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烽火] 烽火逃兵 作者:小知閒閒(連載中)

 
Babcorn 2016-9-29 22:39: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7 109899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4
390.第390章 M縣風雲之伍

     時近晌午,城裡平靜下來,再沒傳出過槍聲。

    一些膽大的人重新開了張,小心翼翼走上了街,他們恨奇怪,上午的一通烏煙瘴氣槍戰過後,城裡居然沒有戒嚴,鬼子軍營裡進行著正常操練,憲兵巡邏隊連個影兒都看不見,街口沒見警察設卡盤查,平時到處亂竄的偵緝隊今天好像都蒸發了,沒人知道他們在哪,這是什麼鬼?

    「哎,是偵緝隊打偵緝隊,你說邪不邪。我媳婦買菜的時候親眼見的!」

    「怎麼可能?你媳婦那破車嘴啥時候冒過正經事?我不信!」

    「你們這倆窩囊貨懂個屁!偵緝隊打偵緝隊是沒錯,那都是幌子!我表弟剛從警隊得了風聲,是有人自不量力想動錢爺,作死呢!」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那現在這是完事了?」

    「這我哪知道?反正小心沒大差。您二位接著嘚瑟吧,我可回家老實呆著去了!」

    「呃……那我也回去得了。」

    儘管沒戒嚴,陽光下的街依然蕭條,偶有行人也是匆匆。

    一個黑衣人出現,順著街邊匆匆跑來,到了巷口拐彎,瞥了衣衫襤褸半死不活躺在巷口牆角曬太陽的小乞丐一眼,推門進了街邊小酒館的後院。

    「錢爺,李有才想進憲兵隊的時候差點讓我的人堵住,可惜後來又被他溜了。話我已經給下邊放了,只要發現他的蹤跡,死活不論!」

    屋內的漢子捏著佛珠的手指停下動作:「那幾個槍手的情況有眉目沒有?」

    「查了,總共四個,沒有臉熟的,應該不是城裡人。我估計……應該是他在綠水鋪時候的底!」

    「難道是砍九這個野螞蚱?他跟李有才穿一條褲子了?」漢子琢磨了一會,又笑了,繼續將手中那串佛珠捏得轉悠起來:「我當他有什麼天兵天將呢,搞了半天還是幾隻上不了台的下三濫。」

    「應該就是這麼回事,要不是他們手裡有個花機關,要不是咱措手不及,當場就能摁死這幾個屁!」匯報的黑衣人找到了損失慘重的藉口,感覺輕鬆了很多,不知不覺挺了挺胸:「爺,既然這樣,我帶弟兄去綠水鋪,直接端了砍九的窩!」

    「現在不是干這個的時候,一個廢物賭鬼和幾個螞蚱,亮了相就再翻不起浪了。眼下最麻煩的不是這個,而是氣氛,你感覺到了麼?嗯?」

    手下不懂:「氣氛?」

    「這麼大個動靜,皇軍居然沒出來……說明什麼?這個事才複雜,不對味,越來越看不懂,天氣涼啊!」

    ……

    按照李有才在地圖上給畫出的幾個位置,胡義帶著三個打手一個一個位置找。不是進去找,而是遠遠地找,悄悄地找,看每個位置附近有沒有徐小的影兒。突擊醉仙樓的時候,徐小是留在外圍監視醉仙樓的眼,出了醉仙樓的門之後,徐小不見了,很顯然,他一定是跟蹤跳窗逃走的錢副隊離開了,所以胡義認定,徐小在哪,姓錢的就在哪。

    跳窗逃走的錢副隊是個老江湖,所以他滿腦子都是江湖道道,李有才雇兇殺人鋌而走險,醉仙樓這個第一目標如果不成,那幾個行兇的如果想再次動手,肯定是該找第二大的目標區域來偵查守候。所以錢副隊反其道而行之,直奔一個最不起眼的小酒館藏身避禍,並以此為據點指揮手下人滿城追殺自不量力的李有才。他怎能想到小酒館外的街角那半死不活的小乞丐是個尾隨而來的大燈籠?他能想到凶手並非偵緝隊,以為是幾個為錢賣命的****中人,又怎能想到那是四個八路?四個純粹的殺人機器?他沒大意,只是低估了對手,因為李有才這貨實在沒法被高估!

    胡義按著地圖順路線找,穿街過巷低調走最近距離,不管目標規模大小,只看路線方便。

    前邊的馬良靠在牆角扭回頭:「哥,徐小在那邊巷口呢!」

    胡義走到牆角探了探頭,幾十米遠的街邊巷口那小叫花子正在曬太陽:「你過去轉一圈。」

    其他三個還是黑衣偵緝隊,但是為了偵查方便,馬良在路上早已順了一身普通衣裳換在身,他走出牆角,抄起袖口佝僂腰,抹把鼻涕順街走,故意咳下嗓子吐口痰。前方的小乞丐聞聲扭過臉,面無表情眨巴眨巴眼,之後扭頭盯著斜對面的小酒館懶洋洋地看。

    馬良繼續走,若無其事經過了躺在街邊的小乞丐,自然而然地瞟了一眼經過身邊的小酒館,不緊不慢路過,然後在前方第一個巷口轉彎進巷,繞著那片範圍整整一圈,最後兜回到出發位置。

    「是那個小酒館,沒營業,前門窗都上了閘板,旁邊巷子通後院,院裡也有間屋,可能是廚房。酒館對街是個雜貨鋪,這麼冷的天敞門開窗。」

    ……

    抄著衣袖的馬良大咧咧走進了雜貨鋪:「掌櫃的,給我來幾桶煤油。」

    鋪子裡的兩個人當即站起來,面色不虞道:「去去去,本店不賣,別地方找去。」

    「我給你出個大價錢!」手從衣袖裡抽出來,黝黑槍口亮了相。

    兩人尚在驚訝,門外又進來了一身黑衣的劉堅強,拎著個駁殼槍一臉晦氣死盯著鋪子裡的兩人不眨眼。

    ……

    石成再次扔掉了裹著槍的一件破衣服,拎著花機關槍站在後院院牆外的拐角處,直角兩頭看。

    胡義不緊不慢停在了後院的小門邊,抽出盒子炮子彈上膛,然後迎著陽光抬起頭,覺得眼睛刺刺痛睜不開,頭疼卻減輕了很多。

    ……

    馬良在櫃檯裡面稀里嘩啦亂翻,劉堅強在牆角邊一刀一刀狠捅,被捆了手堵了嘴趴在地上的身軀終於不再動了,變成了第二具逐漸僵硬在牆角的屍體。

    剛剛撇下血淋淋的尖刀直起腰,兩個煤油捅便遞過來,馬良問:「抹個脖子的事,你累不累?」

    「管不著!」血淋淋的手拎了油桶,掉頭出門,他是用刺刀用習慣了。

    馬良隨手又拎起一桶,出門過街,開始朝小酒館門面上的閘板潑。

    幾個經過的路人看得瞪大了眼,然後突然開始掉頭跑,只有那個在不遠處巷口曬太陽的小乞丐繼續半死不活躺著。

    ……

    閘板上的灑水聲驚動了酒館內的人,一個傢伙拎著駁殼槍出現在後院裡,正要打開後門繞到街前查看,忽然停住不動了,他努力嗅了嗅,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微臭,這是……煤油!

    院裡突然咣啷一聲,嚇得門後的人猛回頭,一個被扔過牆頭的煤油捅正在院子裡滾動,咕嘟咕嘟地流淌著尚未潑盡的煤油,快速擴散著濕潤區域。

    正在不知所措間,緊閉的小門外響起了冷冰冰的聲音:「讓姓錢的出來見我,我沒時間等。」

    ……

    「什麼!」手指下意識猛然捏緊,那串佛珠突然崩斷,一顆顆失去束縛的珠子陡然落地,嘩啦啦到處跳滾。

    「那不是水……是煤油!他就在後門外,他說他沒時間等。」

    另外兩個漢子同時拽出槍:「爺,我倆出去拼他們!你翻牆!」

    姓錢的繃著滿臉黑,將手心裡殘留的一顆珠子撇下:「先出門。」

    ……

    單扇小門不大,幾塊木板釘成,門外牆邊靠著拎槍的胡義,門內牆邊靠著姓錢的,不大面積的小院裡還有另外三個持槍的傢伙戰戰兢兢瞄牆頭。

    「李有才給了你們多少錢?」姓錢的在門裡問。

    「很遺憾,我對李有才和你都沒興趣!把那女人交出來。」

    「女人?難道你們不是為了交易要我這條命麼?」

    「我只要那女人!別再跟我說李有才,我頭疼!疼了一上午了!我已經受夠了你的問題,現在就讓那女人出現,有她,你活;沒她,你死!就這麼簡單。」那死氣沉沉的語氣讓姓錢的感到了說話人的麻木漠然,那真的是麻木漠然。

    嘩啦——嘩啦——淡黃色的液體被牆外某人一片片潑灑過了牆頭,在陽光下迸濺,驚得院裡的持槍人驚慌躲避,生怕沾染。

    姓錢的沉默了一下,保持住鎮靜,又開口:「兄弟,聽我說。這是個誤會!如果你們只是要那個女人的話,我告訴你這跟我沒關係,你們找錯人了,真的!否則我現在就可以把她拉出來要挾你,不是麼?」

    胡義的眉頭漸漸皺得更深,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一時有點茫然。

    門外的沉默讓門裡的錢副隊意識到對方真的是為女人而來,否則沒必要說這些廢話早該動手了,相對於李有才而言,自己這條命不是比那個女人更解決問題麼?他搞不懂這女人怎麼就成了金貴東西?到底是什麼人?不失時機地繼續補充說:「如果你們是要那個女人,我倒建議你們該去問問趙大隊,或者原本該成為副隊長的人,我相信你們會有收穫的。」

    門外的胡義仍然在沉默著,他信了,姓錢的說的應該是真的。足足沉默了半分鐘,他抬起冷冰冰的臉,朝拎著油桶的劉堅強點點頭。

    嗤啦——火柴燃燒的聲音過後,火焰在陽光下爬上了牆,繞著小院快速蔓延。

    「為什麼?」姓錢的猛然怒吼。

    門外陰森森地回答:「我認為你已經殺了她,所以編這個故事借刀殺人!」

    不久後,突然槍聲大作,駁殼槍猛烈快速地響,花機關槍也開始了瘆人的嚎叫……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4
391.第391章 黑暗空間

     果斷突擊醉仙樓,光天化日的街道追逐戰,火燒小酒館看著姓錢的衝出後門活活被打成篩子,結果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這讓胡義感到沮喪,一絲一毫的勝利感都沒有。

    剛過晌午,風不大,他靠在僻靜小巷裡的一面牆邊,抱著肩膀看腳邊的骯髒小水渠流淌,他的影子在牆上,帽簷的影子在他臉上,沉靜的污水倒映著一襲黑衣,輕輕泛起細微波紋,模糊了風中的黑色。

    從黎明到現在,覺得無限漫長。那個執拗的笨女人也許在受折磨,這讓自己覺得一無是處,看著污水中的映照,越看越像個頹喪的廢物,想起她憤怒地朝自己大罵逃兵!

    不想再等了,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再等。等待是如此的煎熬,那麼她呢?現在是不是在哭?一想到她哭,就覺得自己欠了她的,頭更疼。

    「連長,你去哪?」牆角曬太陽的石成循聲回頭。

    「我去找人。」

    「馬良應該快回來了,等他弄回吃的墊補一口再出發吧。」

    「我不吃了。等他回來你傳達一下,讓他和徐小去偵查姓趙的位置情況,我也許很快就回來,匯合地點就這裡。到時候我會給你們部署,今晚行動。」

    胡義掖好了槍,拍打拍打身後的灰,拽了拽帽簷開始朝巷子外走。姓趙的詳細情況並不掌握,據李有才說那是個謹慎的傢伙,不好辦。但是現在找不到李有才了,這個正在被追殺的賭鬼即便沒躲進憲兵隊也肯定藏了,情報收集工作只能靠自己。在對姓趙的動手之前,胡義覺得有必要利用這段時間去找另一個人,是姓錢的說過的人。

    ……

    金春秀知道李有才的背傷還沒好,更知道這個狗漢奸的性格脾氣,他這個狼狽鬼絕對不會捨不得連累春秀樓,這個老鼠絕對跑不遠,所以宣佈今天歇業了。

    現在已經過了晌午,春秀樓裡還是沒有這老鼠的動靜,難道他真英勇神武地跑出去挨追了?

