

    “足球?”

    不是蹴鞠,而是足球,耶律章奴倒是沒有聽過此物,他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漸漸明白了足球與蹴鞠的區別。

    蹴鞠太多的花式,更注重是個人技藝和觀賞性,而足球則重對抗,從力量到速度再到技巧,甚至雙方的陣形,都在激烈的對抗之中。

    比起蹴鞠,在規則上,足球更類似於馬球。而如今馬球,正是遼國上到皇帝下到隸民,都極為喜歡的一項運動。

    難怪這些驛卒都看得忘了自己的職責,一個個在旁邊叫嚷喝彩。

    “這足球倒有幾分意思。”

    剛才還在批評宋使喧嘩吵鬧的一位契丹貴族,這個時候反而稱讚起足球來。

    “問一問他們,是如何踢的,咱們也來踢踢,到時候,與宋人賽上一場。”隨耶律章奴一起來的一人道。

    “蕭三郎說的是!”餘人聽他開口,紛紛應是。

    此人名蕭察哥,乃是此時遼帝寵臣蕭得裡底之子,甚得其父喜愛,因此眾人隱隱以他為首。

    他這一開口,立刻有僕從將驛管喚來,問起宋人足球之事,那驛管回應道:“宋人嫌大同館中閉塞,故此習足球玩耍,不過此足球之戲,非其正副使為之。”

    耶律章奴一聽到這,隱隱就覺得有些不好了。

    果然,那驛管又道:“為此戲者,是宋使中年紀最少的那位小郎。”

    “原來是他,聽聞章奴就是在他那裡吃了虧!”這些契丹貴族也都聽說過耶律章奴試圖為難宋使,結果反被宋使羞辱之事,便有人開口說道。

    耶律章奴臉上發紅,卻無言反駁。

    蕭察哥對那驛管道:“將那位周小郎請來。”

    他心思想的,比別人還遠些。當初遼國天子耶律延禧,除了不擅詩畫書法,性子跳脫荒唐,與宋朝的趙佶幾乎沒有什麼區別。日夜遊玩嬉戲,荒於國事政務,親信蕭奉先、蕭得裡底等人,荒廢國政耽於享樂。蕭察哥覺得,這足球之戲,正對了耶律延禧的胃口,或許可以獻上去,換取自己的榮華富貴。

    不一會兒,周銓到了眾人面前。

    蕭察哥看到周銓時,便覺眼前一亮,忍不住讚道:“不愧是南國人物!”

    耶律章奴卻撇了撇嘴,不屑地道:“花朵般嬌弱,再美又有何用!”

    周銓認得耶律章奴,聽得他這樣評論,搖頭哂笑:“美雖未必有用,但並不等於丑就有用,比如耶律貴人你,丑是夠丑了,至於用處……就只能哈哈哈哈了。”

    這些契丹貴族都諳通漢語,因此個個都聽明白周銓的意思,果真哈哈大笑起來。耶律章奴羞怒交加,舉起鞭子就欲抽打周銓,卻被蕭察哥伸手止住。

    “周小郎,聽聞這足球之戲,是你改自蹴鞠?”

    周銓看他穿著和氣勢,便知道此人身份甚貴,他心中暗笑,自己將足球聲勢弄得這麼大,引的就是貴人。此時聽得他問,當下點頭,傲然答道:“便是我大宋天子,也喜歡我改過的足球之戲!”

    “可與我細說這足球之戲的規則?”

    周銓笑道:“又非軍國機密,有何不可,足球之戲原本是二十二人共玩,雙方各出十一,其中有一人為門守……”

    周銓將規則大致說了一遍,那邊耶律章奴發覺有點不對,插嘴道:“你說雙方各出十一,可如今為何各自只有四人?”

    話才問出,他就覺得自己問傻了,果然,周銓用看白痴的眼光盯著他,然後很正式地解釋道:“院中狹小,施展不開,只能由七人來玩。”

    “我觀你這足球戲,似乎還有軍陣之法在其中?”這些契丹年輕貴族中,又有一人說道。

    周銓點了點頭:“正是,有前鋒,有中樞,有後軍,有門守,足球之戲恰如兩國軍陣!”

    遼人喜歡玩鬧,但往往都給自己玩鬧找個理由。比如歷代遼主都好田獵,他們自稱是不忘根本,諳習馬戰之術。如今聽到周銓說,這足球之戲如兩國軍陣,這些契丹貴族們眼前頓時亮了。

    一昧遊玩,終究容易受到批評,但若是在演習軍陣,那麼誰還會囉嗦一句?

    “周小郎,不知這足球之戲,能否傳授我們?”蕭察哥又問。

    周銓露出為難之色:“此事關系到軍陣之法,若是我來傳授,恐怕回國之後會有事端……不如這樣,貴國自有智者,何不令其觀看球賽,必能有所收穫。”

    若他立刻答應,蕭察哥倒還要想一想,聽他婉拒,蕭察哥笑了起來。

    這足球之戲,他是非學不可了!

    “驛管!”他喝道。

    那驛管就在旁邊侍候著,聞言立刻上來聽候使喚。

    “我欲請宋國使臣宴飲,宴飲之地就在南園,你且去準備好來!”蕭察哥道。

    有蕭察哥出面,驛管不敢阻攔,很快,周銓就帶著武陽、狄江等四十餘人離開大同管,來到遼國中京朱夏門外的南園。

    這裡是遼國君臣宴射之所,地方空闊平整,還有大塊草地,正是踢球的好地方。周銓先是令軍卒推獨輪車,以氈繩為準,在草地上畫出球場來,然後又讓人搬來兩座球門。當手下人忙碌這些準備工作時,他自己陪著蕭察哥等,講解球場上那些粉線的作用。

    “這位周小郎,當真不是個安分的。”鄭允中與童貫也被請了來,遼人擺了酒宴,在草場邊設氈帳,他們就坐在氈帳宴飲。看著周銓四處指手劃腳,而遼人貴族則跟著到處跑,鄭允中苦笑道。

    童貫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確實會折騰,不過也有好處。”

    鄭允中會意,此前他們這些使臣,身處敵國有如軟禁,便是想要打探消息,與派駐遼國的細作密會,也極不方便,現在則不然。

    “不過,我覺得,依這廝的性子,現在還不是他的極限,他還會……使勁折騰吧!”望著周銓,想到他在汴京干的事情,童貫又道。

    “讓他折騰,反正是在遼國,禍害的也是遼人!”鄭允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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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不准你走

    “又輸了!”

    蕭察哥喘著粗氣,惱怒地從侍從手中接過鞭子,然後狠狠抽打起另一個侍從來。

    那侍從被抽得在地上翻滾呼號,旁邊的周銓看得都有些不忍,哈哈一笑道:“何必如此,輸給我是正常的吧,貴國所出的六支隊伍,我可是個個勝了。此人看上去是個壯士,你何必為這必輸之事毆辱勇士?”

    “女真蠻子,打了就是打了!”蕭察哥哼了一聲。

    足球戲被周銓帶到中京,業已過去八天了。這八天中,契丹人組織了六支足球隊,與周銓帶來的宋使隊伍相爭,結果無一勝績。這讓爭強好勝的契丹人甚為惱怒,不過他們對宋使,特別是對周銓,倒是越發地客氣起來。

    被蕭察哥抽得在地上直滾的那女真人,用胳膊護著臉,他似乎聽不懂漢語,因此面上沒有任何異樣。

    周銓卻看了他一眼,心裡微動了一下,只不過念及如今自己的處境,將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耶律章奴在旁眼珠轉了一轉,然後似笑非笑地道:“今日球也踢了,不如去射獵?”

    周銓抿嘴看著蕭察哥,蕭察哥也聽出耶律章奴的意思,既然足球上贏不了,那麼就在他們契丹人擅長的射獵上找回場面來。

    “好,就去射獵……周小郎,一起去?”蕭察哥在周銓這輸了好幾回,心中憋悶,也想著找回場子。

    “那是自然!”周銓笑道。

    他確實不擅射獵,可是有周侗這伯父、周儻這父親,對於弓箭並不陌生,準頭差了些,穩定性差了些,所以在與這些契丹貴族們射獵之時,收穫雖少,卻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更何況,他帶了武陽與狄江。武陽射術傳自周侗,自是不必說了,狄江能在西軍中充任斥候,除了大膽之外,射術更是精湛。

    有這二位在,他也挽回了些面子,馬前馬後,掛滿了收穫。

    但紫騮馬被約束的時間久了,這一次出來撒歡,少不得放足狂奔,周銓也想看看遼國中京周圍的風光,便沒有限制,片刻之後,他才發覺,除了武陽狄江,那些契丹貴族們都不知在何處。

    “這倒是奇了,他們也放心我們?”狄江笑嘻嘻地道。

    “是瞧見你們所獲頗多,怕輸給我們,所以散開去收穫了吧?”周銓道。

    雖然現在和遼國的貴族們混得很熟,可是長時間離開這些人視線,引起疑心畢竟不好。所以他們想要依著原路返回,但就在途中,看到一隻狐狸,渾身通紅,驚慌失措地往這邊趕了過來。

    它與周銓三人迎面碰上,周銓彎弓搭箭,嗖的一下射了過去。

    其實周銓射術一般,這一射只不過是好玩,但偏偏有風吹來,將這一箭吹偏了些,正中那狐狸之眼。

    “這麼準?”周銓自己把自己嚇住了。

    “大郎好射術!”狄江明知道周銓是瞎撞著的,卻還是諛辭如潮,旁邊的武陽卻是默不作聲,只是微笑。

    這一箭正中要害,紅狐狸頓時斃命,周銓心裡也是極興奮,催馬便過去想要將獵物取來。

    但就在這時,在一邊奉承他的狄江突然閉嘴,然後先是躍下馬,貼著地面聽了聽,緊接著上馬道:“大郎,有人過來了!”

