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54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4
九零、就是不喜歡

    耶律延禧的氈帳之外,鄭允中抓著周銓的胳膊,用力搖了搖:“生兒若能如周郎,吾無憾矣!”

    他這是真心感慨,旁邊的童貫也連連點頭,誠心誠意地道:“今日之事,仰賴周郎!”

    原本是周小郎的,如今成了周郎,大約是他們覺得,周銓那個勾當官的官職,實在是匹配不了他今日的功績。

    有關歲幣是否取消之事,雖然還是引發了爭議,可是鄭允中與童貫都知道,這只是遼國討價還價的一個籌碼,他們最終還是會答應的。

    若真是取消了歲幣,莫說周銓,身為此次宋國使團的正副二使,鄭允中與童貫,必然會因此受到封賞。

    “二公謬讚了,如今還只是說動了遼主,真要定下此事,恐怕還不大容易,至少需要幾日時間。”周銓笑道。

    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有可能是遼國上下,也意識到了危機,故此需要更多的財源。

    正說話間,卻見一個皮室軍將走了過來,看了周銓一眼:“陛下欲見周銓!”

    鄭允中與童貫聽了,以為是要商議有關榷城和歲幣之事,催促周銓道:“速去,速去,休叫遼主等久了。”

    周銓跟著那皮室軍行去,走了幾步,有些驚訝地道:“為何不在大帳之中?”

    耶律延禧的大帳規模極大,簡直不遜於一座宮殿,裝飾得也甚為奢華。但那皮室軍帶著周銓所去的地方,卻是大帳之後的一座小帳,雖然離大帳很近,卻不像是遼國天子所居。

    那皮室軍道:“大帳留給諸臣議事,陛下不欲驚動太多人,故此在小帳中見你。”

    周銓也沒有懷疑別的,跟著他便到了小帳前。只不過那軍士立在帳前便不走了,只催促周銓進去。

    周銓撩開帳簾,進去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對。

    這帳中帶著股濃香,濃而不膩,分明是女孩子家的脂粉味。

    周銓心中一凜,轉身就要走,卻與一具身軀險些撞在了一起。

    “嘻嘻,你為何想跑啊?”在他面前,耶律餘裡衍昂著下巴,目光閃閃地道。

    小姑娘目光中的熱烈,讓周銓有些受不了。方才在大帳中與她調笑那是一回事,可在小帳中兩人獨處,又是另一回事。

    “原來是公主殿下……不是說陛下尋我麼?”

    “我要尋你,就和父皇要尋你一樣,莫非你只聽父皇的,不聽我的?”耶律餘裡衍眉梢往上一吊,小虎牙又露了出來。

    “外臣不敢,只是這樣……不太好吧?”周銓方才在大帳中舌戰群遼殊無敵手,可面對這小姑娘時,卻有些口笨舌拙了。

    耶律餘裡衍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只覺得這位南國少年郎,當真是怎麼看怎麼好。

    說來說去,她所見不是契丹人,就是被契丹人壓制得失去了骨頭的漢人,實在是沒有見過南國的英俊少年,故此一見周銓,便心生歡喜。加上她如今情竇初開似懂非懂,只覺得自己喜歡的,就一定是好的。

    偏偏今日在她父皇的大帳中,周銓又演出了那樣一幕,讓遼國一群重臣都啞口無言,也讓耶律餘裡衍心中萬分驕傲.

    她是遼國皇帝的女兒,愛恨原本就是這麼分明,驕傲之餘,迫不及待就要將周銓召來,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權.

    “明日我要出去打獵,記得早些來我帳前,陪我一起去!”耶律餘裡衍道.

    語氣中帶著命令的口吻,當然更多的是撒嬌,這小姑娘雖然情竇初開,卻不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柔情,只會一昧地撒嬌。

    周銓頭皮一麻,覺得大事不妙。

    “公主殿下,外臣乃大宋使節,又是男子,實在不適合陪伴公主。而且大遼皇帝陛下還有公務,要待外臣處置,請殿下見諒。”

    他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走,可耶律餘裡衍擋在身前,他不敢去擠,只能繞開。

    “站住!”

    眼見就要繞開,卻聽到一聲厲喝。

    周銓回望過去,耶律餘裡衍方才面上有了些怒容:“你看不起我?”

    周銓一愣:“這話從何說起,你乃是大遼皇帝之女,身份高貴,我只是大宋一小吏之子,出身市井,我哪有資格看不起你?”

    “你不是因為你是宋人,我是遼人,所以看不起我?”

    這話讓周銓笑了起來:“怎麼可能……雖然漢遼有別,可我哪裡會為此看不起你?你能說漢話,又通曉漢地之事,除了一身衣裳之外,與漢人女郎有什麼區別!我怎麼會看不起你!”

    單是從文化上來說,周圍各族,無論是那些還處於部落狀態的遊牧民族,還是已經建立了自己政權的契丹、高麗等族,對上華夏,天生就有一種自卑感。耶律餘裡衍也難以例外,因此周銓對她敬而遠之,她一直認為是瞧不起她。

    如今聽得周銓這般解釋,她心中頓時歡喜,然後又有些發愁。

    她讀過一些漢人書籍,據她所知,漢人女郎大多羞澀內斂,莫非眼前這白玉一般的漢人郎君,喜歡的是那種羞澀內斂的?那樣的話,自己這麼直白,會不會嚇著他?即使沒有嚇住他,會不會惹來他的厭惡反感?

    她怔怔發呆,周銓乘機溜出了氈帳,但才到門口,一柄彎刀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正是領他來的那位皮室軍軍士。

    周銓嘆了口氣,只能乖乖又回到氈帳內,苦笑著道:“公主殿下,我真有正經事情,沒有餘暇陪你遊獵,你換個人行不行,比如說我們大宋使團的正使,那位鄭允中鄭學士,他又會寫詩詞,又能射獵,比我可強多了!”

    與童貫小聲商量接下來談判策略的鄭允中突然間覺得身上一寒,他裹緊皮裘,向周圍望瞭望,然後對童貫道:“這北國果真寒冷,咱們還是尋座氈帳,在裡避風取暖吧!”

    他不知道自己險些被周銓賣了,周銓說完之後,一臉無奈地看著耶律餘裡衍。

    耶律餘裡衍用力搖頭:“他沒你好看!”

    “我我我……我們宋國有的是英俊少年,待我回大宋後,給你送一堆,幾十個上百個,個個比我好看,行不行?”周銓道。

    “那些都很好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歡!”耶律餘裡衍撇著嘴。

    周銓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他能夠辯才無礙,將遼國與夏國的使臣綁在一起吊打,卻奈何不了眼前這小姑娘!

    “難怪孔老夫子吐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

    周銓在心裡嘀咕了一句,然後就決定,施展他最拿手的方法:耍賴。

    這小姑娘無非就是對他產生了好奇心,然後好奇心引起了好感,只需要通過耍賴來讓她覺得無聊,那麼她自然就放棄了。

    於是他就站在那裡,也不說話也不動,完全是裝木頭。

    耶律餘裡衍絮絮叨叨地與他講話,周銓雖然不回應,卻漸漸發覺,這位契丹公主,其實非常寂寞。

    雖然她也有兄弟姐妹,可是他們要麼嫉妒她得父親歡心,要麼就視她為寇仇。她的母親曾經非常得寵,可是如今因為勸諫耶律延禧的緣故,已經不受待見。

    看起來她比大宋的公主們自由自在,但對她來說,有一個無形的籠子,將她牢牢地困住。

    耶律餘裡衍說了好半天,結果卻得不到周銓的回應,她不傻,頓時明白周銓的意圖。

    “明日陪我去射狐狸……如果你敢說不的話,我就……我就去對父皇說,你在這裡欺負我!”

    周銓一撇嘴,終於開口了:“你覺得你父皇會信這個?”

    “哼,他信不信沒有關係,關鍵是我會一直和你搗亂,直到把你們皇帝派給你的任務破壞掉!”

    這話真把周銓嚇住了。

    他對契丹風俗也有所瞭解,雖然遼國漢化得很重,但仍然保留有大量契丹風俗,比如說,女子的權力,比起宋國要大。

    象耶律餘裡衍,還有她的母親,對契丹的國政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她若真的全心搗亂,周銓的大宋版經濟特區計畫,必然會多出許多阻礙。

    而如果這個任務沒有完成,周銓想像得到,自己回到大宋後定然沒有好果子吃。那些被他以豐厚利益誘上賊船,結成利益聯盟的勢力,恐怕都要尋他算賬。

    “若是你明日陪我打獵,我們的獵物讓我滿意,那麼,我會在父皇那裡替你說好話,讓你此次必不辱使命!”耶律餘裡衍又道。

    這是威逼利誘!

    周銓很想大義凜然地拒絕,但他捫心自問,卻發現自己拒絕不了。

    這位遼國公主雖然刁蠻了些,熱情了些,不講理了些……便總體上看,還不壞,而且人長得也極是出眾,至少陪小姑娘去打獵,比陪鄭允中這老男人和童貫這死太監要好。

    “我可以帶人一起去麼?”周銓問道。他對自己的射術很清楚,不撞上大運,想要有足夠的收穫很難,所以必須請幫手。

    “自然可以,你以為我出獵只是一人麼?”耶律餘裡衍聽他口風變軟,頓時笑逐顏開,滿臉都是喜滋滋的神色。

    這笑容看在周銓眼中,讓周銓心不禁一動。

    這是很單純的笑,彷彿只要周銓與她在一起,她便覺得快樂。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4
九一、我不賣身的

    “公主殿下,我已經陪你打了五天獵了!”

    在大遼中京城外,周銓滿臉都是疲憊,他半是討饒地向耶律餘裡衍說道。

    耶律餘裡衍卻是一臉興奮。

    她覺得此前十餘年,都沒有現在這麼高興過。

    若說最初時她看上週銓,還只是因為這位南國少年長得太過英俊,遠勝過那些滿臉大鬍子禿頭穿環的契丹貴族,那麼現在,她則是真正覺得,這個宋國的少年使臣,就是她在尋找的那人。

    周銓畢竟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言語幽默,懂得體慰人心。周銓自己不覺得,但在這個時代,男權乃是中心,雖然契丹中女子也有很高地位,可這邊的男子,有幾個會合著女郎小心思去討好的!

    哪怕周銓只是做了另一世中,普通朋友間給予的一些照顧、方便,講了一些並不涉及男女之情的笑話,也讓寂寞久了的耶律餘裡衍心中大慰。

    歸根到底,還是她太寂寞了。

    生長在遼國皇室之中,就算是兄弟姐妹也沒有多少親情。她對周銓此時的感情,雖然她自己以為是男女之情,實際卻是一種親情與友情的混合。

    “放心,明天就不打獵了!”她笑眯眯地對周銓道。

    周銓頓時精神一振:“果真?”

    “自然是真的,父皇要移駕去混同江,在那邊擺頭魚宴,我也要隨去!”耶律餘裡衍道。

    周銓愕然:“那……我說的事情呢?”

    “哼,你不關心要與我分別,只關心你的事情麼?”耶律餘裡衍突然發怒,然後一夾馬腹,她的棗紅馬快跑起來,跑出數十步之後,她才揚聲道:“來追我,若追上了,我就告訴你!”

    周銓有氣無力地啊了聲,然後撥轉馬頭,根本不去追她。

    果然,見他不來追,耶律餘裡衍一臉薄怒地衝了回來,拿著鞭子作勢要抽他。

    不過幾日相處下來,耶律餘裡衍總算摸清楚了周銓的一些性格,他不像別的男子那般傲慢自大,對女郎很是尊重,但也休想將他像奴婢一樣對待,更別提用鞭子抽打了。

    “那你給我說說南國的事情,我早就想去南國看看了,你家住的汴京,真是這世上最大的城市嗎,比南京還大?”

    “汴京城中真有二百萬人口?”

    “你們真的有那麼富,一年歲入高達八千萬貫?”

    “雪糖真是你造出來的,那你為何賣得這般貴,我不管,我要便宜的雪糖!吃多了牙不好?沒關係,我只吃一點,我可以拿去送人,瞧誰不順眼,便送給他,讓他一口牙都爛掉!”