    離開了房間,故作不經意地滿樓裡轉悠,東拉西扯說笑話,金媽把每個姑娘的房間都晃悠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接著又去了倉庫假裝盤點,去了廚房喊熬粥,所有的不起眼地方全看了,仍然一無所獲。

    推開後門到後院,院子裡空空蕩蕩陣陣秋風,院門現在已經上了栓,柴堆後,水缸旁,竹筐底,整整一圈下來一切正常。居然真跑了,看來是真不捨得牽連我,夠義氣!

    轉身準備回樓裡,忽然注意到拴在牆角的那條護院狗,可憐兮兮趴在地上被冷風吹得滿臉灰。

    「臭不要臉的!」金媽下意識嘀咕出聲,抬腳便往牆角那裡走。

    狗窩的窟窿不大,倒是勉強夠人往裡鑽,角度又不朝院子,何況這裡還拴著條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大花狗。金媽蹲下來,往狗窩裡探探視線,一蓬碎草鋪墊遮掩中,蜷縮的不是狗漢奸又是誰?撿起地上的木棍就往裡捅:「沒長心的你居然還能睡得著?」

    「哎呀我……誰?老子開槍了啊!」

    「您要開哪一把槍啊?奴家這裡等著挨呢!」

    「……」

    「咯咯咯……」看到狗窩裡滿頭亂草的無語臉,蹲在狗窩外的金媽忍不住開始笑。

    「你小點聲,別閃了下巴!」

    「哎呦,我還當你這條狗天不怕地不怕呢!」

    「外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到現在李有才才開始揉眼,他昨晚在固若金湯的憲兵隊裡愣是睡不著,現在蜷在狗窩裡反倒睡了個舒坦,不愧是賤命一條。

    「真看不出來,你小子到底搬來的是什麼人?姓錢的躺了!現在至少傳遍半個城了,聽說身上十六個槍眼,都成篩子了!」

    「哦?真的?嘿嘿……哈哈哈……」

    見狗漢奸笑得得意,金媽眼裡閃過一絲狡黠,又道:「笑個屁啊笑,他那些徒子徒孫滿城裡翻你呢,找得更來勁了。誰能拿了你的狗頭,誰是新任大當家!」

    「咳——咳咳……」

    「得了,先出來吧,我想法把你弄我房裡去。」

    「別!你這樓子裡人多眼雜,小翠在樓梯上那熱情的鼓勵實在讓我瘆的慌,我還是這歇著吧。」

    「你確定不出來?」

    「我非常確定!打死我也不出來。」

    吱嘎一聲樓門響,一個夥計來到院子,詫異地眨眨眼:「金媽,你跟大花說啥呢?」

    蹲在狗窩邊的金春秀隨手抓撓著身邊大花狗的狗脖子,愜意地笑笑:「經的人越多,越覺得狗好。」

    夥計抓著後腦勺憨笑,然後屁顛屁顛去幹活了。金春秀站了起來,晃悠小步扭著大PI股往樓裡走,壞笑著補充說:「今天開始,大花由我親自來喂。」

    ……

    黑暗,讓一切都變成未知。未知,是恐懼的最大源泉。

    寂靜,讓時間變成了無窮。無窮,讓希望變成了絕望。

    蘇青的眼中完全是黑暗,黑暗得沒有一絲光,因為她被蒙了眼。空氣中是黴腐的味道,耳邊沒有任何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她被反綁了雙手,被捆了雙腳,只能蜷在微涼的地面上。

    她覺得地面並不是很堅硬,而是泥土和沙。但這又不是室外,因為這裡沒有任何聲音。

    她記得她最後好像是被拎下了梯子,扔在這裡,然後是上方傳來的關閉聲。也許是地牢,她這樣想。

    渡過了最初的驚慌期之後,她開始思考,毫無頭緒地思考。這是哪?對方是誰?為什麼是李有才的家門口?無數種答案就是沒有答案,她只能確定是被捲入了什麼事件。

    會不會死不知道,但是可能要再次經歷噩夢!想到了『再次』這個詞,對比於即將的未知,她忽然覺得曾經的噩夢似乎……不再像一場噩夢,她甚至沒有了當初的不甘。

    這次成為了真正的待宰羔羊,她不抱任何幻想了,她鼓勵自己要坦然。

    但是隨著時間概念的喪失,隨著無窮無盡的黑暗和寂靜,隨著遲遲沒有預兆的未知下場,她對自己的鼓勵慢慢被沮喪和恐懼湮沒。

    她開始掙扎,拚命地用地面和沙土般的牆壁磨蹭矇住了雙眼的布帶,不知道多久以後,當她筋疲力盡的時候,矇住了眼的布帶終於滑開了一塊。

    但是,黑暗仍然是黑暗,她依然什麼都看不見,她以為這是幻覺,努力地眨眼,睫毛不再受束縛,她才知道這裡根本沒有光,一絲都沒有。

    絕望感迫使她利用牆壁站起來,然後貼著牆壁用被捆的雙腳蹦跳著開始丈量,用肩膀觸碰,四次撞到轉角後,在黑暗中意識到這是個十多平方的空間,沒有門窗沒有出口,只有四面土牆。

    頹然滑坐,她不想哭,因為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因為曾經為此做好了心裡準備,時刻準備犧牲,怎麼能哭呢?

    在黑暗中靜靜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所謂李有才的女人,在敵人眼裡只是個被縛的普通女人,所以她立刻哭了,哭得無遮無攔沒有任何修飾,是一個真正女人的哭泣。她給了自己一個角色扮演的藉口,釋放她無助的絕望。

    這是絕地,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這讓她覺得自己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光,沒有時間,沒有希望,除了無盡黑暗什麼都沒有,連眼淚都看不到。

    哭了很久,卻不知道是多久,她忽然想他了,那個沒有靈魂的敗類!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出現,仍然騙自己說他會出現。因為他是黑暗的魔鬼,他是製造黑暗的人,既然這裡是黑暗的,那他一定會感受到這黑暗,像曾經那樣黑暗地出現,然後狂暴地釋放他的魔鬼本性!

    一定會的!她在黑暗中沉沉睡去,不知多久後又在黑暗中醒來,以為自己還在夢裡,感受到了淚濕的涼,才知道自己醒了。然後再次鼓勵自己要坦然,要堅強,開始用背後的雙手摩擦身後的沙土,試圖脫困。然而繩很結實,沙土不硬,一片片掉落,磨破了手腕,磨光了力氣,磨掉了鬥志,再次進入沮喪的情緒循環,然後蜷縮在黑暗裡悲傷,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了,在黑暗中睜開看不見的雙眼,卻不再鼓勵自己了,只是蜷縮在黑暗裡,靜靜的。

    不知多久後,她在心裡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許願:玷污我的魔鬼,如果你能出現,我發誓我可以給你一個微笑。

    過了一會兒,又好像過了很久,她蜷縮在黑暗裡笑了。笑聲在寂靜的黑暗裡格外清晰,大概是笑她自己傻,或者是笑她自己賤,聽起來更像是精神失常!

    咔擦——似乎是金屬栓的聲音,清晰地來自黑暗上方。

    她以為聽錯了,寂靜得太久,這更像是幻覺。

    在吱吱嘎嘎的聲音裡,一道光線突然漏下來,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照亮了黑乎乎的泥土地面。

    難道是他來了!他真的聽到我的心聲了!這是夢!

    她抬起頭,被上方漏下的光芒亮得睜不開眼,腦海中一片刺痛的盲白,什麼都看不清。

    咣當——木梯被放下來,一個人影在上方不大的方口外朝下看了看,然後順著木梯一級級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4
392.第392章 第二次噩夢

     不到一米見方的上方開口漏下了有限的光,不算太明亮,但是蘇青覺得刺眼。

    未修飾的泥土四壁,說明這是個地窖,不是牢房。

    漸漸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普通的寬口布褲,再向上看,卻穿著昂貴綢衣,稍寬鬆,居然有隆起的胸線!再向上看,光線的背投導致看不清面容表情,但是看得出盤著的發髻,她是個中年女人!

    深深呼出一口濁氣,蘇青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一切都不合情理,一切都出乎意料,雖然知道自己仍然是羔羊,但是周身的緊張僵硬瞬間得到緩解,至少對方是個女人,至少現在不必受辱。

    對方藉著不良光線靜靜打量著蜷縮在地的蘇青,似乎也在適應光線,定定看了一會兒後,她才開口,卻不是對蘇青說話,反而是自言自語:「怪不得他非要先關著,這個殺千刀的騙子!感情小模樣兒不差,真白淨啊!」

    蘇青努力靠著牆壁撐起上身,抬起蒼白的臉:「姐姐,我……」

    「誰是你姐姐!」女人語氣不善。

    「我什麼都不知道,求你放了我吧,什麼要求我都讓有才答應你,我求求你了。」這種情況下,蘇青不得不進入角色,又開始淚湧雙眼。

    「放了你?咯咯咯……」女人突然一陣得意的笑:「哎呦這個可憐的小模樣,嘖嘖嘖……誰讓你那麼賤呢?嗯?瞎了眼的****,等著死吧你!」

    意外再意外,這番話讓蘇青如墜五里霧中:「我做錯什麼了?」

    「給漢奸當尿壺,你說你得多賤,你有臉活麼?」

    越聽越不懂,蘇青努力哭:「為什麼這樣對我!嗚……我只是個女人……這個世道不這樣我怎麼活……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嗚……憑什麼……」

    「憑我們是鋤奸隊!」女人語氣得意,下意識還拍了胸脯。

    「鋤奸隊?」哭聲戛然而止,蘇青傻了,淚眼朦朧呆呆抬起頭。

    「國破家亡,都是你們這些爛人害的!我們殺鬼子,殺漢奸,替天行道,我們才是人。你們只是卑賤的鬼,都該爛死在地獄裡,永世不得超生!」

    這話聽起來既熟悉,又陌生,或者說……這話貌似對,但是感覺不對味,把蘇青說得無語。

    「不信?」女人得意笑笑,低頭在腳邊的沙土中找了找,隨手撿起一小塊髒污的包裝紙,抖落掉了灰塵,捏在蘇青眼前:「認字麼?信了麼?」

    紙片邊緣殘留著四個字:吉田商社。

    蘇青瞪大了眼,吉田商社的事情她聽說了,居然是她們幹的?轉瞬心裡一涼,壞了,這她都不介意說出來的話……說明自己的下場注定了,絕對會死!

    但不管情況怎樣,做過地下工作的蘇青知道絕對不能因此而表明自己的身份,這是大忌,即便不是對方的圈套,即便她說的是真的,存在這麼一個民間團體,也不能表明身份換活命。不過……心裡很糾結,非常不是滋味,荒唐透頂。

    「既然這樣,你們為什麼為難我這麼一個苦命女人,而不去殺真正的漢奸?」

    「誰說我們沒殺他?前陣子那槍就是我們打的,可惜李有才這條狗沒死。」

    「罪大惡極的漢奸那麼多,你們偏偏挑李有才?」

    「誰讓他擋了我男人的道兒呢!本來這個副隊長該是我男人做的,你知道我們給姓趙的送了多少錢麼?結果李有才這狗漢奸半路跳出來佔了窩,我們官財兩空,他不死誰死?這都是他欠的!」

    女人說起話來無遮無攔毫不掩飾,因為她眼中的蘇青注定要死,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展示她的高高在上,表現她的民族大義愛國情懷,怎能不逞口舌。

    「即便這樣,又為什麼要抓我?」

    「呵呵呵……同為女人,我真是為你的豬腦子感到可悲,除了躺在床上劈腿拉胯,你還能做什麼呢?」女人的一臉橫肉現在終於清晰了些,隨著毫無感情的笑容微微顫動著皮膚:「抓了你,就可以看著他們狗咬狗啊,肯定會死人的,姓趙的也好,姓錢的也罷,姓李的也無所謂,誰死都行。既是為民除害,也可以讓我男人上位。你懂麼?嗯?傻兮兮的賤貨!順便告訴你哦,現在已經死了一個姓錢的,下一個是誰我正等著看呢!」

    「可我不是漢奸!我只是個女人!我是無辜的!」

    「你無辜?我呸!正是你這****把漢奸伺候得精神頭十足,他們才有力氣禍害更多的苦命人!你無辜麼?」女人的笑容不見,取而代之一臉無良惡鄙。

    「……」

    蘇青在心裡無奈地苦笑了,鋤奸隊!替天行道!自稱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愛國人士!根本就是打著愛國旗號中飽私囊沒有道德沒有底線的自私之徒!只是不知道,這藉口究竟是給她自己看的還是給老天看的?還是只把這個藉口當做虛偽的優越感?這不是憂國憂民,更像是仇富!

