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四、比北風更冷
被一百五十騎帶走的飛羽騎,對對方窮追不捨,在戰場外圍兜了一個圈子。當圈子兜盡,他們被帶回來時,卻驚愕地發現,自己面臨的不再是那一百五十騎,而是如山如林的軍陣。
他們竟然被帶偏離了方向,重回戰場之後,被帶到了護衛軍的軍陣之前。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哪怕他們是摩尼教中的“精銳”騎兵,哪怕他們也確實能夠比較熟練地掌握騎術,但是當他們面對的是密不透風的戰陣,他們的下場就只有一個。
如果他們是真正的精銳,就像岳飛派出的那一百五十騎一樣,或許他們臨死前的反撲還可以給護衛軍造成沉重的傷害,可惜不是。
並不是會騎馬就是精銳騎兵的,也不是拉來一匹馬就是戰馬,鄭魔王的飛羽騎哄哄外行還行,但在岳飛這樣的人眼中,外強中乾的虛弱本質一眼就看穿了。所以,在飛羽騎行動一開始,岳飛就拿定主意,要將這支徒有其表的部隊吃掉。
他想這樣,於是就有了這樣的結果。
看著自己的戰果,岳飛卻沒有任何驕傲,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中軍。
隨他從燕京而來的兵力不多,那一百五十騎是,另外,就是這兩千名火槍手。
這也是方臘到現在不肯全軍出擊想要看到的力量,既然如此,就讓他看看這力量吧。
讓他知道,時代……變了。
哪怕方臘派人秘密學習濟州,但他能學到的,永遠只是皮毛,他自己的思維,還有他行事的風格方式,仍然烙有根深蒂固的舊時代烙印。
如果給他更長時間,更多的機會,或許他能從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蛻變,可是周銓不會給他那麼多機會了。
與岳飛胸有成竹不同,方臘那邊,卻是氣急敗壞。
這可不是方才第十將部,這是一萬一千人,其中還有兩千是摩尼教最缺的騎兵!
雙方的實力差距,真的這麼大麼?
這一場的結果,像是一個沉重的耳光,重重抽在了方臘的臉上,方臘覺得面上火辣辣的疼痛。
他忍不住舉起手,要不管不顧,將全部兵力都壓上去。
他的六十萬大軍當然不可能齊聚在這裡,哪怕這邊地勢平闊,也無法容下六十萬人。
因此他真正投入到這一戰的兵力,也就只是二十餘萬,其餘兵力,要麼切斷岳飛部的糧道,要麼防備周銓派來新的增援部隊。就連方臘自己帶過江的二十萬人,也留了十萬在揚州城南,他要防備的,可不只有岳飛部,有的時候,他連自己的問下都要防備。
但二十餘萬,足夠了,哪怕損失了萬餘人馬,也足夠將岳飛部碾為齏粉!
方臘舉起了手,卻沒有立刻揮下去,因為他感覺到有些不對。
在他周圍,那些原本對此戰極有信心的部將們,現在似乎有些不安了,離得更遠一些,那些充當士兵的摩尼教徒,都在小聲議論什麼,而再遠處,旗幟在搖晃,塵土在揚起,起起來,彷彿隨時都會潰散。
方臘定了定神,他明白這是為什麼,眼睜睜見對方沒有出動全力,就輕易擊敗聖教軍的兩次攻擊,自己這邊軍心已經動搖了。
這個時候,逼迫諸軍前進,恐怕會猶豫不決,反給對方可乘之機。
對方最可怕的火槍隊還沒有動用呢。
想明白這一點,方臘決定暫時退軍,一個晚上的休整,好酒好肉,再加上封官重賞的許諾,相信能夠將諸軍的士氣重振起來。
“退軍,回營,明日,再戰!”
他兩字一句,下達了命令。
然後他聽到,周圍一片舒了口氣的聲音。
摩尼教退軍,岳飛也沒有追擊,他始終明白,決定這一場戰爭勝負的並不在他這裡,因此他完全沒有必要為了更多的功勛增加自己的傷亡。
他同樣收兵,但就在回到營壘前,他回頭一望,卻看到摩尼教中軍大旗不知為何劇烈晃動起來。
彷彿有種無形的恐懼,瞬間襲擊了摩尼教中軍。
岳飛皺了一下眉,並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下令諸軍回營,飽食,休息,待戰。
同樣是兩字一句,可是護衛軍這邊卻是士氣高漲。
面對二十餘萬敵軍的重重包圍,他們不但出營野戰,而且在野戰中大獲全勝,自己的損失微乎其微,眾人當然都非常高興。
摩尼教中軍確實發生了一點變故。
方臘下令回軍,他的旗將不知為何心中發急,竟然讓中軍大旗都倒了下來,幾乎令方臘全軍軍心完全崩潰。
原本二十萬人命令傳遞就不易,中軍大旗是諸部關注的焦點,這一幕也讓方臘大驚,總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
那旗將是他的一位堂侄,因為勇力向來得他寵愛,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披頭蓋腦一頓訓斥。等到回營之後,他將這位堂侄召到面前,沉聲問道:“方才人多,故此我沒有細問,你向來謹慎,為何會出這等錯誤?”