    周銓以為來的是契丹貴族,不以為意:“過來就過來,莫非他們還要搶我的獵物不成?”

    話聲才落,就聽得那邊傳來了馬蹄聲,一騎棗紅馬自林邊轉了過來,馬上騎著的,卻是一個小小身影。

    待得近了些,發現是一個小姑娘,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但契丹女子生長得早些,因此這小姑娘的身量不矮。渾身貂裘皮草,頭上戴著碩大的珠飾,手中挽著雕花小弓。再仔細看面貌,彎眉如黛,眼似曉月,膚色勝雪,再襯著粉紅的櫻唇,倒是個漢地都少見的美人胚子。

    “咦……”

    來射獵的契丹貴族,周銓都與他們照過面,卻不曾見到此女。

    這女郎所乘的馬也不錯,她看到周銓等人,遠遠的便用契丹話嘰哩咕嚕說了幾句,周銓雖然學了一些契丹語,可那女郎說得又急又快,周銓根本分辨不出她說的是什麼。

    只是覺得,她的聲音相當好聽。

    “漢人?”那女郎見周銓沒有反應,突然改口,用漢話問道。

    “大宋使臣周銓,見過貴女。”周銓在馬上彎腰示意。

    那女郎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銓,好一會兒才道:“你們南國之人,都長得這麼漂亮麼?”

    周銓頓時無語,他外貌確實是繼承了父母身上最優之處,故此白皙清秀,雖然比不得潘安衛介,但在這些不太講衛生的契丹人當中,算得上是十萬中挑一了。

    “有大隊人馬過來了。”周銓正想再逗這小姑娘說幾句話,狄江卻湊來低聲道。

    周銓心中微凜,這女郎也不知道是哪家契丹貴族之女,他怕惹來麻煩,因此再度施禮,便要離開。

    “不許走!”那小姑娘突然叫道。

    周銓眉頭一擰:“不知貴女有何吩咐?”

    那小姑娘眼珠一轉,指著周銓馬身上掛著的獵物道:“你搶了我的獵物!”

    周銓啞然一笑,他可不是那種為了點身外之物就願意惹麻煩的,而且這小姑娘身份非同一般,輕易不能招惹,因此他將那頭紅狐交給狄江,示意他送過去。

    “不許走,我說了不許走,你這漢兒!”

    原本那小姑娘是要拒絕的,可是看到紅狐皮毛上佳,她心中也是歡喜,因此接了過來。不過才將紅狐搭在了馬後,就見周銓他們三人驅馬要離開,她頓時急了,催馬上前,對著周銓就是一鞭子抽了下來。

    這些契丹貴族,無論男女,都是傲慢暴躁。那小姑娘一鞭子才抽下,心中頓時後悔:這般漂亮的漢兒,被鞭子抽了,會不會破相?

    然後她就覺得眼前一黑,鞭子被一隻手牢牢抓住。

    卻是武陽突然出現在她與周銓之間,一把揪住了鞭子,未讓她得手。

    周銓心中也是微怒,再怎麼說,他也是宋使身份,對方即使高貴,也不能隨意鞭抽國使。因此,他抓住了對方的馬鞭,武陽鬆手之後,他直接發力,將馬鞭奪了過來。

    這馬鞭倒是裝飾得甚為華麗,上面還鑲嵌了寶石珍珠。周銓哼了一聲,將馬鞭折斷,直接扔在了地上:“我們走!”

    那小姑娘原本為自己抽出這一鞭後悔的,待武陽攔住鞭子之後,她心裡轉為歡喜,可再見周銓折了她的馬鞭,頓時又轉喜為怒。

    怒的同時,她心中還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身份高貴,又得長輩寵愛,因此在契丹人中頤氣指使慣了,從來沒有人敢違逆她的心意。此際周銓不但不聽她的,還奪走她心愛的馬鞭,將之折斷扔在地上。

    這是莫大羞辱,卻也讓那小姑娘羞惱之餘,也生出幾分好奇。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敢有這麼大的膽子,莫非倚仗的,就是他那個南國使臣的身份?

    可這漢兒年紀如此輕,比自己只怕也大不了幾歲,就是一國使臣?

    見周銓要走,她一夾馬,那馬撒腿過去,直接攔到周銓的馬前面。

    周銓馬高,身材也比她高些,因此兩人再對視時,周銓居高臨下,目光裡審視的味道就更濃了。

    “我說了,不准你走!”小姑娘刁蠻地叫道。

    “唔,我可不是你家家奴,任你打罵喝斥!”周銓哼了一聲,撥轉馬頭,紫騮馬極解人意,立刻轉開,就要繞過小姑娘的棗紅馬。

    小姑娘急了,伸手去拉紫騮馬的韁繩,卻被紫騮馬一帶,直接從自己的馬上扯了起來。她脾氣倔犟,典型的契丹人,哪怕被拖起也不松手,還是周銓,看她要從馬上摔下去,怕摔出意外,伸手將她託了一把。

    這樣一來,小姑娘就從自己的馬上,跑到了周銓的馬上,側著身體,與周銓正乘一騎。

    “我要這匹馬!”小姑娘此時才注意到紫騮馬的神駿,她抱著馬脖子,歪著對周銓叫道。

    “原來是位女強盜……見到什麼好的都想要啊,不過這馬可不能給你,馬上的獵物,我全給你,你放過我們行不?”周銓都有些無奈了。

    “不行!”

    小姑娘蠻橫地一擰身子,好嘛,原本二人是共乘的,她這一擰,身體向周銓那邊滑去,馬背上空間狹小,於是整個兒變成她撞入了周銓懷裡。

    哪怕契丹人豪邁,可是因為身份的緣故,她也從未與血親之外的男子這麼親近過。

    小姑娘終於有了些羞意,不過她還是盯著周銓,彷彿要用自己那雙明月般的眼眸征服周銓。

    只不過越是細看周銓,她臉上的紅暈就越深,到得後來,她雖然努力瞪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卻還是一顫一顫。

    周銓有些無奈了,這小姑娘的心思很好猜,只不過,她的年紀……也太小了吧。

    比師師小娘子要稍大些,可最多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模樣!

    周銓還猜錯了,實際上這小姑娘只是十二歲,但契丹人吃肉飲奶,小姑娘長開得早,故此像是十四五歲。

    而且此時可不是後世,此時十四五歲的小女郎嫁人也是常見的事情,十二歲情竇初開,也屬正常。

    “喂,你還要在我馬背上賴到什麼時候?”周銓受不住她的目光,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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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拱白菜的野豬

    周銓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嗚嗚的號角聲。

    緊接著,馬蹄聲疾如驟十,無數大旗從山邊閃出來,一隊隊騎士衝出,如同驚濤駭浪一般,瞬間超過了周銓他們。

    “是皮室軍!”武陽一眼認出了來者,他握緊腰刀,擋在了周銓身邊。

    另一邊,狄江臉色發青,口裡喃喃自語:“完了完了,這回完了,這次休想脫身……老子沒有死在西賊手裡,現在要死在北虜手中了!”

    “我們是大宋使臣,你們怕什麼!”周銓道。

    武陽與狄江卻沒有他的底氣,畢竟這個時代的大宋,可還不足以為它的使臣充當堅實的後盾。

    衝來的皮室軍轉眼將他們圍住,契丹人的呼喝聲,戰馬的嘶鳴奔騰聲,繞著他們一圈又一圈。

    紫騮馬驚得不安地打著響鼻,周銓也皺起了眉:這些皮室軍來勢洶洶啊。

    突然間,又是號角聲響起,然後原本呼叫不止的皮室軍都安靜下來,人群微分,一個契丹貴人在眾人簇擁下,穿過人群,到得周銓面前。

    “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敢對我心愛的寶貝月亮無禮!”那位契丹貴人長著濃密的鬍鬚,看不出年紀多大,他開口說道。

    契丹話,周銓聽不懂,不過他旁邊的小姑娘卻很懂,笑了笑道:“我爹爹來了!”

    她說完之後,從周銓懷中輕輕一掙,然後跳下了馬。雖然紫騮馬身材高大,但她動作極是靈活,跳下去也只是微微趔趄,然後小跑著跑向那契丹貴人。

    她一離開周銓的控制範圍,周銓頓時感覺到,周圍殺氣凜然,已經有不知多少人彎弓搭箭,似乎要將他們三人射死當場。

    “我是宋國使臣,在此等候貴國天子,無意中遇到這位貴女,我並無惡意……”周銓叫道。

    那小姑娘跑到她爹身前,嘰哩咕嚕說了幾句,他爹看了看小姑娘,露出笑意。

    “這隻狐狸,是我的!”小姑娘指著那紅狐叫道:“我要將它獻與母妃,給母妃做一件圍脖!”