    耶律餘裡衍嘀嘀咕咕地在周銓耳邊說話,周銓耷拉著眉,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她。等耶律餘裡衍的談興終於退了些,他才乘機問道:“你父皇真要去混同江?”

    “是,混同江距中都還有千里,若再不動身,就趕不上春捺缽,辦不起頭魚宴了!”

    周銓頓時急了,這一去千里,恐怕得到二月份才能抵達混同江,再等耶律延禧春捺缽結束返回中京,豈不是要等到兩三個月後?

    他還指望著二月能趕回汴京呢!

    “不行,我得見見陛下!”周銓心中大急。

    但是,他並非宋國使團的正使,即使是鄭允中,要見耶律延禧,也沒有那麼容易。他心念一轉,看著耶律餘裡衍:“公主……我欲求見陛下,不知你能否替我安排?”

    耶律餘裡衍歪著腦袋看他,臉上浮起小小的得意。

    “我送雪糖給你,送一千斤,回到大宋我就安排,保證你去燕京避夏時能收到。到時你看誰不順眼,直接用雪糖把他埋了!”周銓道。

    “哼,我才不信呢,而且方才你早就答應了送雪糖與我!”耶律餘裡衍哼了一聲。

    周銓撓著頭,這小姑娘還挺難纏。要想說服她出手相助,看來還得另想辦法。

    他回到大同館中,將消息轉述給鄭允中與童貫,這二位頓時也慌了。

    他們原本是來給耶律延禧慶賀生日的,結果變成賀春使,這倒還罷了,若是真在這裡等到耶律延禧結束春捺缽返回,那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二人立刻請大同館的館伴轉陳文書,希望能盡快拜見耶律延禧,敲定立榷城廢歲幣之事,但是館伴轉回來的消息,卻是耶律延禧忙著遊獵,無暇與他們相見!

    這一來,二人也沒有了主意,他們想來想去,還是童貫這個太監想到:“周銓不是與那遼國公主交好麼,我聽得說,這幾****天天陪著遼國公主出遊,消息也是遼國公主告知他的,不如讓他去求遼國公主!”

    鄭允中也覺得有理,當即又來找周銓。

    聽得這事情還是落在自己身上,周銓頓時急了:“鄭學士,童太尉,你們也太想當然了,我哪裡有這種本領!”

    周銓大聲分辯,那邊鄭允中咳了一聲,臉色卻擺了起來。

    “周銓,有件事情,我這些時日一直想要說與你聽。”

    “何事?”

    “你屢屢私會遼國貴人,此乃大忌,仁宗至和元年之時,王拱辰為國使,見遼興宗,因受其禮遇,痛飲賦詩,結果歸國之後,便為趙清獻公所彈劾;再早些的慶歷年間,余靖為答謝使至遼國,以契丹語賦詩,歸國被彈劾有失國體……你如今與遼人權貴私下相交,避開我與童太尉,我二人雖不計較,恐歸國之後,有人彈劾你。”

    這鄭允中一本正經,語氣嚴厲,那邊童貫則嘆息著語氣和緩:“周銓,此事雖不怪你,但言官諫臣就是如此,你放心,鄭學士與我,都會為你分辯,無論是與契丹顯貴踢球,還是與遼國公主遊獵,這都是……那個國事所需,不得不為!”

    “如今去求遼國公主,亦是國事所需,你就從了吧!”鄭允中又補充道。

    他二人一唱一合,特別是最後鄭允中那句“你就從了吧”,當真是神來之筆,讓周銓到嘴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對言官彈劾,周銓當真是半點不懼,他自家本來對當官的興趣不大,若不是為局勢所迫,他更感興趣的是抱大腿然後當個紈褲子弟。感興趣了就研究一些科學,在後世留個天才科學家的名頭,若是累了,則調戲調戲美麗女郎,研究一下大宋的風俗。故此,言官彈劾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但是事情辦不成,他們就不能如期歸國,這是大問題!

    周銓撓了下頭,一臉為難之色:“我當真是不賣身的……”

    “你就為國賣一回身吧!”實在受不了他,鄭允中喝了一聲,然後與童貫一起,將他直接推出了門。

    緊接著門就在他身後關住,鄭允中與童貫對望了一眼,然後兩人都是哀嘆。

    “童太尉,此事歸國之後,休要提起!”

    “學士放心,如此荒唐之事,我哪有顏面去提……我們定是與這周銓呆在一起久了,故此才會這般模樣!”童貫斬釘截鐵地道。

    他們方才的行為,可真像是青樓中的老鴇。

    耶律餘裡衍穿著裘袍貂帽,耳畔垂下兩條毛絨絨的絨尾,站在雪地之中,顯得更為嬌俏可愛。

    女郎們天生就有本領,知道如何將自己打扮得漂亮,好在自己心儀的人面前展露出更多的風采。

    周銓望著她,只覺得頭疼,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耶律餘裡衍先說話了:“你方才說有要事,不理我先走了,如今怎麼又來找我?”

    看她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周銓頓時明白,自己重來找她,只怕是她意料中的事情。

    “我找到一樣東西,覺得你定然會喜歡,便拿來送你啦!”周銓道。

    “什麼東西?”耶律餘裡衍滿臉興趣。

    周銓拿出的禮物,又是跳棋。

    自從將跳棋獻與趙佶之後,周銓便在琢磨將跳棋做得更好,而周銓得了窯場官職,也給了周銓一些方便。

    他請官中琉璃窯,燒製出琉璃球來充當跳棋棋子,這些琉璃子半透明狀,還有些渾濁,但已經有如玉珠一般。

    這也是周銓北來遼國攜帶的物品之一,這一路上,為了周銓帶的許多物品,底下的士卒們沒少抱怨。

    “這是什麼?”跳棋雖然已經傳到遼國,不過還沒有盛行,因此耶律餘裡衍自然不知道。

    她看到這些棋子晶瑩可愛,已經喜歡上了一半,待周銓和她講解過規則,她就迫不及待要與周銓對決一局。

    周銓陪她下了兩盤,眼見天色要晚,便向她告辭:“殿下,我今日除了送這跳棋予殿下,還是來告辭的。”

    “哦?你們宋使要回去了,不是新約尚未盟誓麼?”耶律餘裡衍驚問道。

    “若是你父皇前去春捺缽,我們只有先回去,此次新約未成,我回國之後必受責怪,想必以後再無機會充任國使了。”周銓道。

    他想要裝可憐博取同情,結果小姑娘卻一臉喜色,險些跳起來:“那正好,你不在宋國當官了,來我們遼國,給我當侍衛!”

    周銓用手一拍自己腦門,怎麼把這岔忘了。

    “我不可能留在貴國,我父母都在大宋!”周銓道。

    耶律餘裡衍歪著腦袋看了他好一會兒,似乎是在想著周銓該不該與父母分離,看得周銓都有幾分不自在了,她才咯咯一笑:“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放心,此次父皇春捺缽,不會誤了兩國盟約之事,將帶你們一起前往!”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5
九二、女真人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來參加什麼春捺缽啊……”

    周銓哀聲嘆氣,鄭允中哀聲嘆氣,童貫也是哀聲嘆氣。

    不知不覺中,周銓已經成了宋國使臣中的三號人物,雖然實際上他的官職品銜,甚至還比不上許多護送他們的軍官。

    從遼國中京再度北上,到混同江邊,漫長的征途,白天要趕路,晚上還得和遼國人為榷城的稅收討價還價,雙方扯了面皮,不再講什麼禮義廉恥,而是錙銖必較,實在是讓鄭允中和童貫苦不堪言。

    以他們二人的意思,些許微利,讓就讓了,偏偏周銓不同意,還不只一次威脅,若是談得不好,回去他們三人就是遺臭萬年。眼見他這般無賴都如此,鄭允中與童貫哪裡好意思推托,於是三人打起了精神,齊心協力,倒是形成了一個很有殺傷力的組合。

    鄭允中負責講道理,童貫負責講軍事,而周銓當然就是負責耍無賴。

    不過到了混同江畔時,經過二十餘天的艱苦談判,協議總算就要達成了,剩餘一些枝節,大約有兩三天功夫,便能徹底解決。

    由宋國主持榷城稅收事務,遼國可以派員監督,榷城稅收,根據雙方貨物實價比例來分配,不過宋國須保證每年分配給遼國的稅收分成,不少於六十萬貫。

    大宋原本繳納的歲幣,今年也就是大宋政和二年、大遼天慶二年,由原先的數字減半,若是當年稅收分成順利交付,則次年的歲幣徹底取消。

    至少是在表面上,歲幣被取消了,這個讓大宋君臣感到羞辱的玩意兒,終於可以與之告別。

    榷城設在雄州白溝兩側,宋國一側由宋國修建,遼國一側則由遼國築成,連通白溝的橋樑、渡口則由宋國負責。榷城之中,雙方都不得派駐正規軍隊,治安由另設的巡鋪兵負責,榷城周圍百里內雙方的軍隊調動,則都需要與對方協商。

    榷城中的律法,由兩國協商制訂,涉及兩國爭端的案件,由兩國共派推事官進行審查。

    原本以為這個結果討論出來之後,遼帝便可放他們返回大宋,結果遼帝對談判的成果很滿意,高興之下,邀請他們也來參加頭魚宴。

    而此時都已近二月了。

    雖然說是春捺缽,實際上混同江上仍是冰天雪地,周銓三人來自大宋,可不曾經過這麼寒冷的氣候,就是童貫征青唐,也沒有這麼冷過。因此三人坐在席上,抱著火爐,仍覺寒冷。

    “周銓,周銓!”

    他們三個正哆嗦間,突然聽得有人叫喚,緊接著,一身貂裘似雪的耶律餘裡衍跑了過來,她向周銓招了招手。

    周銓不想動,鄭允中與童貫嘆道:“你還是去吧,若不去,這位公主發起怒來,咱們休想安生!”

    這些時日,他們算是也嘗到耶律餘裡衍的難纏了,鄭允中背後不只一次嘀咕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唯蠻夷女子比前二者更難養。

    周銓嘆了口氣,只能跟著耶律餘裡衍出去。他也坐得累了,想要到外邊跑跑跳跳,或許比起在氈帳中烤火更暖和。

    一出門,便是寒凜的風,險些將他的帽子都吹飛了。

    此時周銓的打扮,與一個契丹人也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滿身皮裘。耶律餘裡衍蹦蹦跳跳走在前頭,他則努力跟在身後,兩人步行了近兩里,周銓終於感覺到身上暖和了。

    這時他們來到了混同江畔,只見寬闊的江水,如今平靜如鏡,江面上有許多人往來。

    再看江畔,則是連綿不絕的氈帳,大大小小,足有千帳之多。這也難免,遼帝春捺缽,僅隨行的皮室軍就多達四千人,再加上高官顯貴、諸部使臣還有他們的隨從,人數就更多了。

    “瞧,那邊在下網了!”耶律餘裡衍歡快地叫道。

    周銓順她所指望去,見冰面上有人正在鑿洞,將長網放下去。看他們行動的規模,幾乎是要圍下十里範圍的冰面。

    “現在就下網?”他好奇地問道。

    “現在是做準備,就是將魚圈住,不令它們被冰面上的聲音驚走。你看那邊,那裡會豎我父皇的大帳,頭魚宴便在那邊,我們過去看看!”