旗將訥訥了一會兒,這才說明原因:“聖公陛下,侄兒想念家裡了……”
“家裡,什麼家裡……”
方臘本能地問了一句,這個侄子根本沒有成家,原本家中長輩已經不在,哪裡有什麼家裡?
但旋即他明白了,臉色微微變白:“你在杭州養了家小?”
那旗將露出羞愧之色,卻不敢隱瞞,他隨方臘起兵,又是方臘親近之人,自然會有人趕上來拍馬屁,所以他不但養了家小,而且不只一個,足足三房妻妾,就在杭州。
其中一房已懷有身孕,方才他就是思念家小,急著回來。
像他這樣的決不在少數,摩尼教中高層原本貧困,如今乍得高位,哪有不養嬌妻美妾的。而且一向吃慣了苦,此時搶了財富,自然要享享福。
方臘面色一沉,喝斥了那旗將幾句,可是心裡的陰影卻如同烏雲一般,怎麼也無法散去。
不僅是自己這位堂侄,他全軍主力的家人都在長江以南,此時年關歲末,這些人大多數都不是職業軍人,對於家鄉的思念是不可避免的。
打發走那旗將後,方臘召集諸部首領,商議接下來的對策。聚將鼓響了不久,諸部首領都趕了來,但是還沒有等方臘開口說話,外頭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像是騷動,又像是營嘯。
方臘心中的警兆更甚,他們今日雖受挫,卻因為收兵及時,軍心並沒有完全喪失,應當不會發生這種情形。他披起裘衣,正待起身,剛剛被他趕出去的堂侄卻又跑了回來,臉色蒼白難看。
“聖公,伯父,皇帝陛下……周銓奪了杭州!”
這個消息一出,方臘呆在那裡,整個人彷彿變成了木頭。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明知道周銓擁有最強大也最龐大的海軍,明知道周銓習慣了登陸作戰,明知道周銓擅於大戰略,自己還是犯了錯誤,將主力集中於江北準備北伐,卻令後方空虛,給敵予可乘之機!
“不,不對,不對,我在杭州尚有近十萬兵力,周銓能抽調多少兵力,他的兵力有限,這一定是謠言,對了,是岳飛放出的謠言,呵呵,現在這種情形下,想要用謠言詐我,不愧是擒了阿骨打的名將,只不過,這點區區的手段……區區的手段怎麼能奈何我?”
好一會兒之後,方臘喃喃自語,神情恢復鎮定。
可他那位旗將急了。
“伯父,報信的人已經到了,是從鎮江來的,他說,周銓的艦隊已經進入長江,眼見就要封鎖江面,若是被他們攔江截斷,我們可就,我們可就……”
說到這,這旗將聲音裡都帶著哭腔了。
摩尼教六十萬眾,泰半都是江南之人,若是被周銓的海軍截斷長江航道,他們無法渡江返回江南,這消息傳出去,用不著打,軍心就自潰了。
“這不可能的,來人,將報信者殺了,他肯定是官兵派來的,不,是周銓派來亂我軍心的,殺了,殺了,通通殺了!”
方臘聲音極大,甚至都有些聲嘶力竭。
旗將卻愕然相望,然後苦勸道:“伯父,當不會假……”
營中除了他們伯侄二人,還有別的將領,此時一個個神情各異,方臘不用看,只用眼角餘光,就感應到氣氛不對。
錚!
腰刀出鞘,他毫不猶豫揮了出去,將這個愛若親子的侄兒首績砍了下來。
“朕說了,壞我軍心者皆斬不赦!”方臘拎著帶血的刀,環視帳中,營帳裡諸部首領紛紛垂下眼,一時之間,滿帳俱寂。
“傳令下去,整軍,全軍出戰,速戰速決,滅了岳飛,然後北上海州!”方臘厲聲又道。
“聖公!”
“陛下!”
這一次,營中諸將裡終於有人開口,但與方臘那還帶著殺意的目光一對,眾人到嘴的話就又嚥了回去。
“你們派親兵去傳信即可,至於諸位,與朕在一起,且看朕如何……獲勝吧!”方臘緩緩道。
隨著他這話語,不安和騷動在大帳中滾動起來,不過在方臘帶血的刀光下,這種不安和騷動很快平息了。
然後,剛剛才回營的摩尼教諸部,又接到了出擊的命令。方臘帶著各部首領,再度騎馬出了營地,面對著肅肅的北風,他神情比這刀割般的寒風還冷。
因為他知道,他敗了。(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