    心中的無奈苦笑不自覺地代入了表情,被女人察覺到了。

    「你看什麼?嗯?我問你看什麼?」女人邁前了一步,站在了蘇青腿邊,低下頭眯起了眼睛高高俯視。

    蘇青趕緊迴避了眼神低下頭沉默。

    「SAO貨!」女人突然抬腳狠狠踢在蘇青胸膛:「不甘心是麼?那好,我就讓你甘心,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個SAO貨!」蘇青痛苦著還沒喘過氣來,她又猛地踢出第二腳,直踢蘇青小腹。

    半天一夜,早已憋脹了膀胱,這一腳讓蘇青再也繃不住了,在痛苦中出現了流水聲,腿間猛地出現熱流。

    「咯咯咯……」女人看著灰色旗袍的下襬正在快速地擴散這濕漬,愜意得不行:「你是不是SAO貨?自己聞聞?你這賤貨騷透了!原本我還想讓你死個痛快,現在我改主意了。既然你這麼騷,那就應該物盡其用,等他下了更,讓你和我那殺千刀的男人一起長長記性。」

    從痛苦中喘息過來,蜷縮的蘇青側過臉,從凌亂的發絲間看到高高在上的女人正從衣袋裡掏出個不大的物件,看不清細節,在不良光線的投射下看起來似乎幾釐米長,中間略鼓兩頭曲尖如刺,那是……一個小菱角!

    尿濕的旗袍下襬突然被掀起來,大腿上滿滿的濕涼,蘇青驚恐地想把身軀蜷縮得更緊,曲起小腿遮擋下面,立即招來又一次狠踢,疼得蘇青再次痙攣。

    「給我翹著!SAO貨,我看你再敢扭!」女人的力氣出奇的大,動作麻利敏捷,毫不手軟地把濕透的底褲扯下了白膝。

    蘇青哭了,她沒料到,即便對方是女人,依然沒能逃脫被LING辱的命運。她正被一個女人LING辱,並且是一個所謂愛國人士,是自稱殺鬼子殺漢奸的鋤奸隊。

    啪——脆響!

    女人的手掌狠狠扇在最翹的豐滿處,猙獰威脅:「給我蜷高點!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這濃毛嘴豁爛!嗯?」

    蘇青羞憤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不再掙紮了,在哭泣中,清晰地感覺到那個菱角被順向推進了身體,被裹在促狹的那處通道中。

    女人滿意地直起了腰,並不甩去兩手沾滿的尿濕,反而來到蘇青頭側,彎下腰在那片凌亂的齊頸短髮裡把手搓干:「賤貨,讓你騷個夠!等他回來,你倆一起哭吧,最好當場扎透那個殺千刀的,讓他一輩子漏水!咯咯咯……」

    女人舒暢地笑著離開,一步步爬上梯子,消失在上方的出口外,然後木梯被吱吱嘎嘎地抽了上去,咣噹一聲,地窖瞬間陷入漆黑。

    雙手被捆在身後,雙腳也被捆得緊緊,蘇青無法提起膝蓋下的那件衣物,何況身體裡豎放著一個兩頭尖銳的菱角,她只能繼續蜷縮在牆角,在沒有一絲光的黑暗中,呼吸著恥辱的濃重味道啜泣。

    生路徹底沒有了,被****後也活不了,渡過了茫然期的她漸漸恢復了冷靜。

    應該選擇死去!儘管被縛導致這很難,也應該努力死去,不值得再活!

    ……

    下午的陽光半高不低,某處偏僻角落,一個黑衣人被另一個黑衣人卡住了脖子,按在牆上,胸口挨了一拳又一拳,一次次發出沉重的悶響,一直到身軀僵硬,才被鬆了手,軟綿綿滑倒在牆根下。

    這黑衣人捏了捏拳頭,合上衣襟擋住腰間的槍,壓了壓帽簷,轉身往巷外走,他正是寬眉細眼一臉陰森的胡義。

    死去的傢伙是偵緝隊的,從他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如果李有才當初沒進城,那麼榮升偵緝隊副隊長的人應該是老劉,因為他給趙大隊塞錢最多,多得誰都比不起,大家都認為副隊長人選已經定局,結果被前田一句話變成了李有才。

    有棗沒棗打三桿子,本著這個想法,在對姓趙的動手前胡義要順便查查這條支線。口供說這老劉曾經是個賊,並且有個賊媳婦,金盆洗手當了偵緝隊,一混到現在,老實巴交氣管炎,無門無派在偵緝隊裡是個老好人。

    三拐兩繞,憑著口供和懷裡的地圖,很快來到一片居住區,剛剛拐彎便止步急停,險些迎面撞上一個剛要走出巷子的女人。

    「哎呦你可嚇死我了!」女人挎著個籃子似乎是要出去買菜,下身是普通布褲,上著顯眼綢衫,拍著胸脯大呼小叫。

    胡義冷著臉面無表情,一句話不說,橫跨一步閃開,繼續大步朝巷裡走。

    院門掛鎖,於是四下看看直接攀越牆頭,落進小院後順手扯出槍。

    撬窗入室,放緩了腳步慢慢轉,普通的房間普通的家,沒有任何發現。

    重新走向窗邊準備離開,窗旁的牆上掛著一塊方形披肩,白色,在胡義經過時,被溜進窗口的一陣微風掀動,輕柔掃過了古銅色的面龐,讓胡義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這種味道……很冷!

    這種味道……似曾相識!

    她也有一塊方形的白色披肩。

    ……

    當他搜索到院中的雜物倉庫裡,看到了一個擺在牆角的木梯;當他推開了一個沒有多少灰塵的大木箱子,地上露出了一塊方形的鐵皮包木蓋板;當他抽開了鐵栓拽起拉環,一個黑黝黝的窖口出現在細狹眼底。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4
393.第393章 糊塗鬼

     地窖不淺,看不清下面的細節,木梯被順放下去,角度不能擺放得太大,剛剛搭著入口邊,胡義開始一級一級的攀著下。

    正下攀在木梯的半空中,木梯底部突然被一股力量橫蹬滑開,頂部的擺搭位置瞬間疾沉,失去了角度失去了穩定,一手持槍一手攀附的胡義無法再平衡重心,墜落。

    噗通——後背沉重觸底,濺起浮塵一片。

    震盪導致的恍惚中,睜眼,上方高處的出口外正在閃過一個女人的陰影。

    哐當——鐵皮包木蓋板狠狠摔合,瞬間黑暗。

    咔擦——鐵栓被鎖住的聲音。

    隨後是吱吱嘎嘎的摩擦異響,有人在外面開始推動那個大木箱。

    躺在漆黑的窖底,胸膛中的震痛未衰,腦海中的嗡響未絕,卻又聽到身側一陣短暫的撲動聲。

    多年的搏命直覺感到了威脅,來不及做出最佳反應,只能瞬間猛蜷身體,用雙膝遮住胸腹,同時側轉身軀,用肩膀替換咽喉位置。

    呼哧——黑暗中感到有牙齒狠狠咬在了自己的肩頭,料中了,被咬的原本該是脖子!

    拳頭瞬間握緊,曲臂將要狠戾爆發,卻停止動作在黑暗中,靜靜感受著咬在肩頭的劇痛,和那個執拗不甘的柔弱喘息。

    蜷曲的雙膝放下了,待擊出的拳頭鬆開了,胡義靜止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任肩頭上的牙齒切開皮膚,深深入肉,飄出血腥。

    這是她,雖然看不到,也知道了是她。

    她的牙齒仍然在執拗地發力,狠狠地不松口,但是,感到劇痛的位置卻不是正在流血的肩頭,而是胡義的心。

    她咬得越狠,說明她越苦;她咬得越狠,胡義的心越痛,越是不反抗,不動。

    就這樣,在沒有任何視線的黑暗中,過了好久。

    她逐漸鬆懈了力氣,仍然不松口,卻開始哭,咬著那結實如鋼鐵的,正在流淌鮮血的強壯肩頭哭。

    最開始哭得壓抑,細若蚊蠅,後來哭得放聲,只能鬆了口。她哭著,他聽著,直到這個黑暗空間再次陷入寂靜。

    「我錯了!」這是胡義說出的第一句話,他靜靜躺在黑暗中,說話的聲音不大,好像是在對她說,又好像是在對自己說,這三個字,他生平第一次說得這樣清晰,誠懇,痛徹心扉。他知道她聽得懂,她知道這是說什麼,只有她能聽得懂。

    幾秒鐘後,她再次朝胡義的肩頭猛然下口。也許是她力氣不多了,也許是被咬得麻木了,儘管再次被咬出了血,胡義覺得這次不如剛才疼。

    然後她又開始哭,不得不再次鬆口,於是她哭著開始罵,罵出的台詞就像當初在江南一樣,罵得他連頭疼消失都沒意識到,繼續躺在黑暗的泥土上一聲不吭,像個死人一樣,任憑她罵累,哭罵到黑暗再次寂靜。

    很久以後,躺在黑暗中的胡義聽到她呼吸趨於穩定,既然她只能用牙齒,那她肯定是被綁了。

    「我先給你解開吧。」

    她蜷在黑暗裡不說話。

    緩緩抬手,在黑暗中循著方向摸到了她柔軟的肩,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剛剛拆開了她背後手腕上的繩,卻被她剛剛掙脫束縛的手一把推開,然後聽到她悉悉索索地退開,一直退到了牆角。

    看不到她,但是聽起來她在忙著穿起什麼,然後又有撕扯繩結的聲音,大概是捆在她腳上的。

    胡義開始摸索,循著牆壁丈量,摸到了斜卡在半空中的木梯,當時是被她用雙腳蹬滑了底,蹬得木梯滑落半牆翻了個。一圈下來,確定了面積範圍,又開始摸索地面,無意間摸到了一片濕濘,抬手嗅了嗅。她似乎聽到了嗅聞的聲音,突然在牆角裡靜得出奇。

    胡義懂了,不再研究不再聯想,繼續探索直到找到那把掉落的槍,然後靠坐在另一個牆角,黑暗的空間又開始寂靜。

    院門是鎖著的,下來之前沒覺得有人,這兩天偵緝隊大亂缺人,姓劉的一直在值更,能這麼快速又無聲地進院並趁機封死出口的只能是那個賊婆娘,果然有本事!

    木梯雖然在這,但是那個擋板太厚了,外面是鐵栓,再加上那個大木箱壓住,無解!馬良他們能找到這麼?就算找來了,能想像到我們被困在此?又能找到這個地窖麼?希望不大!看來……這是死棋!