    她此話是用漢語說的,周銓聽得心中一震:這小姑娘竟然是遼國的公主!

    那麼眼前這個男子,被她說是爹爹的,難道說就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

    “這匹馬,也是我的,我要將它獻與父皇,父皇可以乘著它遊獵四方!”小姑娘又一指周銓座下的馬。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眼睛裡都是歡喜之色。其實他富有一國,象紫騮馬這樣的好馬,他的馬廄裡即使沒有幾十頭,十幾匹總是有的,可是自家女兒獻來的東西,哪怕有的再多,也是珍貴的。

    “這個人,也是我的,我要他給我當護衛!”那小姑娘又指著周銓道。

    此語一出,周圍頓時靜下來,就連耶律延禧,笑聲也嘎然而止。

    名義上是護衛,實際上……是騎馬。

    只不過最後這句,小姑娘是用契丹話說的,她終究有些害羞,不敢直接說出給周銓聽。

    契丹此時漢化已深,象小姑娘這般,當眾說要一個人給自己當駙馬,確實需要不少勇氣。哪怕小姑娘說的只是護衛,周圍的那些皮室軍、契丹貴官,還有她面前的耶律延禧,都呆住了。

    然後耶律延喜再看周銓時,周銓感覺就有點毛骨悚然。

    彷彿是一個老農,看著拱掉了自家白菜的野豬,正琢磨著從哪裡下手,將之做成一道菜。

    “他是宋國的使臣,當不得我女兒的……護衛!”耶律延禧道。

    “那就讓他不是宋國的使臣!父皇,爹!”小姑娘開始發嗲。

    這一發嗲,耶律延禧頓時骨頭酥了,他咳了兩聲,敷衍道:“好好,看你父皇替你把這小子留下來!”

    小姑娘終究還是有幾分害羞,她騎著自己的棗紅馬跑了,稍遠之後,周銓聽她用契丹語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謠,蒼涼深情,雖然聽不懂唱詞,卻也讓周銓心生共鳴。

    待小姑娘離開之後,耶律延禧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他睨視周銓:“南朝沒有人了嗎,為何遣出你這樣的小娃娃來充使者?”

    “北國寒冷,一無所有,外臣倒不想來,但據說是大遼天子欽點了外臣之名,外臣才不得不來。”周銓回應道。

    此話說得讓耶律延禧頓時怒了:“朕之大遼,富有四海,疆域之廣,更勝宋國,物產豐茂,當世無雙,你敢說朕這裡一無所有?”

    “陛下說外臣是小娃娃,外臣以小娃娃之心視大遼,自然是一無所有。陛下既然富有四海,想來容下一小娃娃赤子之語,應當沒有問題吧。”

    耶律延禧愣了一下,此前他見過許多批宋國使臣,都是著名的文學之士,舌辯極強者不少,但伶牙利齒還這麼耍賴無恥的,眼前是第一位!

    周銓的話裡,分明就是說,你認為我是小娃娃,那麼我就是小娃娃了,小娃娃說話,童言無忌,你若和我計較,就是和一小娃娃計較。

    若大一個帝國的天子皇帝,和一個小娃娃計較,你不嫌丟人?

    “既是如此,你這小娃娃說說,你們南國有什麼是我這沒有的!”耶律延禧道。

    “此時正是隆冬,我們大宋京師,這半年來有一物,外貌如雪,香甜勝蜜,命之曰雪糖,正是小娃娃們最喜之零食。”周銓立刻將雪糖舉了出來。

    耶律延禧聞道此言,哈哈一笑,然後招手。

    皮室軍中,頓時有一親衛縱馬而去,片刻之後,他回到耶律延禧身邊,手中捧著一個錦盒。

    錦盒被打開,露出裡面的罐子,罐子內則是晶瑩剔透的雪糖。

    “雪糖麼,我們大遼也有。”耶律延禧道。

    周銓頓時啞口,他沒有想到,自己幾個月前才搞出的名堂,竟然就已經傳到了遼國。

    原本還想拿雪糖裝一下的,現在裝不成了。

    “是外臣錯了……不過陛下這雪糖,應是從我大宋來的吧?”周銓道。

    耶律延禧哈哈笑了起來,他身邊的遼國貴族之中,有一人驅馬稍稍上前:“便是產自南國,又能如何?”

    周銓眼睛微微一轉,想到自己來此的使命。

    “此雪糖,乃是外臣依極西番國之法所造!”他開口道:“原本中國亦無!”

    此話一出,周圍哂笑對周銓很輕視的契丹貴族們頓時斂住笑容。

    雖然耶律延禧拿出雪糖,看起來很輕鬆,但實際上,限於產能,被商人們帶到宋遼邊界,再走私到遼國的雪糖數量非常少,到目前為止,最多也就是兩三百斤。

    在中京之地,雪糖價格,幾乎等同於同樣重量的白銀,比起在汴京時的價格,又翻了二十倍以上。即使是如此,仍然有價無市,根本沒有地方買去。

    也唯有得了耶律延禧歡心,他才會賜下一些雪糖,每次也才不過數兩。

    而此刻,眼前這位來自宋國的少年使臣,竟然稱雪糖是也製造出來的!

    於是乎,這些契丹貴族眼中看到的周銓,就不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堆行走的白銀。

    “原來是你……朕記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叫周、周全的南朝少年!”耶律延禧道。

    “正是外臣!”

    “你既是宋國使臣,不在大同驛中,為何到了這裡?”又一個契丹貴族問道。

    “外臣在大同驛中,與貴國蕭察哥交好,隨他出來射獵,不意走散,而後遇見公主殿下。”周銓不想被認為是間諜細作,雖然他其實也肩負著某些間諜細作的工作。

    聽得蕭察哥的名字,眾人都看向方才問話的那人,那人臉色一沉:“回去便尋這小子算賬!”

    他正是蕭察哥之父蕭得裡底,隨侍耶律延禧,輔助其處理政務,乃是耶律延禧極信任的寵臣。

    “朕女兒說的事情,不可不應……這馬就歸朕了,不過朕見你南國人物,頗為心喜,轉賜與你。”耶律延禧確認了周銓的身份,神態稍緩,畢竟這個娃娃大臣,是他點名要見的。

    雖然這份要見的名單乃是蕭志忠擬定,但也是經過他御批之後,否則蕭志忠哪有這麼大的膽量。

    而且,他對這個在大宋京師中攪起不少風雨的少年,也很有興趣。

    而宋國的皇帝趙佶,竟然真將周銓任命為使臣,派到了遼國來。

    耶律延禧雖然荒唐,可一位帝王的基本素質還是有的,隱隱感覺到,眼前這個少年,似乎是撬動大宋與大遼關係的一個契機。

    “雪糖在大遼如今極受歡迎,周卿,你說雪糖乃你所造,不知能否將雪糖製造之法留在我大遼,朕必不吝重賞!”他徐徐說道。

    “雪糖原料,產自南方,貴國所無,便是有了秘法,也造不出來。”周銓斷然拒絕。

    這雪糖可是一項將要為大宋賺取大量利益的商品,他怎麼能隨意洩露出去,哪怕耶律延禧許下重賞也不成!

    但是在拒絕之後,他話風一轉:“不過,外臣倒是有一個法子,可以增加貴國雪糖供應。”

    周圍的契丹貴族頓時都眼熱起來,不待耶律延禧開口,就已經有人叫道:“怎麼樣才能有更多雪糖?”

    “不僅是雪糖,還有許多大宋物產,都可以增加供應,書籍、絹綢、瓷器、漆器、茶葉、香藥……盡皆如此!”

    周銓這一路北上,尋找一切機會打探消息進行調查,這些日子與契丹貴族中踢球,更是從他們口中得知到很多消息,所以他一開口,就是遼國最需要的宋國物產。

    只說得這些契丹貴族,上自耶律延禧,下到一個普通的皮室軍士,都呼吸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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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周銓小兒,定有辦法

    鄭允中背著手,在氈帳中轉來轉去。

    大同館有不少屋子,可是都有些失修,所以他寧可住在氈帳之中。只是氈帳雖暖,他心頭卻是一片冰冷。

    此次出使遼國,原本以為會一帆風順,可是因為加入童貫與周銓的事情,在宋國朝堂上引發了激烈爭議,甚至遠在杭州的蔡京都上書發表觀點,反對童貫出使。

    而周銓被加入之後,反對童貫的聲音被分擔了一半,認為周銓不足以為國使的聲音多了起來。若不是朝中各派大佬們被周銓說服,態度出奇的一致,只怕還能吵得更久。

    但這樣已經耽擱了行程,原定九月動身,結果變成了十月,本來是為遼主慶生的,最後卻變成了來賀春。

    但到中京已經十餘日了,遼主還沒有見他!

    最初時還可以說,遼主在冬捺缽地,沒有回中京,故此不能接見,可就在方才,鄭允中得到消息,遼主已於數日之前就回到中京,只不過未曾入城,而是在附近射獵,根本不將接見宋使當成正事。

    倒是西夏的使臣,見到了遼主!

