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宋風華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mk2258 2016-4-16 07:13:3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8 60152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49
五六三、生父之仇,養父之恨

    洛陽令府中今日有一場歡宴,這場宴會原本早就該開始了,但是因為軍務突然忙了起來,所以才推遲到今日。

    文維申早就到了,他默不作聲,聽著周圍的竊竊私語。

    眼看開席的時間將至,可是這場宴會的主賓周銓卻還沒有到。

    “當真是架子大啊,這麼多人,哪個不是他的前輩,哪個不比他年長,卻讓大夥都在這等!”

    “只是讓大夥等倒還罷了,沒有讓我們吃西北風就算好了,你們少說幾句,若真得罪了他,被弄到大牢裡也就是轉眼的事情。”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這樣的宴會上,和文維申湊在一起的,當然是保守派,從他們口裡,想聽到周銓一兩句好話是很困難的。

    其實周銓雖然來得晚些,卻也不曾超過時間,在預定時間前五分鐘,他便來到了宴會現場。

    一時之間,起立者甚眾,唯獨文維申這邊眾人,都端坐不動。

    周銓向起立者拱手行禮,經過文維申這一桌時,卻是視而不見。文維申身邊一人忍不住道:“濟王欲取天下,當先取人心,為何不知尊老敬賢?”

    周銓止步側臉,看著他道:“老則有之,賢則未必。老者未必即賢,亦有老而不死為賊者,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而是說你們全桌,你們這一桌,全是些老賊。”

    此語一出,原本熱熱鬧鬧宴席之上,頓時靜了下來。

    這宴會還沒有開始,就劍拔弩張至此!

    文維申也愕然抬頭,雖然他清楚宴無好宴,卻不曾想,宴未開始,衝突就暴發了。

    “很奇怪是不是,你們大約覺得,以我此時的身份地位,少不得要扮一下禮賢下士,即使你們冒犯我一些,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相反,還可以給自己賺些名聲?”周銓目光冷冷一掃:“換作以往,你們這樣想倒是無差,但今日不同,我心情不好。”

    眾人頓時無語。

    誰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而且,就算是心情不好,以你梟雄本質,也該按捺住,繼續展現虛懷若谷的風範吧?

    “你……你為何口出惡言?”這種情形之下,文維申身邊又一人道。

    反正都是破了臉,那就辯個明白!

    “我哪裡說錯了麼,你們這幾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章文章不成,學問學問不夠,當官尸位素餐……你們除了活得長一些外,就是浪費糧食。明明利國利民之舉,只要不是你們一黨提出的,你們就要反對。難道說你們不知道鐵路是好的麼,難道說你們不知道大宋已經到了非變不可的時候麼?你們都知道,但你們從不就事論事,只會黨同伐異。你們口口聲聲讀了聖賢書,卻不通聖賢真意,只知咬文嚼字生搬硬套……”

    周銓一番話如滾雷般,將文維申等批得體無完膚面無人色。雖然有人覺得周銓這樣做確實失了些體面,可也有人心底暗暗稱快,特別是那些對文維申等以清流自詡卻不辦實事的,更是臉露笑容。

    周銓這番罵,讓文維申也坐不住了。

    “今日之宴,原本非我等所願,是你所請,我們不得不來……難道說你請我們來,就是為了口出惡言麼?”文維申站直沉聲道。

    “沒錯,我召你們來,就是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你們一頓,出出我心中之氣。”周銓痛快地說道。

    這近乎孩子氣的話語,實在不像是周銓應該說出來的,但偏偏就是這樣的話語,讓這些老無賴們無言與對。

    “哼!”除了哼一聲離開之外,文維申沒有別的選擇了。

    望著他的背影,周銓目光微微閃動,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

    這是一次打草驚蛇,雖然周銓早就想要痛罵這群老賊一頓了,可是今日他發作,而且是自己親自出手,為的就是驚動文維申。

    想來文維申應該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會加緊他們的計畫,到那時,他的同黨就會曝露得更多了。

    文維申出了洛陽令府門,一路上看他們的目光都是戲謔,也偶有同情,但是沒有一人出聲相勸,更沒有誰跟著他們這一桌人離開。

    人心向背,竟然至此。

    文維申心中悲涼,雖然這有周銓威勢所逼的原因在裡面,可是,同樣也是人心向背。

    他們這些大宋的孤臣孽子……已經是少數派了。

    “呸,都是些不忠不義沒有良心的東西!”在他身邊,方才出言激怒周銓的那位憤憤地道:“大宋養士百五十年,可是他們就這樣,大宋還沒有亡呢,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奉迎新主子了!”

    “也不想想,新主子要他們麼?人家有自己的公廨選舉法,不讀他的那些所謂實學,根本不可能考中,就算考中,也得從刀筆小吏做起這算什麼,莫非連堂堂三榜,也要去衙門裡當個任人使喚的小吏?”

    其實這二老也明白,洛陽的官員文人去奉迎周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周銓雖然絕了科舉仕途,但在這同時,他的制度之下,又行的是高薪養廉之策。他任用的官員數量,只相當於大宋官員數量的三分之一左右,可每個官員的收入,比起大宋同級別的官員收入,要高出三至十倍!

    要知道,大宋本來已經算是對官員們夠厚遇了,否則也不會因為冗官冗員給大宋財政帶來沉重壓力,逼得王安石不得不變法。

    只是明白歸明白,他們心裡還是不憤,因此罵個不停,不敢直接罵周銓,就罵那些逢迎周銓的人。

    兩個人不停地咒著,文維申心中極是煩躁,忍不住喝道:“住口!”

    見他發怒,這些人才閉上了嘴。

    “就到這裡,大夥散了吧。”文維申見已經到了大門前,他回過頭來,目光冰冷:“都忍著點,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別惹事,靜以待變!”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苦笑,天下都這種情形了,還能變什麼變?

    打發走這些人,文維申回到宅中,片刻之後,他家門前擺出了幾盆花。

    這邊花一擺出來,文府對麵茶樓、雜鋪裡,便有閒人離開。

    等到夜裡,文維申從地下暗道中來到了隔壁,韓膺胄等人也已經到了,唯有楊時人未趕來。

    楊時去了京城,若是這邊發動,京城那裡也需要有一個足以鎮場的人物。

    “今日之事,諸位想來都有所耳聞了。”文維申等眾人坐定之後,冷聲說道:“這是警告,周銓就要對我們下手了!”

    眾人紛紛點頭,皆是認可文維申之言。

    “不過也好,蜀地那邊,準備得也差不多了,想來就在這幾天,會有好消息傳來!”文維申說到這,看向韓膺胄:“韓世兄,你有沒有那邊的消息?”

    韓膺胄有些猶豫,過了會兒才道:“宋行風為人謹慎,始終沒有給我准信。”

    “不能等他給了,連夜派人給他送信……就說若他不發動,那麼我們為求自保,就只能出首了。”文維申惡狠狠地道。

    宋行風與他們勾結之事,做得極為隱秘,就連周銓的情報系統都被瞞住了。但是,宋行風有背叛之心,可真要做到那一步,還是有些猶豫的。

    周銓積威太久,讓他有些畏首畏尾。

    這種情形下,文維申只能拼著魚死網破,拿出首來威脅他。

    韓膺胄聽得此語,身體微微抖了抖,然後才道:“這樣……真合適麼?”

    “有什麼不合適的!”文維申斷然道,他站起身,面色漲得通紅:“宋行風與周銓不過是一丘之貉,你們還真將他當成大宋忠臣麼?只不過彼輩手段不如周銓,我們借他這柄刀殺了周銓,接下來,自然就是要對付他!”

    在他們看來,這些武人都是潛在的篡位者,理所應當被壓制,哪怕宋行風是他們的盟友,也不能例外。

    韓膺胄還在猶豫,文維申已經不能忍了:“將手帕詔送去,宋行風得此詔之後,必然會舉事!”

    其餘二人也都同意了文維申的判斷,他們都有些等不及了。

    韓膺胄不得不同意此事,於是一封信和手帕詔都準備好了,但是接下來問題來了。

    “誰送去,此物事關重大,交給任何旁人,只要其人生出好奇之心,一窺其中內容,少不得要去舉報……我們幾人又都不能離開,派誰去合適?”

    “我自有人選,現在需要的只是韓公你的印記,能夠取信於宋行風便可!”文維申道。

    眾人議定散去,文維申拿了手帕詔與印記、書信,回到了自己的屋中,他沉吟了會兒,令人將蔡瀛喚來。

    此時已是夜晚,蔡瀛都已經入睡,被文維申派來的人喚醒,匆匆來到他的書房,只見燈光下的文維申,臉上有大片的陰影,面貌也不復往日慈詳。

    “義父喚女兒來,不知是有何事?”蔡瀛問道。

    “女兒,受為父一拜!”文維申站起身,向她深深一拜。

    蔡瀛愣了愣,慌忙避開:“義父,這是為何?”

    “周賊恐怕已經有所察覺,所以舉事之事,刻不容緩,但是我們寄予厚望的宋行風卻猶豫不決。如今需要有一人,將這些送給他,助他下定決心……我們幾個老人怕是無力去了,想來想去,唯有女兒你!”

    蔡瀛渾身一顫,默然無語。

    好一會兒之後,她凝神道:“我生父之仇,養父之恨,不能不報,我又如何能惜此殘軀?義父,要奴做什麼,你只管吩咐就是!”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49
五六四、勸進

    “宋軍帥原本早就要向君上報喜,但是楊幺帶領賊人殘部,尚未被剿滅,蜀地各處,也有零星亂賊作祟,所以稍稍延後了一些。”

    宋行風的副手名為衛振,他陪伴在周銓身邊,與周銓一起走向前方的軍營。

    “宋行風自己人在哪兒?”周銓不動聲色地問道。

    他在接到宋行風攻取成都的消息之後,只在洛陽稍待,便開始行程,趕往成都。

    這是他的習慣了,每控制一塊新的地盤,總要親自前去,一來越過各級官員直接瞭解當地的情況,二來也是讓新納入統治之地的百姓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領袖。

    不過蜀道甚難,他一路又行得不快,故此足足花了二十天,這才趕到成都。

    出來迎接他的不是宋行風本人,而是宋行風的副手衛振。

    周銓很清楚衛振的履歷:龍川別院學堂畢業,參與過遼陽之戰、第一次河北戰役、流求剿匪戰,後來去了日本,原本是宋行風的上司,但是宋行風在日本表現出色,於是他反而成了宋行風副手。

    這人其實也是一個人才,可惜了。

    周銓心裡暗嘆了一口氣。

    衛振並不知道周銓所想,他老實回答周銓方才的問題:“宋軍帥得知楊太的行蹤,親領精銳去擒了,想來很快就會回到成都。”

    周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第七軍的軍營倒還保留了一貫的風格,周銓四處巡視一番後,覺得很滿意。衛振見他原本有些繃的臉漸漸緩了下來,心裡莫名的緊張也沒有了,開始向他匯報起在這邊的一些工作。

    鐘相在蜀的這些時間裡大肆搜刮,因為宋行風奇兵突至,他還來不及將物資轉移,就被第七軍繳獲,雖然此前已經報過大略給周銓,可那時畢竟還沒有統計清楚。

    現在衛振報出來的數字,讓周銓都大吃一驚:“這麼多?”

    旋即他嘆氣道:“蜀地百姓受罪了,這些都是民脂民膏,鐘相輩口口聲聲說是要等貴賤均貧富,實際上不過是為個人私慾,朝中的正人君子,和鄉間的造反蟊賊,本質都是一樣的啊。”

    這話別有所指,中不過衛振沒有聽出來。

    當夜周銓便宿在軍營之中,只不過到了傍晚時分,他聽得外頭有聲響,緊接著,侍衛前來稟報:“宋軍帥回來了,他特來求見君上!”