    對於這種結果,胡義不覺得慌張,也不覺得窩囊,至少找到她了,有一種任務完成的勝利感。一直以為自己注定曝屍荒野,沒想到上蒼眷顧,給了自己這麼大個墳,還有她在旁。只是……她不該這樣結束,雖然她也是個軍人,可她不一樣,這是唯一的遺憾。

    從進入這個黑暗空間到現在,深深感覺到她身上的死志,她不想活了。雖然她咬,她哭,她罵,直到不說話,但是從頭到尾沒問過一句是否能出去,是否還有人來救,這說明她早就想死。

    「很遺憾,我不能為你報仇了!」胡義忽然開口,打破了黑暗的寂靜。

    她不說話,在另一個角落中靜靜呼吸。

    「不過我覺得……你至少報了一半的仇,因為我這個敗類終於要完蛋了!」

    黑暗中,傳來她的一次深呼吸。

    「看來……我不善於說笑話。」胡義自己笑了,笑聲很短,很淡。

    「我沒想到你會來。這不可能。」她終於說話了。

    「我也不想來,誰讓我迷了路呢!」

    「我們還能活多久?」

    「不知道,也許被悶死,也許被渴死,不確定時間。」

    「謝謝。」她輕聲說,聲音小的剛剛能被他聽見。

    「我什麼都沒幫到你,解開繩子能算麼?」

    「至少現在我不害怕了。」

    「下來的時候我也沒見你怕!好一個突襲,差點活活咬死我!」

    「你穿著偵緝隊的衣服,我以為……」

    「那你為什麼又咬第二口?」胡義察覺到她的氣息坦然了許多,所以試著在這最後時刻逗她樂觀些。

    「有麼?」她似乎不記得。

    「有,但是不如第一口疼。」

    「那是因為我沒力氣了。」

    胡義第二次笑了,然後黑暗的空間又靜下來。

    一段時間之後,她在黑暗中說:「其實……你還不算是最混蛋的人。」

    「這算誇我?」

    「至少你做事從不找藉口,你殺人也從不找藉口。」

    「如果是昨天聽到這句話,我會欣然接受。只可惜……今天剛剛宰了姓錢的,當時我居然找了個藉口。」

    「……」

    「我說我懷疑他殺了你,然後就把他殺了。其實我是打算不說話就殺的,可是當時頭疼。」

    「懶得跟你說話!」

    「你是想說我比誰強吧?」胡義終於反應過來,在黑暗中愣愣反問。

    她故意不再作聲。

    「這個故意找藉口的人是誰?」

    「……」

    「抓你那個傢伙,是不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這個問題胡義一時無法回答,被她那突然悲觀的語氣說得語塞。

    「我撐不住了!來世我不想再做女人……」她忽然又開始哭,是低聲的哭。

    胡義不知道該怎麼勸,這種事似乎也沒法勸,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必要勸?但是她哭得胡義心裡一陣陣地抖,做個深呼吸鄭重開口:「你是最好的女人!骯髒的人是我!知道我怎麼想麼?在尋找你的路上,我就怕你這笨女人執拗,一心盼著你能妥協,特麼的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只當被狗咬了一口,這點事算特麼個屁!只要你還在就好,沒受傷就好,你就是裹了泥,都比別人幹淨!我知道這話輪不到我這個不要臉的說,可我就是這麼想的。」

    哭聲突然止住了,她忽然安靜在黑暗裡,胡義能感覺到她那愣愣的淚臉。

    「本來我是不遺憾的,但是現在我特麼改主意了,等我死了之後,我會變成一個厲鬼,把那個姓劉的王八千刀萬剮,剁碎了他的命根子喂狗!」胡義的聲音愈發狠戾,在黑暗的空間中陰森森地迴響,聽起來現在他已經成為了厲鬼,不像是活著。而那個唯一的聽眾似乎真正的安靜了下來,完全不再哭,不再冷。

    靜靜地過了一小會兒,她忽然用很小的聲音說:「侮辱我的不是他,是……他老婆。」

    「……」

    黑暗中正在瀰散開來的陰森氣息陡然不見,厲鬼好像噎住了。

    他老婆?那個賊女人?女人也能那啥女人?雖然被周晚萍進行了初級教育,胡義實在想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情況,這算什麼事?深深地茫然!

    「這是不是……更噁心?」不能違背倫理綱常的她那詢問簡直如蚊鳴,又有即將沮喪的徵兆。

    「這……不算吧?」胡義稀里糊塗地趕緊先否認,生怕她再哭。轉念又覺得不妥,這要是不算……也不對勁啊?便宜白佔的嗎?還能不能變成厲鬼把那賤娘們千刀萬剮了?不行,還是得剮!

    「真的嗎?」她似乎沒有感覺到黑暗那頭的胡義正在掉下巴,小心翼翼地求證。

    這讓胡義不敢猶豫了,立即順嘴瞎編:「真的。小的時候……我們那山裡還有女人湊一起過日子呢,也沒見誰說她們傷風敗俗!再說了……那個……她又沒有男人東西,這怎麼能算是侮辱?你這個情況呢……我覺得……是被上了刑。不過……我還是打算把她千刀萬剮,做了鬼你總不能再用命令壓我了,到時候你可別攔著。」

    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氣:「算了,都已經做鬼了,何苦還要那麼累呢。」

    他也深深呼出了一口氣,她可以坦然面對了,起碼在死的時候可以好受一些。可是心裡仍然在糾結糊塗,女人那啥女人,到底算什麼?這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4.第394章 走為上

     深秋的太陽墜得明顯快了,這個下午還不覺得過了多久,毫無溫度的陽光已經斜斜,街南側的房屋陰影長長,幾乎鋪蓋了大半條街。

    涼風陣陣,浮灰不時揚起在路口,行人寥寥,一個布褲綢衣的女人提著個籃子拎著個包袱,匆匆在街邊埋頭走。

    一路走到偵緝隊大門口,女人揚起滿臉熱情的笑,朝班房裡的黑衣人打招呼。

    看大門的偵緝隊員從窗口探出頭來:「嫂子,怎麼不進來啊?」

    「呵呵,我來找老劉商量點家裡事,裡面人多耳雜的,多不好意思,你幫我喊他一聲,我這等著。」

    「嘿嘿,嫂子,你是怕我劉哥下不來台吧?」看門人笑嘻嘻地打趣,然後進院去喊人。

    老劉,就是沒給李有才槍械室鑰匙的老劉,是主動跟趙大隊說明李有才行蹤的老劉,是妻管嚴娶了個賊婆娘的老劉,是給趙大隊塞了一大筆錢結果沒當上副隊長的老劉。前一陣子偵緝隊出城調查糧食運輸隊遇襲現場,打李有才黑槍的,正是這位。

    老劉不明白他媳婦為什麼來偵緝隊找他,剛出了大門口,便被女人一把扯到街邊的僻靜處。

    「出什麼事了?」

    「被找上了!一個扎手的點子進了咱的門,讓我直接困窖裡了,我感覺他們還會再來人的。」

    老劉當場一驚,四下看看:「居然沒去找姓趙的反而能找到我?」

    「說這些沒用了,難保不露底,咱們現在就得走!」女人把包袱扔在男人懷裡。

    「這……去哪?」

    「想去哪就去哪!」女人四下看看,撇下男人過了街,來到幾個乞丐身邊,掏出幾塊錢塞給他們,把手裡的籃子往他們當中一放:「把這一籃子紙找人多的熱鬧地方給我揚了,回來我給你們更多的賞!」

    幾個乞丐提起籃子跑了,女人回來扯著他男人匆匆直奔城門。

    ……

    馬良拎著駁殼槍在屋裡整整轉悠了一遍,普通的人家普通的房,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重新走向撬開的窗口,一陣涼風溜進了窗口,掀動了牆邊掛著的白色方形披肩,不經意拂過馬良的臉。他扭頭瞧了一眼,順手撩在鼻子邊聞了聞,似乎是一種極淡的香,然後翻窗出屋。

    「院裡正常。」劉堅強朝剛剛出了窗口的馬良低聲招呼。

    「屋裡也正常。那他去哪了呢?」揣好了槍的馬良皺著眉頭走向院牆。

    「這麼久沒消息沒人影,也許犧牲了!」劉堅強隨後也走向院牆,和馬良一起往外爬。

    在牆外望風的石成看著兩個人從牆頭跳出來,忍不住問:「誰犧牲了?連長?」

    「別聽他胡說,連長沒了也輪不到他!」馬良的情緒不好,遲遲不見胡義返回匯合地點,所以他們幾個找出來了,臨時抓了個倒霉的偵緝隊員,得到了姓劉的住址,剛剛搜查完畢,沒有任何線索。

    「連長是不是直接去找姓趙的了?」

    「有這個可能!」

    「那咱們怎麼辦?」

    「有什麼怎麼辦,行動就是了!難道連長不在咱們就不干了?蘇幹事肯定在姓趙的手裡,天一黑咱們就應該行動,直接打進他的窩!」

    「把你能的!」馬良朝一臉威風的劉堅強翻了個白眼:「我已經偵察過了,姓趙的那院裡最少十幾個人,屋裡幾個還不知道,打進去?他已經做防備了,誰打誰?」

    「幾個漢奸狗腿子就把你嚇軟了腿,換成鬼子你是不是得尿啊?怕你就別去了,我和石成就夠!」

    石成滿頭黑線,想開口,想了想又改為不做聲,還是看他倆掐吧。

    馬良是打算好好跟流鼻涕這個混頭掰扯掰扯,正想說話,卻見小乞丐徐小匆匆跑進了巷子,迎面而來。

    「憲兵又開始巡邏了!警察也上了街!呼——好像是因為這個。」說著話,徐小遞上了手裡那張傳單。

    日虜屠國,致我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而我輩國人,豈能屈膝苟活?孔曰成仁,孟言取義,今我梅縣別動隊,神兵天降,志安社稷,誅殺倭奴,當街擊斃大漢奸錢副隊及一眾敗類,以洗國恥,以警國人,以儆傚尤,以昭日月……

    「梅縣別動隊?」馬良拿著傳單看傻了眼:「前腳咱們剛幹完了活兒,後腳這就有人領功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要臉到家!」

    「這個『別動隊』是個什麼玩意?」劉堅強也傻了。

    石成想了想:「我倒是聽說過,確實有這麼個組織,好像……也是個游擊隊。」

    「不管怎樣,現在絕對不是行動的時候。眼下巡邏隊和警察都上了街,咱們也不能再到處亂晃了。徐小,你繼續到連長指定的匯合地點混日子,救過我的劉嬸家你知道吧,一旦連長回來,帶他到劉嬸家找我們仨。」

    四人離開了身後的上鎖大門。

    ……

    關於那個菱角,蘇青無法啟齒。現在注定要死了,這是生命的最後時光,儘管她有勇氣放下芥蒂,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再去考慮那個屈辱的菱角,沒有任何意義,有沒有菱角都會變成一具屍體,何苦還要在活著的時候經歷第三次羞辱呢!

    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他說是巧合,在蘇青心裡認定這是個奇蹟,她更願意相信是她的許願靈驗,召喚了這個魔鬼出現,只是結局……魔鬼陪葬了。

    想到這裡,蘇青想笑,不是嘲笑他,也不是嘲笑自己,只是為了心裡那一份複雜的開心。由此,她又想到了許下的那個願望,不知道該不該給他一個微笑,雖然他遲了一點,但他還是不可思議地來了,怎麼辦?

    當是連累他的回報吧,何況這裡黑暗得什麼都看不見,他不會知道,又何妨對他笑一下,儘管在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她仍然感覺臉上微微的熱了。

    面朝黑暗的另一個方向,努力調整了嘴角,她覺得很不自然,偷竊般地心慌,呼吸都開始不平順,偏偏笑不出來,於是下意識抬起兩隻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眼角和嘴角。

    「你怎麼了?」黑暗中突然響起他的問。

    「呃……沒事,我……沒怎麼。」她放下臉旁的雙手驚慌著答,心裡卻想:天,我居然朝他做了個鬼臉!怎麼會?這根本不是我!