    “得想些辦法,若是因此而有損兩國關係,我鄭允中就成了罪人……”

    想到這裡,鄭允中邁步出了氈帳,趕往大同館前院。

    前院有一座七人制的足球場,每日裡宋國使團的隨扈,就在這裡踢球,現在連遼國的驛卒也加入進來。

    哪怕周銓將最擅踢球的二十餘人都帶了出去,到南門外與遼國貴族的隊伍踢大場,這裡也還是熱鬧非凡。

    “太尉當真是好興致!”

    見童貫在球場邊支了座小氈帳,一邊飲著馬奶酒,一邊看著熱鬧,鄭允中酸溜溜地說道。

    “鄭學士何出此言,如今閒著,若再不尋些消遣,日子可就更難過!這些時日,總是與那些契丹貴人宴飲,他們的肉宴,我都吃膩了……”

    童貫也是滿嘴牢騷,雖然此行他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可是只憑這些消息,想要完成趙佶交待給他的使命,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耶律延禧不見他們,讓他們就是想失敗而歸都是奢望。

    “請蕭志忠再出手相助?”童貫想了會兒提議道。

    “難,此地不是京師,蕭志忠未必有那麼大的膽子。”

    童貫能成為使臣,就是蕭志忠伸的手,為此,童貫少說給這廝送了十萬貫的財物。

    後來為了坑周銓一趟,童貫又奉上了五萬貫財物,哪怕童貫家資豪富,驟然間花費這麼多,也讓他牙疼。

    “或者可以換別人,聽聞遼主有兩大近臣,一個是蕭得裡底,就是常來的那個蕭察哥之父,還有一位是蕭奉先,此二人,皆是貪贓之輩,若是能賄賂他們,當不辱使命。”

    “蕭察哥卻是不給你我面子,最好讓周銓去辦此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終於想出了一個主意,可到最後,他們發覺,要實現這個計策,最關鍵的人還是周銓,於是兩人都覺得有些膩味。

    要知道,他們二人可是正副使,整個使團的負責人,周銓在使團中掛了個勾當官的名義,實際上卻是萬事不管。

    而且,要那廝答應此事,只怕還須要拿出好處來。

    “童太尉,你算是見過不少人物……有見過這種無賴麼?”鄭允中問道。

    童貫心裡暗罵了一聲,然後才回應:“無論是西軍之中,還是內監之內,都不曾見過。”

    “當真是市井小兒……”鄭允中嘀咕了一聲。

    此時人物行事,總愛講著仁義道德,無論心裡藏著什麼樣的東西,口裡說出的總是大道理。偏偏周銓不是這樣的,周銓每問一事,首先關注的是實際利益,若無實際利益,指望以大義動之,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兩人相視苦笑,想著該如何應付周銓可能會開的大口了。

    但出乎意料,就在二人準備被周銓狠宰一刀的時候,遼國的一個文臣趕來:“陛下召宋國正副使進見!”

    鄭允中與童貫大喜,兩人想到不要去求周銓相助,竟然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們匆匆整好服飾,在遼國館伴伴隨之下,出了同文館。這一出來,卻發現並不是前往往常遼帝接見宋使的武功殿或文化殿,而是出了中京城。

    “貴國陛下,如今在何處?”見情形有些不對,鄭允中向館伴問道。

    “陛下正在西苑射獵,召請二位於獵場相會。”那館伴笑道。

    鄭允中與童貫對望了一眼,都覺得荒唐。

    按照禮儀,耶律延禧應當是在正式接見過他們之後,才會召他們相伴田獵,可現在直接帶到獵場上去,看來傳聞中說,耶律延禧果然是個荒唐的君主。

    童貫目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遼國所謂的西苑,並不是真正的園林,只是出了城的大片荒野。與到處都是人煙的中原不同,遼國中間,出城之後不是山就是草原荒漠,故此多狐兔、野豬、熊虎之類。此時冬季,獵不著熊,但獵虎豹卻是常有的事情。

    耶律延禧的大帳便豎立在一座背風向陽的山坡之下,經過一連串繁冗的禮儀之後,他們終於到了大帳之前。

    但在這裡,鄭允中猛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童貫低問道。

    “夏賊的國使李造福!”鄭允中一臉晦氣地道。

    在耶律延禧大帳前等著的,除了遼國的一些貴族大臣們外,還有西夏的使臣李造福。

    此時宋夏之間的戰爭雖然已經暫歇,可是兩國還是敵國,而且宋是迫於遼的壓力,才將從西夏手中收復的數個堡塞歸還給西夏。

    雙方都對上一場戰爭的結果不滿意,只要有機會,必然還要爆發一場大戰!

    李造福屢次出使遼國,與遼國君臣都很熟悉,他站在大帳之前,跟著遼國的重臣蕭奉先低聲談笑。

    看到宋使到來,李造福睨視了一下,然後嘿然道:“蕭樞密,宋使來了。”

    “且看我為難他們。”蕭奉先笑道。

    他是耶律延禧皇后之兄,素來貪婪,受過夏人不少賄賂,與李造福關係甚佳。待鄭允中與童貫到得面前,他向身邊的皮室軍使了個眼色,那些皮室軍猛然暴喝,刀劍錚錚,指向二人。

    “來者何人!”一個遼國官員喝道。

    “大宋正使鄭允中、副使童貫,奉諭請見。”鄭允中對這一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偷看了童貫一眼,童貫倒是面色如常,讓鄭允中暗讚了一聲,不愧是在邊關上指揮打仗過的,雖然是個宦官,卻還有些膽氣。

    “宋使……鄭學士我們是認識的,倒是邊上這位,就是童貫?南國沒有人物了嗎,聽說竟然派了太監和小娃娃來充當使臣,既然這麼缺乏才能之士,為何還不快快向我大遼獻上降表,這樣你們南宋皇帝,也不至於失去宗廟之後還丟了性命!”

    蕭奉先自己沒有開口,開口的卻是一個漢人,他高聲說道,語帶輕蔑。

    此時遼國因為地處北方,所以稱宋為南宋或南國,那漢人在遼國參加科舉,得進士出身,累年積宦升至南面官。

    在他心中,可沒有將宋國當成自己的故國。

    鄭允中眉頭微皺,就知道童貫與周銓加入使團,必然會惹來羞辱,只是沒有想到,羞辱來得竟然這麼快。

    “閣下欲辱大宋,還是欲辱遼國?童貫雖賤,卻是貴國陛下欽點欲見之人,我這使臣身份,乃是大遼與大宋兩國共認,汝輕賤於我,莫非是輕賤大遼與大宋這兩國?”

    因為事及童貫,鄭允中不好出聲,童貫自己開口道。他對於受辱之事,也是早有準備,早在汴京時,他的門客們便為他準備了應對之法,因此這一套說辭來來,倒也是不卑不亢,暗藏鋒芒。

    那個漢人南面官頓時滿臉羞紅,看了蕭奉先一眼,話也說不出來了。

    蕭奉先惱怒地哼了一聲,這些漢官,果然就是不可靠!

    他上前一步,厲聲道:“宋國使臣欲見陛下,還先在外候旨,不可在此喧嘩!”

    此時朔風勁冷,寒意徹骨,蕭奉先等契丹貴族,自有氈帳可以避風,又有爐火取暖,就是李造福,也跟著蕭奉先一起。

    鄭允中、童貫兩位宋使,卻被留在了寒風之中。

    兩人出使遼國,自然也都做了準備,身上少不得貂裘皮襖,但饒是如此,在幾乎滴水成冰的天氣中,兩人位於寒冷的室外,仍然凍得直哆嗦。

    “這……這可怎麼好,那蕭奉先分明是受了夏賊使臣的唆使!”鄭允中比童貫更不堪,小半時辰過去,他凍得鼻涕都出來了,一邊哆嗦一邊向童貫問計。

    童貫也凍得直發抖,但他身體強健,特別是在西軍中呆的時間不短,也曾習慣寒冷,因此還沒有鄭允中狼狽。可是鄭允中向他問計,他也是毫無辦法,畢竟他方才的應對,乃是在京師時門客所教,他自己哪有這等急智。

    “若是周銓那小兒在此就好了,那小兒奇計百出,此時當有辦法!”一籌莫展之際,童貫心中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3
八六、出這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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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貫與周家原有私仇,能讓他生出這樣的念頭,也是這一路上被周銓折騰慘了。

    他心中這樣想,不自覺中就說了出來,那邊鄭允中搖頭苦笑:“他今日與蕭察哥出去踢球,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若是遼帝欲見他,還不知道去哪兒尋人呢!”

    鄭允中與童貫二人的狼狽,都被氈帳中的蕭奉先、李造福等人看在眼中,蕭奉先倒還罷了,李造福卻是樂不可支。

    他看到童貫瑟瑟發抖時,乾脆向蕭奉先行禮:“多謝樞密,若非樞密,外臣哪裡能看到這些宋賊如此狼狽!樞密非只為外臣一人出這口惡氣,也是為鄙國國王和成安公主出了這口惡氣!”