    宋行風出去清剿楊太殘餘,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很順利,楊太等人躲入了深山老林之中,他雖然數次咬住對方的尾巴,可最後還是讓楊太逃脫了。

    好在經此次清剿,楊太只剩餘百餘人,已經沒有能力興風作浪,接下來的事情,交給鄉丁民壯便可解決。

    他聽說周銓來了成都,不等全功便往回趕,因此此時才到。

    他知道周銓的習慣,只要是出外作戰歸來回報,哪怕是深更半夜,周銓也會起來接見,因此相當篤定地等在門外。

    不一會兒,便看到周銓出來。

    兩人自上次見面分開,也有小半年時間了,周銓顯得略有些憔悴,也不知道是旅途疲勞,還是日理萬機造成的。

    宋行風行過禮,向周銓稟報自己清剿楊太之事,都是他在說,周銓只是聽,待他說完之後,周銓淡淡地道:“如今楊太已經是一小撮草寇,不值得我派大將去清剿,行風,你要做好準備,下一個目標是大理。”

    宋行風一愣,然後道:“君上要伐大理?”

    大理段氏與周銓的關係不錯,當今的大理王段和譽,許久以前就與周銓結識,此後雙方往來不斷,那位發現胡洲的胡靜水,便是段和譽推薦給周銓的。

    但現在,周銓卻在毫無徵兆的情形下要對大理下手!

    “未必會伐,我會派使者去大理,令段和譽去應天府見我。若是他識進退,那麼自然不須動刀兵。可是若他不識好歹,不知道天下大勢,那麼……我也只能翻臉無情了。”

    周銓說到這,慢慢踱了兩步,又對宋行風道:“行風,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逆之者亡,順之者昌。我華夏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一個人能夠阻擋其進程的,便是我也不能。我如今還能起的作用,就是儘可能引導這大勢,讓它在前進之時為華夏多留幾分元氣,少損一些力量,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宋行風只覺得這話語之中,似乎別有含義,但仔細琢磨,又像只是平常的告誡。

    此時已經容不得他細想了。

    他又開始向周銓稟報取蜀的經過,特別提到了孔彥舟:“彥舟在此戰中,實在是立了首功,若不是他遣人相助,我也不能進軍得如此迅速,更不能生擒鐘相。聽聞君上此次來成都,還未見過此人,依我愚見,君上若是有空,還是見一見他,以安撫降者之心。”

    周銓眼中略有些失望。

    只不過他將這失望掩飾得很好,完全沒有被宋行風看到。

    “你說的有道理……如今天色尚早,你去將此人召來。”周銓緩緩說道。

    宋行風面上抽動了一下,行動稍稍有些遲疑。不過,想到自己私宅裡那個千嬌百媚的女子,還有她帶來的手帕詔與書信,宋行風將最後一絲猶豫都拋開了。

    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他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轉身出去不久,他又回來,這一次和他一起的,還有孔彥舟。

    孔彥舟的面上,有著一絲激動之色,看上去是因為要見周銓而如此興奮。但他們才到周銓營前,就被攔住,然後是搜身。

    二人身上都沒有帶任何違禁之物,因此片刻後,他們就出現在周銓面前。

    “孔將軍是何時決意為我軍效力的?”寒暄一番之後,周銓笑道:“此事保密做得好,連我都不知道。”

    孔彥舟看了宋行風一眼,見宋行風笑著點頭,他行禮道:“小人早就心慕君上,以前為大宋之官,不幸兵敗,受辱於賊手,小人那時就知道,天下需要有一明主,才可以驅殘除穢,而這明主,非君上莫屬……”

    此人一開口,便是諛詞,這都是他在大宋官場上用慣了的。他一邊說,一邊盯著周銓的面容,卻發現周銓原本是微笑的,可隨著他的馬屁,這微笑反而變淡了。

    想到宋行風說過,周銓喜歡實在的,而不喜歡吹捧,他心中一動,立刻又換了副面容:“小人在賊中日久,不免沾染了些賊人的惡習,若有什麼不妥當之處,還請君上見諒。小人有一事,原本藏在心中,是自己想要佔這大便宜的,今日一見君上,為君上風儀所傾,便忍不住了,要說出來供君上參詳。據小人所知,鐘相在蜀地搜刮,所得甚眾,他自知不能成事,所以留有後路,將其中大量金銀,鑄成圓球,藏於某處。他自家是死活不肯說的,因此如今知曉此事的,唯有小人!”

    周銓目光眯了一下,如同孔彥舟所盼望的那樣,露出好奇之色。

    “有多少金銀?”周銓問道。

    “都說你愛民如子,實際上還不和老子一樣,只喜歡黃白之物!”聽得周銓此語,孔彥舟心放下一半,他心中暗暗嘲笑了一句。

    周錢愛錢的事情,舉世皆知,不過孔彥舟也只敢在腹內吐槽,面上卻笑得更為恭敬:“據聞金銀加起來,足有五千萬貫之多,其中關鍵,是他不惜代價,尋著了一座金山!”

    “金山!”周銓目光又亮了幾分。

    他愛金山之名,也是天下俱聞,日本的金山,流求的金山,呂宋的金山,這些金山產出的黃金,如今支撐著華夏的貨幣體系,但對於日益頻繁的商業貿易來說,它們的數量還遠遠不夠。據說周銓已經廣募海員,令他們去海外再尋金山,若他得知,就在自己新近控制的蜀地境內也有大金山,想來會極感興趣!

    “正是金山,小人暗中得了一張圖,此圖就在外頭,畫著金山與鐘相藏寶處位置,若是君上有興趣,小人就讓人將圖拿來!”

    周銓盯著他片刻,盯得孔彥舟心裡突突直跳,然後哈哈大笑道:“正好,正好,我如今正缺金銀貴重金屬,若是合併大宋,華夏治下就不只是四省,而是有十三余省,沒有足夠的金銀,怎能將華夏錢幣行於天下?孔彥舟,你獻蜀有功,獻圖亦有功,兩功並舉,到時少不得你的好處!”

    孔彥舟得了他的首肯,當下向外召呼了一聲,和他來的人中,有一人上前,將一個木盤呈上,交給了門前的侍衛。侍衛略一檢查,木盤上只有一張圖,是繪在獸皮之上的並沒有別的異樣,那侍衛便又將木盤呈給周銓。

    周銓看著獸皮上的圖,看了一會兒道:“這圖是什麼意思?”

    “君上請看……”

    孔彥舟上前兩步,伸出手指,作勢要為周銓解釋。但卻被宋行風趕來,一把按住,然後宋行風沉聲道:“君上,這圖過會兒再看不遲,另有一事,我要向君上請願!”

    被他攔住之後,孔彥舟詫異地望著他,卻見宋行風面色有些發白。

    周銓目光從圖上移了過來,看著宋行風,又露出一個笑:“何事?”

    “如今天下大勢,已經明了,君上乃天命所鍾,又是人心所向,宋室盡失天眷,不足以為帝,故此,我請君上登基稱帝,以安天下人心!”

    在場的不只是他,還有衛振等人,此前宋行風便向他們說過,周銓來了要勸進,聽得宋行風這麼急切地將此話說出來,他們雖然心裡覺得有些不對,但還是跟上來道:“請君上登基稱帝,以安天下人心!”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0
五六五、都會反你

    “請君上登基稱帝,以安天下人心!”

    周銓居住的營帳之中,全是這聲音,營帳之外,在聽得帳內之聲後,亦有人高呼起來。

    周銓臉色微變,一絲怒意閃過。

    他盯著宋行風:“這是你的本意?”

    宋行風躲開他的目光,臉上訕訕地笑道:“名不正言不順……君上若不稱帝,如何號令天下?”

    別人不知道他這話裡有什麼意思,可是周銓卻明白。

    宋行風這次“勸進”,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是將了周銓一軍,逼得周銓打破自己的計畫。

    在周銓的計畫中,宋行風這樣在立國之初有功者,自然少不得富貴,但是富貴不會超過三代。他不容許出現新的世家大族把持權力,不容許這些立下功勛的人將自己今後超人一等視為理所當然,因此,他會稱帝,所用的制度卻不會是原先的那一套。

    宋行風這樣的高級將領是知道他的計畫的,至少可以從他如今推行的種種政策中看出,等到大業定後,他們這些武人要麼閒置,要麼就得想辦法適應新的制度。

    至於公侯萬代富貴傳承,那是想都別想。

    所以宋行風要改變周銓的節奏,使用類似於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手段,逼迫周銓走上和趙匡胤一樣的老路。

    這只是他的第一步,然後,自然是象此前歷朝歷代一樣,再進入一場循環。

    周銓想的卻是打破這種循環。

    想到這,周銓微微嘆了口氣:“你們就算是勸進,也要等更好的時機啊……現在是勸進的好時機麼?”

    “此時天下已定,萬民歸心,正是好時機,君上稱帝,便可名正言順,接收弱宋。”宋行風道。

    周銓坐回自己的座位之中。

    “不必再說了,登基稱帝自然是會有的,但不是此刻。”他環視周圍:“大夥放心,只要能跟上我的腳步,那麼絕不會讓你們白忙一場,但若跟不上我的腳步……只能你們來適應我,不能讓我來適應你們。行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他積威已久,雖然各級將領們還有些不甘,卻不得不服從命令。

    眼見眾人都露出退意,宋行風咬了咬牙,向孔彥舟使了個眼色。

    孔彥舟陪著笑,上前一步,托起那地圖木盤:“君上,這圖……”

    周銓擺了擺手,鬧出這一番來,他對地圖也沒有什麼興趣了。

    可就在這時,孔彥舟手聽中的木盤往膝上一撞,喀的一聲裂開,一柄短劍出現,孔彥舟同時猱身而上,向著周銓就撲去!

    他此前貓腰彎膝,看上去是畢恭畢敬,其實卻是在蓄力!

    原本大帳就不是太大,孔彥舟距離周銓的距離不過七步,雖然周銓身邊還有兩個衛兵,但孔彥舟毫不畏懼,他對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得手。

    就像那一日他制住鐘相一樣!

    他的臉上甚至都浮起了得意的笑,目光裡帶著幾分嘲鬧,希望看到周銓露出驚愕慌張的表情,這種表情,能讓他心裡得到極大滿足。

    只不過這時,他看到周銓臉上沒有驚訝,有的只是淡淡的嘲諷。

    彷彿他的所有舉動,都在周銓的意料之中一般!

    而在他身後,宋行風大叫一聲,向著孔彥舟撲去,同時口裡大喊:“小心!”

    宋行風的動作慢了半拍,因此他撲上來時,孔彥舟已經接近到周銓三步之內,他的短刃也眼看就要觸及周銓。

    但這時周銓抬起了手。

    “砰!”

    周銓的身體微微一抖,孔彥舟卻是慘叫了一聲,身體一軟便仆倒在周銓的面前。

    他只是受傷,還沒有死,因此還在地上掙扎,但是周銓身邊的兩個侍衛已經上前邁步,將他踏住。

    周銓收住手中的短槍,目光一轉,似笑非笑地看著宋行風。

    而宋行風臉色慘白,緊緊盯著周銓,神情極是恍惚。

    燧發槍既成,周銓怎麼會不將短槍研製出來,只不過短槍的射程不足,不適合戰場使用,所以暫時只是造了少數,周銓自己收藏了兩件,充當防身利器。

    他敢放孔彥舟近身,就是因為手中擁有這樣的利器!

    “行風……你做得好啊。”周銓慢慢道。

    宋行風見此情形,目光一轉,口中大叫出來:“有刺客,保護君上!”

    隨著宋行風這句話,外頭突然衝上來幾十名華夏軍軍士,一個個將原本守在門外的侍衛都被兵刃指住。

    緊接著,楊再興帶著數人掀開大帳之簾,走進了大帳之內。

    這數人手中所執,都是火槍,他們緊緊跟著楊再興,面色緊張。

    見進來的是楊再興,宋行風微鬆了口氣,然後笑道:“是我保護不周,令君上受驚了,君上,這兒不宜久留,還請移駕至我營中,我們要搜尋一番,看看孔彥舟是否還有同黨!”