    他沒再說話,他根本看不到,這讓心虛的她覺得踏實了,卻又莫名地感到一絲絲遺憾。

    ……

    黑暗和寂靜會使時間變得漫長,不確定這是多久了,這種死法實在不如戰場上來得痛快,槍倒是在,可是現在胡義還沒興趣吞自己的子彈,不是怕死,而是因為她在。如果到了最後關頭,她真的要經歷痛苦,只要她願意,胡義會朝她開槍的,然後才輪得到自己。

    面對死前的困境,胡義很平靜,其實大多時候他都很平靜,正是因為平靜,才能一次次突圍,死裡求生。

    現在,他在黑暗裡靜靜感受著,空氣似乎還是像進來的時候一樣,有一些黴腐的味道,有一些淡淡的腥臊,憋悶的窒息感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增加。這是個地窖,這不太合常理。

    「從你進來開始到現在,有沒有覺出空氣的變化?」

    她被這突然的問題問得詫異,隨即猛地紅了臉,遲遲不說話。

    胡義這才意識到她在意什麼,又向黑暗中補充說:「呃……我是說……現在你覺得更憋悶了麼?還有……這黴腐的味道一直都有,沒淡過麼?」

    「我……沒覺得。」她的聲音不大。

    胡義觸碰著身邊的牆壁站了起來,在黑暗中仔細地撫摸著牆壁上的泥土,一點點地擴大範圍,稀里嘩啦——不時有碎土在落。

    「你……在幹什麼?」

    「看看能不能多活一會兒。」他摸過了一個牆角,開始仔細觸摸第二面牆,從高到低,然後挪一小步,再從高到低摸下來,直到與地面的夾角,細緻得不放棄每一個可以觸摸到的角落。牆上的泥土並沒有那麼潮濕,這股黴腐的味道似乎太重了。

    一段時間後,黑暗中的碎土掉落聲忽然消失了,她忍不住問:「怎麼了?」

    胡義沒回答,他跪伏在一處牆根,用手掌觸碰著,這裡由地面起向上半米多平方的面積不是泥土,而是用磚一塊塊臨時拼擺起來的,並不是死牆,磚與磚之間的細微縫隙流動著細微的涼,黴腐味道在這裡變得更重。

    「你怎麼了?」

    哐啷——

    一塊磚被摳了下來,隨後是第二塊,第三塊……

    在黑暗中摸索著摳出兩層磚,漆黑中的胡義知道自己正面對著一個漆黑的窟窿。

    ……

    胡義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求自己呆在與她最遠的斜向牆角,並且被要求不許動:「你到底在忙什麼?」

    她不說話,黑暗中持續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難道你是要大……」

    「閉嘴!」她似乎又開始沮喪。

    「好吧。」

    又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她似乎不動了:「算了,你自己先爬過去吧,我在這等著。」

    「為什麼?」

    她不再說話。

    胡義很費解:「如果我過去了,萬一這通道很長怎麼辦?如果那兩個人出現在上頭怎麼辦?」好不容易把她給找到了,他沒有勇氣再次把她一個人撇在這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很難跟上你……會拖累你的。」

    「你受傷了?」

    她又不說話。

    「再不說話我就扯著你爬!」胡義站了起來,準備靠近過去。

    「我……有個菱角。」她回答的聲音估計連她自己都聽不到。

    ……

    通道只有半米多寬,高度大概一米,胡義在漆黑中十分緩慢地向前跪爬,並且不時停下來。沒法爬快,不是因為在漆黑中摸索,而是因為擔心身後的她跟不住。

    「不用著急,這未必是活路,咱們有的是時間。」

    她不說話。

    聽到了她的呼吸聲近在身後,胡義放下心又開始朝前爬。

    「要不……停下歇會吧?」

    她不說話。

    「你還行麼?」

    嘩啦——一把沙土突然從後方的黑暗中猛揚過來,打了胡義滿身滿臉,這就是她憤怒的回答。

    吐掉了滿嘴的沙土,胡義屁都沒敢放一個,老老實實繼續向前挪。

    一段時間之後,他在漆黑中停了下來,豎著耳朵聽了聽,不得不開始倒退,直到再次聽到她的呼吸聲。

    「停了怎麼不告訴我?」

    「你自己走吧!用不著你管我!」不平的氣息和冰冷徹骨的語氣說明她的憤怒根本未平息。

    胡義不敢靠她太近,生怕她隨手抓起什麼再揚過來,陪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許是活路呢?」

    「我不需要活路!」她的嗓門比剛才更大,近乎朝著胡義喊,在這漆黑通道內震得胡義腦門嗡嗡響。

    「我以為我能……並不是想……」

    嘩啦——一把沙土如期而至,幾顆沙礫打得胡義滿臉疼,緊跟著是一聲憤怒的:「你滾!」

    「聽我說,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壞。只要咱們能出去,我就抓一個穩婆來,不會有人知道的,呃……你可以……用紗巾遮上臉,對吧?穩婆肯定沒問題吧?」

    嘩啦——又是一陣狂風響,這次胡義有了心理準備,抱著腦袋不回頭,任沙土揚了滿後背。

    「你這個無恥下流的混蛋!你這個卑鄙的逃兵……」她近乎歇斯底里了。

    胡義訥訥:「我這也是……沒辦法才想到的。我發誓!」

    ……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遠,當胡義撞到了土,前方似乎沒有路了。他提示身後的蘇青等等,然後緩緩直起身,沒有碰到頂,摸索中,一面壁上有槽坑,終於確定這裡可以向上。

    「現在開始別出聲,你站在這裡等一下,我先上去看看。」

    謹慎地橫挪開了頭頂上的爛木板蓋子,胡義仰起頭,上方似乎是一片低矮空間,有光線從更高處的地板縫漏下來。

    是燈光,這是晚上,上方是地板下的空間,胡義爬了出來,在木柱間,藉著那些漏下地板縫隙的微弱光線,找到了一塊最大的縫隙,仰躺過來試圖朝上看。

    視線角度和範圍都有限,但是這地板縫旁邊放著個箱子,讓胡義勉強看到了四個字,吉田商社。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5.第395章 苦肉計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山嶺上,一個年輕八路軍戰士,高高挺拔著胸膛,迎風肅立,沒有持槍的雙手垂貼褲側,衣擺撲啦啦在冷風裡響。他的眼中凝結著決然,他的神色透露出淡淡的悲愴。他是二連的兵,二連兵的胸膛永遠挺得最高,最昂揚。

    一個高大的軍人在他的身旁,挺拔堅毅如一尊黑鐵塔,擰眉注目,陪著身邊的戰士迎風北望。他是戰士的連長,他是高一刀,他是傳說。

    「你確定不後悔?」

    「連長,你讓我去吧,我不後悔!」

    「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那個缺德玩意不是好糊弄的,你的日子未必好過。」高一刀一臉擔憂,遠望,蒼涼如畫。

    「我有心理準備。」戰士目不斜視,視死如歸。

    「那好吧。」

    戰士以軍姿利落地原地向左轉,面對他的高大連長:「生是二連兵,死是二連鬼;矢志不移,永世不忘!」隨後敬出一個英武的軍禮。

    高一刀轉身相對,肅穆還禮。風,蕭蕭兮。

    ……

    一對小辮兒搖搖晃,一個漂亮風鏡鬆散地掛在脖子上,一身嬌小戎裝,左臂的紅袖標在陽光下刺眼地亮,一個嶄新的牛皮槍套,那是牛大叔利用閒暇時間改制的,特意為裝她那把大眼擼子,掛在她腰後的皮帶上。

    經過站在大門口的站崗哨兵,她連眼皮都懶得抬,屁顛屁顛直接往院裡晃。兩個被閃瞎了眼的哨兵十分想和她搭話,可是又不敢亂開口,誰讓他們這批警衛員是最新一屆呢,他們的警衛排排長小丙似乎都比她矮半級,哪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大神進了大門,相互對視一眼嘆命薄。

    穿過院子,停在敞開著的廳門口,陽光下,她歪倚著門框朝屋裡人嘻嘻笑:「團長大叔,你找我啊?」

    「少給我嬉皮笑臉!我就納了悶了,這都三天了,你怎麼還不回去呢?還能不能辦點正事了?」

    已經從警衛排裡挑好了幾個戰士,準備跟著小紅纓去酒站送重機槍三腳架,然後留在那接受胡義的操作指導和訓練,結果這小丫頭在這大北莊已經住了三天,愣是沒有要回去的動靜,幾個戰士等不及來找團長反應。陸團長當然也急著早日出來成果,當即命令傳召小紅纓。

    「那我不得和牛大叔好好說說話嗎?親朋好友不都得探望探望嗎?」那小嗓子一開口就嘎嘣脆,任誰聽了都心情舒暢。

    陸團長可不吃這一套,倒背著兩手走到了屋門口,隔著門檻低頭瞧靠在門框外的小辮:「嘖嘖嘖……還親朋好友?咱們團攏共幾個人?嗯?你那些狐朋狗友一根繩就能栓出來,攏在一塊都湊不成個蒜!……跟牛大叔說話?怎麼天天混衛生隊呢?這也對不上門啊?」

    漂亮大眼咕嚕嚕轉了一圈:「本來……是要陪牛大叔啊,可是周阿姨總是讓我幫她幹活,為了傷員,我當然義不容辭!」

    這小臭不要臉的永遠振振有詞,說瞎話眼都不帶眨一下,陸團長跟她可掰扯不起了,故意嚴肅臉色:「少給我胡說八道,小樣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扯什麼淡!我看你不把我這個團長的臉丟乾淨不罷休,能不能別再去騷擾那些友軍傷員了?嗯?人家傷癒後得歸人家的隊,你挖哪門子牆角?這人家回去一說,我成什麼人了?藉著咱這有醫生了就干這個啊?下回到師裡開會我得被人笑掉大牙!」

    「那……那有的已經傷殘了,回去也未必能歸隊,我這不是給他們一個出路嗎?再說你看我們九連現在哪有人了?站崗都輪不滿哨。笑話就笑話唄,反正你哪回去開會都得被笑話,不如留下一個是一個,九連也是你的連啊!你說是不是?團長大叔,我跟你說啊,有個大醫生就是好,咱這衛生隊變成聚寶盆了,這麼遠抬來的,個頂個的老兵哎!」

    「你……」陸團長愣愣瞪了一會眼珠子,突然咂吧咂吧嘴露出一副無恥相:「這個……理倒是不糙……嗯……」

    捧著本書在屋裡悶頭看的政委實在聽不下去了,趕緊大聲地咳嗽了一嗓子。

    陸團長咧著嘴扭頭往屋裡瞧了瞧,轉回來立刻又朝大眼無邪的小丫頭黑下臉,放大嗓門道:「那——也——不——行!少給我扯這個淡,趕緊收拾收拾回酒站去,你就是個小禍害,擺哪都鬧心!」

    這時,團部大門外突然傳來大聲叫嚷:「我要見團長,讓我進去見團長……」

    門框邊的小紅纓轉身往大門外看,陸團長一步邁出了門檻,站在陽光下朝大門方向放聲:「讓他進來。」

    一個戰士大步進了院子,距離屋門口的團長幾步距離時站定,敬禮,一身風塵說明遠道而來,但不是通信員。

    團長皺了皺眉毛,把這位上下打量一遍,認出了這是二連的兵,心中不由一緊,脫口先問:「出什麼事了?」

    「報告團長,我要求調離二連。」

    「調離二連?」陸團長這心總算放下來了,以為高一刀又不自量力捅破了天呢。

    「連長打我,只因為我的刺刀不夠亮。」戰士當場解開綁腿拽起一條褲腿,上面都是被踢踹的淤痕,著實不輕。「從加入二連那天他就看我不順眼,這是第二次了,所以我請求調離二連!」

    走下門口的台階,繞著這個戰士轉了一圈,仔細看過了那些淤傷,倒背著手的陸團長臉色轉陰:「這個王八羔子!放心,我饒不了他,你先……」

    「團長,我請求調離二連,我不想再回去,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戰士的強調讓陸團長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如果被打的戰士一定要公道的話,就必須嚴肅處理高一刀,這不是團長想看到的,既然這個戰士只強調希望調離二連,事情就容易處理了。

    沉默著短暫考慮了一下,陸團長點頭:「可以。要不你……先去一連吧。」

    「九連缺人,我請求去九連。」

    一對小辮一下支楞起來了,小紅纓詫異地眨巴著眼盯著站在院子裡的戰士猛看。

    已經出現在屋門口的政委聽到這話後,沒有邁出門檻,抱著懷裡的書多看了院中的戰士幾眼,又抬頭看了看天,掉頭回去桌邊坐了。

    陸團長低頭想了想:「行,我同意了!」

    「我不同意!」小紅纓翹辮子了。

    「你有什麼不同意的?你們九連不是正缺人麼?」

    「缺人我也不要他!」

    「很遺憾,我是團長,這是命令。」陸團長堵了小丫頭的發言,拍了拍戰士的肩膀,微笑鼓勵:「到了九連好好幹!」

    「是!」

    戰士昂揚敬禮,門邊的小紅纓一臉無語黑……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6.第396章 物歸原主

     上午的陽光下,春秀樓的大門被打開,鮮豔羅裙濃妝重粉,金媽出現在大門口,嗑著瓜子邁出了門檻,悠閒地看著街來人往,晃悠了幾步準備返身,一個經過的婦人抬手招呼:「今天開門早啊!」