    成安公主即耶律南仙,乃是遼國宗室之女,被耶律延禧封為公主,賜婚於夏主李乾順。蕭奉先呵呵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此舉,哪裡只是為夏國出一口惡氣,更重要的是借此事殺一殺宋人的銳氣。

    此時宋國,經過王安石、呂惠卿、蔡京等人的經營,至少在邊事上,確實比起前數十年要有所起色。特別是趙佶即位以來,屢敗西夏,讓遼國也感覺到了壓力。畢竟宋遼之間,有燕雲十六州這無法妥協的領土之爭,也有高梁河、歧溝關兩戰之舊仇,哪怕如今大體太平了百年,遼國對宋還是充滿警惕。

    雙方都知道,只要夏國被宋打服,緊接著就是兩國間的決戰。故此,扶夏制宋,是遼的國策,無論在台上的是昏君還是聖主,掌握大權的是賢臣還是奸佞,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鄭允中與童貫呆得久了,兩人都覺得四肢發木,雖然問了幾回,但是遼人的回應都是說讓他們等著。

    他們狼狽不堪,卻見一小隊人馬擁簇著一人來了,兩人大喜,但近得細看,兩人又面面相覷。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周銓。

    周銓也是皮帽貂裘,只不過與他們凍得臉色發青不同,周銓渾身都是騰騰的汗氣。

    見二人這模樣,周銓一驚:“怎麼,二位怎麼這般模樣?”

    “你若也在這外邊凍了一個時辰,同樣會如此……你怎麼來了?”鄭允中沒好氣地道。

    “我……”

    周銓正待解釋,卻見一座氈帳門簾掀開,然後一個人端著馬奶酒,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出來的正是夏使李造福,他此時當真是滿心喜悅,覺得這次來使甚是值得。

    “嘖嘖,鄭學士,童太尉,二位情形看來不錯啊……特別是童太尉,方才不是挺能說的麼,如今怎麼不說話了?”

    童貫哼了一聲,目光陰冷,心中發狠,此次出使回宋後,定然要向趙佶進言,繼續去打西賊。

    鄭允中則是昂起首來,想要擺出上國面孔,只不過鼻涕粘著鬍鬚,讓他原本頗俱風度的形象,變得有些不堪。

    就連說話,都是甕聲甕氣:“昔人有雲,狐假虎威,今得見矣。”

    “哈哈哈哈……我大夏乃大遼外甥之邦,借舅之威,有何不可?”李造福說到這裡,將手中的奶酒交給一個皮室軍,示意他遞給鄭允中:“念在兩國舊好的份上,贈汝二人一杯熱酒,暖暖身子,這天氣,可真冷啊。”

    “夏國的使節?”周銓看到李造福轉身又要進氈帳,而鄭允中與童貫這狼狽模樣,他頓時明白前因後果了。

    他笑著上前,看起來是要從那皮室軍手中接過奶酒。

    無論是李造福,還是契丹皮室軍,或者是在氈帳中看著這一幕的遼國權貴,此時臉上都露出不屑之色。

    就是鄭允中與童貫,也在心中埋怨,認為周銓不識大體有辱國格。

    然後當週銓接過奶酒之時,他突然變色,猛然前突,一腳踢在轉身的李造福後背,將這夏使踢翻在地,然後將那杯熱奶酒全都倒在他的臉上。

    這酒是在火爐上煮熱了的,近乎滾燙,倒在臉上,讓李造福頓時慘叫起來。

    契丹人大怒,皮室軍們按刀就要上前,周銓卻揚聲大叫道:“賤狗一般的胡虜,還敢叫?”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那些契丹人也擁了上來,已經有數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鄭允中與童貫臉色變了,鄭允中大叫:“刀下留人。”

    童貫則是厲聲喊道:“不可,不可!”

    這二人疾呼為周銓求情,周銓倒是有點小感動,然後他扯著嗓子叫道:“你們敢殺我?我方才拜見過大遼皇帝陛下,他讓我來此等候御駕,你們敢殺我就不怕大遼皇帝砍你們的腦袋?”

    那些皮室軍手頓時停住了。

    這位耶律延禧陛下,荒唐歸荒唐,卻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砍起腦袋來,可是人頭滾滾。

    況且,未得皇帝旨意,擅殺宋使,意味著挑起兩國之爭,免不了要受罰。

    因此看起來,這些皮室軍都被周銓嚇住了。

    周銓輕輕一推,將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推開,正待再說什麼,突然間眼前一花,他頭不禁一偏,然後覺得肩上巨疼。

    是一記馬鞭抽在了他的肩上,這原本是要抽他臉的,幸好他閃得快,結果只抽在了他的肩上。

    只見皮室軍後,一個契丹貴族手握馬鞭走了出來:“你為宋臣,雖然不能殺你,卻也不容你在陛下御帳之前囂張!”

    此人年紀應該不到三十,雖然是契丹人,漢話卻說得極順,而且談吐之間,頗有英氣,周銓瞄了他一眼,與他目光相對時,心中突的一跳。

    這廝不好惹!

    “大石,你且退開,我要來問問,這宋國使臣竟然在此大呼小叫,莫非這是南國的新禮儀?”不等周銓回應,氈帳內回過神來的蕭奉先一臉陰沉地走了出來。

    “大石……耶律大石?”周銓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能給他留下印象的契丹人,想來不是簡單貨色,因此他深望了耶律大石一眼。

    蕭奉先來到周銓面前,他身材高大,居高臨下看著周銓,冷聲道:“你作何解釋?”

    周銓收回在耶律大石身上的目光,轉臉看著蕭奉先,然後伸手一指剛從地上爬起的李造福:“此夏國之使,我未曾說錯吧?”

    “你既知他是夏國之使,為何還敢踢他?”

    “我在大宋,常聽說契丹人敬的是英雄,禮的是勇士。今日在此,卻看到英雄勇士受到冷落,而這種懦夫廢物,卻成了氈帳之中的上賓!”

    他這樣一說,蕭奉先臉色就沉得厲害,而李造福面上就更難看了。

    周銓再一回手,指著童貫:“此童太尉,征河湟青唐者,屢鎮大宋西北,西賊畏之如虎,不得不向貴國求救,又有我大宋天子仁慈,西夏小國才苟延殘喘至今。夏國,乃童太尉手下敗將!”

    周銓這樣說,其實是在替童貫吹噓。

    事實上童貫如今最大的功績,就是輔助王厚打敗羌人收復青唐,他在西軍,雖然與夏國有些邊境衝突,但還遠談不上把夏國打成手下敗將。

    但宋強夏弱,這十年來一直壓制著夏國,這是不爭的事實!

    周銓說到這,又揚聲道:“原來大遼竟然是這樣禮敬英雄的,敗者成座上客,而勝者卻在帳外受辱,無怪乎近來女真、奚等族,都有對大遼不甚恭敬!”

    此話一出,契丹貴族們再度怒火上湧,卻無言相對!

    契丹境內統治各族,如今都有不穩,女真人越來越舛傲不馴,奚人等族也屢有叛,恐怕也只有漢奸們比較忠心,還算好統治。

    蕭奉先正待發作,但一個跟著周銓來的皮室軍將士,卻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周銓知道,這必是在嘀咕自己見耶律延禧之事,他雖然不知道蕭奉先是誰,但想來眼前之人,應該是遼國重臣,自己的計畫,還需要他支持,因此語氣轉為和緩:“我知道夏賊狡猾,而大遼君臣都豪爽,難免為夏賊所利用,今日之舉,雖然失禮,卻也是向貴國君臣進言,勿中夏賊奸計,有損大宋大遼兩國關係!今日我有得罪失禮之處,願以一百斤雪糖賠罪!”

    前面說的都是虛的,後面一百斤雪糖是實打實的,更何況還有曾面見耶律延禧之事。蕭奉先臉上的怒氣頓時散去大半,甚至還擠出了點笑容:“宋國派你為使臣,算是得人了……來人,為宋國使臣安排帳篷,大石,你一向喜好宋國詩書,不妨陪著宋國使臣,向他們多多討教!”

    蕭奉先雖然暫歇了與周銓計較之心,卻還是有些不甘,因此未安排遼國重臣,而是將尚無正式官職的耶律大石安排過來相陪。

    若以身份而言,這其實是一種羞辱,只是鄭允中與童貫都被凍得半死,而周銓又不在意這個,故此沒有誰抗議。

    被帶入一個氈帳之中,又點起爐火,搓手跺腳好一會兒,鄭允中與童貫總算是回過氣來。鄭允中倒還罷了,童貫恨恨地道:“今日之辱,必當厚報!”

    他看到跟進帳中的耶律大石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裡一沉,便又說道:“一切皆是夏賊挑撥所致,歸宋之後,我必請陛下發兵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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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實力與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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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貫發狠說的話,除了周銓外,沒有人把它當真。

    周銓算是有些瞭解這個長鬍子的太監,他心胸狹窄,此次受罪,對他來說是奇恥大辱,因此肯定會報復。

    想當初周銓的伯父周侗得罪過他,隔了近十年都要報復回來,何況此次遼國之行,他受的氣更大。

    旁邊的耶律大石更是輕蔑,在他看來,靠著說狠話逞英雄絕非真的好漢。

    他的目光不時瞄著周銓,唯有這個年少的宋國使臣,讓他眼前一亮,有種天下英雄唯君與我的感覺。

    周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沒多久,便有皮室軍過來傳旨:“陛下召宋使入帳進見!”