    周銓跟著耶律餘裡衍向江面行去,江上的冰很滑,他才踩上去就跌了一跤,笑得耶律餘裡衍花枝亂顫。不過周銓還算是有些基礎的,很快就掌握了冰面平衡的技巧,可以在冰面上自由行走了。

    時不時的,他還和耶律餘裡衍一起,慢慢溜行一段。

    兩人年紀相近,又都是好玩的性格,所以很快就把這個當成了遊玩。

    而就在此時,江岸之上,高麗使者李造福,一臉陰鬱地看著周銓。

    他此次來使,為的是破壞遼、宋兩國關係,可因為周銓提出的榷城計畫,遼宋兩國反而在某種程度上結成了同盟,這對夏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是國仇。

    而且周銓將他踢翻在地,把滾燙的熱奶酒倒在他的臉上,當眾羞辱他。

    這是私恨。

    國仇私恨交織在一起,所以他看周銓的目光裡,滿是怨毒。

    “看到了嗎?”他回頭低聲道。

    “那便是宋國使臣?不過是區區一少年罷了,學士放心,管教他……命喪混同江!”在李造福身後,一個將自己裹得緊緊的人哂然應道。

    “你也要小心,莫牽連了自己。”

    李造福叮囑了一句,其實他更想說的是,莫要事情洩露,牽連了夏國。

    那人嘿嘿笑了起來:“放心吧,學士,遼國這邊,我們早有聯絡!”

    夏國在此時三國中實力最弱,故此他們也最重視諜報奸細,無論是在宋,還是在遼,都有他們暗中派出的奸細。有些奸細,還是出自於夏國最精銳的鐵鷂子,比如說此人,就是其中最出色者。

    潛伏遼國十餘年之久,還與遼國諸多部族都搭上了關係。

    “學士放心,動手的是生女真,與我們……不會有半點關係,他們雖然認得我,卻只當我是一個契丹人。”那名遼國細作第三次說學士放心了。

    李造福很想放心,不過看到冰面上的周銓,他又覺得自己有些放心不起來。

    宋國的這個小兒,實在讓他頭大!

    周銓與耶律餘裡衍在冰面上行了好一會兒,兩人都覺得有些累了,便向岸邊回返。

    岸邊上,自有耶律餘裡衍的親隨接應,他們牽過馬,還拿來氈衣,披在二人身上。

    “有趣吧,等頭魚宴之時,還會更有趣!”耶律餘裡衍說道這,目光閃動了一下:“父皇一年四時捺缽,都很好玩,要不然,你留下來,我陪你把四時捺缽都玩一遍?”

    周銓恍然大悟,難怪這小姑娘今日如此熱情,不厭其煩地講解他看到的任何一件事物,說來說去,還是想將他留在遼國當伴。

    他正待答話,突然聽得呼哨一聲響,他向那邊望去,只見一隊奇形怪狀的人物,或驅犬,或架鷹,正順著混同江呼嘯而來。

    這些契丹人的服飾打判,在周銓看來已經夠奇特了,而這群人就更奇特。

    看到這些人,耶律餘裡衍將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傲慢的模樣:“女真奴!”

    女真人?

    周銓到了遼國之後,並未少見女真人,要知道,契丹貴族喜歡驅使女真人為奴,替他們飼養鷹犬、充當獵手、為奴為婢。

    “這些女真人是來參加頭魚宴的?”周銓問道。

    “應當是,父皇春捺缽之地,千里內的女真酋長都需來朝拜覲見,若是膽敢不來,就等著身死族滅吧!”

    耶律餘裡衍說此話時,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但她發現周銓不但沒有讚歎,反而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她有些嗔怒:“怎麼了?”

    周銓搖了搖頭:“公主殿下……”

    “別人不在的時候,我允許你喚我餘裡衍,這是給你的賞賜!”耶律餘裡衍道。

    可如今哪是別人不在的時候,在他們身邊,少說有二十名侍衛、使女,不過在耶律餘裡衍眼中,卻只有周銓一人存在。

    周銓苦笑道:“殿下,小心這些女真人。”

    “什麼?”耶律餘裡衍有些驚訝。

    周銓對歷史的細節並不是很瞭解,不過,女真人完顏阿骨打建立起了金國,而金國滅亡了遼和北宋,這件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他不好說得太過詳細,只能含糊地道:“我在大遼呆了這麼長時間,覺得這些女真人……對大遼會是一個威脅!”

    “放心吧,他們都畏懼我大遼聲勢,每年我們大遼都要去打女真,若有威脅,滅了就是!”

    畢竟是遼國的公主,耶律餘裡衍說這樣的話時,帶著幾分傲氣,周銓只能苦笑。

    再說下去,起不到提醒的作用,反而會引起反感吧。

    來遼國這麼久,遼國總體上對周銓還是很熱情,而且遼國漢化程度很高,故此,周銓寧可與半是漢文明的遼國打交道,也不想同這些看上去就屬蠻族的女真人打交道。

    他們正對話間,那群女真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其中一騎原本都離開了的,突然眼睛一亮,向著耶律餘裡衍看了過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5
九三、我是你叔父啊

    耶律餘裡衍年紀不大,可身體長得早,身高雖然比周銓差大半個頭,但周銓的身量原本就高,不遜於成年人。更何況,耶律余衍有一雙修長筆直的腿,這讓她身材更顯,亭亭玉立。

    故此,那群生女真看到了,不免都多溜兩眼。可唯有那一騎,不僅多看,還停了下來,然後用生硬的契丹話問道:“是哪家的女郎?”

    “該死的女真奴,給我抽他!”耶律餘裡衍頓時大怒。

    她的護衛衝過去,舉鞭便抽,但那女真人動作非常靈活,不但閃開這一鞭,還反手抓住了那護衛,直接將他掀下了馬。

    “大膽,殺了他!”

    耶律餘裡衍方才的怒還有些假,但現在是真怒了。

    在她心中,有如賤奴一般的女真人,竟然敢反抗!

    還是周銓一把拉住她,要不然,她自己都要衝出去。

    “我乃完顏部烏雅束,這傢伙不懂事,還請貴女原諒。”耶律餘裡衍還在發怒,那些女真人中最年長的一個回了過來,他抽了那女真蠻子一記耳光,將他舛傲的頭摁下去,然後用生硬的契丹話道。

    “你就是烏雅束?”

    完顏烏雅束,乃是女真完顏部的首領,因為為大遼屢立戰功,繼承其父之職,為遼國封為節度使。

    他的幾個兄弟,也都被封為詳穩。這次春捺缽,完顏部正是大遼重點威懾的女真部族之一。

    看到這一幕,耶律餘裡衍總算出了點頭,氣看了周銓一眼,發覺周銓一直皺眉,心頭不免一顫,想到周銓很討厭她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之舉,於是決定放過這些女真人。

    至少在周銓面前,要放過這些女真蠻子,等回到父皇身邊後,立刻告他們一狀!

    打定這個主意,耶律餘裡衍收斂了一些怒火,哼了一聲道:“看好你的人,大遼天子在此,當心滅族之禍!”

    完顏烏雅束聞言連連點頭,小心翼翼陪了不是,看了耶律餘裡衍一眼之後,他又揮揮手,隨從立刻獻上一個木盒子。

    “舊年所獲,算是我們向貴女陪罪,還請貴女賞玩。”

    自有侍衛將那木盒子接了過來,那木盒子看起來甚是粗糙,打開之後,裡面卻用絹綢為襯,托著兩顆碩大的珍珠。

    這是東珠,據說乃是天鵝捕食蚌貝之後,存於喉中,然後女真人用海冬青再去捕捉天鵝,從而才得手。雖然周銓不信這種說法,但其珍貴,卻是毫無疑問的。

    即使是耶律餘裡衍,也少見這麼大的珍珠,她目光炫了一下,然後將其中一顆拿出來,遞到了周銓手中。

    “我們一人一顆。”她柔聲說道。

    在她看來,從女真人那裡拿東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周銓卻注意到,那些女真人中幾個年輕的,包括方才惹事的那位,目光中都有掩飾不住的怒火。

    “不白拿你們的東西。”周銓笑了笑,同樣用生硬的契丹話說道,然後向不遠處遊蕩的狄江一招手。

    狄江立刻竄了過來,同樣拿出一個盒子,只不過這個盒子比起女真人的可要精美得多了。

    盒子裡裝的是小瓷瓶,而瓷瓶中自然是雪糖。此次北來,周銓早就打定主意,準備好許多這樣的小瓶,準備用來送禮。故此,狄江隨身都有攜帶。

    女真人面面相覷,他們還沒有遇到過遼人拿走他們的東西不白要的。

    見他們發呆,耶律餘裡衍怒道:“怎麼,嫌我給的賞賜不好?”

    “不敢,不敢,貴女的賞賜,怎麼會不好!”完顏烏雅束恭敬地接過木盒,然後告罪離開。

    他們走得遠了,方才惹事的那女真人不服氣地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女郎的姓名,是何家之女,她們這些傢伙,有什麼可以狂妄的!”

    “當心你的嘴,鶻沙虎,你不要在這裡惹事……阿骨打,管好他!”完顏烏雅束厲聲道。

    跟在他身邊的完顏阿骨打卻也昂起了頭:“遼人的虛實,我們早就看透了,他們不過如此,兄長你根本不用怕他們!”

    此時女真人尚未建國,完顏烏雅束雖為都勃極烈,卻還不能完全掌控部族,更何況阿骨打乃是他的弟弟。

    嘆了口氣,烏雅束道:“大遼雖然虛弱,但它太大,我們女真勇士雖然不怕他們契丹人,但是我們人太少,我們還要忍……等我死了,阿骨打,你們就不用再忍了!”

    不知是不是被這群女真人壞了心情,第二天耶律餘裡衍就沒有再來尋周銓,倒讓周銓少有的安靜了一天。第三日,便是此次春捺缽的頭魚宴,恰好是晴天,故此一大早,周銓、鄭允中、童貫等宋國使臣,就隨著遼國的館伴一起,來到了混同江上。

    此時江上已經豎起了大帳,有軍士在大帳前鑿開四個洞,中間的冰眼鑿透,讓空氣得以進入水中,外圍三個冰眼則不鑿透,三個士卒趴在其上,觀察水中的魚類情況。

    而十數匹健馬也開始拖動絞盤,將前日布下的網拖動聚合,那三個士捽髮現魚類被聚到了中間的冰眼後,立刻發出信號。

    耶律延禧將手中的大魚鉤擲入冰眼中,轟的一聲,水花飛濺,水面上腥紅翻滾,證明他這一擲確實擊中了魚。於是圍觀的契丹貴族、各部酋長,盡皆歡呼起來。

    “倒是有趣。”鄭允中看到這情形,小聲嘀咕道。

    童貫撇了一下嘴,他對這等儀式,並沒有多大興趣,而是琢磨著,周銓的榷城計畫,對他有什麼好處。

    他不反對榷城計畫,歸根到底,是為了以後能征遼。經過青唐之戰,他很清楚,打仗就是打錢,征青唐花掉了一千萬貫,那麼滅西夏只怕要準備十倍於此的錢,至於攻伐遼國,不打滅國之戰,只是收復燕雲,所花費錢財,只怕也不會少於滅西夏之戰的耗費。

    因此,凡能為他籌措軍費的手段,他都支持,哪怕這手段要暫時和遼國緩和。

    他正分心之時,突然聽得周銓呼了一聲:“魚出來了!”

    耶律延禧擲入水中的魚鉤確實鉤中了一隻大魚,但耶律延禧並沒有直接將魚拖出水面,而是按照契丹人的經驗,等那魚在水中掙扎力竭之後,才將它拖了出來。

    這是一隻胖頭魚,個頭甚大,周圍頓時又是歡呼聲。有士卒來,將魚接去,帶入帳中烹製。

    一條條魚被撈起,依次送去烹製,然後大網開始整個絞動,在那鑿開的冰眼之中,頓時鱗光閃閃,萬魚湧動。在場之人,無論是契丹,還是女真,甚至於來此觀禮的大宋與遼國使者,此時都被氣氛所感染,儘是豐收的喜悅。

    此時耶律延禧傳詔,令眾人各自入席,周銓等都進入了牙帳。說是帳,其實是用氈布圍起的一大片江面,唯有正中,才是真正的氈帳。因為到處都升起了爐火,故此在帳上並不太覺得寒冷。

    牙帳之中,足足可以數百人入席就座,也不顯得擁擠。周銓等人正待入席時,前方卻傳來爭執之聲,周銓好奇地伸頭望去,卻看到西夏的使臣李造福滿臉激動之色,正是與負責御宴禮儀的遼國官員爭執什麼。

    他們說話,倒用的都是漢語,所以周銓很快就聽明白是怎麼回事。

    “我大夏乃大遼天子近親,理當至上座,為何卻居於宋國之下?”