    循聲望去,金媽一笑:「你這賤人,又接活了?這回是誰家抱了兒孫?」

    婦人挎著個小包袱,胳膊上還搭著一件黑衣,走至門前止步,一臉睏倦,訴苦道:「別說兒孫了,連個千金都不是,哎,愣是生出個菱角。」

    金媽楞了楞,隨即反應過來,撲哧一笑:「撒歡兒不要命啊!有這調調的哪個不是敗家的,沒少賞你吧?怎麼還苦著個臉?」

    「苦的就是這個,一分錢沒撈著,塞我這麼件衣裳。」婦人搭著黑衣的胳膊抬了抬,晃給金媽看。

    「呦,料子不差。」金媽順手把黑衣扯起來抖開,翻轉了瞧。

    「要不是因為這,我非當場鬧給他們看。」

    想到李有才那一身狗窩髒,金媽把這衣裳直接搭自己胳膊上了:「得了,你也甭往當鋪跑了,這衣裳我要了。」

    「那感情好,下回你的姑娘們有事,我少算你。」

    ……

    李有才在春秀樓後院的狗窩裡整整住了一天一宿,現在金媽出現在狗窩邊,告訴他憲兵上街巡邏了,他才蓬頭垢面地爬出來。

    「可憋屈死我了,你不是誑我吧?」

    「誑你幹什麼,昨天下午就開始巡邏了。」

    「啊?那你現在才說?」

    「呸呸……快別拍打你那一身灰了!給你這個。」金媽把手裡的黑衣扔給李有才,笑嘻嘻地不解釋她的無良心思:「聽說還有人撒了傳單,說什麼……梅縣別動隊殺了姓錢的。哎,感情你小子就是梅縣別動隊啊?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名頭夠大的!」

    剛換上了外套,還沒來得及系好紐扣,李有才便僵住了,愣愣看著金春秀的一臉怪笑:「梅縣別動隊?」

    「嘖嘖……再裝!」

    「我裝個屁啊裝!」紐扣也不繫了,當即邁步走:「不行不行,我得趕緊走!」

    「急什麼?」

    「我怕太君打斷我的腿!」

    ……

    何謂『別動隊』?這與蔣委員長有關。

    委員長大人對游擊戰的理解是與別人不同的,將敵後游擊部隊區分為『游擊正規軍』與『地方游擊隊』兩部分。在南嶽軍事會議上,委員長要求****全面執行新的抗戰策略,即『政治重於軍事,游擊戰重於正規站,變敵後方為其前方,用三分之一力量於敵後方。』

    在委員長看來,游擊戰也是正規戰的一種,為取得對敵效果,貫徹指揮,並維持軍紀,必須以正規部隊擔任游擊作戰。他曾告誡第一戰區與第五戰區的高級將領們:「現在社會一般人士,認為游擊隊與別動隊沒有分別,這是極大的錯誤。所謂游擊戰,實在是正規戰之一種,一定要正式的部隊,尤其是紀律好、精神好、戰鬥力強的正規部隊才能夠擔任。絕對不是臨時集合民、槍編成隊伍,就可稱之為游擊隊,就可勝任游擊戰。這種臨時集合的隊伍,只能叫『別動隊』。

    『別動隊』是由地方政府或當地機關團體集合本地的武裝民眾,聘請軍官訓練、統帶,來擔任一種特別行動的任務。如擾亂敵人後方,破壞敵人交通和兵站、倉庫等。現在各地所稱為游擊隊的,可以說是擔任這種特別行動任務的『別動隊』。這兩種部隊的分別,我今天在此再加以明白的規定,就是:凡由地方政府機關和當地人士集合本地武裝民眾編成隊伍來發動自衛的力量,遂行一種別動任務的,叫做別動隊。凡正式建制部隊,紀律森嚴,運動輕捷,富有攻擊精神,而由正式指揮官統率,奉令擔任游擊戰鬥的,叫做游擊隊。但是要知道,游擊戰亦是正規戰。」

    以上,就是蔣委員長對游擊戰的高明指導,強調敵後游擊必須是正式建制部隊,這與八路軍強調『分散兵力』,『分散做群眾工作』的務實游擊戰術有很大區別。

    李有才幹的是偵緝隊,雖然整天不務正業,也知道這個『梅縣別動隊』是什麼。明明是他拉來了胡義幹掉了姓錢的,結果這梅縣別動隊突然跳出來製造聲勢,實在讓他不太理解,這事將來如果捅開,別動隊丟不丟人?他們不至於這麼蠢吧?

    無論如何,也得趕緊去見前田大尉,不把這事說明白,可就壞了菜,跑出了春秀樓直奔憲兵隊。

    賊頭賊腦地推開了辦公室門,迎面看見前田大尉的一臉黑,慌不迭來在辦公桌前:「這事是我幹的,可不是別動隊,他們冒領我的功勞!」

    「你……把這稱為……功勞?」

    「呃不是,我是說……幫手的確是我的人,一共四個,都是我在綠水鋪的老底,都是有案可查的!他們在砍九那雖然無惡不作,可絕對不是什麼別動隊。真要是別動隊,何不直接端了偵緝隊呢?不信您可以……」

    「我沒興趣聽你說,要麼,你給我找出這個別動隊,要麼,你就是別動隊!」

    「我……」

    「偵緝隊損失了那麼多人,難道你不是罪人?」

    「那是錢副隊他先……」

    「他已經死了!你呢?」

    李有才現在算是明白了,當不當這個偵緝隊副隊長,前田都拿自己當驢使喚,這就是所謂的『厚愛』,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根本不存在。

    「我明白了!您放心,我早晚把這個別動隊給挖出來。」

    「早晚是多久?」

    「一……半年……呃……我是說三個月……三個月還不行啊?這個事可沒那麼……」

    「可以。我給你三個月,滅不了別動隊,你就是馬謖。」

    李有才心說就你這結結巴巴的還看三國?我成馬謖了?瞎了眼的,我特麼是馬岱!

    走出了前田的辦公室,消了一身汗,呼吸順暢了,恢復了輕鬆了,終於發現金媽給自己這件衣裳居然十分合體,隨手掀起衣襟,看到了衣內不起眼的三針白線,明顯的一個『才』字。

    這不就是老子的嗎?啊?這不是應該掛在衣櫃裡的嗎?怎麼在金媽手裡?這是個什麼鬼?

    ……

    為了保自己的命,把蘇青拉進來了,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脫險,該辦的事還得給她辦,否則心裡過意不去。但是……憲兵隊的牢房可不是隨便進的,能進前田大尉的辦公室,那是工作,去牢房要怎麼解釋?

    李有才在憲兵隊裡溜躂了一會兒,大步奔牢房。

    在沉重的鐵門關閉聲中,李有才在一個憲兵的帶領下穿過了陰森的通道,漸漸有痛苦的嚎叫聲傳來,還有陣陣低泣呻吟。一個小門被打開,不大的密閉房間,鬼子少尉坐在檯燈後,用生硬的漢語詫異問:「你……找我?」

    李有才笑嘻嘻地一躬身,然後撇眼看身後的憲兵。少尉擺手,憲兵倒退出門,咣噹一聲緊閉。

    「石原太君,我是受人之託,來問您件事。咱們先說好,聽完了您可別生氣。」

    少尉點頭。

    「春秀樓的老闆托我打聽,想找貴國美女的生意。我認識的太君不多,只能找您來問了,我也知道你們的妓館是有規矩的,可是如果您能包出來一個的話……不知道……這個事能不能……那些富紳對於這異國風情實在是……嘿嘿嘿……」

    憲兵少尉木著臉孔定定看了李有才幾秒:「我,是帝國憲兵,不想認識什麼樓……明白?……但我認識你……」

    「這……」李有才不明白什麼意思,有點懵。

    「這件事……我……你……沒有第三個人!明白?」

    得,春秀樓沒指望上,結果自己淪為幫鬼子拉皮條的賤人了,這倒霉催的苦命!李有才無語,還沒來得及好好在心中感慨生活的艱辛,憲兵少尉已經一臉賤笑地站了起來,向他伸出友好的手:「合作……愉快!」

    ……

    她換上了一身男裝,衣服肥肥大大挽了好幾層袖子,坐在桌邊一句話不說。

    胡義小心翼翼湊到了桌邊,蹭著凳子坐下,她在對面冷冰冰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總算放下了心,真怕她把板凳摔過來。

    「穩婆又不知道你是誰,何況你還蒙了紗巾,這件事不會有人知道,至於那對賊夫妻……我想他們肯定跑了,不敢再出現在梅縣。」

    「……」

    「我得去看看馬良他們是否還在聯絡地點,另外得給咱倆弄些吃的,跟我一塊走吧?」

    她仍然冷冰冰不表態。

    這時,胡義突然聽到院中似乎有細微的動靜,猛地起身抽槍,同時向她擺手示意躲藏。

    「是你……們?」李有才驚訝地看著他家屋裡的兩個人,放下了高舉的雙手。

    ……

    「……確實是你們的人,不過是個硬骨頭,離嚥氣沒多久了,現在已經沒再對他上刑。」

    聽李有才說到這,蘇青急問:「他是怎麼被抓到這裡來的?」

    「是挺進隊送來的,本來抓了三個,兩個在路上死了。」

    「挺進隊?」

    「嗯,好像是這麼叫,現在還在山裡轉悠呢。」

    胡義皺了皺眉毛,想起了曾經大雨中的泥濘。

    蘇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事必須立即回去報告,時時刻刻都有出大麻煩的可能。

    看著桌邊兩位都陷入了思索,李有才這才扯著身上的外套納悶問:「既然你們昨晚就到我這來了,那誰來給我解釋解釋,這件衣裳是個什麼故事?」

    二位觀眾抬起眼,盯著李有才身上的衣服看了看,一位突然冰寒,一位突然傻眼。

    咣噹一聲板凳倒,蘇青火冒三丈掄起粉拳徹底發作,打得胡義抱著腦袋卻不敢逃。

    李有才愣愣看著,完全不懂,但是他忽然覺得……蘇姐對胡長官……打得這麼怪呢?這貌似是……不當外人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7.第397章 軟肋

     田三七,植物,中藥材的一種,性味甘、微苦,溫。《本草綱目》註: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傷、跌撲杖瘡、血出不止者,嚼爛涂,或為末摻之,其血即止。

    他叫田三七,老家的小村裡沒有識字的人,所以爹娘就隨口給他取了這個名字,並不知道這是一味藥,即便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是二連的兵,他最崇拜他的連長,快腿兒曾經是他的班長。其實在二連,除了連長之外,他的刺刀是最亮的。

    連長對他說,雖然是放暗箭,這支箭也必須是雪亮的,否則射不穿九連這個雜碎窩。

    他覺得肩頭沉甸甸的,他擔負的是連長和全連的重託。二連有了擲彈筒了,卻無法打中目標!這讓連長很頹喪,全連都很頹喪。二連和九連是世仇,由此,不甘心低頭的連長毅然出此下策,不止想弄明白擲彈筒的操作,同時也要知道九連的機槍到底怎麼配置使用的,九連的戰術特點是什麼?九連的家底到底有多厚?胡雜碎到底有多大能耐?等等等等。他既是個取經的學徒,又是個仇家間諜!