    這一次倒沒有什麼波折阻礙,他們很快就見到了耶律延禧,一番繁瑣的禮儀中,周銓百無聊賴,目光四處溜著,然後就與耶律延禧身後角落裡的小姑娘目光相遇。

    此時他已經得知,這小姑娘乃是耶律延禧與貴妃蕭瑟瑟之女,名為耶律餘裡衍,被封為蜀國公主。

    這麼年紀就已經受封公主,她甚得耶律延禧喜愛,哪怕如今她的生母蕭瑟瑟如今已受冷遇,她的地位卻依然牢固。

    只是這小姑娘,也太大膽了些,竟然就在她父親背後,直直地盯著周銓。

    正聽到兩國使臣互致答辭,那虛偽冗長的對話,周銓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他心生頑皮,便向耶律餘裡衍做了個鬼臉。

    耶律餘裡衍原本就盯著他看,突然間發現他面上的表情變化了,不由露出笑意。再看周銓有意搖頭晃腦,學著鄭允中念國書的模樣,她忍不住卟噗一笑。

    雖然禮儀冗長,可是大帳內還算安靜,因此這一笑,頓時引得眾人矚目。耶律餘裡衍面上微紅,她恨恨地看向周銓,覺得這一切都是周銓惹來的,結果卻發現周銓一本正經,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一般。

    耶律餘裡衍只覺得牙根癢癢的,她威脅一般咧開嘴,露出兩枚小虎牙來。

    終於雙方國書對答結束,周銓鬆了口氣,再看坐在大帳中的耶律延禧,耶律延禧將手一揮:“賜宴!”

    頓時有宴席擺了上來。契丹雖然是胡虜之國,可漢化得比較厲害,上來的菜餚以炙烤為主,但也有漢人的菜餚。

    只不過烹飪的水平,只能說勉強入口了。

    吃著這種御宴,再想到趙佶的御宴,周銓很有些同情耶律延禧。

    御宴之上,少不得也有答禮應酬,酒過三巡之後,氣氛開始熱烈起來,遼國的文臣們紛紛發問,不過都是“某學士又有某詩”、“某種藥物當如何服用”,周銓聽得有些無聊,而鄭允中則終於找到發揮才能的機會,應對如流,甚至連蘇轍最新作的詩,他也可以隨口誦詠。

    同周銓一樣覺得無聊的還有西夏國使李造福。

    被周銓踢了一腳,又澆了滾燙的奶酒,他已經是心中怨恨。此時再見遼國與宋國大臣們相談甚歡,他在怨恨之餘,也覺得惶恐。

    夏國能夠存在的戰略條件,就是宋遼之間的爭鬥,正是因為兩國敵視,所以夏國才可以左右逢源。若是宋遼真的和解,雙方如同盟約一般親若兄弟,那麼夏國滅亡,就指日可待了。

    須得給他們搗亂!

    想到這裡,李造福舉起酒杯,起來為耶律延禧祝壽,開口說道:“今日之樂,何其融也,只是不知如此樂事,還能持續多久!”

    他來使遼國的次數很多,耶律延禧與他非常熟悉,也很喜歡這個時不時前來進貢的外臣,因此驚訝地道:“李卿何出此言?”

    李造福起身離席,來到了宴席正中,他舉著手,彷彿在對天發誓:“我夏國能存留至今,仰賴於祖先之德,還有上國的仁厚。只是如今宋國,昏君在內,不思治國愛民,一昧窮兵黷武;驕臣在外,甚至一區區使節,也敢在陛下牙帳前咆哮動怒。如此看來,宋國侵凌大遼的事情,很快就會發生了……戰事若起,生靈塗炭,這種共享太平的宴會就難得一見了。”

    他說起此語,聲音沉痛,確實是滿腹辛酸。

    夏國在宋、遼都有奸細,在得知童貫出使遼國後,夏國政堂內外就極感壓力,這才有李造福此次出使。原本夏國以為李造福到遼國時,宋人的使節都應當返回了,結果因為宋人耽擱,他們反倒搶先見到了耶律延禧。

    這讓李造福看到了希望,或許能夠聯絡遼國,向宋國施加壓力,逼迫其退出青唐,從而緩解夏國戰略上的不利局面。

    他這番話說出來,耶律延禧情不自禁看向蕭奉先。

    蕭奉先沉聲道:“宋使有何話可說?”

    鄭允中與童貫對望了一眼,自然是由鄭允中這正使出面應答,他旁徵博引,說了一大堆,總而言之,就是大宋是仁義之國,宋皇是仁義之軍,宋軍是仁義之師,宋遼關係多年和睦,兩國友誼源遠流長。

    這一堆話說得周銓直打瞌睡,感覺就像是後世的某些被稱為外賣部的人一般,都是些假惺惺的廢話,根本缺乏力度。

    他覺得無聊,目光亂轉,然後就又與耶律餘裡衍的目光相遇了。

    耶律餘裡衍做出一個表情,露出小虎牙,嘴唇翻動,像是在說什麼。

    周銓猜了猜,發現她竟然是在說“隨我出去,我帶你去玩”。

    周銓啞然一笑,理所當然地搖頭。而周銓搖頭的情形,又被李造福看到了。

    原本李造福對宋使,最恨的是童貫,可是挨了周銓一腳之後,現在最恨的變成周銓了。

    因此他又起身,手指周銓,厲聲道:“宋使滿口謊言,便是這個豎子都不相信,他都在搖頭,你們還想憑藉這個來欺瞞大遼皇帝?”

    於是眾人的目光都看著周銓,耶律延禧嘿然一笑,在獵場時,周銓提出的建議,讓他怦然心動,只不過事情的具體操作,還須兩國使臣細談。此時周銓又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也想為難一下這個少年漢使。

    “周卿,你是不是也不讚成貴國正使所言?”他問道。

    於是眾人看著周銓的目光就更加古怪了,在他們想來,周銓接下來應當是大聲否認,然後李造福必然會步步緊逼。

    “我半點都不讚成。”周銓一開口,卻讓所有人都生意外。

    他竟然否認了自己國家正使的說法!

    周銓站起身來,走到了李造福身邊。李造福其實身材相當高大,比周銓要高出一個頭,但不知為何,面對這個少年宋使,他心裡竟然有些害怕,不自覺中向邊移了移,等於是將最中間的位置讓了出來。

    “在外臣看來,國與國關係,是戰爭還是和平,是敵視還是友誼,唯有兩件事情,實力與利益!”

    此語一出,再度嘩然,在場的一位漢人南面官忍不住叫道:“此言大繆,此豈禮儀之邦仁孝治世之言!”

    周銓哂笑道:“我是小吏之子,市井出身,不曾讀多少經書,故此不知禮義。但據我所知,大國與小國之間是沒有友誼的,無它,實力使然,若非如此,大遼與夏賊、高麗,為何不兄弟相稱,而有主次之別?”

    此語一出,方才那位漢人南面官頓時啞口無言了。

    被遼國認為兄弟之國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宋,至於西夏和高麗,都是遼國的屬國,要向遼國納貢稱臣。

    “非也,我大遼以德行治國,故此遠人來服,夏國與高麗願來貢!”又一位漢人南面官出聲道。

    周銓呵的一笑:“外臣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孔子曾有言,小人畏威而不懷德,大遼真是純以德行治國,只怕夏、高麗侵擾於外,奚、女真動搖於內,包藏禍心之輩騷亂無忌,見風使舵之徒乘火打劫。若真如此,我大宋上下,當彈冠相慶,因為北疆再無憂患矣!”

    周銓將國與國之間的仁義道德徹底撕破,而且很直接地指出,遼國能夠威鎮正方,靠的是實力,絕不是什麼仁義。

    “兀那小兒,實力雖為一國之根本,但也需要佐以仁義,卻非所謂利益。凡事言利,則見利忘義,兩國之間的安穩必不長久!”又一位漢官挺身而出,他繞開了實力是決定國家關係的根本這一問題,轉攻周銓所說的第二條利益。

    周銓鼓掌道:“知道實力為一國之本,比此前二位見識是稍多了些,可惜還不夠!我大宋年年輸歲幣於北國,不知這是利還是義?”

    宋遼之間能夠長久和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大宋花錢買來的。大宋雖然未象李唐一般,將國家安危寄託於和親的公主身上,卻也通過歲幣這一種變相的“保護費”,買來邊境的安寧。

    周銓對此相當不以為然,可今日用它來說遼國,卻是再好不過。見那漢人南面官還欲再辯,周銓不等他發言,又開口道:“或者貴官可以替貴國陛下廣施仁義,免去我國歲幣?”

    那官員頓時縮頭退去,哪裡還敢接這話茬!

    一時之間,遼國官員中的漢人南面官,個個默然無語,神情沮喪,實在不知道如何對付眼前這市井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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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4
八八、你有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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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裡能言善辯的南面官,此刻一個個偃旗息鼓,不敢出來與周銓抗辯,這情形讓耶律延禧極為不快。

    看起來只是口舌之辯,但實際上卻是關係到國家的顏面,他身為皇帝,不好直接下場,故此目光再度向蕭奉先投去。

    蕭奉先會意,先是看向氈帳的一隅,那裡,耶律章奴正隨侍在旁。只不過這位能言善辯的契丹貴族,面對蕭奉先的示意,卻是低頭不語。

    在陪同宋使北上的途中,他可就與周銓辯過,結果當然是慘敗。面對這個根本不講道理的宋國人,耶律章奴真想喝問,究竟誰才是蠻子胡虜。

    見耶律章奴不敢出來,蕭奉先愣了一下,難道說要他這位北院樞密親自出場,同宋國一個少年使臣對辯?