    原來這種國宴安排頗有講究,主位自然是耶律延禧,接下來按照地位高低,一邊是遼國權貴,另一邊則是前來觀禮的各國使臣、各部首領。離耶律延禧越近,就證明地位越高,可是大宋使臣被排在第一位,而夏國則是第二位,這讓李造福非常憤怒。

    那遼國掌管禮儀的大臣,覺得李造福說的似乎有幾分道理,因為西夏國主娶了大遼公主,可以說兩國是至親,因此他笑嘻嘻地來尋宋國使者協商,想要調換一下位置。

    其實就是為難一下宋國使臣,也震懾諸部首領。

    這可不是周銓的事情,周銓好奇地看著身為正使的鄭允中會如何應對。

    鄭允中聽那遼官說完理由,冷笑了一聲:“我大宋與大遼約為兄弟之國,以天子年齒敘論,當今大宋天子壽三十一,大遼皇帝壽三十八,故此遼為兄,宋為弟。宋為遼弟,即是夏叔,汝曾見過身為長輩的叔父,反倒位居侄婿之下的麼?”

    這一番話就更有道理了,那遼官於是又回去尋李造福說,李造福愕然望來,鄭允中一臉“我是你叔父”的神情,讓他羞怒交加,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夏國國王,實際上是向遼宋兩國雙重稱臣的。

    這邊爭座尚未停下,那邊又有人叫了起來:“歷來春捺缽,我們都是居上位,為何今次,卻有這三個什麼部族,來佔了我們的位置?”

    周銓看去,這次開口者,正是那****與耶律餘裡衍所見的女真人完顏部!

    完顏部受遼國之命,鎮撫女真諸部,討伐各族叛逆,故此在遼國附庸中地位最不相同,往年頭魚宴總是位居第一。但今次不同,耶律延禧好大喜功,既然把宋使邀來參加了,連帶著西夏、高麗二國的賀春使臣,也被邀請而來。

    這三國使臣之位,自然要在附庸部族之上,可這對完顏部來說,卻是難以接受。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5
九四、童貫與阿骨打的眉目傳情

    大帳之中,完顏部的吵鬧,並未出耶律延禧的預料。

    他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甚至可以說,完顏部的爭吵,根本就是他與蕭得裡底等有意安排的結果。

    完顏部近來勢力增長得很快,扯著大遼的虎皮作幌子,已經統一了大半生女真。雖然目前為止,完顏部還算恭順,但時不時敲打附庸部族,原本就是大遼天子的責任。

    完顏部已經到了需要敲打的時候了。

    完顏部中最吵的,是年紀稍少的幾個首領,都有大遼“祥穩”官職的那幾人。

    比如說,完顏烏雅束的次弟阿骨打,就是最為氣憤者。

    完顏阿骨打確實十分惱怒,他對契丹人的不滿由來已久,特別是契丹人玩“打女真”的把戲,凌迫女真人,讓他們忍無可忍!

    “我們打生打死,替他壓制住諸部反抗,他卻在這裡羞辱我們!”

    他小聲嘀咕,傳入了身後跟著的完顏鶻沙虎卻眼前一亮。

    完顏鶻沙虎的目光,一直肆無忌憚地盯著耶律延禧身邊,那裡,除了耶律延禧兩個年長些的兒子,就是耶律餘裡衍最為引人注意。

    “哼哼……”完顏鶻沙虎陰笑了一聲。

    他正打著自己的主意,突然間發覺周圍安靜下來。

    “看來完顏部對朕的安排有意見?蕭奉先,告訴他們,為何他們排在第四位!”

    御座之上的耶律延禧徐徐發言,故此眾人才會安靜下來。

    此時耶律延禧正值壯年,身體高大健壯,又精於田獵,故此看起來倒是威風凜凜。

    蕭奉先向著完顏烏雅束使了個眼色,烏雅束好不容易才約束住自己身邊的兄弟子侄們。

    “排在第三位的乃是高麗,你們並不陌生,高麗乃是江東大國,有民百萬,帶甲十萬……位在你們之上,理所當然。”蕭奉先道。

    只不過他的話,卻沒有讓女真人信服,相反,除了完顏烏雅束,其餘女真人都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特別是完顏阿骨打,更是向著地面吐了口水。

    原因很簡單,這個擁民數百萬、兵力十餘萬的江東大國,在女真人手中可是吃足了苦頭。

    就在數年之前,完顏部統率女真諸姓,在完顏阿骨打的竭力主張下,與高麗爭奪曷懶甸。高麗發兵十七萬,卻被女真人用游擊戰術打得師老兵疲,不得不退兵求和。

    此事已過去兩年,但身為女真宗主國的遼國,對此卻還知道得很模糊,這就要歸功於完顏烏雅束對遼國的始終恭順態度。

    就在女真人表示不屑的時候,蕭奉先來到李造福身邊,揮手說又說道:“此使臣來自夏國,夏國幅員廣闊,民口更眾,有精兵三十萬,乃西面大國。其國國王,乃天子駙馬,成安公主之婿,位在次席,有何不可?”

    女真人仍然是撇嘴,精兵三十萬,在他們看來吹牛的可能性遠大於事實。

    最後,蕭奉先來到了宋國使臣這一席前,他先是笑了一笑,然後道:“此大宋使臣也,大宋有民億兆,禁軍八十萬,雖然曾兩次敗於我大遼,但亦是當世大國。且大遼與大宋如今結成兄弟之好,宋國皇帝乃大遼天子之弟,他的使臣居於首座,誰又能不服?”

    這番話明裡是替宋國吹噓,可那句“兩次敗於我大遼”才是重點,耶律延禧與蕭奉先之意,就是用擁兵八十萬的宋國來威懾完顏部:連如此強大的宋國都是大遼的手下敗將,女真人還不乖乖俯首帖耳!

    他雖是用契丹話說出,自有通譯在鄭允中等身邊將他的話譯成漢語,鄭允中勃然大怒,宋敗於遼的事情,都過去了百餘年,此時拿出來說,分明就是羞辱大宋。

    他正待起身抗議,在他身後,童貫卻不動聲色,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鄭允中愕然回望,卻看到童貫的目光,炯炯有神,落在了那群喧嘩的女真人身上。

    鄭允中心念一轉,一個念頭猛然浮了起來,而童貫則微微點頭。

    這些女真人,如此舛傲不馴,正好可以利用!

    童貫打這種主意的同時,女真人中,完顏阿骨打也是目光炯炯看著宋國使臣這邊。

    南方有一個富庶而強大的宋國,此事女真酋長首領當中,早就不是秘聞。只是遼國控制得嚴格,所以完顏部如今還未能與宋國建立直接的聯繫。

    但現在,在遼國皇帝舉辦的頭魚宴上,終於看到了宋國的使臣!

    完顏阿骨打從宋國使臣身上,看到的是泱泱大國特有的自信,這種自信也是一種優越感。遼國人看女真人已經夠傲慢了,但是,完顏阿骨打覺得,這些宋國使臣看遼國人,同樣傲慢。

    只可惜,他們完顏部被盯得很緊,否則完顏阿骨打很想直接與宋國使臣說幾句話,看看是否有機會聯手。

    若能得到宋國的聯手,想必兄長也不會反對起兵之事了吧。

    雙方都有同樣的心思,童貫的目光不免就與完顏阿骨打遇到了一起,童貫在宮中時間久了,早就培養出察言觀色的本領,從完顏阿骨打的臉上,他看到了難以遏制的野心。

    但這傢伙精亮的目光,銳利得像箭,讓童貫只和他對視了片刻,就移開了目光。

    “這些不知禮儀的蠻夷,不過,若能利用他們來對付遼國,至少牽制遼國部分實力,我收復燕雲之時,就可少花幾分氣力,多增幾成把握!”

    這邊童貫與完顏阿骨打“眉目傳情”,那邊周銓微微一嘆。

    他是知道宋國聯金抗遼的結果的,哪怕不知這個結果,他也不贊同與女真聯合。遼國的漢化程度很高,相對而言,遼人的行動更可預計,也更容易對付,更重要的是,一個暮氣沉沉的遼國,對中原的華夏民族是機會。

    相反,還處於極為野蠻狀態之中,行動也無法預判,同時又擁有勃勃生機的新興野蠻國家,對中原的華夏民族,則是一場浩劫。

    但周銓很清楚,自己想要阻止這個,很難。

    比不得賣賣雪糖,甚至比不得開辦大宋版的經濟特區,那些與朝中當權者沒有直接利益衝突,相反能給眾人帶來利益。

    他正琢磨此事之時,聽得女真人那邊又喧嘩起來。

    卻是阿骨打身後,一女真人激動地站起身來,高聲呼喝什麼,就連完顏烏雅束也約束不住。

    “他在說什麼?”周銓好奇地問通譯。

    通譯搖了搖頭,這人說的是女真語,半夾雜著契丹話,他也聽不懂。

    站起來的乃是完顏烏雅束和阿骨打的同父異母兄弟斡賽,他攤開雙手,高聲怒呼:“宋國與夏國我們不知道,但高麗人是我手下敗將,為何他能居於我們之上!”

    耶律延禧聽得此話,眉頭微皺,看向蕭奉先。

    蕭奉先低聲說了兩句,耶律延禧才恍然大悟,原來女真人真的擊敗過高麗。

    不過耶律延禧對此不以為意,反而覺得有些歡喜:這些女真蠻子,做出這樣的事情卻不怕自己知道,證明他們並無反心。

    若是遮遮掩掩,倒是真要注意了。

    耶律延禧知道蕭奉先與完顏部的首領完顏烏雅束關係好,示意他去勸解。完顏烏雅束費了老大氣力,才將憤憤不平的女真諸酋壓制下去。

    整個過程之中,唯有高麗使臣如坐針氈,滿臉尷尬。

    不過好在他們向來面皮夠厚,饒是如此,無論是女真人的謾罵,還是契丹人的訕笑,或者是宋人、西夏人異樣的眼光,都沒有讓他們離席。

    女真人被安撫下去,卻仍然氣憤未平,接下來賜魚時,他們將怒氣撒在了食物之上,狼吞虎嚥間,面前立刻堆起了一堆魚骨。

    完顏阿骨打一邊吃,一邊在觀察著宋國使臣,發覺宋國使臣吃得相當斯文,他目光閃動了一下。

    對於他這般梟雄來說,斯文並不是什麼誇讚的詞語,相反,是軟弱可欺的表現。

    嘴角浮起一絲獰笑,直到他的目光與大宋使臣中的一人相對。

    周銓在看著他。

    有遼人介紹這些女真貴族,因此周銓也就知道,坐在烏雅束身側的這個中年男子,就是阿骨打。

    那麼多“完顏”中,周銓知道的也就是這個阿骨打。此時兩人目光相對,周銓只覺得雙眼彷彿看到了閃電一般,隱約有些刺眼。

    他還是努力睜圓了眼睛,因此看到了阿骨打嘴角的那絲獰笑。

    而阿骨打也有些驚訝,周銓太年輕,宋國竟然派出這麼年輕的使臣,難道說這個擁有兵甲八十萬的大國,連個像樣的人都派不出來。

    “那小子,前天在公主身邊!”在阿骨打身後,完顏鶻沙虎低聲道。

    阿骨打也認出來了,這個長得分外秀氣的宋人少年,就是前日他們在河邊遇到的,與大遼公主同行的那個小子。

    難怪宋人派出這麼俊俏的一個小子來充當使臣,恐怕是打著拐一個公主回去的念頭吧。

    阿骨打心中惡意地想,但就在此時,卻聽到御座之上,耶律延禧徐徐說道:“今日女真諸部頭人盡皆在此,朕聽聞諸部皆擅旋舞,請各位頭人為我一舞助興,如何?”