    他一邊說,一邊擺手,示意楊再興將周銓帶走。

    但是周銓在那裡嘆了口氣:“行風,你與韓五在西軍中都不得志,在京城救過我家師師,這才投入我麾下……”

    “君上何必多說,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還請君上跟我離開這裡!”宋行風打斷了周銓的話,神情終於有些不自然了。

    “呵呵,行風,你當我真蠢麼?”周銓又嘆了口氣:“我只是很奇怪,你為何會這樣做,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事情……”

    周銓說出這話,宋行風臉色變了。

    他面上原本擠出來的笑容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殘忍和些許掙扎:“周公,你當然不蠢,你智深如海,無論是蒸汽機,還是火槍,都是奇思妙想,令人敬服說實話,你的軍略,我覺得不過如此,但你的智略,卻讓我敬服!”

    “那你為何還會選擇這一步,孔彥舟這廝,若非你指使,他哪裡能夠近我身?”周銓看了一下還在地上的孔彥舟,這廝倒也硬氣,被短槍擊傷,還在流血,又被踏住,卻是一聲不吭,因此周銓又抬頭對宋行風道:“事到如今,你不能象這廝一樣硬氣點,還要彎彎繞繞做什麼?”

    宋行風臉色再是一變。

    他心中生也不好的預感,周銓太鎮定了,而且周銓話裡話外透出的內容,證明他對此次事變並不意外!

    以宋行風對周銓的瞭解,若他不覺得意外,那麼就肯定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想到這裡,宋行風決定不再耽擱:“周公說的是哪兒的話,現在情況緊急,耽誤不得,還不知道有多少賊人圖謀行刺,請周公到我營中去……再興,扶著周公!”

    他歪頭看向楊再興,卻見楊再興嘴角微微上彎,然後大步走向周銓。

    楊再興身後的那幾個軍士,手中也執著火槍,因此,宋行風心中稍安。哪怕周銓手裡有那種新式的短槍,可畢竟只有一桿,楊再興帶進來的卻有六人,想來在這種情形下,周銓也不會冒然行事。

    楊再興走到周銓面前,然後敬禮立正:“軍情九所楊再興,向君上報導,請君上指令!”

    敬禮立正都不讓宋行風意外,可這一句話,卻讓宋行風如墜冰窖!

    軍情九所!

    他當然知道這個機構,這是軍務部設立的專門對內監視的情報機構,負責人是有瘋狗之稱的杜狗兒,這廝對周家最是忠心不過。

    楊再興竟然加入了軍情九所,那豈不意味著,這個被他視為悍將和心腹的人,竟然是周銓派到他身邊監視他的?

    宋行風想要拉楊再興到自己部隊之中是許久的事情,但他會信任楊再興,關鍵因素有二。

    一是他知道楊再興惹禍被開除軍籍之事,雖然周銓是依軍法行事,可是在宋行風看來這就是不近人情,楊再興必然會心生忿怨。

    二則是因為文維申的介紹,楊再興到他身邊來,可是得了文維申的推薦的。文維申與他暗中勾結之事,做得非常隱密,就算推薦楊再興,也是幾經輾轉,所以他不認為楊再興是專門派來針對他的。

    但是現在這個結果,讓他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楊再興,你這個叛賊!”宋行風忍不住破口厲聲。

    楊再興睬都不睬他,宋行風再看左右,楊再興帶進來的人,槍口都指著他,讓他不由得一聲長嘆。

    同樣一聲長嘆的還有周銓。

    望著宋行風,周銓搖了搖頭:“你們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行風,你讓我很失望,很心痛……”

    “是你讓我們失望心痛!我們追隨你,為的不就是博一個公侯萬代封妻蔭子麼,為的不就是子子孫孫能享受榮華麼?我們流血拚命打下的江山,憑什麼要交給那些蠢得沒有邊的百姓去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麼,你的兩院三台十二部中,哪裡有我們這些功臣的位置,反倒是那些啥事都沒做的商人,那些什麼都不懂的百姓,你要讓他們選舉兩院!”宋行風叫道。

    周銓一直靜靜地等他說,待他叫完一段之後,周銓問道:“只有這些,沒有別的?”

    宋行風瞪大眼睛:“這些還不夠麼,斷人富貴,如殺人父母,你把我們理所應得的都斷了,你還指望著我們繼續為你賣命?周公,我只是第一個,在我之後,會有更多的人反你,甚至你自己教出來的這些人,都會反你!”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0
五六六、供述

    宋行風的話還在周銓耳邊迴響。

    周銓微閉著眼睛,大帳之中,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沒有別的聲響。

    衛振臉上全是汗水,站得筆直,根本不敢有絲毫動作。

    如果可能的話,他都想跪在周銓面前,但他還記得周銓在龍川別院學堂時跟他們說過的話,一個軍人,如果隨便就跪在地上,那麼就很難挺起胸膛去衝鋒了。

    宋行風已經被綁住,雖然仍然昂著頭,一副不屈之色,可是他雙眼中的閃爍,證明他的心虛。

    無論是誰,發現自己做的一切皆在別人意料之中時,只怕都會露出這種心虛之色。

    “宋行風,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為自己的背叛辯解罷了,你知道為何我看重鵬舉,看重韓五,卻不看重你麼?”

    “因為他們是你的親戚,岳飛小兒是你的義弟,韓五是你義妹夫!”

    “大錯特錯,是因為他二人都是敢作敢當的人物!”周銓噗的一笑,睜開眼睛,歪著看了宋行風一眼:“今日之事,若是他們做出的,他們必然不會說怪我,而是會敢作敢當,直接告訴我,他們看上了我身下的這個位置!”

    他拍了拍自己的座椅,而宋行風目光在那座椅上停了一下,沒有說話。

    “五年前,軍情九所就告訴我,‘無面’與‘復仇’在宋廷之內還有合作者。當時我就知道,其合作者十有八九就是那群滿口忠義仁孝的貨色。張邦昌與秦檜雖死,可是他們與這些人合作線索,還是被我翻了出來,那時我就注意到文維申。”

    周銓說到這,看了宋行風一眼,宋行風眼中滿是悔意。

    “只不過文維申做得很是仔細,我遣人盯了他許久,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若他只是背地裡罵我幾聲,在報紙上發表幾篇譏諷我的文章,我還真只能容下他。不過幸好這個時候,又有線索,表明文維申曾經與金人有聯絡,當初兀朮破太原,便有這位文公的功勞……”

    當初周銓也沒有證據,那時他就想動文維申了,偏偏此際,方臘與阿骨打先後開口,供出一件事情,就是周銓手下將領中可能有人與文維申有聯繫!

    “這件事情,讓我想著放長線釣大魚,或許是因為我太多疑,也不知道那時你是否真的與文維申勾結上了……你且說說,你是何時與文維申一夥勾結上的?”

    宋行風默然不語。

    周銓知道,他是關鍵人物,如果沒有宋行風的口供,可以抓文維申,卻抓不到別的人。

    而且他還想知道,宋行風在軍中是不是發展了同黨。

    “行風,你做出這樣的事情,知道自己的下場麼?”周銓又道。

    宋行風抬起頭:“唯死而矣。”

    “對,你肯定是死了,但死有兩種,一種是將你的罪行召告全軍,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個叛徒,身敗名裂;還有一種,則是我被這個孔彥舟刺殺,你捨身救我,壯烈殉身……前者我不必多說,若是後者,你不僅聲名可得維護,你妻兒老小,亦可得到相應撫卹,你是知道我們華夏軍的撫卹制度的。”周銓說到這又是一笑:“其實我只是想少些麻煩罷了,否則離了你,難道我就揪不出那些圖謀不軌者麼?”

    宋行風低頭良久,周銓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地敲著手指。

    “我說,我說,我是韓膺胄介紹來的,宋行風亦與韓膺胄暗中有聯繫!”

    原本躺在地上很是硬氣的孔彥舟突然大叫起來,宋行風愕然看著他,此人方才還顯得很是硬氣,怎麼轉眼間就變了?

    孔彥舟喘著氣,慘然笑道:“周公,我身陷賊手,不得不從,但我是被他們逼迫的,還請周公饒我一條狗命,我願為周公指證韓家兄弟!”

    他是相州人,韓家控制相州時間極久,他能夠以大盜之身從軍,還屢屢陞遷,同韓家的支持有密切關係。所以他直接指證了韓膺胄,此人也是一個關鍵人物,只要抓到他,就可以牽連到別人。

    “住口!”宋行風怒喝。

    孔彥舟回頭望了他一眼:“宋行風,你行事不密,自己倚為心腹之人,卻是濟王殿下派來的,你何必還負隅頑抗,莫非你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你的麼?”

    宋行風臉色鐵青:“住口!”

    “你且說說,他們是如何說宋行風的?”周銓卻笑了起來。

    “韓公……韓膺胄對我說了,宋行風成事之後,便要想辦法再解決掉他。韓膺胄轉述了文維申對宋行風的評價,‘無行小人,狂悖武夫,此人不除,必是安祿山史思明之流’!”

    周銓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個評價倒是很準確,文維申別的不怎麼樣,但看宋行風還是看得挺準的。

    “不可能……這不可能,文公將他義女都許與我了……他怎麼可能這樣看我?”宋行風愕然道。

    “連取代你的人,文維申都想好了,文維申不是將義女蔡瀛送到你這裡來了麼,到時蔡瀛便會去尋楊再興哭泣,只道是前來送信,卻被你見色起意,楊再興是忠勇之輩,必然暴怒,我再向他示意,他定然會與我合作……呵呵,只不過沒有想到的是,楊再興竟然是濟王安排的人,文維申那個蠢貨!”

    周銓聽得這圈圈繞繞的,笑容收了一些,這文維申還將自己當成了王允,將那蔡瀛看作貂嬋了。

    孔彥舟痛痛快快將自己所知說了出來,宋行風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自然是野心勃勃,對於文維申等,也是想著利用他們實現自己的野心。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只是想著繼續利用文維申等,文維申他們已經做好了除掉他的準備了。

    而且除掉他的關鍵,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來到他這裡的蔡瀛!

    一想到這女郎裝模作樣激起他的性子,然後又在他大力摧殘之下如柔柳扶風般,宋行風心中就發冷。

    原來她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我……我……”他口中喃喃自語,半晌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周銓又嘆了口氣:“所以你如今應該知道,我為何不待見文維申之流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去休息,宋行風,你有……嗯,一個時辰時間。來人,給他紙和筆,還有一柄短刃,等他寫好了之後交給他。”

    宋行風抬眼看了周銓一下,面色慘然:“多謝殿下……真希望還能呼你一聲君上……”

    周銓擺了擺手,轉身從後邊出了大帳。

    很快,大帳之中,就只剩餘宋行風一人,他的束縛被解開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抬頭向門口的楊再興道:“再興,能給我點酒麼?”

    楊再興嘴角向下彎了一下:“軍中無酒,你是知道的。”

    宋行風點了點頭:“是,是……不過在我帳中,我私藏了幾瓶酒,你遣人去給我拿來……多謝。”

    楊再興向身邊一士兵使了使眼色,那士兵離開,不過沒有去拿酒,而是趕到周銓身邊來稟報此事。

    “給他。”周銓道。

    那士兵才快步跑開,周銓目光移到了跟在他身邊的衛振身上:“你有什麼要向我解釋的?”

    衛振面色慘白:“職下並無可以辯解的,職下跟在宋行風身邊,未能發覺他的逆行,實在是失職……有罪,甘願受罰!”