    他跟著那個缺德丫頭出了團部,還沒有穿過操場,前邊那倆小辮兒不走了,原地轉身,一雙大眼惡狠狠地盯著他看。上午的陽光斜照,在空曠操場上拉出一大一小兩個影子。

    「不許再跟著我!」

    「我現在是九連的兵。」

    「臭不要臉的,你是個屁!」小丫頭絲毫不客氣,抬手仰指他的鼻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麼來的,趕緊給我滾蛋!」

    「你沒資格命令我。」

    「我沒資格?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羊癲瘋似的猖狂嬌笑,吸引了操場周圍的目光。笑聲在最高處戛然而止,猖狂不見,一雙大眼轉瞬變得清澈無邪,讓觀眾完全跟不上節拍,認真問道:「誰有資格?」

    「九連連長。」

    「跟我講條例?現在我告訴你,我就是九連連長。」

    「……」

    「不信?」小丫頭扭頭左右看,突然扯開小嗓子朝衛生隊那邊喊:「包四,你說,我是不是九連連長!」

    衛生隊長包四正在窗根底下悶頭走呢,這一小嗓子喊得他一晃悠,抬頭愣眼瞧瞧操場中間那倆高翹的小辮兒:「是,你是!」轉頭進屋去忙了。

    小丫頭再扭頭朝另一側喊問:「鐵蛋,你說,我是不是九連連長!」

    一連的排長鐵蛋正站操場邊跟幾個戰士一起看熱鬧,冷不丁被叫到,四下里掃一眼,沒發現他的連長在場,於是答:「是!」

    田三七站得筆直,昂首挺胸,目視遠方,不卑不亢:「我是獨立團戰士田三七,我奉團長命令調入獨立團九連,獨立團九連連長叫胡義!」

    「死鴨子嘴硬,跟姑奶奶我上綱上線?哼哼,我想你是沒聽懂!那我現在給你解釋明白,你會以借調的名義被我送給一連去站崗,也可以被我送給衛生隊去抬擔架,放心,我是不會讓你這個倒霉鬼去炊事班幫忙的,因為那都算便宜了你!所以……你是不是九連的兵又怎麼樣呢?就在這幹活吧,你出不了大北莊,沒有我的點頭你一輩子都進不了九連的門!」

    說罷,缺德丫頭開始無良地笑,銀鈴般的笑聲伴隨著冷風習習。

    這是意料之中的,這缺德丫頭是進入九連的最大障礙,知道她有缺德冒煙的能耐,跟她搬條例說教條一點用都沒有。田三七有一顆堅持到底的心,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卻無法踰越面前這對趾高氣揚的醜陋小辮子。他不甘心,不能就這樣灰溜溜的返回二連,那樣一來連長會成為全團的笑柄,自己在二連也再不能直起腰。

    田三七緊緊抿著嘴唇,壓抑住不甘,努力把視線放下來,迫使自己注視面前這個不高的缺德丫頭片子:「我請求……准許我進入九連。」

    「你說什麼?這算求我?現在承認我是九連連長了?說話啊?是不是?」

    深深的一次鼻息之後,他說:「是。」

    小丫頭再次笑了,這次笑得人畜無害一臉可愛,在陽光下像是一朵花:「嘿嘿嘿……我是逗你玩呢!九連連長是狐狸,怎麼可能是我?胡說你也信啊?行了,你快回你的二連吧,我得玩去了!」

    缺德丫頭走了,穿過操場去了衛生隊,去給周大醫生當尾巴。

    田三七筆直站在操場中間,一步沒動,他知道如果再跟隨那缺德丫頭,他真的會被送到衛生隊抬擔架或者一連去站崗。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不能回二連,他重新抬起頭,自然而然地挺胸,目視前方,迎風肅穆,變成了陽光下的雕像。

    一個小時過去了,經過操場的戰士看到那個風塵中的雕塑,無不指指點點。

    「這傢伙,站得這個直溜,一瞅就是二連的貨,倒霉成這樣還能把尾巴翹上天呢!」

    「九連也好不哪去,這也太能拿架勢了!故意擺這出是給誰看呢?顯擺他們廟門高是怎麼地?」

    兩個小時過去了,吳嚴把他的愛將鐵蛋叫在了跟前問:「當時你是不是跟著起鬨架秧子了?」

    「我……只說了一個『是』字。」

    「那你就再說一個『是』吧。」接著吳嚴的語氣瞬間變得嚴厲:「去把全團的水缸挑滿!」

    「是!」鐵蛋的回答明顯有氣無力。

    三個小時過去了,葵花趴在窗外道:「周姐,他魔障了,根本勸不動,拉也不走,話也不說。」

    窗內的周晚萍看了看操場中間那塊『風化石』,回頭朝小丫頭道:「神仙,你快把他收了行不行?再站一會兒就吹乾了,這不是給我找活兒嗎?」

    「又不是我讓他站的,關我什麼事?」

    「算我求你行不行?」

    「周阿姨,你別跟著攙和了好不好?他就是高一刀那個大王八蛋派來當奸細的!我要是不卡住他,狐狸那德行能指望上嗎?唉——操碎了心……」

    那副委屈的小口氣讓周晚萍很無語。

    四個小時過去了,一個警衛員跑進了團部:「團長,他還在操場上站著呢。」

    警衛員說完便離開了,丁得一撇下手裡的書:「你怎麼不出面呢?真由著丫頭胡來啊?要不我去解決這事。」

    「你也別去。既然是『不恥下問』,那他就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出去逼著九連收了人,根本於事無補,憑二連和九連混的那個臭,該遭的罪那小子照樣一分不少你信不信?陽奉陰違還不如現在這樣擺在檯面上好呢。」

    陸團長起身來到窗邊,聽著院中的偶爾呼嘯,停了會又道:「九連確實有過人之處,高一刀能這麼做,我很高興,其實我是打算幫他一把的。」

    丁得一笑了笑:「我敢說就算他站到天黑,站到倒下,那臭丫頭片子也不可能鬆口的,不用命令強壓,你還能怎麼辦?」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只是火候未到而已。」

    ……

    殘陽如血,秋風如刀,黃沙土塵在空曠的操場上陣陣飄。

    一個八路軍戰士的身影,迎著血色,搖搖欲墜,仍然在努力挺高胸膛迎風,灰濛蒙的臉,昂揚著,映照出痛苦的驕傲。

    他用意志在支撐,他的意志很單純,只是不願丟二連的人,要像連長一樣屹立不倒。

    經過的戰士沒有人再對他指指點點了,有些人似乎懂了,為什麼二連是尖刀連?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二連的拼刺技術最高,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二連的刺刀最雪亮。

    ……

    晚霞之下,炊事班大院如時開始喧囂。

    那張刻著醜陋小女孩的桌子,是唯一空著的一張,因為最近小丫頭回來了,她又開始霸佔了,跟她關係不夠近的,識趣地不坐這。

    警衛排長小丙和團部通信員小豆勾肩搭背進了院,到這坐了;不久,小紅和葵花嘀嘀咕咕進院,也到這坐了;後來,一連的鐵蛋也來到這張桌子,現在團裡人不多,為節儉,一連跟團裡的炊事班暫時合了火。

    最後,周大醫生出現,小紅纓在她屁股後頭跟著,嘻嘻哈哈入座。

    夠十幾人的長桌,只坐了這七位,偏偏是全院裡最嘰嘰喳喳的一桌。周晚萍本來一直是由小紅或者葵花替她把飯菜打回宿捨去吃的,但是這幾天小紅纓回來後,每次都拉著她到炊事班大院裡就著西北風吃飯,雖然深秋的天氣已冷,卻讓周晚萍喜歡上了這種氛圍,一種無法言述的愜意感。

    小紅和葵花勸小紅纓放田三七一馬,小丙和小豆勸小紅纓堅持原則不能中計,鐵蛋挑水挑得已經沒什麼力氣說話了,只管哼哼哈哈。

    小紅纓根本不表態,她心裡打定了主意堅決不要二連的王八蛋。別人的飯都上了,只有她那份遲遲沒來,正要翹辮子喊王小三呢,王小三來了,小心翼翼端著個破碗,遞放在小紅纓面前,賊眉鼠眼往廚房門口瞧了一眼,然後低聲對小丫頭道:「這是牛大叔剛做好的,就這一碗,說是只給你一個人喝,別人全沒份。」

    一雙大眼納悶地眨巴眨巴,低頭瞧,破碗裡盛著半碗水,似乎帶著點微微的綠色,水面上漂著一根孤零零的苦菜葉,這是用這麼一根苦菜葉煮出來的半碗湯,沒有任何作料!

    桌上已經開吃的幾位停下了動作,看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小丙嚼著嘴裡的東西問:「小三,你拿錯了吧?」

    「我倒是想錯呢!」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入淡如水的湯碗,清脆地響。然後第二顆淚水滑下了丫頭的小臉,在湯碗裡濺起波紋,那顆細薄的苦菜葉在湯麵上晃啊晃。

    「丫頭?你怎麼了?」周晚萍驚訝,桌上的幾位全都驚訝。

    她不說話,一對小辮兒毫無生機地耷拉到底,靜靜淌著滿臉的淚,小心翼翼捧起破碗,哭著,喝到一滴不剩。

    終於抽泣出聲,釋放出悲傷的心碎,然後放下破碗離開了,留下滿桌子的無語訝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8.第398章 風聲

     周晚萍不是很清楚小丫頭為什麼會因為一碗苦菜湯而突然崩潰,根據所有人的表情,看來滿院子的人都不明白,沒有人能看懂。

    這碗湯是牛大叔給她的,說明牛大叔是有意的;儘管有好奇,但是周晚萍知道這件事不該她管,不便去問。她覺得……能讓湯摻淚,那應該是一份記憶;那碗淚湯,也許是一幅蒼涼的畫卷,也許是一面痛苦的鏡子,也許是一個心碎的故事,無論是什麼,那一定是關於無盡的悲傷。

    由此,周晚萍第一次在內心中重新審視這個小丫頭,一直以為她像風一般不羈,原來風也會在悲傷的角落徘徊。

    由此,周晚萍又開始思考,小丫頭和胡義為什麼能賴在一起?過去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像別人一樣覺得奇怪,一個明亮,一個暗淡;一個張揚,一個內斂;紅與黑,截然相反的兩個傢伙應該距離更遠,又或者該針鋒相對。

    此刻,猛然覺得,他們兩個有太多共性,他們都沒有故鄉和親人,他們都是孤獨的,他們都生活在軍旅,很多年;他們都是行者,他們都走過很遠很遠的路,一個從北往南,一個從南到北;他們都行走在生死間,每時每刻都要面對離別,一次又一次蹚過血河,一個變得麻木不仁,一個變得偏執乖張;雖然年紀不同,雖然性別不同,雖然顏色不同,卻是一模一樣的兩個自私鬼!

    天!他們倆竟然是一樣的!恍然大悟的周晚萍終於掉落手中的筷子。

    兩根筷子先後落地,發出輕響,儘管在黑暗的桌面下,掉落的位置不同,它們仍然是一模一樣的。

    ……

    蘇青再次對李有才進行了爭取,李有才笑說,我當胡長官是哥哥,我當你是嫂子行不行?

    蘇青沒有生氣,她知道這是李有才故意要岔開話題,所以又問我們確定是朋友麼?

    李有才笑說,我們不做朋友,我對哥哥下得了手,對朋友不行,所以我沒有朋友!

    蘇青退而求其次,希望同李有才建立一條單獨的聯絡線。

    李有才慎重說,我相信胡長官,我也相信你,但這不代表我可以相信所有人,尤其是一個我不認識的聯絡員。不過他還是做出了一點讓步,同意指定一個聯絡信號傳遞地點,並且限定他可以見面的對象只限五個人,分別是胡義、蘇青、馬良、石成或者小紅纓,這五位都是他熟識的,讓他覺得有安全感的。但定義是盡力幫忙,絕對不接受任務。胡義插言說要增加一人,徐小,並做了特徵描述。李有才雖然沒見過徐小,但是胡義的建議他相信,點了頭。

    最後,這個奇葩狗漢奸還要求定下一個額外記號,代表他已經出賣了這個聯絡方式和聯絡人,換取蘇青同意不對他進行打擊報複式的剷除。

    這種情況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獨一份了!蘇青故意表現出有些失望,其實心裡很滿意,一方面這讓她確定李有才是個好料,另一方面聯絡信號的建立相當於潛移默化又把李有才拉近了組織一步,這收穫不小,遂同意。

    分別前,胡義被李有才扯住了,要求交還那些槍,因為那涉及李尾巴的帽子能不能繼續戴。講明厲害之後,一番討價還價,胡義同意二十響大鏡面和花機關槍一會派人給他送回來,另外兩把駁殼槍和五百餘發剩餘子彈則歸九連。