    說是說“如何”,但語氣之中,卻連半點回絕之意都不容允!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5
九五、突降危機

    在此前來參加頭魚宴的女真,並不只有完顏一部。

    耶律延禧之語一出,原本喧嘩無禮儀的諸部女真,頓時安靜下來。

    不少女真人都垂下頭,藏住自己眼中的怒意。

    女真人就算能歌善舞,可他們最敬重的還是能射得天鵝、能獵得熊罡的勇士,至於歌舞,女子、優伶更為擅長,可那是婦人小丑的活,怎麼能讓率領諸多勇士征伐的部族頭人來表演!

    這是羞辱!

    既是體現大遼天子威權,也是打擊女真頭人們的聲望,這就是一場羞辱!

    但是,遼國的強勢,讓他們不得不屈從。

    先是小部族,然後是大部族,再然後,連完顏部的頭人,都一一上前,在耶律延禧面前獻上歌舞。

    唯一未動者,完顏阿骨打。

    連完顏烏雅束都上前舞了舞,完顏阿骨打卻仍然端坐不動。

    耶律延禧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完顏阿骨打的身上。

    “阿骨打,你為何不舞?”不等耶律延禧親自發問,自然有契丹貴族上前喝道。

    完顏阿骨打此時一直在觀察著漢人和西夏的使臣,他才不相信遼國能與這兩個國家真正友好。聽得喝問,他從容起身,向著耶律延禧一鞠:“我性子粗率,會彎弓射雁,能搏殺猛虎,卻自小不通樂舞,因此就不能獻舞於皇帝陛下御前。”

    那貴族看了看耶律延禧的表情,又催促道:“直須舞一段,至於通不通都無妨!”

    “我不會舞,恐污皇帝之眼。”完顏阿骨打道。

    “跳上一段,必有重賞!”那貴族再度催促。

    “皇帝的重賞我很想要,不過舞確實不能跳,不如我為皇帝捕魚射獵?”

    無論那契丹貴族如何勸說,完顏阿骨打就是不為耶律延禧跳舞。耶律延禧目光中的不善越來越明顯,就連周銓,都覺得情形不對了。

    砰!

    當第四次勸說,也被完顏阿骨打拒絕之後,眾人聽到了這一聲脆響。

    是耶律延禧手中的杯子,被擲到了冰面之上。

    耶律延禧的目光,與冰面同樣寒冷,他呵呵笑了一下,然後開口道:“今日興致已盡,都散了吧!”

    說完之後,他背手離席。望著他的背影,周銓撓了一下頭,心中生出幾分狐疑。

    為何耶律延禧不下旨,直接殺掉完顏阿骨打?

    再看到完顏部諸頭領紛紛離席,而女真其餘諸部,則跟在完顏部之後,一個個都上來同完顏部招呼見禮,周銓隱隱有所猜測。

    完顏部已經整合了大半女真部族,若是耶律延禧只因不起舞之事苛責完顏阿骨打,等待他的,是整個女真部立刻離心!

    他正琢磨著此事,那邊的耶律餘裡衍,則在愕然看著他。

    頭魚宴上的緊張氣氛,耶律餘裡衍也感覺出來了,女真頭人的跋扈,更是讓她怒不可遏。但這一切,都讓她想起周銓的警告,周銓說女真將會是遼國的大敵,難道說……這是真的?

    頭魚宴的不歡而散,讓周銓以為耶律延禧肯定會在事後尋完顏部算賬,但過了幾天後得到的消息,卻讓周銓大呼古怪。

    耶律延禧不僅沒有降罪完顏部,還將阿骨打的幾個弟弟、侄兒,紛紛陞官。

    這些女真部的頭人,或善呼鹿,或能刺虎,在陪同耶律延禧打獵過程中,讓耶律延禧非常滿意。雖然他仍然忌憚完顏阿骨打,甚至私下下令蕭奉先,尋個邊事藉口斬殺完顏阿骨打,可是烏雅束等人的恭順,讓他還是打消了對整個女真部族的猜忌。

    頭魚宴已經結束,宋、遼的榷城之盟也已擬定,大宋的使節,準備在兩日之後啟程返回。

    此時耶律餘裡衍也知道,自己無法留下周銓,故此非常傷心。不過這小姑娘性子野,她表達傷心的方法有些特殊。

    “今日再陪我去射獵!”

    在盟約擬定的次日,耶律餘裡衍氣勢洶洶,帶著數十名侍從來到了周銓的帳篷前。

    周銓很想拒絕,可看到耶律餘裡衍帶來的這麼多人,就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你如此大張旗鼓,是想做什麼?”他揪著自己的頭髮問道。

    “我要射老虎,射一頭老虎,用它來和你們宋國的皇帝換你!”耶律餘裡衍回應道。

    周圍宋國使臣們都露出怪異的笑容,而周銓拿手掌捂臉,他怕耶律餘裡衍說出更過份的話來,當下告饒道:“好好,我陪你去獵虎!”

    耶律餘裡衍出獵,雖沒有她父皇那麼大的聲勢,但帶的獵人、隨從,再加上周銓帶的隨從,整個隊伍也有近百人。

    只不過他們在混同江邊轉了好一會兒,莫說虎,就連一隻狐狸都沒有獵到。

    這也難怪,這些時日裡,耶律延禧帶著女真人,將附近都掃蕩了一遍,沒有死的動物們,要麼躲了起來,要麼就是逃得遠遠的。

    所以獵了半日,還只是幾隻蠢兔子之類的獵物,讓耶律餘裡衍大為惱火。

    “這邊,這邊!”正在此時,一個女真獵人叫道。

    這是生女真,因為擅長尋找獵物蹤跡,被耶律餘裡衍召來充當嚮導。在他的呼叫中,周銓與耶律餘裡衍湊了過去,看到了雪地中明顯的糞便。

    “嗚嗚!”

    攜帶的獵犬還沒有靠近這糞便,就已經如臨大敵,一個個夾緊了尾巴。而他們所騎的戰馬,也不安地打著響鼻,似乎準備回頭逃走。

    “這是老虎的糞便,還很新鮮,附近肯定有一頭老虎,只要仔細找,就能找到它活動的痕跡!”

    不等那女真嚮導解釋,耶律餘裡衍就高興地叫道。

    周銓苦笑起來,沒有想到,還真給這小姑娘找到了一頭老虎。

    他自己身邊,武陽與狄江都是好手,寸步不離護衛著他,而耶律餘裡衍身邊更是有著百餘人,而且還有三十餘名精擅射獵的獵人,因此倒不怕此行的危險。

    “順著痕跡追上去……你馬上要回宋國了,陪我獵一頭虎吧!”

    耶律餘裡衍習慣性地發號施令,但是話說完後想想不對,她抬起頭來,催馬與周銓並肩而行,滿臉都是渴求地說道。

    她是極聰明的,這些時日裡和周銓呆久了,也知道周銓吃軟不吃硬。若是她自己擅作主張,周銓定然是調頭就走,但若是這般懇求,周銓想到自己回大宋之後,兩人再難相見,心中微微一軟。

    “好吧,我們就獵一頭虎,也算是我此次遼國之行的紀念!”

    他們順著虎的痕跡前行,但足足追出二十餘里,也未曾看到真虎。

    此時天色都有些晚了,周銓再度起了回頭的心思,但轉頭望時,卻發現自己等人已經身處密林之後了。

    回望過去,是數十里的山巒,周銓眉頭皺起,已經離得大帳太遠。這一次他沒有理會耶律餘裡衍的反對,執意要放棄獵虎返回去,耶律餘裡衍拗不過他,只能嘟著嘴,跟他一起往回。

    才調轉馬頭行得小半裡,周銓身邊的狄江猛然道:“不對,大郎,止步!”

    周銓勒住馬,驚疑地望著他,卻見狄江神情嚴肅,一貫的猥瑣都不見了。

    他向武陽做了個手勢,武陽嘿的應了一聲,將掛在馬後的盾摘了下來。

    “那女真嚮導呢?”此時,耶律餘裡衍帶來的契丹獵人也反應過來,他們呼叫道。

    一直給他們帶路的女真獵人,此時不見了!

    周銓雙眼中寒光閃動,他心中隱隱有些悸動,出來打獵行得太遠,此時已經距離大帳足有四十近五十里,若是這邊有什麼變故,急切間,大帳那裡根本無法接應。

    他正沉吟之時,突然間聽得一聲嗡響,武陽幾乎同時一喝,將盾舉起,幾乎整個人撲在了他身上。

    然後錚的一聲,武陽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不過射向周銓的一枝箭,被他用盾牌擋開。

    “敵襲,敵襲!”

    隊伍中的契丹人大呼小叫,四處搜尋敵人,周銓定了定神,向狄江問道:“怎麼回事?”

    “那女真嚮導有鬼,他要將我們誘入伏擊……”

    “現在不問原因,只問該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就是!”周銓打斷了他。

    狄江微微一愣,他只是一個斥侯,在軍中之時,怎麼辦都是由將主決策,幾時輪到他這斥侯來說了。

    “這等事情,你比我內行,將事情交給內行的人去處置,總比我胡亂指揮要強!”周銓催促道。

    “……是!”狄江應了一聲,然後四向一看,指著眾人東面的一座小山道:“不知敵有多少,上山據險而守!”

    周銓點了點頭,一把抓住有些驚慌的耶律餘裡衍:“將你的人,交與我指揮!”

    此時他信得過狄江、武陽,卻信不過這些契丹人。以他沿途所見,皮室軍驕橫,契丹獵人油滑,若是完全依靠他們,只怕自己等人就要被拋下了。

    “耶律馬哥,聽周郎的!”耶律餘裡衍便向自己親衛統領下令道。

    那耶律馬哥,正是將周銓帶去見餘裡衍的那位皮室軍將,他聽得耶律餘裡衍的命令,心中不服,正待說話,卻見周銓猛然欺身過來,劍就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敢不從,定斬不饒!”周銓只說了八個字!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6
九六、死撐

    若敢不從,定斬不饒!

    一直以來,契丹人看著周銓,只當他是一個小白臉,這才引得公主歡喜。在這些皮室軍心目中,對周銓所有的尊敬,都是源自於耶律餘裡衍。

    但此刻,耶律馬哥只覺得背上冷汗直冒,他也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從周銓的聲音和目光中判斷,這個宋國少年使臣,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而且,這個宋國少年使臣,也動手殺過人!

    耶律馬哥用契丹話嘀咕了一聲,然後道:“我只聽公主的命令!”

    “上那座山!”周銓一指狄江所說的山包。

    耶律馬哥面無表情,用契丹話重複了一遍周銓的命令,這百餘騎立刻向著那山頭爬上去。

    身後偶爾有冷箭射來,時不時就傳來皮室軍中箭的慘叫,而契丹獵人也會用弓箭反擊,只不過敵暗我明,他們的反擊並未有多少效果。

    好在上山有條小路,他們沖上山後,所折損的也只有三四人。在山頂最高處,周銓向四周望去,特別是望瞭望歸途,然後吸了口冷氣。

    他們的歸途,原本也有獵人踩出的小道,但如今,那小道已經被亂石、倒樹所截,若是他們順原路退回,必然要被這些路障堵住。

    而在路障之外,山脊之上,隱隱有人活動,卻是埋伏在那兒的敵人見他們沒有循路返回,正在向山這邊圍來。

    再向方才虎蹤將他們引去的方向望去,那裡是一道狹谷,若他們進了谷地,兩側亂箭齊發,只怕這百餘人立刻要倒掉一半!

    從這狹谷中,如今也有大量人衝出來,看其數量,也有百餘個,與他們的人數相當。

    “這些養不熟的生女真!”遠遠認出這似乎是深山野林中的某個女真部族,耶律馬哥咆哮道。

    女真人反叛之事,時常有之,只不過在遼國皇帝大營這麼近的情形下,還有女真人反叛,讓他們實在吃驚。

    “是完顏部嗎?”聽到是女真人,周銓驚問道。

    “不是完顏部,是……該死,生女真大大小小有七十餘部,誰知道這群畜牲屬於哪一部!”

    耶律馬哥說到這,猛然一振臂:“敵人不多,不可讓其圍困我們,給我衝殺一番!”