    還有,那少年使臣身居何職,是幾品官來著?

    想到這,蕭奉先再看向另一人,此人離他比較近,正是耶律術者,大遼第一善辯之士。

    此前無論是宋使夏使,亦或是高麗使臣,都沒有少和耶律術者辯過,在契丹貴族中,耶律術者更是雄辯有才,即使是耶律章奴也要甘拜下風。

    見蕭奉先看向自己,耶律術者挺身而出:“你這宋國少年口尖舌利,但你可知道,你之言辭,除了給你自己招災惹禍,激怒我大遼,致使兩國兵戎相見,再無半點用處!”

    此話一出,契丹貴族們都面露喜色,覺得這才是對的。

    他們是大遼,是契丹人,卻去與漢人講道理,那不是以己之短擊敵之長嘛!

    自古以來,像他們這樣興起於草原的民族,有幾個是靠著講道理來壯大的,大夥向來就是靠馬靠刀靠弓箭說話!

    耶律術者話說完之後,面帶譏意,看著周銓。方才周銓不是說國家之間只有實力和利益麼,那他就憑藉大遼的實力碾壓過去!

    但在周銓面上,他沒有看到慌張,而是微笑。

    彷彿他會說什麼,周銓早就知道一般。

    “你有錢嗎?”周銓開口道。

    “什麼?”耶律術者愣住了,他不知道周銓為何思路如此跳脫,剛剛還在談國家實力與利益,轉眼問起他有沒有錢。

    “你有錢嗎,你有錢嗎,你有錢嗎?”周銓連問了三遍,一遍聲音比一遍大,氈帳之中,即使是最耳聾的遼國官員,也聽得清楚了。

    “宋使此言何意,莫非是無言辭可對,故意在此胡攪蠻纏?”耶律術者道。

    “當真是無知之輩!”周銓再次露出輕蔑的笑容:“打仗便是打錢,國戰更是比錢,你方才說大遼要與大宋兵戎相見,故此我問你,你有錢麼,有足夠的錢來打這場國戰麼?”

    說到這裡,周銓一振胳膊,轉向童貫:“童太尉,青唐之戰,我大宋耗費錢鈔多少?”

    這原本是秘密,不過現在童貫有意配合,因此開口道:“青唐之戰,收復三州之地,耗錢一千零二十四萬九千餘貫!”

    實際上青唐之戰的耗費遠不止此,饒是如此,這一千萬貫的數字,還是讓在場的遼國君臣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每年宋國送與遼國的歲幣,不過是銀二十萬兩、絹三十萬匹,送給西夏的歲幣,也只是二十五萬五千貫銀絹。

    遼國在燕京的歲收,往頂裡算,一年也只得百萬貫罷了。

    而宋國只是收復三州之地,打邊境幾個小族,就敢擲下去千萬貫!

    “我皇宋國豐民富,遠勝漢唐,故此千萬貫對我皇宋而言,並不算什麼!即使是災荒年歲,我皇宋歲入也可達八至九千萬貫,青唐之戰自崇寧元年始,崇寧三年終,前後三年,平均下來每年耗費約三百餘萬貫,以我皇宋歲入,這等規模的戰爭,可以打多少場,諸位可能算出來?”

    這道數學題對氈帳中的遼國貴族來說……有點困難!

    哪怕是漢化得很深、精通漢族詩詞歌賦的契丹貴族,在數學問題上也只限於算一算自家有多少馬羊,因此周銓問題一出,諸人都是一臉“太難了”的模樣。

    倒是具體處置政務的南院官中,有人小聲算出結果:“當是二十六至三十場……”

    “正是,我大宋可將這許多錢用於國戰,你們大遼拿得出這麼多錢來嗎?”聽得有人算出來了,周銓一樂,然後囂張地道。

    從耶律延禧,到皮室軍士兵,此刻都覺得,從天上掉下了一座銅錢堆成的山,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這不是被宋國的軍力嚇死的,而是被宋國人有銅錢壓死的!

    耶律術者此刻是羞怒交加,戟指周銓:“有錢有何用,還不是要送來我大遼充作歲幣!”

    “說得好,這就是我方才所說的國與國間的關係,乃由實力與利益決定,實力為盾,利益為矛。我大宋覺得一年花上幾十萬貫,省得與遼國這種實力的大國打上一仗,這樣利益比較大,故此才以歲幣換取和平。”

    周銓說到這裡,鄭允中變色,起身就想搶過話題。

    其實剛才周銓誇耀宋國富裕之時,鄭允中就覺得不對了,這樣只會激起遼國貪婪之心,恐怕會提出要提高歲幣。

    但周銓說話很快,而耶律術者的回應也很快,故此鄭允中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起身。

    可是不等他開口,周銓猛然向他一擺手,然後大聲道:“但是,若是遼國向我大宋苛求更多,我大宋或許會覺得,一年花上三五千萬貫,與遼國打上一仗,一勞永逸解決歲幣問題,或許會更有利我就直說了吧,我們可以每年拿出三千萬貫來打這一場大戰,大遼拿得出來嗎?”

    正面面對周銓的耶律術者,耳膜都要被周銓的聲音震爆了,他耳中迴響的,始終是方才周銓的問題:“你有錢嗎,你有錢嗎,你有錢嗎?”

    他很想誇個海口,但面對周銓似笑非笑的目光,終於還是閉住了嘴。

    “若我大遼能自南國每年收來三五百萬貫歲幣,我大遼也不吝於一次花上幾千萬,再次會獵於澶州城下!”

    耶律術者不好開口,自有可以開口之人,蕭奉先終於忍不住,厲聲喝道。

    “一次花上幾千萬貫?蕭樞密當真是好大的口氣,只是我自大宋北來,經過燕雲之地,得知去歲,貴國大飢,百姓無衣無食,還有餘力充任兵卒民夫麼?我到了中京,看到人煙凋蔽,契丹人少,反倒是女真、奚等人甚眾,其人受貴國凌迫,只是畏於大遼軍威,故此忍氣吞聲,若是遼宋興兵,皮室軍南下,貴國以何壓制諸族不起叛心?我在大同館中,聽聞高麗使者亦到貴國,據我所知,高麗新並耽羅,化為州郡,又向貴國求鴨綠江以東之地,貴國堅拒不許,若是與大宋興兵,大宋許高麗鴨綠江之地,貴國又如何防止後院起火?”

    這一番話,將遼國虛實盡皆倒了出來,上自耶律延禧,下至南面官員,個個都是面色大變。

    大家都知道遼國其實外強中乾,他們欺宋人不知,卻不曾想,宋人使者中的這個少年,竟然將之盡皆揭破!

    瞬間,耶律延禧對周銓起了殺心!

    這個少年,若真是他窺破了大遼虛實,不能放他回去!

    後邊的鄭允中,原本站起來的,此時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他額頭汗涔涔而下,與童貫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些時日,只看到周銓與契丹貴放們踢球射獵,每日不務正業,現在他們才明白,周銓就在這看似嬉鬧之中,竟然已經盡得遼國虛實!

    甚至比他們二人知道的還要詳細透徹。

    周銓說到這,又冷笑了聲:“何止去年貴國大飢,據我所知,前年,也就是貴國的乾統九年,貴國七月降霜,稼穡無收,八月暴雪,獵人多有凍死。今年貴國雖說風調雨順,但舊荒未去,府庫空虛,已經是捉襟見肘。蕭樞密,你想要大兵南下,會獵澶州,但你可知當初領遼軍南下的大將蕭撻凜如何了麼,他在澶州城外,為我大宋伏弩射死!”

    這一下,連蕭奉先都無話可說了。

    威逼不成,難道他真的起兵去與宋國交戰?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的宋國,似乎不像過去那般脆弱,若真鬧得兩國爆發國戰,周銓固然是必死,可他蕭奉先,又能有什麼好處?

    此時眾人目光再集中在周銓身上,無論是契丹人、西夏人,或者是漢人,都不再有半分輕視,而都是滿滿的忌憚。

    這小子聽說才十六歲……雖然契丹人中,十六歲的少年英傑也不少,可能與這小子相提並論者,真不多見!

    所有目光中,唯有一雙,滿是欣喜。

    耶律餘裡衍。

    雖然聽不太明白周銓說的是什麼,但看到這個如玉般的少年,在一眾凶神惡煞般的老男人和一個不男不女的太監注視下,侃侃而談,將一個個敢來辯論的人都斥退,耶律餘裡衍覺得,自己的眼光果然太棒了!

    自己看中的這個男人,不僅長得相貌出眾,更是了不得的英傑!

    她痴痴看著周銓,幾乎是目不轉睛,直到周銓說完,眾人盡皆閉嘴,她才有空去看自己的父親。

    所以她發現了父親眼中的殺意,這殺意她不陌生,駭得她慌忙過去,給父親斟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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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4
八九、大宋版經濟特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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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國果然英傑輩出,便是一個少年,也有如此辯術……今日得見南國少年英雄,當痛飲一杯。”

    耶律延禧從女兒手中接過酒,語氣平靜地說道。

    可是耶律餘裡衍手卻一顫,臉色慘白。

    她很清楚,父皇如果這樣平靜,那就證明他內心殺機沸反!