    周銓點了點頭,他這個態度,還讓周銓滿意。

    衛振本人或許不是宋行風的同黨,但他跟宋行風這麼久,竟然沒有發現任何跡象,特別還在無意中成了宋行風的幫手,很顯然,他不再適合領軍了。

    “明日收攏好部隊,第七軍所有將官都要進行輪訓,你也一樣。輪訓結束,你解去軍職,以軍帥身份退伍吧。”周銓緩緩道:“至於此後,總會有一個安排。”

    衛振額頭青筋跳了跳,他真不願意離開軍中,但他也明白,自己犯的錯誤太大,身上還有宋行風一黨的嫌疑,周銓如此安排,已經是念了舊情。

    若不念舊情,就該直接將他拘捕,查問他是否與宋行風勾結,特別是方才勸進之事,讓周銓極是為難。

    雖然得了周銓的命令,但衛振不敢離開,他站在周銓休息的營帳之外,彷彿是一個衛兵一般。到了一個時辰之後,楊再興拎著柄短劍和一捲紙匆匆而來,目光在他面上掃了一下,也沒有招呼,直接進了周銓的營帳。

    衛振額頭的汗又冒了出來。

    那短劍上還沾有血跡,宋行風大概就是用此劍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不過衛振擔心的不是劍,而是那捲紙。

    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他還是看到紙上寫了不少字跡。宋行風寫了近一個時辰,也不知道他交待出多少人來。

    若是宋行風這人臨死瘋狂,拚命攀咬,將許多無辜之人也咬出來,那將會是一場驚天大獄!

    特別是他自己,現在就是待罪之身,宋行風再咬一口,說他也知道叛逆之事,那他如何收場?

    衛振站在帳前患得患失,汗涔涔而下,夜風一吹,冷得他瑟瑟發抖。

    但他仍然不敢片刻離開,又不敢入內去進言。良久之後,楊再興出來,他才向楊再興陪著笑:“再興,君上怎麼說?”

    楊再興對他撇了撇嘴,心中也有些看不上,這衛振也太缺乏主見了,所以才會被宋行風所利用,此前他屢立戰功,當真是因人成事。

    “君上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宋行風的供述,然後將之燒了。”楊再興道。

    衛振渾身又是一抖,懸著的心,放下了大半。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0
五六七、森然發冷

    衛振心放下了,那是因為周銓對宋行風招供出來的人“網開一面”。

    但正如周銓想的那樣,他這個人,因人成事,根本不知道這“網開一面”背後的殘酷。

    第二日,第七軍就迎來了一次大調整。

    而宋行風死亡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在周銓發出的公告中,宋行風是死於刺殺,但當時在場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知道,宋行風捲入了一場針對周銓的叛亂。故此第七軍雖然人心惶惶,卻沒有人覺得周銓此舉有何不妥。

    不等此次衝擊波發酵,另一個消息讓軍心又安定下來:論功行賞。

    周銓表彰第七軍的有功將士,畢竟襲取蜀地之功是要認的。

    這對於有些不安的第七軍來說,是一劑對症之藥。

    整個表彰大會足足開了大半天,許多有功的將士都獲得了勛章與獎勵。在表彰大會結束之後,周銓離開了第七軍軍營,來到了成都城中的一座偏僻的宅院。

    這座宅院周圍,有華夏軍軍士保護,若不是周銓親自來,別人都很難進入。

    周銓帶著楊再興大步來到宅院東側的書房,門是虛掩的,推開之後,蔡瀛蒼白無血色的面龐出現了。

    和蔡瀛在一起的還有兩名女兵,她們這幾日寸步不離蔡瀛,見周銓進來,她們行禮退了出去。

    蔡瀛第一次正面看著周銓。

    此前她也見過周銓兩回,但都是和文維申一起,站得遠遠的,隔著人群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兩人同處一室中,相距不過數步。

    周銓並沒有長得她想像中的一副奸邪面容,相反,留了些鬍鬚的周銓不怒自威,正氣凜然,讓人怦然心動。蔡瀛看到他這模樣,不禁心快速跳了兩下,哪怕眼前之人是仇敵,她也不得不承認,其風華之佳,絕倫大宋。

    “你就是蔡瀛?”周銓坐下之後,抬眼望了蔡瀛一下。

    蔡瀛默然不語。

    自從周銓來到成都後,她就意識到事情發生了變化,先是宋行風留下保護她的人全部被調走,然後來了幾名女兵,輪番“陪護”,實際上就是監視她。她的住所也被完全包圍,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她的僕從,都不被允許外出。

    這讓她有目如盲,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

    “宋行風已經自盡了。”周銓目光突然變得極為敏銳:“他留下了一些供狀,其中說你是一個關鍵人物,所以我才來看看,你一介女子,怎麼成了關鍵人物。”

    蔡瀛先是心一跳,然後眼眶微微一紅。

    宋行風霸佔了她的身體,但她千里迢迢趕來替文維申傳遞消息,原本就做好了以身飼虎的準備,因此並沒有多少恨意。

    相反,宋行風在霸佔她後,沉迷於她的美色才情,曾經做過許多許諾,說過無數甜言蜜語,而且此人畢竟也是一個傑出之人,所以蔡瀛也有些小小的感動。

    此時聽聞宋行風已經自盡,那點感動就變成了淚水。

    “你是宋行風的姘頭,又是文維申義女,應當知道你們所作所為的後果,敢行此悖逆之事,就要承擔其責任。”周銓又道:“我不想威脅你,所以請你也痛快些。”

    “我父親何罪,為何你要殺他?”蔡瀛忽然道。

    “你父親是誰?”周銓揚了揚眉。

    “考縣不忿生蔡潔生,他不過是反對修建鐵路,卻被你派出爪牙殺死……”蔡瀛心裡頓時大怒,她不相信,周銓知道她是文維申的義女,卻不知道她是蔡潔生的生女。

    周銓點了點頭:“我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麼一個人,不過……我沒有下令殺死他。”

    “你說謊!”蔡瀛怒道。

    周銓一笑:“你知道,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傢伙,甚至連讓我特別記住的資格都沒有,我若真正令殺他,那麼一定會承認。但事實上,我沒有下令殺他把東西給她看吧。”

    隨著周銓的話,楊再興掏出一張紙,放在了蔡瀛面前。

    蔡瀛看了看這張紙,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這不可能……”

    “這就是事實,你生父蔡潔生,受文維申指使,隱姓埋名,拋家棄子,去了金國,成了‘無面’之一,五年前兀朮破太原,百姓傷亡慘重,損失極大,這其中,頗有你父蔡潔生的‘功勞’。”

    周銓用手指頭敲了敲桌子,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在他如劍一般的目光下,蔡瀛失魂落魄,只覺得,支撐自己的東西,似乎瞬間崩塌了。

    “方臘利用摩尼教,四處搜索與我有仇之人,你父親蔡潔生,徐州向家的餘孽……這些人無力報復我,被方臘說動,便與方臘的次子方毫,共同組成了所謂的‘無面’。他們勾結金賊,禍國殃民,可謂罪惡滔天。蔡瀛,你以為你在為父報仇麼,其實你,你父親,都被文維申、方臘等利用了。”面對蔡瀛的崩潰,周銓絲毫都不憐憫。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你撒謊,你騙人的,方臘在你手中,什麼樣的口供,你拿不到?”

    “方臘死了幾年了,他倒是硬氣,到死交待的東西都是半真半假,你手中的口供,是他長子方書所供。這位小聖公倒是會躲,直到三個月前,我的人才將他緝捕歸案。”周銓揚了揚下巴道。

    “不可能,我父親……我父親分明是被你害死了……父親,父親啊!”

    蔡瀛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她口裡雖然還說“不可能”,但她心裡卻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的父親,就是一個拋家棄子去勾結金賊的漢奸!

    她的義父,就是一個利用她年幼無知的老奸!

    而她自己,則是一個被拋棄被利用的蠢貨!

    她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周銓與楊再興卻在閉目養神,蔡瀛哭著哭著,心中的怒意翻騰起來。

    憑什麼她要被拋棄被利用?

    哭聲嘎然而止,蔡瀛抬起眼:“你想知道什麼,濟王殿下,你想要我說什麼!”

    “你知道的全部,事實上,宋行風、孔彥舟已經供出來了許多,但是我希望能夠確認一下。”周銓緩緩道。

    蔡瀛的開口,讓所有的證據鏈都完整了。

    就在蔡瀛開口的當天傍晚,十餘騎信使從成都出發,晝夜兼程,趕往西京。

    他們抵達西京不久,駐守洛陽的一個團華夏軍便開動起來,兩千餘名華夏軍軍士一齊出動,轉眼間,便掃蕩了半個洛陽城。

    文維申的府邸裡,聽得僕人慌慌張張趕來稟報,文維申倒是不動聲色。

    他敢算計周銓,早就意識到自己可能會有這一日,但他認為,自己做得很隱蔽,周銓即使抓了他,也休想從他口中得到什麼口供。

    當一隊華夏軍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一點都不驚慌,還沉聲喝斥道:“此是乃是文潞公舊邸,汝等何人,膽敢擅闖!讓周銓來見我,讓他來給我解釋一下,他……”

    “砰!”

    一記耳光過去,文維申臉腫嘴腫,老牙都掉了兩顆。

    抽了他一記耳光的華夏軍士兵面無表情舉起了手中的一份公文:“奉華夏軍君上週公之令,緝捕叛國漢奸文維申,你有什麼意見,審判之時可向法官講述,至於現在,還是閉著你的臭嘴,好生配合,免得吃皮肉之苦!”

    文維申冷笑:“周賊欲反矣!”

    “叭!”

    第二記耳光再抽了過來,將老頭兒打得轉了半圈。那名華夏軍士卒絲毫沒有尊老之意,事實上,在得知文維申私通金賊、策劃對周銓的暗殺後,這些華夏軍士卒就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巴不得這老傢伙多鬧點,好讓他多吃些苦頭。

    文維申這一次算是吸取了教訓,只是冷哼,沒有再說什麼。

    他是鐵了心的,哪怕自己被捕,也絕不招供,只要不牽連到別人,那麼終究會有人繼續對付周銓。

    “也不知宋行風那邊如何了,看情形,莫非是宋行風沒有得手?亦或者是周銓發現了什麼?無論如何,只要我不招出宋行風來……咦!”

    被關上一輛車中,文維申正在胡思亂想,突然看到車門被掀開,緊接著,另兩個五花大綁的人被推了進來。

    一看這兩人,文維申心中頓時發冷。

    是韓肖胄與韓膺胄兄弟!

    這二人是直接聯繫宋行風的,他們如今被拿,證明宋行風也會有危險!

    文維申心中一急,向著二人使了個眼色,然後昂然道:“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馬車中還有看守,故此他只能如此提醒韓家兄弟。韓家兄弟聽得他這話,只能默不作聲。文維申心思稍安,只要韓家兄弟也守口如瓶,再多堅持幾日,或許宋行風便舉事成功,他們可以乘機脫離樊籠。

    可就在這時,車門被打開,又一人給推了進來。

    卻是富直柔。

    與他們不同,富直柔被打得鼻青臉腫,牙也缺了兩枚,看上去就受了不少罪。被關上來後,猶自罵罵咧咧,直到呂好問也被押上來,他們才安靜下來。

    緊接著,一個人又上了車,笑吟吟地向他們招呼:“都到齊了……我今日算了一卦,知道有好事來,卻不曾想,是攤上了這麼一件公事。請教一下,哪位是文潞公後人,又有哪位是韓儀公後人?”