    在他看來,女真人與耶律餘裡衍的護衛數量相當,只需衝殺下去,將女真人擊潰,此次險情自解。

    此時周銓的劍已經離開了他的脖子,他也有意和周銓保持距離,隨著他一聲令下,六十名皮室軍跟在他身後,縱馬自山坡向下衝去。

    “哼!”

    山上的狄江冷哼了一聲,神情不以為然,耶律餘裡衍卻歡呼道:“馬哥是父皇給我的勇士,我身邊的皮室都是精銳,周郎,你就等著看我們的勝利吧!”

    周銓沒有理睬他,向狄江問道:“你覺得勝負如何?”

    “很懸,賊人恐怕還有伏兵,出來的都是騎兵,步卒尚未現身……若我是契丹人,此時就該固守待援,我們身上有乾糧,山上有雪水,依險而守,不難撐到援軍趕來!”

    周銓聽得他這樣說,轉頭看了看周圍,皮室軍都衝了下去,山上還剩下的,就是他帶的十餘名宋人,還有三十餘名契丹獵人,再加上耶律餘裡衍的侍從,總共不足七十人。

    “要不要造防禦工事?”周銓問道。

    周侗、周儻不希望他從軍,故此並未傳授他兵法,不過周銓自己擁有的知識足夠多,既然是防守,在他看來,定是要造防禦工事的。

    “砍些樹枝下來,勉強將幾處地方堵住,讓對方不得輕易上來吧!”狄江也只能根據自己的作戰經驗來指揮。

    周銓二話不說,自己下了馬,親自去砍樹枝。

    跟他來的宋人,也都是天天與他一起踢球的,大夥之間頗有些交情,見他動手,一個個也開始動手。

    耶律餘裡衍初時不明白為什麼,但看到周銓動手,她的部下卻在那兒干看,她頓時怒了,用鞭子抽了兩名侍從之後,那些契丹人也加入到砍樹的行列中來。

    數十人齊動手,片刻之後,幾處容易攻上的緩坡,都被雜亂的樹枝堵住。這些樹枝的防禦能力有限,但足以給仰攻者製造一些麻煩,比如擋住他們的衝鋒、絆他們摔上一跤。

    此時耶律馬哥帶領的皮室軍也已經衝到了那群女真人面前。

    雙方眼見就要接戰,那群女真人卻在唿哨聲中,向著左右分開。

    在他們身後,足有兩百名女真步卒出現!

    耶律馬哥臉色大變,這些女真步卒,此前借助樹林、草叢遮掩自己,此時出現,分明就是故意誘他們來。

    迎面就是一篷箭雨,女真人個個都精擅射箭,雖然皮室軍已經注意躲閃,卻在這一輪箭雨下,還是有十餘人落下馬。

    周銓在山包上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哪怕他是個外行,也看得出來,契丹人太狂妄自大了。

    “大郎,須得去接應他們,若是這些契丹人盡數死了,咱們這山頭也難守!”狄江道。

    “現在就出去接應?”周銓問。

    “等他們退的時候,那個馬哥若不是傻子,這個時候就該退了,不過咱們要著好甲!”

    出來打獵,大夥為了行動方便,著的都是皮衣,不過他們一人雙馬,另一匹馬除了準備駝獵物之外,也背上了鎧甲,以防意外。

    周銓聽了狄江的建議,便向耶律餘裡衍道:“餘裡衍,下令著甲!”

    此時是危機之刻,周銓也顧不得禮儀,直呼了耶律餘裡衍的名字。餘裡衍心中一喜,反而把眼前的緊張全忘了,她先是向周銓笑了笑,然後才下達命令。

    這一笑,讓周銓心裡莫名其妙。

    眾人都著上甲,就連周銓,也披上了一身契丹人的鱗甲。契丹原本就是“鑌鐵”之意,他們的冶煉技藝並不比宋國差,故此這一身皮室軍的鱗甲,造得相當精湛。

    “大郎,過會兒你在上邊指揮,看我與武陽的本領!”狄江笑著道,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

    “弓手壓陣!”武陽在旁道。

    狄江這才省悟過來,他連接的主意,都被周銓完全採納,讓他有些忘形,倒是漏了這個關鍵的事情。

    “大郎,請那契丹公主,約束好那些獵人,等我們撤回時,他們要壓住陣腳,莫讓女真蠻子跟著殺進來!”

    周銓點了點頭,又向耶律餘裡衍說了,餘裡衍含情脈脈,只顧盯著他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進去了。

    開始時看到女真人出現、契丹人衝陣,周銓並不覺得如何緊張,在他看來,這也只是一場規模稍大些的群架罷了。但是,看到契丹人退回,而自己這邊準備出陣接應時,他的心突然間懸了起來。

    心怦怦跳著,他不自覺握進了手中的矛。

    契丹人喜歡用重武器,不過那些鐵鐧、狼牙棒之類的東西,周銓可用不慣,故此方才挑選兵刃時,他還是挑了枝矛。

    天寒地凍,汗水卻爬上了他的額頭。

    契丹人損失了十餘騎,剩餘的都拚命回逃,而在他們之後,女真人窮追不捨。下山時戰馬速度飛快,上山速度就慢了下來,故此此刻,耶律馬哥等也只是到了半山坡。

    狄江一直等著周銓下令,可到了這時,周銓仍未下令,他急了,側過臉道:“大郎,大郎!”

    周銓有些愕然:“怎、怎麼?”

    狄江猛然想起,自己身邊這位,或許跟著他父親伯父幹過些小規模的勾當,卻不曾真正上過戰場,還沒有一個指揮官的覺悟,當即催促道:“衝啊,大郎,衝啊!”

    聽得狄江說“沖”,周銓心中迷糊了,方才狄江還說,要他留在後方,指揮契丹獵人壓陣,現在怎麼又叫他沖?

    終究是初陣緊張,讓周銓會錯了意,狄江是讓他下令,他卻當成了是讓他衝鋒。雖然會錯意,不過周銓也知道,戰場之上,最忌諱的就是猶豫,因此他聽到之後,雙足一夾馬腹。

    紫騮馬咴的一聲長嘶,邁步就衝了出去。

    “啊?”

    狄江下巴險些掉下來,他是請周銓下令衝鋒,卻不是讓周銓自己衝鋒!

    於是一個很奇怪的情形發生了,周銓獨自衝了出去,單人匹馬!

    “地理鬼,回來尋你算賬!”

    見此情形,武陽吼了一聲,也催馬而出。

    他騎的同樣是一匹健馬,雖然沒有紫騮那般高大,卻也是精選的良駒。而且他比周銓要果決,所以戰馬衝出之後,很快就追上了周銓。

    狄江此時慌了,若是周銓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會被周儻翻出來。他嗷叫一聲,跟著衝了出去。

    那些平日裡與周銓踢球的宋人禁軍,此時也跟上,緊接著,是耶律餘裡衍的皮鞭威懾之下,她的近侍同樣衝出。

    於是,周銓的初陣,就是帶著一群三心二意的傢伙,衝向張牙舞爪的女真人。

    此刻周銓的心裡已經明白過來,自己很有可能是誤衝鋒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他再轉身回去,不僅士氣立刻崩潰,只怕還要和衝出來的自己人撞在一處。

    他一咬牙,怒吼了一聲:“是男人,死也得撐著!”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6
九七、拚命一搏

    是男人,就是死也要撐著,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能說不行!

    當週銓衝下來時,回奔的耶律留哥同樣張大了嘴,他沒有想到,那位看起來小白臉一樣的宋國少年使臣,竟然敢一馬當先,衝出來救他。

    別的不說,至少這勇氣,就能讓他刮目相看,不再視之為吃軟飯的小白臉了。

    雙方馬一錯,逃回的契丹人儘可能避開了來援者,而周銓此時,也終於突到了女真人面前。

    “呼吸要深,手要穩,槍要端正,只刺過去,莫顧其餘!”

    好在這個時候,周銓想到了周侗的教導。

    在周侗留在京師的那段時間裡,教過他一些戰陣上的決竅,故此周銓手中的長矛端得很穩,夾在肋下,借助戰馬的衝擊力,而不是主動探出,在兩馬錯鞍的一瞬間,將一個女真人挑下了馬。

    這女真人追得有些忘形,而且他們個人勇武自不必說,可是真正在戰場上,有些手段反倒施展不出來,於是給周銓撿了個便宜。

    周銓狠狠突入女真人當中,那些女真人舍了追逐的對象要圍過來,此時武陽已經跟上。

    與周銓不同,武陽手中用的是契丹人的狼牙棒,他身壯力大,只是一掄,便將試圖逼近周銓的兩名女真人給掃落下馬。

    緊接著,狄江帶著宋軍,都衝上來,他們避開女真人的鋒芒,而是從側翼貫入,狄江為鋒,斜斜地將周銓護在中間。

    那些餘裡衍的侍衛,同樣跟過來,宋遼在戰場上爭鋒時間久了,此次並肩作戰,倒是一番別樣滋味。

    女真人的後陣響起了呼喝聲,他們開始減緩追擊速,重整起陣型,想要貼上週銓這邊。

    周銓刺死一個女真人,身邊就已經儘是自己人,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武陽抓住他的韁繩道:“且戰且退!”

    “哦……”周銓回過神來,掉轉馬頭就往回走。

    這可不是且戰且退,而是逃跑,畢竟女真人太多。

    這讓武陽與狄江二人很是無語,不過想到周銓是初陣,他們又覺得理所當然。

    能有這個表現,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比起他們自己的初陣要出色得多。

    女真人倒是悍勇,在被周銓小挫銳氣之後,立刻轉移目標,想要將周銓圍住。但周銓等人都著了甲,而撤回山上的耶律馬哥在餘裡衍的喝斥下,也重振旗鼓,調頭殺了回來。

    山上的數十名契丹獵手,更是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不停地向下方射箭。這些獵手能被選來為耶律延禧射獵,個個都是神射,又有簡易工事依託,不虞敵人逼近,因此射得十分之準,轉眼間,便有二十餘名逼近的女真人被射倒,加上周銓、耶律馬哥等所誅殺,女真人已經傷亡超過四十人。

    他們總人數也只是三百餘人,傷亡過四十,也算得慘重,換作一般軍隊,早就退回休整,可這些女真人倒是悍勇,仍然圍著山包,就是不肯退去。

    周銓回到了山包頂上,這才劇烈地喘著氣,心怦怦直跳。再回想自己方才的表現,他的臉都紅了。

    簡直太丟臉了,進攻時頭腦完全是昏的,撤退時毫無章法,若不是狄江、武陽二人,還有耶律馬哥終究是帶慣兵的,他今日舉動,簡直就是找死!

    唯一值得肯定的,恐怕就是與敵人短兵相接之時,他還是記起了周侗的傳授,這一擊甚是乾脆,也沒有耗費太多氣力。

    饒是如此,他現在背後也儘是汗水,寒風一吹,冷得徹骨。

    他在這邊反思羞愧,那邊耶律餘裡衍卻下了自己的馬,捧著一袋熱了的馬奶酒,來到他的馬前,將馬奶酒奉上去。

    小姑娘的眼睛裡是晶晶亮的,她看著周銓,滿眼都是欽佩與喜愛。

    她可不知道周銓此前犯了哪些錯誤,她只知道,當她的皮室軍敗退時,周銓一馬當先,毫不畏懼地衝向了強敵。

    只看到周銓僅用了一矛,就刺下了一個看上去高大野蠻的女真人!

    原本週銓吸引她的是外貌,但相處久了,周銓的風趣也讓她非常開心,到得現在,她自覺又在周銓身上發現了一個大優點:勇武!

    至於缺點……有嗎?

    “周郎,方才累了吧,請飲一口奶酒!”

    周銓本來在反省發呆的,聽得她的話,才回過神,本能地接過奶酒,一口又酸又燙的奶酒,讓他終於鎮定下來。

    身上的寒意也被驅走,他將皮囊又交還給耶律餘裡衍,還說了聲“謝謝”。

    耶律餘裡衍溫柔地笑了笑:“我們契丹女子,若不能在戰場上幫助父兄,那麼就一定要替他們管理好家裡……我們才不像你們漢家女郎那樣嬌弱!”