    偵緝隊的身份輕鬆出城,一路向北,在綠水鋪與落葉村之間攀懸崖小道過封鎖入山。因為重要情報要送,蘇青由馬良護送直接奔大北莊。

    挺進隊再次出現,失蹤三人皆其所為,這個消息從獨立團星夜報送師指。

    翌日,獨立團以北的範圍內各部均接到命令,展開區域內大搜剿,目標是假扮為我的排級規模遊蕩八路軍,火力配備未知,戰鬥力未知,目前具體位置未知。

    各游擊區一時忙碌起來,正規單位搜索,地方支隊協助,民兵設卡,全鋪開了,如果不把這根刺擠出來,隨時有危機降臨,什麼任務都不能安心進行,什麼工作都無法安心開展。

    ……

    胡義等人回到酒站時,小紅纓已經從團裡回來了,她同時帶回來七個戰士,和一個待修理的重機槍三腳架。

    首先和指導員秦優交流了基本情況,然後回到自己的木屋去換軍裝,小紅纓便一頭鑽了進來。

    正在提褲子的胡義跳了跳眉毛:「不能等我換完嗎大姐?」

    一對小辮頭也不抬,扯了板凳在床邊一坐,一臉不虞。

    「這趟縣城沒法帶你去,全是麻煩事。」

    「那七個兵你看了吧?」

    以為她是因為去縣城這事又要叨叨呢,沒想到張嘴問的是這個,胡義開始穩穩當當系襯衫紐扣:「嗯,晃了一眼,不是說團長讓他們操作重機槍麼?怎麼還有個缺胳膊的?」

    「那個是我從周阿姨那挖到咱這來的,本來不是咱團的。」

    將襯衣下襬束好,穿起外套:「哦?……呃……這……是好事吧?你怎麼陰了天呢?」

    「那是因為田三七!氣死我了!高一刀下藥,團長熬藥,牛大叔把藥給我喝了!」

    「田三七?這藥不該熬的吧?」胡義知道這是一味藥材,外傷止血用的,被嚇了一大跳:「你受傷了?」

    小紅纓隨後嘰哩哇啦一通說,但她沒提那碗苦菜湯,這段結尾被直接跳過,只說她於心不忍,才勉強同意把田三七帶回來了。

    「……他就是高一刀派來的奸細,肯定是他們拿了擲彈筒不會用,又不捨得給咱使!你說是不是?」

    「是!沒錯!就這麼回事。」胡義毫不猶豫地朝小丫頭給予肯定。發現她的氣色比剛才好多了,才又道:「要不……我找個由頭踢死他算了!」

    一雙漂亮大眼抬起來,朝貌似一本正經的胡義眨巴眨巴:「煩人!就知道你是這德行!」

    「我說真的!要不這樣,一會我跟老秦溝通一下,這個田三七……全權由你安排,怎麼樣?」

    「你想讓我欺負死他?」

    「只要你別欺負我就行!」

    陰轉多雲,多雲轉晴,丫頭終於笑了,大眼睛又開始如往常那般散發出光亮,照耀得胡義心裡亮堂堂……
Babcorn 發表於 2016-9-30 04:55
399.第399章 久違的起床號

     天色濛濛,已無睡意。

    李響和吳石頭仍在酣睡,靜靜坐起在漸亮的光線裡,穿軍裝,束綁腿,習慣性地打上與眾不同的兩層,站立,整平衣擺,拿起軍帽隨手整形,認真戴正,輕開門。

    秋風陣陣,樹梢曳響,鼻息中衝入醒神地涼。

    太陽還未起,朝霞已經粉飾了東方,抬頭望,黎明的天空晦藍,大團大團的流雲淡黑的底,向東的邊緣暈紅,低低的向南飄去,又彷彿腳下的地在走。

    一個瘦小身影爬出了碉堡,隔著無葉的樹林,看得出那是徐小。他並沒望過來,他只專注在他手中的軍號,他舉目向東,覺得陽光即將跳出陰霾,然後開始往墳包一樣的碉堡上頭爬。

    他高高的站好,面向了東方,烈烈晨風風吹得軍號上的紅綢呼啦啦飄,卻遲遲不見他手中的軍號揚起,他靜靜肅穆著,像是在等待。

    胡義一直沒有移開目光,忽然覺得這更像是祭祀,他知道墳包上那個瘦弱的昂揚正在緊張,所以……連自己這看客也莫名緊張了,像是戰鬥之前。

    彷彿過了許久,一陣風沙之後,銅色的閃亮毅然揚起,斜指蒼穹,鮮紅的飾帶高飄流波。

    嗦(低)——哆——咪——哆——

    咪——嗦——嗦(低)——哆——

    嘹喨,顫動心弦;悠揚,如風嗚咽。一遍,又一遍;重複在遠山,迴響在河面……

    流雲的晦暗消散了,變成大團大團的錦白,在風的上方奔湧;萬丈光芒刺破了朝霞,金燦燦地灑滿東方。

    多年以前,剛剛參軍的時候,在軍號聲中學會了驕傲;後來,逃出了長城,就再也沒聽過軍號響,也許有響過,只是自己聽不見;最近一次聽到軍號,是在師部醫院,在病房裡,被喚醒了耳朵;此刻,軍號聲響起在酒站,誰能想到呢,整個獨立團已經很久沒有軍號聲了,因為已經沒有司號兵。

    胡義心裡莫名地緊,緊得透不過氣來,抑制不住地挺胸,讓悠揚旋律激盪在胸中。在軍人耳中,這是人世間最優美,最震撼的旋律,沒有勇氣的人是永遠無法體味到的,他還這樣想著,結果沒有勇氣的人果然出現了。

    一頭睡眼惺忪的熊惱怒地爬出了那個大墳包,朝昂揚在墳包頂上的小號兵怒罵:「姥姥個小兔崽子,要是不拗斷你個小雞脖子,老子就不姓羅!」

    正在風中悠揚的『起床號』聲戛然而止,半路中斷的感覺讓胡義心裡這個堵得慌,哪哪都不舒服,沒著沒落的肺子疼!

    小號兵放下了手中的驕傲,扭過頭朝熊委屈道:「連長說我可以吹。」

    「吹你姥姥!你給我下來你聽到沒有?三天不打你上墳揭瓦,今天你看我不……」

    徐小的餘光終於瞥見了什麼,趕緊低聲對熊說:「班長,連長來了!」

    「來個屁!少打馬虎眼!」羅富貴嘴上不信,心裡可不敢託大,扭頭朝酒站空地那邊晃了一眼,結果這熊腦袋就再也沒扭回來,整個大身板都跟著脖子一起向後轉了:「嘿嘿,胡老大……真早啊?嘿嘿,呵呵呵……」蒲扇般的熊掌開始抓他自己的後腦勺。

    古銅色的面孔毫無表情,細狹眼底沒有一絲波瀾,首先面對徐小:「好!真的好!這才是好樣的!從今天開始,每天吹軍號。現在繼續吹,重來一遍!」

    這是徐小第一次獲得連長讚揚,連長話太少了,據說到今天只誇過一次吳石頭。戰士們倒是都誇過徐小,可是他心裡最想聽到的是連長讚揚,料不到的是連長的讚揚不是來自英勇戰鬥,而是第一次用軍號喚醒酒站。在吳石頭之後,徐小是第二個被連長當面誇『好』的戰士。

    徐小靦腆地笑了,發自內心地興奮,並驕傲。

    然後軍號聲重新開始悠揚,不過這一次,同時伴隨了羅富貴的扯嗓子鬼叫,那熊被踹得抱著腦袋竄進了碉堡後的交通壕,然而差點被憋出內傷的煞星連長仍然不依不饒,破天荒對那個皮糙肉厚的無良熊進行了窮追猛踹!

    嗦(低)——哆——咪——哆——

    「長進了?還敢跑?我讓你跑!」

    咪——嗦——嗦(低)——哆——

    「胡老大,饒了我吧,不帶這樣的!我要喊指導員啦!哎呦喂——秦指導……秦大爺!」

    ……

    早飯後,五個八路軍戰士並列一排,站在酒站空地上,興奮地等待著即將開始的新生涯。

    重機槍,這是多麼奢侈的物件!操作重機槍,這是多麼榮耀的兵種!這比在警衛排裡天天站崗可過癮大了,這五位即將成為團長手裡的香餑餑,了得麼!

    早聽說那個煞星輕機槍打得好,來之前聽團長親自囑咐,才知道重機槍他也是行家。其實就算團長不說這些,他們也不敢小瞧這位九連長。猛將高一刀,煞星胡義,缺德丫頭,獨立團三大名人之一,誰敢敵?更何況,來到酒站的頭一個大清早,就聽到有人被他踹得扯嗓子鬼叫,秦指導員褲子都沒穿好就衝去出救人了,這不會是常態吧?越想越怕,幸好不是他們九連的,混個三五七天趕緊學完了回團才好。

    相互嘀嘀咕咕著,煞星來了,五個人趕緊噤聲,目視前方站得筆直。

    寬眉細眼一張死人臉,面無表情把五個貨掃視一遍:「誰的槍法最好,出列!」

    一個戰士看了看其他四位,小心翼翼邁前一步。

    「誰的眼神最好,出列!」

    一個戰士被身邊人推出來。

    「誰的手最巧,出列!」

    這算什麼問題?怎麼知道誰的手最巧?剩餘三位相互傻看,其中一個不管三七二十一,邁前一步。

    胡義把出列這三位各打量一遍,抬手一指眼神好的那位:「從現在起,任命你為組長,我沒工夫監督你們,由你這個組長帶領自律。現在重新排隊列,你做隊首。」再指向槍法好的:「你第二位,自認為手巧那位排第三,列隊。」

    五個戰士按照指示重新站成一排,接著胡義指了指空地邊的一根沉重粗木:「五個人一起扛,從現在起每天繞著河邊跑圈,上午五十圈,下午五十圈,木頭落地一次加十圈,什麼時候完成什麼時候吃飯。」

    五雷轟頂全傻了眼,一個戰士訥訥道:「尿急咋辦?」

    「隨便你怎麼辦,不是還有四個人扛著麼,讓他們等你就是了。」

    「那……要扛到什麼時候?」

    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淡笑:「扛到你死了,然後再換人扛。」

    話落他走了,明明是來學重機槍的,為什麼只讓俺們扛木頭?這不坑人麼!五個呆呆的戰士全無剛才的興奮,只剩下透心涼,和不敢當面表露的鄙視。

    ……

    「能修上麼?」

    正蹲在屋地上叮叮噹噹忙得滿頭大汗的李響回過頭,見是胡義在門口,一屁股坐地上了,抬衣袖抹了把汗:「能行。不過……修好之後我想把這個三腳架挪給那挺三年式用,團裡那挺九二……我試試看給單獨做一個檯子湊合算了。」

    胡義進了屋,在李響身邊蹲下來,隨手拿起一把鉗子擺弄:「為什麼這麼想?」

    「那挺九二不是才三百發子彈麼,搗鼓起來也才能打十個彈板的功夫。」

    「行,你看著弄。缺不缺幫手?我調人給你幫忙?」

    「連長,你是想……跟我說那個田三七?」

    胡義把手裡的鉗子放下了:「二連想偷師,他高一刀以為擲彈筒是迫擊炮呢……你覺得……如果只靠口頭傳授,他能湊合使麼?」

    李響一笑:「我這半瓶技術,還是靠你逼著砸出來的呢,你說他能湊合使麼?說破天都沒用,不實打不行!打得不夠也不行!咱們現在一顆榴彈沒有,你讓我怎麼教?再說就算有榴彈咱也教不起啊?」

    出了李響的門,迎面走來了孫翠:「當家的,我正找你呢。你讓我列那個單子差不多了。」到了跟前,她左右看看,又壓低聲音:「你是不是要跟山外做買賣?我可跟你說,這事還真不能隨便來,想當初我有些東西都是靠你們挑出來的你忘了麼?現在你是大連長了,為這犯錯誤不值,如果還是班長那另當別論。」

    沒想到,孫翠這個女人居然學會關心別人了?隨即再一想,她這是拿自己當靠山,能不關心麼?所以胡義笑了:「這件事我已經徵求過蘇幹事的意見了,她給咱列了規矩,你不提我也打算跟你說一下呢。」

    在回來的路上,胡義跟蘇青說了砍九的提議,蘇青按照根據地交易方面的規定,給胡義做了一次科普:對輸入和輸出的物資,根據地分別採取鼓勵、限制、禁止等不同政策。

    對我軍奇缺的機械設備、通訊器材、藥品器械,以及發展軍工生產所必須的原材料,鼓勵入境;對根據地出產的山貨、藥材、木材、皮毛以及其他多餘物資,鼓勵出境。對我一時不能生產的火柴、煤油、食鹽、細布等生活日用品,有限制地准許入境;對敵人所需要的生鐵、廢鋼、硫磺等,嚴禁出境。對奢侈品、消耗品以及根據地能自產自給的日用品,禁止入境。

    「……所以,你只管先照著咱們山裡多的東西來,比如杏仁、花椒、核桃、栗子、柿子、中草藥、木材、皮革等這些。」

    孫翠等胡義嘚啵完,撲哧一笑:「你說這些個,能吃的全別想了,就剩下後三樣了,中草藥、木材、皮革,這還用列單子麼?」

    「呃……我這不是舉個例子麼,別忘了,草藥有貴賤,木材也有貴賤。」

    讓胡義這麼一點撥,孫翠收了笑,翻了翻眼皮:「如果是這樣……先淘換些斧鋸吧,連運輸都省了!」

    胡義的目光隨著孫翠轉向流淌的渾水河,對於一窮二白的酒站來說,這是最適合進行的先期選擇。

    ……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