    文維申與韓家兄弟心中都是不安,怒視著此人。此人心中明白,作了個揖:“晚輩與二公後人是世家,晚輩狄偁,先祖父乃是狄武襄公諱青。”

    他說完之後,露出一口白牙,讓文維申與韓家兄弟,都覺森然發冷。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0
五六八、清算開始

    狄青與文彥博、韓琦的關係可算不上好。

    狄青早逝,只怕與這二位的逼迫也有些關係,即使不說這個,當初狄青被這二位欺凌之事,特別是韓琦當眾羞辱狄青,以小錯殺他手下悍將焦用,還令一歌妓以“斑兒”稱呼狄青,這些都是韓琦理虧。

    狄青死後,狄家便家道中落,狄青五子,也只是班直之類的小官,到了狄青孫子狄偁這一代,更是連像樣的官職都沒有,後來周銓覺得狄青有功於國,才將之尋來,在他手下充任一小吏。

    不過這一次要對付文維申等,周銓事先就將狄偁調至洛陽,此時他一露面,自報身份,文維申與韓家兄弟就知道不妙了。

    “狄武襄忠義一世,你竟然投靠了周賊?”韓膺胄怒道。

    “多謝多謝,韓琦的後人讚我祖父忠義一世,當真讓我受寵若驚,不過我祖既然忠義一世,那麼害得他老人年抑鬱而終的,豈不就是奸邪?”狄偁望著這幾人,哈哈一笑,只覺得說不出的暢快。

    家族三代積怨,到了今日,終於可以一平了。

    周銓將他從汴京市井中找出來後,專門往法官這方向培養,當時就告訴他,終有一日,要為狄青洗冤。他家道中落後在京師倍受人歧視,甚至淪落到要賣卜算命為生,因此也甚為爭氣,將這當成自己重振家業的唯一機會,牢牢地抓住了。

    他感到暢快,文維申與韓氏兄弟則甚為難堪。

    文維申略一沉吟,嘆著氣道:“狄世兄,你可知道周賊用你之意?他若是派遣親信對付我等,那就是殘害忠良,少不得要在青史留個罵名,可是讓你來,則是報私怨,這青史罵名就被武襄公和你背了……”

    “前朝之史,後朝修之,君上已經給我看了他對宋史的編修計畫,其中特別有韓琦殺焦用和辱我祖之事,君上說韓琦乃奸邪小人,倚勢欺凌國家功臣,故此大宋邊患連綿,雖是始於太宗之派,但到韓琦之時,才致無可收拾。所以,青史之上,韓琦小人奸邪之名是少不掉了!”

    “胡說,胡說,這如何能堵得住悠悠眾口……”韓家兄弟頓時跳將起來。

    “若韓公是小人,那豈不是說範文正公也是小人一黨?”便是富柔直這個時候也忍不住了。

    “慶歷黨人,諸公皆被貶斥,唯獨韓琦,轉日便又入中樞,與群丑同列,安敢與範文正公相提並論?”狄偁不敢對范仲淹不敬,因此巧言辯道。

    他這是強辯,實際上當初韓琦也在地方上輾轉十載,這才重回中樞。但重回之後,便為相十載,成為三朝“賢相”,而其餘如范仲淹等,則不能如他一般,成為政壇不倒翁。

    所以韓琦雖然未必是真的小人奸賊,但說他是正人君子,恐怕也有些不適合。

    狄偁抓住這一點做文章,文維申心中一動,便知道所謂周銓要編宋史之事,恐怕也是狄偁自己扯來雞毛當令箭,未必是實。不過狄偁被安排在這個位置上,負責審理他們,也可以看得出,周銓對韓琦、富弼、文彥博等都沒有多少好感。

    文維申這倒是錯怪周銓了,因為西軍出身的身份,周銓對韓琦確實沒有好感,但對富弼與文彥博倒沒有那麼多的意見之所以有意見,還是文維申等為先人惹來的禍端。

    文維申等最大的倚仗,不過是先人留下的名氣罷了,既然如此,就壞了他們最大的倚仗!

    “你們這樣倒行逆施,終會有有識之士站出來,與你們鬥爭,讓你們遭遇失敗!”富直柔叫道。

    “有識之士?我們就是有時之士!”狄偁冷笑了一聲:“我看你印堂發黑,最近必走霉運,還是少說些廢話,老老實實招供為好。”

    “招供?”文維申目光一凝:“招供什麼?”

    “勾結亂逆,欲害殿下,謀反作亂……看來你們還沒有得到消息,那麼我就給你們說清楚來吧,文維申,你的寶貝義女已經將你們全都賣了!”狄偁咧嘴笑道。

    此語一出,原本還對未來抱有一線希望的文維申頓時軟癱下去了。

    “這……這……”

    “蔡瀛,孔彥舟……”狄偁說了一串名字,一邊說一邊在注意觀察眾人的神情,說了六七個後,他停了下來:“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麼?莫怪我不提醒你們,坦白可以從寬,頑抗則必死,甚至禍連家人!”

    文維申抿著嘴,臉上已經再無半點血色。

    “朝廷……朝廷不會放過你們的!”呂好問顫聲道。

    文維申心中暗叫了一聲糟,果然,狄偁咧開嘴笑了一下:“朝廷……哦,對了,那手帕詔也已經找到了,你們所說的朝廷,很快就會不存在了。嘖嘖,君上原本還想讓大宋有一個比較體面的結束,你們這些蠢物,卻連這最後的體面也不給大宋留!”

    “朝廷那邊會怎麼樣?”文維申掙紮著問道。

    “大概和我們這邊同時開始抓人了吧……”狄偁漫不經心地道。

    朝廷所在的汴京,那邊的事情不歸他管,他只要做好洛陽這邊的事情就可。

    汴京之中,攝政王趙構如同往常一般,乘著轎子準備升殿。

    原本大宋的朝會是有一整套規矩的,可是趙家兩代皇帝欠了巨額的欠款,許多儀仗、儀式就被取消,以節約皇室用度,所以現在的升殿,再沒有那麼多複雜的講究。

    趙構身為攝政王,自然是比較晚到的,他抵達大殿時,殿前院子裡,已經站了不少文武官員。大夥三五個聚在一處,小聲地議論著事情,換作以往,這種行為必然是要受到御史彈劾的,但現在御史台中只剩餘小貓三兩隻,他們也不關注這點事情。

    趙構面色微微一沉,但旋即將心中的不滿收起。

    他正待從側門轉到後殿,就在這時,卻聽得有人呼道:“殿下,康王殿下,請往這邊來。”

    趙構循聲望去,見到的卻是李邦彥。

    這位浪子曾經狠狠得罪過周銓,但後來又投靠周銓,現在更是“大宋”的宰相,與其餘幾位一起,組成了政事堂,主管朝廷內外大事當然,背地裡有人說他們就是負責拍周銓馬屁,唯周銓之命是從。

    趙構與他關係還不錯,至少這幾年,雙方配合得挺默契的。李邦彥對他給予足夠的尊重,而他也很好地扮演了一個泥雕木塑的傀儡角色。

    “李公是有何吩咐麼?”趙構笑吟吟地向李邦彥施禮。

    李邦彥回了一禮,面上帶著幾分憂色:“出了點事情,要與殿下事先商議,請殿下隨臣來樞密廳。”

    所謂樞密廳,也是周銓改組大宋朝廷後的產物,政事堂的參政們暗中議事之所。趙構有些驚訝,這地方此前他很少去,想到西京傳來的消息,趙構心中一動,某種喜悅與期待浮了上來。

    他與李邦彥一起行向樞密廳,李邦彥恭敬地落後他半步,這讓趙構的心怦怦直跳,覺得自己猜測的可能沒有錯。

    因為在樞密廳中所議的都是軍國大事,故此閒雜人等是不能接近的,哪怕是趙構的親衛,也同樣被攔在了構密廳所在的小院外。趙構看到李邦彥身邊的護衛同樣也被攔住,便不再疑心,邁步走了進去。

    樞密廳中,幾位政事堂的相公面色鐵青,都聚在那裡。

    趙構目光在眾人面上打了個圈兒,然後聽得李邦彥在後邊道:“殿下,有一件緊急軍情,一刻鐘前才接到,外邊還沒有人知曉。在成都,華夏軍第七軍軍帥宋行風等發動兵變,將濟王扣住,有傳聞說,濟王已經不幸遇難了。”

    趙構身體猛然一抖,幾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哪怕他再服從周銓的意願,但在內心深處,他如何不想擺脫這個在背後操控自己的人?

    彷彿壓在頭頂的大山被掀翻,趙構長長吸了幾口氣,然後他意識到不對,忙換出一臉戚容:“濟王乃國家干臣,若他真有意外,國家當如何是好?這消息當真麼?”

    “是,剛剛得到消息,京郊的華夏軍軍營已經戒嚴,另外,從京城去徐州的所有列車都已停運。”李邦彥又道:“殿下,若是濟王真遇不幸,朝廷當如何是好,還須殿下決斷!”

    他這麼恭敬,讓趙構更是放心了。

    “朝廷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濟王上尊號,然後以其長子周宇承濟王之位,以華夏軍各部軍帥為列候,令岳飛回軍,討伐宋行風。”趙構心念電轉:“另外,令各地新軍都向京城集結,以備急需!”

    “官家那裡?”李邦彥目光一閃,又問道。

    “皇兄身體不適,外頭的這些事情,暫時不驚動他嗯,為了防備有人渾水摸魚,還是加派守衛,護衛皇兄安全!”趙構說道。

    緊接著,他滔滔不絕開始發號施令,又封官許願,又是恩威並施,其核心就是一句話,要接收周銓的“遺產”,把華夏軍各級將官籠絡在自己的手下。為此,他決意提拔一批人,象大賢楊時、忠臣李綱、陳朝老和陳東,等等諸多人物,他都要召入宮中。

    聽他說了足足有一刻鐘,李邦彥再無半點懷疑,長嘆了一聲:“殿下……宋行風之事,看來果真與殿下有關?”

    趙構本來一頭熱情的,聽得這句話,像是涼水沖頭,整個人激靈了一下,熱情也冷了下來。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1
五六九、莫須有

    “李相公,你此話……是什麼意思?”趙構提高了點聲音,向李邦彥問道。

    他不僅是表達自己的不滿,也是讓位於外邊的親衛們聽到自己的聲音。

    他卻不知道,在外邊,幾名華夏軍軍士大踏步走了過來,雖然數量比趙構的護衛要少,可是趙構的護衛在他們面前,卻是聲都不敢吭一下。

    “我們是康王殿下的護衛……”為首的班直懦懦地說道。

    “知道你們是趙構的護衛,現在趙構已經捲入大案之中,你們是準備為他戰死,還是放下武器協助調查?”華夏軍軍士中一人道。

    “我們……放下武器!”班直們相互對望了一眼,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硬著頭皮道。

    趙構這些年倒是收攏了一批心腹,只不過面對華夏軍,而且趙構本人又不在,他們根本沒有戰鬥的意願。

    若是趙構本人在此,以恩義相激,或許還有幾人會帶著大夥衝殺。

    “多謝諸位配合,既是如此,請隨我來,請相信君上,各位的身家性命不會有什麼問題。”

    華夏軍將這此人帶到一旁的屋子裡,整個過程,都沒有發生任何衝突,因此,樞密廳中的趙構也就一無所知。

    他還在等李邦彥的回答。

    李邦彥嘆了口氣:“殿下不過是一個閒散親王,若無周公,豈能有今日之權勢?你怎麼還要造反,與賊人勾結,試圖暗害周公?”

    “我,造反?”

    趙構頓時無語了,他見過無恥的,但是無恥到李邦彥這個地步的,當真是少見!

    他可是大宋的攝政王,宗室皇親,他造什麼反?

    李邦彥卻說得理所當然!

    “事到如今,殿下你還想要狡辯麼?好吧,我就實話告訴你,宋行風已敗,文維申等已將殿下你招供出來了。”

    “這不可能……我是說,我並未捲入此事之中,我,我……文維申一定是血口噴人!”趙構急道。

    “文維申不噴別人,為何噴你?”

    “他自然要胡亂攀咬,他沒有任何證據,對,他沒有任何證據!”趙構有些歇斯底理。

    李邦彥微微一笑:“莫須有。”

    “莫須有?”趙構愣住了。

    然後與李邦彥的目光一對,趙構便明白,自己的辯解根本沒有用處。

    而且仔細一想,莫說自己暗中與楊時等勾結,就算沒有此事,這對周銓來說也是一個機會!

    將趙宋皇族僅存的一點人情威望都葬送的機會!

    所以他趙構清白不清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乃是趙宋皇族宗室的代表!