    說到這,她還有意挺起胸膛,彷彿要在周銓面前表現一下,要壓過那不存在的漢家女郎。

    周銓看了看她,見她對自己的處境竟然毫不畏懼,便問道:“你不怕麼?”

    “有什麼怕的,你在這,莫說只是幾百女真蠻子,就是幾百頭猛虎,我也不怕!”

    周銓啞然失笑,他自己可是怕得緊。

    不過完顏餘裡衍的話語,讓他的緊張消失了。

    無論如何,不可辜負此女的信任,就像在大宋,他絕對不可辜負師師的信任一樣。

    凝神看向那些女真人,周銓道:“狄叔,他們在做什麼?”

    狄江一直盯著對方的行動,雖然女真人與黨項人不同,但在戰場上,有些事情是相通的。

    “他們的頭領在召集人手議事,看來方才吃了點虧,他們準備小心些了。”狄江道。

    如狄江所說,女真人的首領,正從各自隊伍中出來,聚在一起商議事情。

    “怎麼辦,他們沒有上當,如今還已經做好了防備,我們是繼續還是撤?”

    “早按我說的半途襲擊,就沒有錯了!”

    “不如先退,契丹人隨時會來援救,山上已經點了狼煙!”

    七嘴八舌的爭論中,烏祿面色陰沉,一直沉默不出聲。

    他們這一支女真人,乃是紇石烈部的一支,實力不算強。完顏部倚仗大遼國勢,兼併女真諸部,紇石烈部亦是目標之一。此次他們受人唆使,前來襲擊耶律餘裡衍,據唆使人所言,令他們動手的也是大遼中的貴人,只要成功,那麼大遼將放棄支持完顏部,轉而支持他們。

    若不是有這麼大的誘餌,烏祿也不敢冒如此奇險。

    可是誘入伏擊的計畫失敗了,野地浪戰的戰果也被弄得不甚理想,接下來就是要強攻……

    紇石烈烏祿對強攻有些猶豫,因為他手中的實力並不多,好不容易拉起的這隊人馬,他也只是名義上的領導人。

    “烏祿,你得快拿個主意,攻,你得自己帶人上去,撤,我們現在就走,散入深山老林,諒遼國皇帝也追不著我們!”一個女真頭目催促道。

    烏祿哼了一聲,目光陰森。

    他還沒有說話,另一邊已經有人回應了:“達濟保,你這蠢貨,追不上我們,可是我們的妻兒老小呢,部族呢?難道你要在這樣的鬼天氣裡,帶著他們一起去鑽雪窩子?”

    “庫勒察,你是想找死?”

    “找死的是你!”

    聽得周圍鬧紛紛的,烏祿覺得頭都大了,就在他不知該做如何抉擇之時,突然又有人叫道:“快看!”

    在那山包之上,一道濃煙滾滾而起。

    “這是在報警,這裡距離遼國皇帝的大帳只有四十餘里,他們的獵人看得到這煙柱!”

    “還是撤吧,看來是……”那個達濟保叫道。

    但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覺得眼前寒光閃動,緊接著,他的腦袋就從脖子上掉落下去,在地上滾動著。

    烏祿握著還在滴血的刀,看都不看自己砍下的腦袋,他鷹視周圍,那些女真頭人沒有想到向來猶豫的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都在發呆。

    “我們沒有退路了,若是能成,殺死使臣和遼國公主,自然會有人幫我們開脫,像這樣鋒利的鋼刀,他們會送我們許多,還有那些連箭都射不透的鎧甲!”

    完顏部能夠成為女真諸部中最強者,在烏祿看來,靠的並不是勇武,而是他們的兵甲。有遼國支持,完顏部的冶煉技術遠勝女真其餘部族,故此他們都是精甲利刃,就像方才的遼國皮室軍一般。

    若是得不到支持,紇石烈部遲早是要被完顏部吞併的,與其等到那時候給完顏部當奴才,倒不如現在拚命搏上一把!

    “再敢反對者,就像達濟保一樣下場,達濟保部的人,現在都歸我指揮,庫勒察,你去那邊,帶著你的人,還有回裡不的人,等我開始進攻,便一起動手!”

    庫勒察嘿嘿一笑:“早該如此,象達濟保這種瞻前顧後的,只能死!”

    他說完之後,帶著兩部人馬就繞向山包後方。這一幕,也被山包上的周銓看在眼中,不用向狄江詢問,他也知道即將發生的是什麼。

    女真人會從兩面夾擊他們,而他們人手不足,守住了一邊,未必能守住另一邊!

    “武叔,狄叔,你們說,現在當如何?”周銓本著專業的事情請教專業人士的精神,開口向武陽、狄江詢問道。

    “守一路,攻一路!”狄江沒有說話,但武陽那邊卻開口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6
九八、真假妙計

    武陽這一路行來,給周銓最大的印象,就是烹得一手好肉。

    到了遼國之後,因為缺少蔬菜,若不是武陽的手藝,只怕周銓會水土不服。不僅是周銓,現在鄭允中、童貫都喜歡上武陽的手藝,愛到周銓這來蹭吃蹭喝。

    那童貫更是數次許諾,只要武陽轉投他門下,少不得一個功名,未來邊疆稍立功勞,便可以升任高官。

    周銓對此不置可否,但武陽倒是自己拒絕了。

    對童貫,武陽一直很冷淡,顯然是受周侗、周儻影響,對這個太監實在沒有好感。

    此時危機之時,武陽主動開口,而且說出“守一路、攻一路”這樣的話語來,讓周銓愣了愣。

    他看向狄江,狄江沒有任何反對之意,反而道:“武陽跟侗老學的兵法。”

    既然是自己伯父教出來的,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周銓咬了咬牙:“如何攻,如何守?”

    “給我五十騎,我攻敵主帥,你與契丹獵人,加上其餘,待那邊敵至,一定要守住,勿令其脫陣!”武陽這次話說得多了些。

    他顯然對自己率軍攻擊非常有信心,但對周銓能否守得住山包沒有信心。

    哪怕周銓守住了山包,但是若給敵方另一軍脫離戰鬥,那武陽這五十騎,就有可能會陷入夾擊,到那時,周銓或者還有破圍逃走的希望,而武陽必定有死無生!

    武陽出此策,無非是將活的希望留給周銓罷了,他並不指望周銓能真正守住,而且咬住側翼輔攻的敵人。

    狄江看了武陽一眼,武陽向他點頭,一切意思,盡在不言之中。

    狄江面色灰了一下,若是在場的都是大宋西軍,甚至都是禁軍,他們也有把握在敵人攻擊下多守上一段時間,可這些遼人……

    此時狄江對於遼國軍隊,包括號稱最為精銳的皮室軍,都生出一絲輕視。

    這些人不可能完全聽從周銓指揮,因此武陽才會認定,此戰凶多吉少。於是武陽選擇了死戰牽制敵軍,而讓狄江護送周銓逃脫。

    但周銓對戰局的認知還比較樂觀,以為武陽是有獲勝把握才這樣說的,當下精神一振,向耶律餘裡衍道:“我這親衛要去衝陣,餘裡衍,把你的手下撥給他聽用,如何?”

    “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我的衛士就是你的衛士!”餘裡衍大聲道。

    這是某種宣告,她還怕皮室軍不服,專門一指耶律馬哥:“馬哥,若是你的部下有不聽軍令者,立刻斬殺,記住他的姓名,回去之後,我要父皇將他的家人也貶作奴隸!”

    耶律馬哥苦笑著應了聲。

    如果方才他不是被周銓救下來,他還可以表示反對,現在對這種命令,他也只能接受了。

    他撥下三十餘騎皮室軍,耶律餘裡衍又添了十餘名自己的親衛,湊足了五十騎給武陽。

    武陽看著聚攏來的這五十騎,一個個都是勉強聽從的模樣,他指著其中最高壯的一人,把他叫出列來。

    那高壯的契丹人面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卻畏於餘裡衍的威脅,只能站出。

    “你跟在我身邊,若是戰時我退一步,斬我。”武陽道。

    那高壯的契丹人頓時愣住,他原本以為武陽是要拿他立威,卻不曾想,卻是下達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命令!

    這讓他很不解,狐疑地望著武陽,卻發覺這個同樣高大健壯的宋人,一臉都是認真。

    方才那命令,絕非玩笑!

    “你們隨我一起,誰退,我斬誰!”武陽又向那些契丹人一筆劃。

    這些契丹人大多通漢語,即使不懂,在同伴的低聲解說下,也明白過來。

    他們神態各異,看著武陽。武陽卻不再理他們,而是牽著馬,開始向山坡下行去。

    若非衝鋒之時,為了節約以力,眾人都是從馬身上跳下來步行。周銓想了想,他將自己的紫騮牽過去,將武陽的馬換了過來。

    “我既然是在此留守,用不著這好馬,交與你了!”他向武陽道。

    武陽愣了一下,連道不可。

    他自己是抱著必死之心出戰的,還指望著憑藉紫騮的神駿,負著周銓逃走,哪裡肯要這匹馬。

    但是他卻拗不過周銓。

    在周銓看來,這是資源的最佳配置,他雖然也喜歡好馬,可當好馬在別人那裡能發揮更大作用時,他也不會吝嗇。

    實在推不過去,又不願意洩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武陽只能接過馬。

    這一刻,他心中有些感動。若說此前他守護周銓,只是周侗對他的恩情,那麼現在,他開始覺得,周家第二代的這個“世侄”,也是個值得他傾心輔佐的人物。

    “活下來。”當他牽走紫騮之時,狄江突然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

    “照顧好大郎。”武陽也道。

    他對狄江,也有些不信任,狄江卻笑了笑:“若我說放心,你定然不放心,不過除非我死,否則必不教大郎受到傷害……這事情,你不懂!”

    武陽抬眼看了他一下,沒有再問什麼,自顧自開始出列。那五十騎契丹人,也跟在他身後,這一行出去,多少有些悲壯之色。

    此前契丹人已經沖了一回,他們不認為這一次衝擊會有比上回更大的效果。

    狄江看到武陽緩緩佔據了有利位置,隨時可以上馬衝鋒,目光閃了閃:“這小子……你看不到的,我卻看到了,咱們這位大郎,與他的伯父、父親可都不一樣,這位是將來要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我的榮華富貴,可全在他身上了!”

    此時女真人也已經重新布好攻擊隊列,他們吹著號角,敲打著木鼓,開始向山坡上衝來。

    周銓顧不得再看武陽那邊,單手執矛,來到了山包的另一端。這邊,輔攻的女真人哇哇叫著,正順著山路,向上攀爬。

    與另一路可以供馬奔跑不同,山包上的這一條道路,相對崎嶇,因此女真人行到一半,就放棄了馬。

    穿過一圈雜草,之後是茂密的針葉林,這些都有助於女真人躲避山頭上契丹獵手的射擊。

    看到這百餘女真人迅速向山上逼近,周銓剛剛收起的汗水,又再度湧了出來。

    “這一戰難打,大郎,瞅準機會,我護著你出去。”周銓正在琢磨著破敵之策時,卻不曾注意,狄江湊到了他耳畔小聲說道。

    聲音極小,只有周銓一人聽到,故此不虞周圍士氣受到影響。

    周銓卻渾身一震,然後側目看著狄江。

    狄江能夠感覺到,周銓這一眼中夾雜著的嚴厲與殺意。

    此時此刻,勸周銓準備逃走,在某種程度上說,確實是對周銓的一種羞辱。但狄江坦然面對周銓的目光,低聲又道:“這也是武陽的意思,他過去,只是為大郎牽制住對方的騎兵,不使其有機會追擊。”

    周銓忍不住向著武陽那邊又望去,卻見武陽已經翻身上馬。

    武陽根本沒有回頭,只是舉起手中的武器,一根在契丹人手中也算是重型武器的狼牙棒。

    那些能防得住刀確、槍刺的鎧甲盾牌,在這狼牙棒轟擊之下,也會土崩瓦解!