    她慌忙看向周銓,想要向周銓使個眼色,但是周銓卻不在看她,讓她心裡沒底。

    周銓笑著將舉在手中半天的酒杯放下,向耶律延禧拱手行禮:“外臣剛才說的,其實只不過是駭人之言……外臣真正想說的是,既然大遼與大宋實力相近,為何不追求共同利益?”

    這話可謂一個大轉折,原本耶律延禧已經心生殺意、遼國權貴們暗自惱怒,卻被他這話驚住了。

    “何謂……共同利益?”耶律延禧問道。

    “就是臣曾經與陛下所說的,在兩國邊境建榷城之事!”

    鄭允中與童貫,都知道周銓是肩負使命而來的,趙佶允許周銓加入使團,一來是為周銓增加一點資歷,二來則是完成這個使命。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周銓此前已經見到過耶律延禧,並且業已和耶律延禧說過他的計畫。

    只是耶律延禧還很猶豫,畢竟周銓拿出的計畫很有些異想天開。

    周銓又繼續道:“如今兩國雖有榷場,許通互市,然而榷場冗繁,商賈多有私販逃稅者。若設榷城,許商賈直接進入交易,牙人只作監督與定稅,則互市之利,盡歸兩國朝廷……”

    周銓所說的,其實就是一件事情,在宋、遼邊境,設立一個經濟特區!

    以往榷場交易非常繁瑣,而且兩國商人還不能直接貿易,必須經過牙人中介,由官府轉賣,故此商人多有走私。但在被稱為榷城的經濟特區中,允許兩國商人直接貿易,官府派出的牙人,只在雙方談判時監督、定稅,防止洩露軍國機密和違禁之物。同時,榷城也將過去榷場中象徵性的稅收提高起來,以此來增加收入。

    周銓可是作足了功課的,哪怕是在現在,僅雄州、霸州、安肅軍、廣信軍這河北四榷場,每年也能獲得四十餘萬貫的收益。

    待榷城建立之後,這四十餘萬貫就會變成一百萬貫、兩百萬貫甚至四百萬貫。因為大量的走私貿易,將會被納入榷城中,而且雙方的貿易總量也將增加。

    若是能確立榷城,大宋還畫出一個餅,就是許部份原先禁止出售或者購入的商品,也進入榷城,這又可以增加一份稅源。

    比如說,原先大宋禁止出口部分書籍,若有榷城,便可放開。原先禁止遼鹽進入河北,大宋也願意展現誠意,許遼鹽進入國內。

    當然與之相對應,遼國也必須允許宋國的酒、鹽等通過榷城進入其市場,而且也應當開放對宋國的皮貨、毛料出口。

    “此為初期,若是榷城效果好,雙方都滿意,下一步,雙方可以推動馬、鐵互市!”周銓又說道。

    氈帳中眾人再度一激靈,這已經是他們今天不知多少回激靈了。

    馬、鐵都是軍用物資,若是能夠互市,豈不意味著宋、遼之間,真的非常信任?

    剛才還在大言威脅,甚至不惜挑起兩國戰爭的周銓,此刻卻大談起兩國間睦鄰友好的遠景,總讓人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對部分商品,實行專利之制……比如說,雪糖,大宋每年可以給遼國三十萬斤的雪糖專利配額,而遼國只需向豪商出售這專利配額權即可,比如說,每斤收五百文專利,便可得十五萬貫錢!”

    這與大宋的酒類專營制度很相似,這種制度,其實是不利於貿易發展擴大的,但在初期,卻能夠極大地增加支持榷城的力量,減少榷城的壓力。

    從耶律延禧來看,這十五萬貫,就是他白撿來的。而從在場的契丹貴族來看,這意味著他們有伸手的機會。至於那些漢人南面官,雖然嗅到了這其中似乎有某種陰謀存在,但是,漢奸們的意見,有誰會重視嗎?

    周銓一項項好處拋了出來,其實許多都是宋遼兩國已經水到渠成的事情,只不過此前,這些貿易是通過走私等非法手段完成的,但現在,周銓將之納入了合法的框架之內,使這些貿易能得到兩大強國的認可、保護,同時也給兩大強國都帶來以百萬貫計的利益!

    僅雪糖一項,三十萬斤的量,按照梁師成那個黑心奸宦準備給遼國的價格,就是六十萬貫錢。如此巨額的利潤,足以讓蕭奉先這樣對周銓沒有好感的遼國高官,現在都琢磨著如何從他嘴裡掏出更多的辦法了。

    一時之間,氈帳中都寂靜無聲,唯有周銓在滔滔不絕。

    說得唇乾舌燥,從周圍遼國貴族的表情來看,他們對開放榷城之事的興趣已經完全提了起來,周銓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開口道:“這便是我說的,大國之間關係,實力與利益,相近的實力方是兩國和平之根基,而長遠的利益則是兩國友誼之保障。現在,還有誰對我所說的有意見?”

    周圍契丹人都安靜下來,一聲不吭,鄭允中以手掩面,在覺得興奮之餘也感到丟臉,畢竟這樣將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利益,拿到兩國正式外交場合來講,周銓恐怕是大宋有史以來的第一人。

    就當週銓以為大事已定之時,突然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我有意見……”

    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就移了過去,憤怒、敵視、冷漠,總之沒有一個是善意的。

    阻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一點無論是在宋國還是遼國,都是一般的道理。

    說話的人被這目光嚇壞了。

    夏國使臣李造福!

    方才先是周銓與遼國貴官們辯論,然後是周銓大談他的經濟特區計畫,眾人完全將這位夏國使臣忘了。

    按照正規禮儀,夏國使臣與宋國使臣,本來是不會同時出現在這裡的,今日他來,原本就是賄賂了蕭奉先,準備與宋國搗亂。

    可現在,搗亂不成,卻眼見宋國的少年使臣拋出了一個榷城計畫。

    若是真弄成了,宋、遼關係緊密,對於夏國來說,這是滅頂之災!

    國家養士數十載,如今正是報國的時候!

    所以,哪怕是明知沒有多大作用,李造福還是說出“我有意見”這四個字。

    說完之後,面對整個遼國上層不滿的目光,他又慌了,方才的勇氣頓時不見,他弱弱地道:“我夏國也願與遼國辦榷城……”

    “夏國有什麼物產?”周銓冷笑。

    然後李造福就想哭了,不帶這樣欺負人的,誰都知道宋國物產豐富,但夏國有的,遼國大多都有,甚至比夏國的還好!

    “我夏國……有……”

    “行了,等你想好夏國有什麼東西再說吧,或許以後,你夏國可以從大遼這裡買得我們中原的物產。”周銓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話又讓遼國人眼前亮了亮。

    宋夏關係緊張,所以夏國想要大規模從宋國那裡買到所需貨物不易,只能走私。可走私哪裡能滿足需求,到時候,沒準遼國真可以當一回二道販子,將宋國的貨物,轉賣給夏國。

    當然是高價轉賣,國與國之間的友誼,不就是利益決定的嘛!

    將李造福又壓下去之後,周銓看著正在凝神思忖的耶律延禧,他朗聲又道:“榷城之事,是外臣向我大宋天子提出,天子雖欲允諾,但外朝卻有反對之聲。欲成此功,先須請遼國應允一事。”

    他這話說得遼國人冷靜了點,宋國人送出這樣大的好處,肯定會要回報。

    眾人心思都在疾轉之中,想要猜出宋人所請之事。

    就是鄭允中與童貫,此刻也都開始琢磨起來。

    他二人都知道榷城之事,而且得了趙佶的囑咐,要盡力促成此事。但是,周銓此時提的要求,就非他們所知。

    看著周銓終於露出正經模樣,童貫心裡突然閃起一個念頭:“這廝提出的條件……莫非是那件事情?”

    “南宋天子有何請求,你只管說。”蕭奉先道。

    換了鄭允中,肯定要為這無禮的說法爭上一爭,可周銓更重實利,暫時將這口舌上的便宜放下,而是沉聲說道:“廢歲幣!”

    “廢歲幣”三字一出,鄭允中和童貫,眼前頓時雪亮!

    他們現在恍然大悟,周銓說服趙佶、何執中與御史中丞張克公的關鍵,就是這個!

    自真宗時與遼人達成澶淵之盟,這歲幣就是歷代大宋天子朝臣的一塊心病。雖然數額並不算多,而且通過榷場貿易,基本上將歲幣賺了回來,可是說起來畢竟難聽。

    而且遼國開此先河,此後連區區夏國,也敢向大宋要求歲幣!

    故此,能除歲幣之弊,足以讓一朝君臣都留名於世。象何執中,哪怕陳朝老等清流此前再罵他無能,但若他任上罷去歲幣並且沒有引發宋遼戰爭,那麼一個賢相之名是少不掉的!

    再加上榷城還可以給大宋帶來巨額的稅收收入,給權勢富貴之族帶來可觀的利潤,讓百姓手中積壓停滯的物資流動起來,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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