    “我……我要見周公,我要見濟王殿下,我為他立過功,我為他流過血!”想明白這一點,趙構急道。

    “周公如今還在蜀中,不日將回汴京,那可是我華夏舉國同慶的大喜事。”李邦彥嘖了兩聲道。

    “放過我,你們沒有證據,如何能服天下?”趙構又道。

    “康王殿下,我不是說過麼,莫須有。”

    李邦彥說完這個之後,擺了擺手,從兩側廂房裡,有軍士出來,將趙構左右夾住帶走。趙構大聲叫了兩句,聽得外邊沒有任何反應,只能閉緊嘴。

    他的臉色越發蒼白了。

    “真不知那一位,為何非要我在康王面前說出莫須有三個字來。”李邦彥心裡嘀咕了一聲,目送趙構被帶走。

    不過他也只敢在心裡嘀咕,現在他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那一位手中不只是他,整個大宋的前途命運,都掌握在那一位手裡,或許幾十年後他老了,才敢在自己的私人記憶裡提上一句此事,但現在,他只能將之悶在心中。

    “九大王這邊還好辦,還有一位,更不好辦啊。”樞密廳中有一人嘀咕了聲。

    李邦彥噗的一聲笑:“那一位更好辦了。”

    “還要煩勞李相公。”

    李邦彥回望了一眼政事堂的諸位,這幾人和他年紀差不多,都是四十左右,個個面色都不好看。這也正常,畢竟他們將是大宋最後的一批宰相參政級人物,而且他們要做的事情,是親手葬送大宋。

    但李邦彥還是有些看不起他們。

    李邦彥很清楚,他們能夠安安穩穩在參政的位置上坐了好幾年,這幾年裡撈到的實惠比別人當十幾年宰相都多,靠的就是周銓的支持。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既然拿了周銓給的好處,就須為周銓掃平一些障礙。

    唯有如此,在即將建立起的新朝之中,有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

    李邦彥對於在新朝中當宰相是不抱希望了,他看中的是另一個位置,按他所想,新朝之中肯定是要安排一些舊宋官員,以此來安撫人心,而他身為舊宋宰執,又為新朝立下了漢馬功勞,正是完撫人心的最佳人選。

    在新朝,內閣總理他是不要想了,可是兩院三台十二部,總有適合他的位置。

    想到這裡,他心中火熱,昂然道:“諸君皆是因人成事者,且在此等我的好消息!”

    他挺胸出了樞密廳,很快便到了皇宮內。為了避諱,這邊他有很長時間沒有進來了,因此道路只是依稀記得。帶著十餘名親衛,他大步上前,皇宮裡的班直見到了,也沒有誰上前盤問。

    這些班直最重要的任務不是保護趙桓,而是防止趙桓聯絡內外。在被軟禁的這些年中,能夠順利進出皇宮的人不多,其中最常來的,只有趙構。

    他倒是每隔三五天就要進來問候一聲趙桓,只不過李邦彥得到的消息,這種問候最初時得到的是趙桓大發雷霆,後來趙桓大概也厭了,於是變成了冷漠以對,可是趙構仍然堅持來問候。

    李邦彥原本認為,這與其說是問候,還不如說是定期來監視,同時看看能不能將趙桓氣死。但現在看來,他想的似乎簡單了些,趙構與趙桓實際上避開了監視,暗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按周銓的意思,趙桓軟禁在宮中就行,可是李邦彥等覺得不妥,因此將軟禁的範圍又縮小了許多,只限於四座院落。

    不過無論是飲食還是女色方面,都沒有為難趙桓,這幾年間,趙桓又添了好幾個子女。

    “陛下,李相公來了。”

    此時正值炎夏,穿著小衣的趙桓躺在涼榻之上小睡,旁邊的內侍見到李邦彥卻不敢怠慢,將趙桓搖醒說道。

    趙桓“哼”了一聲:“朕只有一位李相公,名為李綱,只不過現在已經不在朝中了,朕不知道還有哪位李相公!”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李邦彥聽得清楚,眉頭一挑,心中生怒。趙桓當權之時就是個糊塗蟲,如今關了幾年,糊塗勁兒還沒有消減!

    “臣李邦彥見過陛下。”雖然心中不滿,不過李邦彥還是給趙桓行了一禮,只不過這禮也就是草草一揖。

    “喲,這不是李邦彥李浪子麼,你不去應天府給周賊溜鬚拍馬,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你可是大紅人,哪得這樣的閒功夫?”趙桓轉過臉,陰陽怪氣地道。

    “好教陛下知曉,臣這裡有一杯仙酒,請陛下飲下。”李邦彥說完後身體一側,他身後一名護衛將一個小瓶子端了上前。

    此話一出,趙桓的那些內侍與宮女們先是一呆,然後個個面色驚怖,有人甚至失聲驚呼。

    趙桓也變了臉色,他坐直身體:“周銓呢,讓周銓來見朕,朕要問問,他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竟然要鴆殺朕!”

    所謂仙酒,肯定是毒酒!

    趙桓雖然口中如此叫嚷,實際上,他已經站了起來,雙腳戰戰,幾乎就要轉身逃走了。

    李邦彥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道:“文維申等勾結周公麾下大將宋行風刺殺周公,周公來不了,臣是奉攝政王之令來見陛下的。”

    趙桓“啊”了一聲,臉上先是一喜,然後恍然大悟,又變成了驚色:“老九……老九他如此心急?朕說了,只要能除了周銓,朕就將這帝位禪讓給他,他何必這麼急?”

    “陛下應當想得明白。”

    趙桓心中冰冷:若是周銓真死了,華夏軍內亂,那麼得利最大的,自然是趙宋皇室。也正是因此趙構怕他不履行承諾,戀棧不去,乾脆要毒死他!

    他也確實不是真心禪讓,也有重掌大權之後要處死趙構的打算,但趙構心比他狠,手比他黑,竟然搶了這個先!

    李邦彥忽然嘆了口氣:“臣身受上皇與陛下兩朝重恩,今日卻不得不為此舉……”

    他這一口氣嘆得,讓趙桓幡然醒悟,自己還有一線希望!

    “李相公,李相公,朕才是皇帝,若朕能重見天日,能夠再掌大權,願以李相公為亞父,與李相公共治天下!”趙桓急切地道:“相公,朕……朕願立誓為證!”

    李邦彥沉默了幾息,彷彿是心動了,然後他道:“陛下果有此心……還請下詔,囚禁康王。實不相瞞,朝臣之中,心向陛下者不少……若得知陛下施計除去周銓,又囚了康王,他們必定願意擁戴陛下,我大宋中興有望!”

    “除去周銓之事,原本就是朕與李綱、楊時等共謀!”趙桓大叫起來。

    李邦彥頓時雙眉一凝,凜然望去:“這可不得亂說……”

    “朕有必要亂說麼,李綱說動老九,隨楊時一起入宮,說是給朕講學,實際上我們沾水在桌上筆談,朕還傳出手帕詔一份……此事便是朕的意思!”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1
五七零、皇上要謀逆

    滿朝文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雖然自靖康之變後,大宋的朝會就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可是再怎麼不重要,也是一個程序,例行公事將之完成,是從趙構到大臣們定期的任務。

    但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還是沒有開朝會。

    趙構早就到了,只不過被宰相李邦彥邀去了樞密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本百官還議論紛紛的,可是時間久了,他們都意識到極度不對,因此連議論都不議論了,只是一個個面色鐵青,等著結果出現。

    這些年來大宋小朝廷不停縮減編制,但是朝廷的財政收入卻沒有減少,周銓控制的地盤雖然不向朝廷納稅,可是因為商業繁榮、工業興旺,所以小朝廷的財政收入反而一倍於靖康之前。

    故此文武諸官的待遇是隨風上漲,就算還比不得周銓那邊同樣等級的官員,也遠勝以往。大夥當然希望這官能夠長久當下去,可是若朝廷中有什麼變化,他們的如意算盤可就撥不響了。

    “政事堂的幾位,如今都不在啊。”良久之後,不知是誰悠悠嘆了口氣。

    眾人早就發現了,他們在這裡枯坐苦等,政事堂的那六位卻是一個都沒看到。

    有幾人已經在盤算著,若是真出了什麼問題,他們是不是該挺身而出,或許一次冒險,就能讓他們也躋身政事堂中。

    就在百官的耐心即將消耗光時,終於聽到了一聲磬響。

    百官紛紛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跟隨著引導的班直武官進入大殿。

    大殿內自然是陰沉沉的,剛從光明走入黑暗之中,眾人視線都有些模糊,但當他們定了定神之後,隊伍就有些亂了。

    御座之旁,沒有人!

    御座上沒有人是正常的,朝廷以趙桓多病為藉口,已經剝奪了他參與朝會的權力。但是在御座之側,有一張小些的椅子,是攝政王趙構的位置。

    可現在趙構沒有出現在他的位置上!

    那肯定是出事了,是什麼事情,會不會過一下子,趙桓從偏門走進來,再度坐上御座?

    眾人目光再度集中在最前列,那原是政事堂六位宰執與參政的位置,可是現在仍然空空蕩蕩的。

    片刻之後,終於看到李邦彥領著五人走出來,五人的神色雖然有些異樣,卻讓人看不出喜怒。

    他們就位之後,李邦彥帶頭,向著御座方向一揖:“請攝政王!”

    幾位參政同聲道:“請攝政王!”

    然後諸官亦是行禮,齊聲道:“請攝政王!”

    也有些官員驚疑不定,沒有加入這個行列的。他們都盯著方才李邦彥等出來的側門,個個面色凝重。

    然後就看到一人身著親王之袍服,一步一顧地走了出來,再邁步登上台階,來到攝政王位前,先也是向御座一揖,然後才坐下。

    “這……這……”

    “怎麼是他?”

    那些盯著的官員們都愣住了。

    因為走出來的人,並不是趙構,更不是趙桓,而是趙佶的第五子肅王趙樞。

    這位肅王博聞強記,是個學者型的人物,但是為人懦弱不爭,在趙佶諸子之中,並不太顯眼。而且他的年紀比較大,僅小趙桓兩歲,比趙構則要大五歲。

    他若是攝政,那趙構呢?

    “康王何在,康王人呢?”朝中有人叫道。

    趙構攝政這麼多年,雖然實權不多,但也足以讓他在朝中培養出一批心腹來了。這些人見趙構不在,頓時發作起來,紛紛喝問,不少人甚至開始向著大殿大門外張望。

    “都肅靜!”李邦彥厲聲一喝。

    殿中的武士用力頓起手中的武器,咚咚的聲音,讓眾人都閉住了嘴。

    “有一件事情宣告……請攝政王宣旨。”李邦彥道。

    趙樞一臉便秘模樣,從攝政王座上站起,李邦彥上前兩步,將一道旨意遞給他。

    如果可能的話,趙樞真不願意站在這裡。他以文學之士自居,一向敏於行而訥於言,加之母親在後宮中地位卑微,所以趙佶選皇儲時從來沒有考慮過他,他自己對此也沒有什麼想法。

    可沒有想到的是,到後來這事情卻落到了自己頭上!

    “孤從五國城來,帶來父皇旨意。”雖然不願意,趙樞還是開口道。

    然後下面群臣中有些人才反應過來,這位肅王和景王趙杞二人,已經很長時間未在京中出現了。似乎是說太上皇趙佶有些想念兒孫們,所以攝政王趙構送他們去五國城服侍太上皇了。

    可現在,趙樞卻悄然回到了京中,而且還不聲不響站在了攝政王的位置前!

    “因皇兄與九大王捲入謀逆之事,故此上皇有旨意,廢黜趙桓,罷去趙構攝政王之位。上皇復辟,小王我暫代攝政之職。”趙樞也不管那麼多,閉眼開口念叨了一遍,然後殿開手中的聖旨,駢四驪六開始念了起來。

    旨意大致就是說,他趙佶老人家不幸,生子不肖,逼父退位得為皇帝,此後卻是昏悖無道,引來外侮,還殘害忠良,迫害有功之臣,致使民怨沸騰,天意不再在趙氏。為此趙佶不得不以老朽退養之身,再度出來,撥亂反正……

    這上皇旨意不能算是聖旨,但是群臣們顧不得這麼多了,這個時候,大夥神情沒有一個能安穩,已經有修養欠缺的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皇帝謀逆?當真是天下奇談!