    然後,紫騮馬開始向前,先是小跑,接著開始加速。

    “大郎,你還有重擔在身,不要發無名之火,事有輕重緩急……”狄江又小聲勸說。

    他連番在周銓耳畔說話,那些跟隨周銓而來的宋軍,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比起契丹人來說,這些禁軍雖然陪周銓踢球踢出的交情,但同時他們對周銓與狄江也有些不信任。

    他們狐疑的目光落在周銓身上,周銓掃了一眼,頓時明白,就算自己想要逃,只怕這些軍士也不會為他賣命斷後。

    他靈機一動,猛然拍了一下狄江的肩膀:“妙計,果然妙計!”

    不僅宋軍將士愣了一下,連周圍的契丹獵人,也被周銓這樣大嚷吸引過來。

    “方才狄江進獻了一個破敵妙計,今日之戰獲勝,當計首功。”周銓叫道。

    狄江呆呆看著周銓,此時他才發覺,自己還是小看了周家這位大郎。他遠遠勝過其父其伯,至少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他的伯父周侗與父親周儻,拍著紫騮馬都追不上去。

    而且這個時候說這話,看起來是提振了士氣,但接下來,只怕就有人要問是何計,那個時候卻答不出來,士氣反而會急速下墜!

    果然,別人不開口,耶律馬哥開口問道:“周郎君,是何計策,可否一說?”

    “火攻,讓你的獵人準備火箭!”周銓道。

    他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去,將褲角和袖口都扎牢來。

    聽得火攻、火箭,耶律馬哥眉頭頓時皺起:這算什麼妙計!

    火箭火攻,最多能造成一點混亂,離得妙計兩字,差太遠。這個漢兒,莫非是完全不通兵法,才會將區區火箭當成了轉敗為勝的妙計?

    想到這裡,耶律馬哥頓時心生警惕,他將耶律餘裡衍扶上馬,心中拿定主意,只要有機會,就要護送餘裡衍逃出去。哪怕為此被餘裡衍責罰,大遼皇帝那裡也會有獎勵。

    周銓此時沒有管他,而是緊緊盯著那些向上仰攻的女真人,只等他們一半走入針葉林中。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19:56
九九、亂戰

    “火箭備好沒有?”周銓叫道。

    雖然耶律馬哥對周銓的所謂“妙計”心存疑慮,可是架不住耶律餘裡衍又是斥罵又是鞭抽。

    這小姑娘不愧是大遼公主,刁蠻勁兒,舉世也只有兩個半人能制得住她,她的父皇,她的母妃,剩餘半個是周銓,也得看她的心情。

    女真人已經有一半進入了針葉林中,而那頭也傳來武陽下令衝鋒的吼聲。

    “射!”周銓叫道。

    三十餘枝火箭射了出去,因為條件簡陋準備不足,所以這些火箭,也只是綁上沾了油的布條,或者綁了燒著的松節。

    因此倒有十餘枝,射到半途就自動熄滅,其餘的箭枝,也大多沒有射中目標。只有區區兩三枝,才引起了幾團小火。

    “再射,再射!”周銓叫道。

    居高臨下,又無需太過瞄準,因此契丹獵人射得極快,轉眼間,五輪箭矢射完,終於引燃了一片火。

    不過這也只能給女真人造成一點小混亂,讓女真前後稍有脫節,連阻止他們都做不到。

    耶律馬哥哼了一聲,正要阻止獵人再射,突然間,看到周銓舉矛跳了出去。

    “今日不勝就死!”周銓大呼道。

    他用漢語與契丹話同時呼了一遍,跟耶律餘裡衍呆在一起久了,總算學會了這一句話。

    說完之後,他挺矛向下,直接衝了出去!

    狄江此時臉色完全變了,他才明白周銓的意思,火箭只是製造混亂,真正的目的,還是近身肉搏主動突擊!

    要想纏住女真人,唯一的辦法,也就是近身肉搏。

    “快上,能活著回去,每人賞五百貫!”狄江叫道。

    五百貫,值得這些禁軍賣一回命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禁軍直接被五百貫的巨額數字所打動,跟在周銓、狄江後衝了出去。

    耶律馬哥見此情形,渾身之血,情不自禁也沸騰起來。

    他正待說什麼,卻見一個婀娜的身影閃動,那是耶律餘裡衍!

    耶律餘裡衍竟然也衝了出去!

    耶律馬哥大驚失色:“護住公主,護住公主,公主若有意外,我們全部要滅門!”

    或是被周銓之行所激,或者被狄江許諾的重賞所誘,或是耶律馬可所說的可怕結局所威逼,留在山包之上的近六十名宋人和契丹人,此刻都嗷叫起來,個個揮動兵器,向著山坡下衝去。

    這一段山路甚是崎嶇,只能步戰,周銓雖然著了甲,但他力氣大,三下兩下,跳上一塊積雪的岩石,居高臨下,首先刺中了一個女真人。

    那女真人慘叫著後仰倒下,周銓卻顧不得細看自己的戰果,因為瞬間,就有三四件兵刃向他招呼過來,將他從岩石上逼得後退!

    狄江自背後衝出,替他擋住了左側的攻擊,周銓精神一振,手中的長矛再次探出,家傳的槍法,總算有模有樣的被他施展出來。

    砰!

    長矛刺中一個女真人的心口,借助長兵的優勢,那女真人揮舞過來的朴刀未能砍中周銓,但他心口處裝了護心鏡,雖然被震得口吐鮮血,卻並未死,反而是猱身撲倒,想要爬上岩石來砍周銓腳。

    噗的一聲響,狄江反手揮刀,掠過此人頸脖,他嗝的一聲,便真正仆地了。

    雙方人都聚了過來,這塊岩石,就成了爭奪的焦點,一具具鮮活的生命變成屍體,又一個個人再度沖上。初時周銓在激鬥的第一線,但是狄江連拉帶扯,他終於退到後邊一些,此時周銓稍稍冷靜,才發覺,就連耶律餘裡衍,也衝到了這裡!

    “你怎麼來了,退回山上!”周銓急道。

    耶律餘裡衍臉上沾著不知何處飛來的血跡,兩個親衛將她牢牢護住,她向著周銓嫣然一笑:“山上沒有人了!”

    山上所有的人,都已經衝了下來,此時耶律餘裡衍留在山上,反而危險!

    周銓正待說話,眼角餘光卻發覺,前方一處地方,契丹人的防衛圈被女真人突破,他顧不得再說什麼,挺矛就向那缺口衝去。

    一個身材高大的女真人恰好爬上來,這廝上半身近乎赤著,冰天雪地中全身上下都冒著騰騰的熱氣。一頭亂發結成了辮子,見到周銓,咧開嘴冷笑,隔著老遠,周銓就嗅到了他口中的臭氣。

    錚錚!

    周銓連接著兩矛刺出,都被這廝格開,他的力氣極大,震得周銓手指發麻,手腕隱隱生痛。

    狄江默不作聲,從側面攻了過去,但那女真人卻甚是矯健,只是一個側身,就讓過狄江的彎刀,緊接著揮手抓住狄江後領。

    周銓大驚失色,挺矛再刺,逼得那女真人不得不拋開狄江。狄江從岩石上滾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面對那女真人的,暫時只有周銓獨自了。

    “該死,這些女真人當真是……”

    周銓心念猛轉,他根本不敢給對方反擊機會,再度挺矛刺出,但那女真人獰笑著偏身,周銓的長矛擦著他的肋下刺過,然後就被那女真人牢牢夾住。

    那女真人,正是庫勒察。

    他早就看到了餘裡衍與周銓,也知道這二人就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標,只要擊殺周銓擒獲餘裡衍,那麼他們就能獲得大量的賞賜。

    故此他不惜輕身冒險,突入陣中,破開契丹人的保護圈。

    此時他夾住了周銓的長矛,周銓雖然力大,也只是與普通人相比,和庫勒察較勁時卻是輸了不只一籌。周銓又不敢棄矛,只能硬撐,眼見著對方一手握著矛桿,用力把自己扯過去,自己雖然竭力掙扎,可是雙腳卻不聽話地向前移動……

    狄江被拋下了那塊巨石,周圍的宋軍、契丹人都在各自為戰,沒有誰能幫助周銓了。

    這一刻,周銓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但他沒有閉眼,雖然面上猙獰難看,但他還是苦苦撐著,同時暗暗將手移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那裡還有他時刻不離身的短匕。

    就在周銓準備孤注一擲,以命搏命之時,突然聽到身後餘裡衍的嬌咤。

    然後耳邊嗖的一聲響,一枝箭飛了出去,正射向庫勒察!

    餘裡衍此次出來可是打獵,她是契丹皇帝的女兒,弓馬嫻熟,射箭的準頭比起周銓還要強上幾分。

    又是這麼近的距離,她驟起發難,庫勒察雖然緊急閃身,卻仍然被這一箭射中胳膊,痛得他大叫了一聲。

    “臭娘兒們……”庫勒察中箭之後力氣不減,反而突然爆發,猛然發力,將周銓拖了過來,他手中的鐵棒照頭便砸,但他的眼睛卻盯著耶律餘裡衍。

    在庫勒察判斷中,周銓已是力竭,這一棒砸下去後必死無疑,餘裡衍將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但就在這時,他覺得手底一鬆,然後腹部劇痛。

    他嗷的一聲大叫,抬腿想要把周銓踢開,可周銓象塊膏藥一樣,把他死死貼住。

    周銓的臉上,終於浮起了一絲笑。

    藉著餘裡衍那一箭爭取來的機會,他拔出了匕首,衝近庫勒察的身前,閃過了鐵棒,反而捅了對方一下。這一匕貫入腹腔,直中內臟要害,庫勒察生命力再頑強,也撐不住多久。

    庫勒察終於踢開周銓,他伸手在自己的腹部摸了一把,拔出帶血的匕首,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叫,舉起鐵棒就要追殺周銓。

    但他只邁出了三步,便已經力竭倒下,不等他掙扎,衝回援救的耶律馬哥剁下了他的腦袋。

    耶律馬哥此時也是渾身浴血,他伸手摘下庫勒察的頭顱,然後高高舉起,口中大喊:“還有誰來送死?“

    庫勒察之死,讓所有女真人都呆住了.雖然女真人數量仍佔優勢,可是將為軍之膽,如今膽已喪,軍心自然動搖.更何況,女真人被火箭截成兩段,前後難以呼應,就算仍有勇者,試圖挽回危局,一時間也無法統一軍心,故此陷入各自為戰的混亂局面.

    與之相反,遼和宋的聯軍,看到敵方首領被擊殺,士氣頓時大振,他們蜂擁而上,以少戰多,卻在每個局部都佔據了優勢.僅僅是十餘息的時間,就有二十餘女真人被砍翻.剩餘女真人再不猶豫,紛紛向後退去.

    可這個時候,這些女真人發現,他們又遇到了麻煩.原本沒有起多大作用的火,此時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不得不繞開火堆,而身後的同伴又無法上前接應,只能隔著火堆看他們被追殺.

    耶律馬哥此時看到敵方的窘境,再想起剛剛戰時,周銓說有一個妙計,心中對周銓已經刮目相看.卻不知周銓自己,此時心中卻滿是僥倖.

    “不可給敵機會,要窮追不捨!“

    這時,周銓身邊有人說道.他回頭一看,卻是鼻青臉腫的狄江.

    見狄江無恙,周銓心中大喜,直到狄江又催促了他一遍,他才回過神來,撿回自己的長矛,高舉矛尖,揚聲大吼:“隨我殺來!“

    周銓當先殺出,這一次,無論是宋人,還是契丹人,都不等催促,緊隨著他攻了過去.

    女真人原本準備重新集結,可在眾人的追擊之下,根本找不到重整的機會.他們節節敗退,直到丟下五十多具屍體,這才勉強脫離.

    這些白山黑水中的生女真,倒是極為頑強,哪怕是受了這樣重大的損失,卻仍然未曾潰散.他們繞過山包,準備與友軍會合.

    而周銓這個時刻,終於有時間去關注一下武陽那邊的戰況.他知道,自己這邊只是一支偏師,決定戰爭最終勝負的,還是武陽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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