    哪怕朝臣中大多數明白這背後的意味,大宋立國這麼久,總還會有些人願意為趙家開口的。

    這邊旨意剛剛唸完,立刻有人跳出來道:“自古以來,有權臣謀逆者,有軍閥謀逆者,皇帝謀逆,聞所未聞!不知天子謀的是何家的逆,也不知是攝政王又如何與天子一起謀逆,今日不給我們一個交待,不如將我們全殺了,看看能否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李邦彥大怒,瞪向那人,那人只是一個小官,卻夷然不懼,與李邦彥對視過來。

    “趙桓謀反,有其自述為證!”見對方這神情,李邦彥冷笑了一聲,然後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捲紙來:“請諸位看看!”

    眾大臣哪裡還顧得上朝堂禮儀,紛紛擁來,想看李邦彥拿出來的究竟是什麼。

    李邦彥乾脆讓人拿來木牌,將那紙釘在木牌之上,高高舉起,讓圍作一團的眾人都可以看到。

    那是趙桓親筆所書,在場大臣中倒有三分之一都認識。

    紙上所寫,是趙桓的自述,說他如何以禪位給趙構為餌,誘使趙構同意將李綱帶入宮中,他又是如何傳出手帕詔,令李綱將之送給忠義之士。李綱將手帕詔帶給了楊時,楊時又將手帕詔交給文維申等,然後韓膺胄以手帕詔說動宋行風,試圖扣押害死周銓。

    趙桓當時可是將此當作自己的得意之作來寫的,故此對自己的“聰明才智”頗多渲染,甚至將一些原本不是他的“功勞”,也生生戴在自己頭上。比如說策劃這件事情的其實是李綱,李綱先說服了趙構,然後趙構才與趙桓聯絡,可在趙桓筆下,卻成了他主動發起此事。

    若他真成事了,這是他英明神武,但若未成事,則是讓他的罪名更加幾分。

    眾朝臣看到這,一個個都呆住。

    “陛下是君,周銓是臣,君要治臣之罪,有何不可?”方才那小官還要強辯。

    “趙桓無寸功於國於民,反而有大罪,喪師辱國、殘民害民,這等昏君,若遇周公、伊尹,理當廢之!濟王寬厚,仍以他為君,以趙構為攝政,原是濟王善待趙氏。可此二人,不思濟王之仁,反倒要害濟王,這就是倒行逆施,欲與天意民心相悖,這不是謀逆,什麼是謀逆?”李邦彥急著表現,說起話來毫不客氣,一連串的批駁,讓那小官啞口無言。

    若說趙氏還有民心天意,誰都不相信,因此說趙桓趙構是圖謀逆天悖民,這個“謀逆”的罪名,他們還真推不掉!

    “可是天子究竟是天子……”

    “上皇還是天子之父呢!”李邦彥哼了一聲:“上皇苦心,莫非你這愚頑之輩還不能體會?”

    趙樞在高高的御位前看著底下鬧哄哄如同菜市場的朝堂,搖了搖頭,悄悄嘆了口氣。

    這夥人,在這爭什麼呢!

    如果說此前他還沒有看明白天下大勢,但自從去了五國城,跟在自己父親趙佶身邊將濟州轉了一遍,又在周銓的安排下去了流求,加上海州、徐州的見聞,此時趙樞的眼界,要開闊許多。

    他也更清楚,周銓擁有什麼樣的力量。

    這種力量面前,一切試圖阻攔周銓的行動都是徒勞。唯有順勢而為,才可能在周銓掀起的這一場巨大的風暴中保全自己。

    他父親去寫香色秘聞,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韜光養晦。

    可是趙桓趙構卻不明白,不,趙桓是真不明白,趙構是被權力迷昏了頭,試圖螳臂當車,結果當然要被車輪碾碎。

    想到這裡,趙樞清了清嗓子,突然喊了一聲:“就這樣吧!”

    他突然一嗓子,讓鬧市一般的朝堂安靜下來,眾人都轉向他,就連李邦彥都盯著他,神情有些異樣。

    “大哥與老九參與謀逆,我們不好處置,將他們送到父皇那邊去,由父皇親自處置。”趙樞緩緩道:“朝堂之上,政務繁多,休要為我趙氏家事,浪費更多時間。諸公皆是國家柱石,非我趙氏私臣,一應舉措,當以對國家最有利來做。”

    這話語之中,透出來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趙氏與國家,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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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1
五七一、人王與人主

    “洛陽有些不一樣了。”

    周銓放下馬車車廂的簾子,笑著對同車的人說道。

    和他同車的是宗澤。

    臉色有些肅然的宗澤盯著周銓,想要看出他是不是真意,見周銓確實只是說洛陽城,宗澤目光稍稍和緩:“那是自然的。”

    狄偁做得非常好,憑藉韓家兄弟和呂好問的口供,順藤摸瓜,將洛陽城中的保守勢力清掃大半。剩餘的小貓小狗三兩隻,哪怕沒有被抓起來,要麼就是躲到鄉下去避風頭,要麼也閉門不出,再也不敢去反對鐵路、工廠、蒸汽機等新生事務了。

    只要沒有這些人的阻撓,百姓們接受新生事物的速度,比起周銓想像的還快。仔細推敲,任何人都有改善自己生活的願望,只不過這種願望往往被保守頑固的陳辭濫調所約束,發揮不出它的力量。

    現在掙破了這約束,它當然要給古老的洛陽城帶來日新月異的變化。

    “殿下要抓多少人?”宗澤忽然開口了。

    “哪兒的話,無罪之人,抓之何益,有罪之人,縱之何益?”周銓微微一笑道。

    但實際上他的心裡,卻沒有表情這麼輕鬆。

    宋行風沒有完全交待,不過從他的口供和蔡瀛的供述裡,還是牽連出第七軍的許多人。再從這些人身上,可以連接到整個華夏軍近十分之一的人。

    雖然這些人大多數隻是被宋行風要“勸進”的表象所欺瞞,如同衛振那樣,以為宋行風只是急於將周銓推到皇帝的寶座上去,但其中還是有些真正參與到了宋行風的陰謀之中。

    隨著宋行風自盡,華夏軍中自盡、逃亡的將領人數不少,有一些頗立過戰功,甚至是周銓心目中華夏軍擴軍後高級將領的後備人選。

    這讓周銓相當難過。

    他們可都是周銓精心設計的教育體系中培養出來的,即使不從軍,放在別的地方,也是出色的管理人才。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殿下仁心,不興大獄,宗澤替西京的百姓謝過了。”宗澤在馬車裡起身,微微抱拳。

    周銓沒有受他這一禮:“西京百姓,亦是華夏之民,不須宗公謝我。”

    宗澤怔了怔,苦笑起來。

    是啊,西京百姓哪需要他來向周銓道謝,那些百姓,原本就是周銓之民,哪怕現在還不是,過個幾年,不也就是了?

    一念及此,宗澤又想起最近在報紙上看到的消息,他也忍不住好奇心:“殿下何時登基?”

    聽得此問,周銓愣了愣神,然後笑道:“怎麼,我不急,宗公都急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與其讓那些小人為了投機而亂來,倒不如殿下將事情辦成了,這樣天下也少些風波折騰,百姓少擔心受怕。”

    宗澤是發自內心這樣說的,他對大宋有感情,可是看到周銓善待趙佶,而趙桓趙構又太過不器,所以他將這份感情轉移到了周銓身上。他忠於是畢竟是漢家社稷、華夏傳承,而不是一家一姓。

    在他看來,只要周銓登基,並掉現在的殘宋,那麼許多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說到此事,我也有些苦惱。”周銓皺著眉道。

    “哦,周公不妨說說。”

    “我原本是想,在剿滅金國、西夏之後,聲威蓋世,登基稱帝則是順天應民。如今金國已滅,只有兀朮、斡離不逃竄,夏賊覆滅也在旦夕之間,但我又覺得,僅憑此功,不足以稱帝……”

    宗澤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周銓。

    他完全沒有想到,周銓要稱帝,竟然還需要“功勛”。趙匡胤稱帝時,幾曾有什麼功勛,不過是部將們為了富貴將黃袍披到了他身上,他就半推半就了。李淵稱帝時,又有什麼功勛,不過是佔據關中之後見天下大亂後使然……以此上溯,歷朝歷代開國之君,有幾個有功的?

    故此,五代之時安重榮敢說“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為之耳”!

    “你這是……”宗澤不知該如何評價周銓的想法。

    是說他矯情,還是笑他幼稚?

    但仔細一想,周銓這樣說也有道理,被儒家引為楷模的上古聖君們,有哪一位是出身就為人王的?絕大多數,都是有大功於天下,然後為天下奉為人君。

    “宗公莫非不以為然?”周銓問道。

    宗澤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嘆了口氣:“依宗某之見,殿下文治武功,二者中任何一樣,都已經足夠為人主了。”

    “是人君,或者說人王,而不是人主。”周銓聽得宗澤也認可他的功績,心中不禁歡喜,哈哈一笑道:“這有根本的不同!”

    “有何不同?”

    “人王人君如其字,最上是一平橫,而人主則是平橫之上高出一點。也即是說,人王或人君,只是權力職司,根本上與百姓還是平等,但人主則不然,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凌駕一切……我欲為人君而不欲為人主!”

    宗澤聽得恍然大悟,再仔細思量,只覺得周銓這話,意味深長,足以振聾發聵!

    為人君,為人王,而不為人主!

    為君為王,可與人平,為人主者,孤家寡人,凌駕一切!

    他起身再向周銓一禮:“殿下此言,當真是……當真是……發先賢所未有,追諸聖而越之!”

    “卻還不夠,我能治世幾何?我如今也是而立,便是能活到古稀,治世也就是四十載。在我之後呢,我之後當政者,是想為人君還是想為人主?”周銓心中苦惱的事情,終於忍不住一吐為快:“若為人主,今日我罷黜趙氏,來日便有他人罷黜周氏……”

    按舊的制度來,最多不過三百年,就要來一次王朝更替。周銓一直對此耿耿於懷,華夏內部的每次王朝更替都意味著生產力的極大破壞,也讓華夏的對外擴張和工業化屢遭重挫。

    哪怕他現在強行推動了華夏的工業化,但若還是按舊王朝的那一套來,如今華夏的強盛,也必毀於王朝更替的內亂,而那時工業化的成果已經擴散出去。那些受到工業化影響的周邊諸族,只怕會乘機發難,給華夏造成更大的傷害。

    他的這種憂患意識,讓宗澤更是驚訝。

    “越是如此,越需要殿下早日即位,主宰天下!”沉吟了會兒,宗澤想到一策,他靈機一動,笑著道:“殿下若是覺得如今文治武功尚不足以稱帝,我倒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周銓身體微微前傾,目不轉睛地盯著宗澤,希望能從宗澤這裡得到驚喜。

    “天意!”宗澤道。

    周銓啞然失笑:“宗公取笑我了,我雖然不才,卻也用不著學陳勝吳廣,去破廟裡裝狐狸叫,或者往魚肚子裡藏帛書……”

    “殿下錯矣,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天意自我民意……我觀殿下的兩院之制,頗有心得,殿下何不如同兩院選舉一般,令天下萬民公選君王……上古聖王,並非子孫傳襲,而是公選,直至夏啟,方始家天下!”

    宗澤說到這裡,越來越興奮,乾脆握拳而起:“殿下之後,誰人繼位,亦由公選,如此一來,當選為君者,必是德才聲望俱著之人,不虞昏君上位,則華夏天下可傳諸久矣!”

    周銓目瞪口呆,呆若木雞,瞠目結舌!

    然後他恨不得打自己的臉一巴掌:讓你矯情!

    宗澤確實給了他一個“驚喜”,而且是特大的“驚喜”。周銓的本意,是在自己這一切仍然堅持君主獨攬大政,到下一代再搞成君主立憲,可是宗澤以為他真的大公無私,於是直接提出他之後的君王皆由選舉而出,這豈不意味著君主制變成共和制?

    這一刻,周銓開始體會到宋行風為啥會被文維申、韓膺胄等說動了。

    “老子辛苦打下的江山,老子子孫不來坐,竟然將之交給沒有半點貢獻之輩,讓他們來摘老子的勝利果實!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不過周銓比宋行風等終究還是見識要廣些,雖然想到這樣的結果便覺難受,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未來的趨勢。

    哪怕君主立憲,也會逐漸變成君虛而相實,君王成為名義上的元首,實際權力會轉移到由選舉出來的任期一定的政府中來。

    “殿下這一片公心,當真遠超古時聖賢……由家天下再至公天下,嘖嘖,文維申等若知殿下這些報復苦心,定會羞愧而死!”宗澤仍然在那裡讚不絕口。

    周銓臉色發黑,正要解釋一下,突然間,他所乘的馬車猛然停住,四匹拉車的駿馬,也打著咱鼻,發出不安的嘶鳴!

    宗澤原本站起來的,因為馬車突然停住,慣性之下踉蹌了幾步,好在他雖然年紀大,但身體還健壯,很快維持住平衡。

    周銓一隻手已經搭在了腰間,另一隻手則按住了車窗,沒有掀簾,直接開口問道:“怎麼了?”

    “有人攔車喊冤!”車外的護衛沉著臉說道。

    周銓愣了一下,他此行沒有大作聲張,當然不可能出現清街淨道的情形,他個人也不主張這樣擾民。但是,跟在他身邊的護衛不少,明裡暗裡足足有近百人,這等情形下敢闖到他的車前攔車,倒需要幾分勇氣。

    他心裡也有些好奇,這種攔路喊冤的戲碼終於給他遇上了,因此他掀開簾子:“去問一下,怎麼回事,再來稟我。”
regn13 發表於 2018-5-1 21:51
五七二、被告周銓

    萬寶玉跪在地上,將手高高舉起,手中一份訴狀。 .更新最快

    他的心在怦怦直跳,口中劇烈喘著氣,雖然跪著,卻抬起頭東張西望,看著眼前這些人。

    他雖然攔住了周銓的馬車,但實際上他人離馬車還離得遠,有足足二十餘步。因為是從路旁突然衝出來的,所以他跪在了周銓隊伍的中間,在他的前後,周銓帶著的護衛們殺氣騰騰,只等一聲令下,就要將他當成刺客處置。

    這讓萬寶玉小小的心靈感到震撼。

    “冤枉,老爺,小人冤枉!”

    他口中高叫,雖然害怕,卻仍然堅持跪在路中間,沒有向旁邊閃去。甚至他一雙眼睛,還有餘暇,四處滴熘熘亂轉。

    在洛陽城市井中混了這麼多年,早就讓他有了膽色去應付任何局面。

    “你有何冤屈?”過了一會兒,只見那輛外邊漆成黑色的馬車邊,走過來一名軍官,他居高臨下,向萬寶玉問道。

    萬寶玉今年十三歲,那軍官大約就是十**歲的模樣,年紀相差其實並不太大,但萬寶玉衣裳襤褸猥瑣不堪,那軍官卻是英姿勃勃,萬寶玉不免有形穢之嘆。

    “小人萬寶玉,因為有奇冤,故此冒昧攔車……”

    這少年油嘴滑舌,帶著很濃的市井味兒,讓年輕的華夏軍軍官很是不喜。但接到了周銓的命令,他也只能注意傾聽,但聽著聽著,他神情嚴肅起來。

    萬寶玉來喊冤的事情,卻與鐵路有關。

    在將洛陽城中的保守勢力一掃而空後,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各大商賈,都將修建汴京至洛陽的汴洛鐵路當成頭等大事來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大宋朝廷是不行了,就連皇帝趙桓與攝政王趙構,都被當成囚徒押送五國城,復辟的上皇趙佶本人,也在五國城,只由肅王趙樞於京中攝政,說明了就是維持局面,只等周銓來登基稱帝接收一切。

    因此,原本停滯不前的汴洛鐵路在最短的時間啟動,甚至鐵路總商會還沒有開始,地方上就已經徵地拆遷,將沿路的民宅、田地都征發起來。

    萬寶玉是孤兒,洛陽居養院將他養到十歲,此後便混跡於市井之中。那居養院正在此次徵地範圍之內,而地方官員為了趕時趕進度將地征好,也不管居養院中尚有兩百餘鰥寡孤殘,直接將人趕了出來,居養院中的人與之據理力爭,結果反被毆打。

    此事在擁有二十餘萬人口的洛陽城內,根本不算什麼大事,那些被趕出來的鰥寡孤殘,又是這世上最為弱小者,雖然有人同情他們,但只要想到鐵路是為了奉迎周銓而建,便沒有人敢為他們出頭。

    在將他們趕出居養院之後,原本答應將他們換個地方安置的,卻又遲遲未能兌現,這些可憐人,就只有暫宿於寺廟道觀之中,靠著乞討施捨維持不死。

    倒是這個萬寶玉,混跡於市井之間,卻還沒有忘掉居養院的養育之恩,見此慘狀,央人寫了狀紙,想要告狀。

    只不過他跑到洛陽衙門去告狀,結果是被打了一頓棍子趕了出來,他想著要進京城去告御狀,可是一沒路費二不知方向,正一籌莫展之時,看到了周銓的隊伍。

    他雖然年少,卻有著市井百姓的狡猾,覺得這等聲勢出行者,肯定是大人物。洛陽府不敢接的案子,這位大人物應當敢接,就算不敢接,也會指點一條路,因此便衝進了周銓的儀仗之中。

    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威風凜凜的儀仗可不只是擺樣子,真能殺人,若他不只是一個少年,又一來就跪在路中,只怕已經被華夏軍軍士弄死許多回了。

    “你要告的是誰?”那華夏軍軍官問明這些情況之後,神情略緩,這廝雖然有些油滑,但還懷有一份恩義之心,就這一點,比許多衣冠楚楚之輩強了。

    “我要告濟王周銓!”萬寶玉朗聲說道。

    他說完之後,原本以為對方或是接受或者訓斥,結果卻發覺周圍一片寂靜,那些原本殺氣騰騰的軍士們,眼睛都瞪得熘圓,而剛才還很和氣問著自己問題的軍官,此時嘴角往下彎得幾乎要到下巴邊緣。

    他的話讓華夏軍將士們好懸氣樂了。

    跑到華夏軍當中來狀告周銓,這小子究竟是聰明還是愚蠢?

    周銓的親衛軍官本來想給萬寶玉一腳的,想到周銓的交待,他哼了一聲,忍著踢去的衝動:“濟王殿下哪裡惹著你了,你好端端的要告他!”

    “若不是他,西京就不要修鐵路,不修鐵路,自然就不用著拆居養院,居養院不拆,那兩百多鰥寡孤殘就不會流離失所,也不會衣食無著!我們問了,那些拆屋扒房的,都說是為濟王周銓效力,我尋思著冤有頭債有主,要告自然就告這大的!”

    眾華夏軍軍士都要被他氣樂來了。

    那親衛軍官好歹還記著周銓的吩咐,而且這種事情,周銓聽了只會笑,因此他令萬寶玉先等著,自己小跑著回到了周銓的車前。

    聽得他說的事情始末之後,周銓果然是啞然一笑。

    他看著宗澤,徐徐說道:“宗公,可願與我一起,來問問這件案子?”

    “哈哈,固所願也。”

    萬寶玉跪在原地,心裡還在琢磨著,自己今日撞見的是哪個大官,不知他能不能管著周銓,即使他不能管著,也應該能告訴自己,如何去找可以管此事的衙門,然後,便看到那位英氣勃勃的軍官走了回來。

    “小子,跟我來吧,算你走了運!”

    周銓欲“審案”,當然不能就在車廂內審,因此尋了路邊一個茶鋪。那茶鋪只是間小小的門面,鋪裡五六個飲茶的,也都不是什麼大富人家,得了錢之後,便將座位讓出,至於茶鋪掌櫃,更是被兩枚白花花的銀圓炫暈了頭,只要不拆他的鋪子,在裡面做什麼他都不吱聲。

    萬寶玉被帶到了鋪子裡,看到兩個人坐著,在他們身邊,則是那些服飾古怪的軍人在護衛。他偷眼打量了一番,這兩人中,年長的那位長鬚飄飄,威儀非凡,一看就是個當大官的,而年輕的那位,雖然也留了些鬍鬚,可是很短,而且眼中帶著笑意,看起來很是和善。

    年輕的應當是年長的晚輩子侄之類……

    想到這,萬寶玉立刻拜倒在宗澤面前:“草民見過大老爺。”

    宗澤一愣,正待說自己不是對方要找的主角,然後就看到這小傢伙又給周銓叩了一個頭:“拜見少老爺。”

    周銓忍不住一笑起來,這傢伙,可是將自己當成了宗澤的子侄啊。

    年紀上倒是挺像的,但衣服上,自己與華夏軍是一樣,而宗澤則是長袍大褂,根本不一樣吧。

    他向宗澤使了個眼色,又呶了呶嘴,宗澤啞然一笑,咳了一聲道:“起來吧,聽說你要狀告濟王周銓?”

    “正是!”萬寶玉聞道此言順勢站起,心裡暗暗慶幸,這位老爺雖然威風凜凜,可是說話卻甚是和氣,甚至還帶著笑意,他開門見山,直接問事,想來不是怕周銓的。

    天可憐見,像他這樣的市井之民,只知道天最大,地老二,皇帝老三,哪怕周銓這些年聲名赫赫,可在他想來,總還是大宋的濟王,是皇帝的臣子。哪怕最近鬧得沸沸揚揚,上皇復辟、天子退位,對萬寶玉這等人來說,那也是遠在天邊的事情。

    正所謂堅決擁護皇上,誰當皇上擁護誰!

    所以,萬寶玉並不知道,自己要告的濟王周銓,根本不是任何一個大官能管的,就連大宋的皇帝,也得在他面前老老實實。

    “你見過濟王周銓麼?”宗澤又問道。

    “沒見過,但聽人說,說他三頭六臂……這肯定是假的,但據聞濟王是財神轉世,小人見過畫中的財神,想來應當長得差不多吧……”

    這廝還是個話嘮!

    宗澤又咳了兩聲,打斷了這傢伙胡扯,開始正經問起案子來。

    方才萬寶玉已經說過一遍,再說一遍還是那樣,宗澤接過狀紙,上面寫的內容也沒有什麼變化。

    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宗澤略一猶豫,下令將相應人等帶來。華夏軍得了周銓示意,當下迅速行動起來,不一會兒,便將相應人等都尋了齊。

    不過周銓本人此時卻避到了櫃檯後邊,讓主人家拿了個破屏風將他擋住。

    “養居院如今是誰家產業?”宗澤沉聲問道。

    一個胖子戰戰兢兢站了出來:“回稟老爺,養居院是小人的產業……小人花了價錢,從朝廷那邊買來的,有契書簿冊為證!”

    “你叫什麼名字?”宗澤見他痴肥模樣,又問道。

    “小人姓付,賤名友聞,洛陽人士,一直在汴京經商。”這付胖子小心翼翼回道,目光在宗澤身上轉了轉:“老爺可是宗公?”

    宗澤一愣:“你認得我?”

    “小人在京中時,曾見過宗公,當初宗公主持京師防務,小人也出錢出力了!”那付友聞擠著笑臉道。

    “哦?那你到這邊來,強拆了居養院,又是為何?”

    付友聞知道宗澤與周銓關係非淺,當初周銓逼宮趙桓,理由之一就是為宗澤申冤。他鬆了口氣,抹了把汗水笑道:“實不相瞞,小人如今是為東海商會效力,此次強拆居養院,是奉濟王之命行事!”

    屏風後面,周銓的臉色頓時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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